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皇家书院也开始了冬季的沐休,从腊月二十一直到正月十九,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今日是沐休前的最后一天,柳芙想去一趟书院,顺带回扶柳院看一下茶院子的情况,于是和沈氏软磨硬泡好说歹说,终于得偿所愿,在暖儿和另一个小丫鬟的陪同下除了文宅。
小丫鬟名唤真儿,是两年前文从征从书院带回来给柳芙做贴身“伴读”的。
早在当年沈氏和柳芙住进文府的时候,文从征就让文来帮母女两物色几个丫鬟和仆妇。但沈氏坚持不需要人伺候,柳芙则因为心底的复仇计划,压根就没打算身边有太多亲近之人。
但这个真儿却很不一样,她是个孤儿,原本是书院的门房从街上捡来收养在身边的。可前年那门房突然得了疾病去世,于是不过才七岁的小姑娘又成了一个人。
柳芙十岁那年被文从征亲自带到了皇家书院,总在上课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倚在门边,大眼睛充满羡慕地望着他们这些坐在教习堂内的学生。
看到真儿,柳芙仿佛看到了八岁之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她还在蜀中的小山村过着懵懂而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喜欢用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渴望的东西看,但从不开口说出去,从没想过去争取。
于是鬼使神差的,柳芙找到了文从征,说是要收一个“伴读”。
因为这里的学生多是皇亲贵气家的孩子,无论男女,身边总是会跟着一个书童或丫鬟,帮忙在上课的时候给他们伺候笔墨。一开始柳芙觉得可笑,毕竟读书是自个儿的事儿,但若是连墨都不用自己磨,写出来的字儿再漂亮,不过也透着一股子虚气儿。不过柳芙也知道,既然书院都默许了学生带伴读,她再看不惯又有什么用,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所以当她看到真儿的时候,只下意识的想要帮她,让她也能够进入教习堂,便主动向文从征提了这个要求。
文从征自然看得出柳芙的真实用意,却也没有点破,只第二天就让文来将真儿带回了文府。
柳芙打心底里感激文从征,因为真儿若是真的要作为伴读进入教习堂,必须得是文府的下人才行。但文从征让文来每个月支付真儿二两银子的薪饷,只算是请她做事,并未让她卖身,显得极为尊重。
于是,上课的时候有真儿伺候笔墨,下课的时候有暖儿伺候茶水糕点,柳芙也慢慢和书院里其他千金小姐越来越相似了,只不同的是,她对待真儿,是真的像妹妹一样。
“小姐,今日是沐休的最后一天,书院里在举行游园会呢”
真儿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水灵灵清透透:“既然咱们要回去,不如也耍上一圈儿,听说头彩可是裕王殿下亲笔的字帖一副呢”
“真儿,要去你去,别拉着我和小姐吹冷风。”暖儿这些年倒是越长越回去了,一张脸像吹了气一样,圆滚滚的像个小婴儿。不过胜在肌肤白皙,所以站在北方女人中间看起来倒是圆润可爱之极。只是腊八前几日的落雪让她染了风寒,身体还没好透,所以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精神。
柳芙见暖儿还是恹恹的,只对她笑笑,问真儿:“年年都有着游园会,来来去去还不就是猜灯谜啊,掷套圈儿啊,蒙眼打鼓啊那些花样,你怎么今年偏得这么想去?”
“听说今年的游园会裕王殿下会亲自来呢,小姐,你就去凑凑热闹吧”真儿说着几乎跳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裕王要去?”
柳芙听见姬无殇竟会出现在书院的游园会,不知为何眼皮跳了一下。
“我的好姐妹负责厨房杂务,那天文大人让我去取了小姐的东西回来,碰到她,她告诉我的呢。”真儿有些骄傲的拍拍胸口:“这可是个秘密,除了我别人都不知道的。”
“你以为呢”暖儿撇了撇嘴,她平日无聊就喜欢和真儿斗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书院里的女学生们至少一大半都对裕王殿下怀着小心思。若是裕王殿下有什么动向,她们肯定是最先知道的。亏得你还是书院的‘老人’呢,这都不知道”
柳芙笑眯眯地伸手揪了一下暖儿圆圆的脸,“暖儿,你病了这些时候,身子早就痊愈了吧。可你这精神却老好不起来,不如咱们也去游园会凑凑热闹?”
