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寒风吹过,扬起了柳芙掩在披风之下的裙摆,柔柔而动,好似莲花若绽。
守在后面的真儿看到柳芙抿唇含笑步履轻松,往李墨矗立之处悄悄看了一眼,脸上又生出了狐疑之色。但却谨守着“不多言不多问”的原则,她只安静地紧紧其后,往一揽阁而去。
而李墨则眼神随着那移步而去的窈窕身影,变得虚幻起来,脸上的神色却不免暗含了几分沉重和决心。
当初,自己为了前途愿意委身一个九岁女童为仆,内心里,其实还是存了一丝对自身的鄙夷。只想着熬过十年,将来把这段记忆尘封便好,就当这十年自己身不由己,十年之后,便是解月兑之日。
可不过五年过去,柳芙却要解除当初的约定,与自己相交为友
友,是一辈子的。如同茶杯与茶壶,形影不离,缺一不可。自己虽然欣赏这个女子,可与其相交一生,许下诺言,对方却又不是自己的妻,这实在太过离经叛道,不合于世情lun理。
可她的那一句话“李墨,你可愿与我为友?”却好像是迷音魔咒般,不停地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久久无法消散,反而愈发牢固,想刀刻一样清晰地印在了神魂之间。
自己改怎么选择,怎么回复她的“邀请”呢?
不由自主的,李墨脸上扬起了一抹无奈的笑意,只看着消失在不远处的那一抹背影,低声自语道:“无关风月,只求知己。李墨啊看来,你已经不是卖身十年为奴,而是会一辈子陷在那方无言的陷阱中难以自拔啊”
回到游园会,柳芙发现最热闹的猜灯谜环节已经开始了,男女学生们都围在了姬无殇前方挂灯台之处,只盼着能拔得头筹,获得裕王殿下青睐和奖赏。
远远看着姬无殇,柳芙想起了陈妙生所言,细细望去,只觉得看不出他身上有丝毫寒毒的症状。之前与其交谈,也并未流露出任何的不妥之处,不由得暗暗有些佩服姬无殇沉得住气。
绝嗣之毒,就算毫无痛楚,内心的煎熬也绝对不会少半分。可偏偏姬无殇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还有闲心来书院凑这个热闹,柳芙只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想起自己在一旁还有些替他担心,但为了自己将来的依仗,不得不讨好太子以取得那火龙朱果,柳芙只觉得很是无辜,也无趣。
止住了脚步,柳芙知道趁这个时候离开最不会引人注目,便侧身嘱咐真儿去找暖儿,只说累了,得先行离开,让她们先去套车,她一会儿自己过来。
真儿依言先行退下,只留得柳芙一人在一揽阁
“裕王殿下,这最后一个灯谜若是小女子猜出来,这彩头可不能一方端砚了事”
说话的正是公孙环,只见她俏脸微红,言语却相当有信心,还暗含了几分挑衅,听在柳芙的耳里,只觉得甚妙。
一般男子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娇弱女子,但又希望自己身边的女子能出的厅堂,这便是所谓的脸面。公孙环这样的,最是讨巧。她素有才名,容貌隽秀,性情温柔,关键时候还能这样直白地挑动心意所属的男子,就算是身为女子的柳芙,都觉得有几分意动了,更何况身为男子的姬无殇呢?
可柳芙看姬无殇的表情却只是淡淡,虽然脸上笑意正浓,但却明显看得出几分敷衍:“公孙小姐要什么彩头,本王能做到的,答应便是”
公孙环一看姬无殇竟点头了,双颊不由得浮起一抹红晕,只咬了咬唇,含羞道:“若小女子猜出此灯谜,裕亲王生辰那天可否只与小女子共度?”
此言甫一从公孙环口中说出,现场顿时炸开了锅。柳芙在外围听得,也不由得睁大了眼,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她认识公孙环已有六年,第一次见面就是当初在淮王府上的拈花会。那时,柳芙对其印象并不深刻,只觉得此女是典型的书香门第之后,举止娴雅端庄,容貌秀丽娟柔,性子也是温婉大方,不失为京中典型的名门闺秀之榜样。直到后来与其在皇家书院为同窗几年,感觉上公孙环也是一如既往像画中人儿一般,似乎一辈子都不会行差踏错一步,直到她成为了姬无殇的簇拥之一。
京中贵族少女对姬无殇有意者众,却属公孙环最为显眼。论家世,她足以堪为亲王王妃。论容貌品行才学,她也是上上之选。只要公开场合有姬无殇出现的地方,她都会悄然而至,随行不远,几乎让大家都默认了她才是最有可能成为裕亲王妃子的人。
可像如今这样,毫不掩饰地主动邀请姬无殇与其共度生辰之日,简直是大大超出了柳芙和现场所有人的预料
而当事者姬无殇,却仍旧保持着如常的微笑,似乎对周围人的惊异和公孙环如此突破礼数的言行毫不在意,只略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狂喜之色掩不住地流淌在公孙环的俏脸之上,她伸出手,有些颤抖地取下挂在红绳上的灯谜笺,上前一步:“裕亲王,最后这盏灯王的谜面为‘一钩新月挂西楼’,谜题是打一个字。小女子仔细思考过,觉得谜底应为此字。”说着,她来到字台边,取了笔墨在灯笺上落书了一个“楣”字。
姬无殇略蹙了蹙眉,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给出这个答案,低首看了一眼掌上的谜底小册,问道:“何解?”
