北方的天气让人又爱又恨。冷的时候仿佛能冻掉鼻子,可同时,放晴后的暖阳又是那样的明亮耀眼,让人忍不住想要走到屋外去接受它的抚模。
过了午时,日头正好,虽然仍旧是哈口气都冒白烟的那种冷,可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文从征便默许了他们,将下午的文会搬到了花园子里头。
这些都是文从征的亲徒,其中又不乏皇室子弟,文从征可不想他们被冻着,便吩咐了柳芙和文来好生收拾一下花园。
在文从征有意鼓励和默许之下,不过八九岁的柳芙俨然成为了文府的“小管家婆”,平日里管事妈妈都找她回话,日常用度也是找她拿了对牌到文来处取银子。一开始柳芙觉得有些烦,不想接了这麻烦的活计。可沈氏却站在了文从征那边,说文史一族绵延几百年,家中的仆妇下人俱是代代相传,这样的大户人家,能让她一个小女孩儿去学习管家实在是极为难得的机会。以后等柳芙嫁人,只用这儿学到的皮毛,也足够了。所以,趁现在母女俩还落脚在此处,不如抓住机会,能学点儿是点儿。
如此,倒是让柳芙打发了许多无聊的时日,每天都过得极为充实。
且不多说,柳芙接了文从征的吩咐,便领了文来一起到花园里。先选好了地方,让下人抬来厚厚的毯子先铺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再放上半尺高的厚蒲垫,这样坐着也不会觉得冷。另外,虽然头顶是露天,可柳芙却让人用硬稠的帷幔将花园方圆二十丈的范围遮了个严严实实。即便用处不大,但至少不会有冷风夹杂着雪粒子从旁边吹过来。
最后,文来又吩咐下人在每个矮几中间的后方都放上一个炭盆,正中央也摆了个大大的半人高薰炉。如此一来,一走进围栏,倒真不觉得有多冷,反而还能晒晒头顶的暖阳。
另外,要配合从室内医到室外的文会,柳芙赶紧让文来吩咐厨房改了菜。将冷盘一类纷纷撤掉,热菜也不下锅了,俱用甜白瓷的盘子装好,就那样生的拿过来。然后一桌放置一个红泥的小火炉,上面煨好滚烫的浓汤,让他们自个儿夹了肉和菜放进去打个滚儿就能吃。这样既热乎又简单,也乐得厨娘清闲一会儿。
想着这样的雪天露天用饭说话,柳芙怕万一有一两个身子弱的受不了,回头染了风寒病在家里就不妥了,于是请示了文从征,看能不能上点儿酒。不用烈酒,那种清淡不辣口,可以暖身子的就行。
对于柳芙如此细心周到的安排,文从征很是满意,不但允许她上酒,还高兴地吩咐文来将南边老家送来几坛子青梅酒取出来,要请大家喝。
柳芙当了这些时候的家,倒是有些舍不得动用府中私藏。这些学子来听课都是交了束脩的,每人每月五十两白银。即便不多,可也足够每月一回文会的开销了。本着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打算,柳芙之前的安排都在束脩里扣除的,不费文府一文钱。可这南方的汾酒乃是稀罕物,又是家中亲戚送来的年礼,她本来还有些犹豫,可想着临近年节,这些学子里又并不是都出身权贵或大富之家,或许,这一顿就是他们在今年中最丰盛的宴席了,大方一会又何妨。
于是亲自和文来去酒窖取了三坛子足有四十五斤的汾酒抬出来,惹得还未入席的学子们一阵欢呼,“小师妹”前,“小师妹”后,招呼声络绎不绝。
脸上洋溢着如头顶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柳芙招呼大家赶紧移步花园,得趁着日头正盛将今年最后一次文会开了
大家一边饮着汾酒,一边烫着火锅,还有“你来我往”的诗赋对联络绎不断,气氛大好间使得整个文府都洋溢着一种久违的热闹。
眼看时机差不多长成熟,柳芙端着酒杯往姬无殇的位置看去,却发现他主动地走了过来。
“老师,学生敬您一杯。”
姬无殇对文从征一直执以学生之礼,谦和恭敬,毫无一丝假装。
“好无殇,你一直是老师最欣赏和最喜欢的弟子,老师也回敬你”文从征很高兴,仰头就饮尽了这一杯酒。
“文爷爷,您嗓子不好,少喝点儿。”柳芙嘴上这么说,却主动替他又斟满了酒杯。
“瞧瞧,有个孙女就是好也不好。平日里老夫要饮酒,哪里会有人管?如今,却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哟。还是和其他学生们说说话去”言毕,文从征竟主动笑着离开了席坐,像是有意将空间留给姬无殇和柳芙似地。
这次柳芙倒是感激自己的多嘴,毕竟她要托姬无殇给太子带信,周围人多听见了反而不好。
却没想,姬无殇竟率先开了口,语气平淡,似乎在对着下人做吩咐似地:“对了,先前本王向老师询问,养心堂可藏有一本名叫《战国策论》的书。老师说可以让本王问问柳小姐,若是有,就借与本王抄写后再归还。”
柳芙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可凑巧了”
“怎么?”姬无殇见柳芙脸色有异,蹙眉问道:“什么凑巧了?”
