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棠芙蓉的青花碟上盛的是八宝糯米糕,另一个富贵牡丹的甜白瓷碟上盛的是红枣蜜饯饼,俱是热气腾腾,香飘四溢,只用看的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了。
暖儿带着真儿将从厨房弄来的糕点摆好,嘴上还不停的念叨着:“小姐,大夫说您的胃气弱,可偏生您却喜欢吃茶。还是就着些糕点吧,别吃坏了身子。要是夫人知道您出来又只顾着喝茶,定要狠狠地骂奴婢呢”
有人如此细致入微的关心自己,柳芙心里头暖暖的,伸手取了一个八宝糯米糕,轻咬了一口,这才笑道:“都说气血弱的人不宜吃绿茶,可我就喜欢这样齿颊留香的清苦滋味。”
“小姐,喝茶还有这讲究吗?。”开口的是真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流露出了疑惑。
“茶这东西,讲究最是多了。回头我把那本《茶经》给你看看,你便清楚了。”柳芙心里挂着事儿,只说了这句,又问:“怎么刘爷爷没和你们一起过来?”
“老奴见过小姐让小姐久等了。”
正说着,头戴毡帽身穿夹袄的刘老头已经进了屋,当即便给柳芙行了一个大礼。只见他脸上虽然布满了皱纹,却精神头儿十足,极为硬朗的样子。
“刘爷爷,您总是这样,我说过,我是您的雇主而已,您不用以奴仆自居的。”柳芙甩了甩头,似是有些无奈。
刘老头却脸色严肃,保持着下跪的姿势:“老奴漂泊在京,是小姐给了老奴一个可以种茶为家的地方,老奴心里视小姐为主,这是铁打的事实。小姐人好,不收老奴的身契,但老奴却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还请小姐不要再提这档子的事儿了,提了老奴也不会改变态度的。”
柳芙知道老人家脾气执拗,便也不多说什么了,转而道:“罢了,今日且有要紧之事,您的小徒弟呢?”
“小人陈澜,见过小姐。”
同样也是凑巧了,柳芙一问,冯妈就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他听见柳芙在问自己,当即就开口见了礼。
柳芙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不觉有些意外。身姿英挺,容貌端正,虽是一身半旧的粗布棉衣,却掩不住其英气勃发的气质,这名唤陈澜的小徒弟,竟完全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样子。
柳芙记得,五年前刘老头带了一个男孩在身边。当时并未看清楚眼前磕头的男孩是何模样。之后偶尔去巡视茶园,也只见一个衣着简朴的身影在茶园埋头劳作。因为茶园规模并不大,又主要是种的“白牡丹”,所以基本上包括采茶、杀青等事务都是由刘老头和他的小徒弟陈澜包办的。
阴差阳错之下,柳芙身为茶园之主,却没有和陈澜交谈过一句。加上刘老头谨守着规矩,连他自己都不常和柳芙相见,就更别提他的徒弟了。
所以当冯妈提到刘老头这个小徒弟时,她下意识地脑中就浮现出了一个老实憨厚的庄稼男孩儿模样,哪里会料到男子也能“十八变”呢
当然,除了柳芙之外,暖儿和真儿也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陈澜,对他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抱拳拱手行了礼,陈澜便乖乖地退到了刘老头的身边垂首站立,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
“小姐,怎么”刘老头很是惊讶,看了看身后的小徒弟,又看了看仔细打量陈澜的柳芙,屈身问道:“可是小姐召见劣徒?”
“老刘,你别着急,这可是好事儿。”冯妈见状,上前打了圆场:“小姐想寻个接替李先生外务的人,我便推荐了陈澜。这不,小姐得见见人才能决定呢。”
“小姐”刘老头听得冯**话,神色一凛:“小人这徒弟,虽然为人不够圆滑,但胜在性情耿直。小人敢以人头担保,要是小姐用了他,绝对不会给茶园带来任何坏处”
当大家都以为极守规矩的刘老头会推却之时,他却用“人头担保”来给自己徒弟说了好话,这让柳芙和其他人都觉得有些意外,屋中也一下子陷入了安静之中。
柳芙虽然对陈澜第一眼的印象不错,但不会真的只听刘老头和冯妈所言就对这个半陌生的人委以重任,只开口道:“陈大哥,请你上前来,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小姐唤小人陈澜就好。”听见自己被召唤,陈澜神色拘谨,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师父。直到刘老头对他点点头,这才跨步来到柳芙的跟前,抱拳屈身道:“小姐请随便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话间,陈澜目光掠过柳芙,只觉这冬雪覆盖之下仿佛一缕轻柔的春意拂面而来,心底一暖,却又禁不住红了脸,赶紧收回目光,只盯着脚下的泥红色毯子,不敢再多看。
柳芙点头:“你是何时跟着刘爷爷的?”