“小姐,咱们回程不是要去扶柳院一趟吗?。”暖儿懒得,翻了翻白眼:“要是去了游园会,恐怕就来不及了。”
“没关系,反正今日要去书院,李先生应该在的。”柳芙淡然一笑,一句便带过了,眼底却有着提醒的意味。
暖儿这才回神过来,赶紧又岔开了话题,拉着真儿追问这个时候书院的厨房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柳芙仔细观察着真儿,发现她只含笑应付暖儿,并未追问关于“扶柳院”和“李先生”的事情,便也暗暗地点了点头。
在文从征接了她入府的时候,柳芙就在流月百汇堂向她言明了几点。
第一,便是要求她跟在身边除了做伴读,其余事情要做到“不闻不问”就行,否则便不能收留她。
真儿从小在书院长大,养父又是最会察言观色的门房,她自然也不会笨到哪儿去。她知道这是一个交换,柳芙给了她读书的机会,给了她一份工作,她只要明白这两点就行了。至于其他,与己无关,不闻不问也并非难事。
所以这三年她倒是乖巧的很,对于柳芙和书院李先生之间的关系没有多问一句。对于柳芙时不时要去一趟扶柳院,回来还满脚的泥她也不多看一眼,谨守着作为“局外人”的身份。
这也是柳芙越来越喜欢真儿的原因。但为了真儿好,她不会把李墨和茶园的事情都告诉她,毕竟这些事情已非当初那样的单纯,特别是茶园还和锦鸿记有了牵扯,而锦鸿记又分明是影阁的“明栈”,那就和姬无殇也月兑不了干系。所以,真儿知道的越少,她就会越安全,只是做自己的伴读而已,将来有机会让李墨在翰林院寻一个清贫出身的低阶官员让她嫁了,将来也就不愁什么了
“小姐,书院到了。”
车停了,老张头吆喝了一声,熟练地跳下车将横凳放好,先是接了自己的孙女儿下车,然后暖儿和真儿一起扶了柳芙下车,他便利索的又收好东西,直接将车驾到了皇家书院的后侧门。
柳芙放一站妥,就听得身后传来极为柔媚的笑声。转头一看,原来是公孙环正从一辆车撵上下来。
此车黑漆红顶,车身上一个殷红的“影”字十分显眼,正是姬无殇的座驾
看着公孙环双颊绯红,笑意未褪,娇羞半含的样子,柳芙蹙了蹙眉,本想转身当做没有看到他们,可想到陈妙生说起姬无殇的“毒”,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滞了半分,正好让公孙环和姬无殇赶上。
“咦,柳小姐今日怎么来了?听说你在腊八那日受了惊,我本想来府上看望,但文老先生说不用,就迟迟未能成行。”公孙环看到柳芙极为亲热,却还是没舍得放弃身边的姬无殇:“正好你来了,等会儿咱们一起结伴去游园会吧,裕王殿下也会去呢。”
“见过裕王殿下。”公孙环都开了口,柳芙只好回身福了福礼,眼睛扫过姬无殇,见他神色如常,丝毫没有中毒人该有的任何表象,便心里稍微踏实了些,知道至少不会要命,便转而对着公孙环道:“公孙小姐今日怎么没有坐府里的车?”
公孙环听得柳芙这样问,含羞怯笑地看了看一眼身边的姬无殇,柔声道:“我家的撵车半路碾到一个大石头,坏了。幸而和裕王殿下巧遇,不然,可就来不了了。”
“这皇家书院非要修在这城郊九华山边上,也难怪公孙小姐府上的车撵会碾到石头。”柳芙听了挑挑眉,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就吐了出来。只要是书院的学生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暗讽公孙环已经在书院读书这么些年,不可能府上的车夫不知道此路难行,不相信马车会碾到石头。
公孙环一听,脸更红了,似乎想要辩解,却咬住唇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姬无殇见柳芙竟是少见地“咄咄逼人”,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上下一打量,见她一身玉兰紫的薄棉夹袄,内衬一条月白色的幅裙,外罩一件同色镶白狐毛边儿的披风,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雪地里绽放的玉兰花儿,晶莹雅致,气质清隽,配上一双澄澈地过分的水眸和挑起的柳眉,让人几乎有些无法逼视,便随口道:“这几日雪落得厉害,路上积了冰,公孙小姐的车夫只是不小心罢了。柳小姐,并非人人都是常上山下山的。”
这一句话,姬无殇却是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