“裕王您还记得前日淮王替敏慧郡主捎的一封信吧?。”柳芙笑着解释道:“她说她有一位很重要的友人在元宵节后庆生,让民女找文爷爷借一下《战国策论》这本书,她要亲手抄写了当做贺礼送上。”
“敏慧?”姬无殇眼底闪过一抹意外之色,随即又释然般地笑了笑:“既然如此,看来本王就不用亲自动手了。”
“什么意思?”柳芙有些不明所以。
“因为本王的生辰就在正月十六,想来,那份贺礼应该送往裕王府吧。”姬无殇了然地挑了挑眉,这就准备折返回自己的位置,却被柳芙叫住了。
“裕王殿下请留步”柳芙赶紧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她知道,敏慧郡主无论是喜欢太子还是喜欢任何人都不管自己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李墨引荐给姬无殇,便道:“民女还有事要相请裕王。”
“哦?”姬无殇回头看了柳芙一眼,点点头:“柳小姐请讲。”
面对姬无殇如此淡漠的态度,柳芙好像已经习惯了似得,只细细地将李墨之事讲给他听:“所以,烦请裕王给太子捎个信,三日之后,李公子在养心堂静候太子殿下召见。”
“原来是此等小事,本王还以为,你也要给太子来一封‘心思独具’的回信呢”姬无殇月兑口而出,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泛着些酸气儿。
柳芙却心头一惊,瞬间就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道:“裕王您所言为何?什么叫做‘独具心思’的回信?”
“怎么?你的婢女没有告诉你吗?。”姬无殇见柳芙如此认真的和自己说话,冷冷一笑,背过席间其他人,低头用着沉沉阴冷的眼神盯住眼前的小人儿:“放心,本王会把你的心意连同今**需要本王捎带的话一并告知太子。相信,柳小姐会有一个前程似锦的未来的”
“等等”柳芙并非傻瓜,从姬无殇的只言片语中她已经听了出来:“肯请裕王殿下见谅。无论暖儿她对您说了什么,都只是她胡乱臆测的。若裕王您真的照她的话和太子殿下说,那并非民女所愿和所想。还请裕王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绕了暖儿这一次吧。”
“果真?”
姬无殇挑了挑眉,他倒是没有料到柳芙会真的想要拒绝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对方可是太子,在天下人眼里,姬无渊应该是最好的夫婿人选了吧?所以他有些不明白,语气随意地问:“柳小姐难道不喜欢太子?”
抬眼,看着姬无殇目光中的好奇之色,柳芙蹙了蹙眉:“裕王殿下,恕民女无可奉告。”
“你不愿说就算了。”不知为何,姬无殇竟笑了起来:“本王只想告诉你,你是个聪明人。你的选择也很明智。太子这样的身份,可不是你这样的女子可以高攀的。”
“民女没有想过要高攀任何人。”柳芙的心气不允许被姬无殇这样说自己,她目色坚定地看着他,只一字一句地道:“无论是太子,还是其他权贵公子,民女都没有奢望将来嫁入豪门。”
“是吗?。”姬无殇却不信:“对于你来说,难道嫁入豪门不是最好的选择?”
“靠出卖自己得来的幸福,并不是真正的幸福。”柳芙收起了过于认真的表情,唇角微翘,淡淡一笑道:“若是民女要嫁,一定会嫁给一个情投意合的人。这样的人,或许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丰厚的财产,但至少他会对民女好,不会背叛民女”
姬无殇当然知道柳芙为什么会这么说,总觉得从来坚硬如冰的心微微有些松动了:“你要知道,你父亲的错,并不代表其他男子也会犯同样的错。”
“多谢裕王殿下的开导,民女”柳芙下意识地随口谢了一声,却突然醒悟过来,睁大眼睛,表情讶异地道:“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事?”
姬无殇并未介意柳芙以“你我”相称,只一笑:“后天本王会亲自陪同太子过府一趟,到时候,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说完,姬无殇就地转身,只留下了仍旧一脸惊色,却还未缓过神来的柳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