公孙环表情笃定,一副极有信心的样子,用着略带激动的嗓音朗声道:“因新月如‘眉’,‘西楼’以字体结构之方位扣‘木’,为‘木’在‘楼’西,岂不正是一个‘楣’字”
随着公孙环写出答案并解释,大多数人都点了点头,另有少许用手指在手心比划着,似乎也在思考。
环顾众人,再看着略微昂头信心满满的公孙环,姬无殇突然露出了一抹难得的释然,唇角勾起,打破了游园会中难得的安静:“虽然本王很想与佳人共度生辰,奈何公孙小姐的答案并非正解,真是可惜了。”
“并非正解?”公孙环有些不信,睁大了眼:“还请裕王殿下明示。”
姬无殇笑着将谜底册翻到“一钩新月挂西楼”这一页,高举面向下首众人:“大家自己看便是。”
果然,谜底上所书一字,乃是“禾”,而非“楣”
“为什么是‘禾’?”
公孙环生于诗礼之家,才名并非外人吹捧,乃是有实学之人。见答案与自己所书不服,自然提出了质疑:“小女不服”
“南唐有诗云: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制谜者拟诗为面,亦是由词之意境中运化而来。”
说话间,竟是柳芙莲步轻移,缓缓上前:“公孙小姐,可否让芙儿为您解惑?”
比起公孙环,柳芙才女之名几乎更甚,大家自然让开了一条道,让她来到公孙环的旁边。
看到柳芙,公孙环的脸色稍微有些异样,只咬着唇点点头:“还请柳小姐明示。”
柳芙有意无意地扫过上首的姬无殇,却转身面对这下首同窗,徐徐道:“一钩新月,以形状之相似点而扣一飘。”
说着,柳芙伸出青葱似的纤指,隔空书了一个“丿”后便又继续道:“因新月如‘眉’,所以此字必含此笔画。‘西楼’,以字体结构之方位扣‘木’,为‘木’在‘楼’西,乃是指形。面文之‘挂’,关联生动,使‘丿’之起落,所以此谜底为一‘禾’字,乃是意与景会。”
一字一句,随着柳芙言语和手上比划动作的解释,众人都释然般地齐齐点了点头,更衬得一旁公孙环很是尴尬。
柳芙却并不相让,只含笑转而面向姬无殇:“着此一字,得题外传神之妙。此谜风格淡雅,韵致动人,比拟贴切,形象生新,熔诗情画意谜趣于一炉,堪称佳作。不知,民女所解是否合理呢?”
“啪啪啪”姬无殇双掌相击,只以行动代替了回答,引得众人也跟着纷纷击掌为柳芙喝彩起来。
对于柳芙这一举动,公孙环只觉得又羞又愤,却偏生拿不出任何的反驳之话,之得闷闷地说了一句:“看过答案之后再循序反推,自然容易些。”
“公孙小姐说的是,我不过是占了便宜罢。”柳芙对于公孙环的挑衅之语并未放在心上,只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大家也别再给我鼓掌了,真是让人脸红呢。”
说着,柳芙伸手捂住双颊,那娇羞怯笑的模样,顿时让气氛又回复到了公孙环“发难”之前的轻松融洽,引得大家纷纷大笑起来。
“看来,生辰之日,本王得邀请柳小姐共度才是啊。”姬无殇从座位上站起身,渡步来到了柳芙的身边:“就是不知,柳小姐可愿赏脸一聚?”
柳芙却语气轻松地撩拨而过:“刚才公孙小姐已经说了,民女乃是讨巧罢了,算不得猜出了灯谜。所以,这彩头可不敢要,还请裕亲王另觅佳人才好。”
听见柳芙这样一说,公孙环和一旁一直都闭口不言却神色紧张的敏慧郡主都松了口气。而姬无殇则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似乎对于柳芙的拒绝有些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