陈澜语气沉着:“小人八岁那年被师父收留,距今已有十年了。”
柳芙又问:“你之前是个孤儿,可对家人有任何印象?”
陈澜蹙了蹙眉,摇头道:“小人七岁那年父母在瘟疫中过世,虽然小人侥幸存活,但家中已无其他亲人。”
柳芙听了他的话,不觉柳眉轻蹙,有些同情,但该问的还是要问:“你可喜欢在茶园做事?所有种茶、采茶还有杀青制茶之事都由你和刘爷爷完成,可觉得辛苦?”
点头,陈澜的话中带着几分诚恳:“小人感激师父,不仅仅是因为他给了小人生存下去的机会,还给了小人一个生活的寄托。小人是个粗人,却能照顾最细致不过的东西,小人只觉得荣幸之至,一点儿也不觉得苦。”
这陈澜说话间表情恳切,措辞朴实,柳芙听来不禁对其有多了几分信任:“我若让你做更多的事情,你可愿意?”
陈澜并未一口答应,反而有些保留地略抬了抬头,反问柳芙:“不知,是哪些事情?”
“傻孩子,小姐交办的肯定是好事儿,你还问什么问”冯妈见陈澜“不识好歹”,忙插嘴提醒了他一句。
柳芙抬手示意冯妈不要多言,问陈澜:“你怎么想的,先告诉我好吗?。”
陈澜点头,开口道:“小人只会侍弄茶树,摘茶炒茶而已。就怕小姐委以重任,小人却难以担当,耽误小姐的生意。”
柳芙不疾不徐地拿起手边茶盏,轻啜了一口:“你才十八岁,难道不想多学些东西?”
一言既出,这陈澜眼中总算射出了些光彩,只见他脸色有些激动:“小人当然想多学些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这下,就连刘老头也忍不住月兑口插了一句,神色间似乎有些着急。
“小人只对茶感兴趣,要学,也不能离了这东西。”陈澜有些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柳芙却满意地点头笑了起来,放下茶盏,起身走到陈澜面前:“陈大哥,我想在京城开一个茶楼,你可愿做掌柜的?”
“茶楼?”
陈澜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子,不敢正视,忙埋下头,语气却十分惊讶:“小人做掌柜的?”
“我不是在开玩笑,你且听好了。”
柳芙仰着头,收起了笑意,目色沉稳地直视陈澜,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李先生要编书,最迟明年春天动身。加上京中有其他大的商号意欲染指南茶北卖的生意,所以茶行生意恐怕不好继续了。但因为咱们自己有茶园,加上先前冯妈告诉我刘爷爷有个收集茶树上落雪之水的主意,我便决定要关了茶行改为开茶楼。”
屋中的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柳芙有次打算,不由得都露出了极为感兴趣的神色,特别是刘老头,听到这儿,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姐明鉴,小人早有此主意想要和小姐商量,可是”
“可是你怕越了规矩”冯妈听得刘老头这样说,有些生气:“你吃小姐的,住小姐的,还每年拿五十两银子的薪俸,为什么不对小姐真诚些呢?你若是早点儿提出这茶树上落雪可以泡茶的主意,恐怕早两年小姐就会开茶楼了,还用得上等到现在被人逼得关了茶行?”
“我”刘老头被冯妈一顿数落,脸色涨红像猪肝似的,不知该怎么解释,着急得不行。
“没关系的冯妈妈。”
柳芙倒是对于冯妈这样说心里有几分感激,毕竟她一字一句正好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但此时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便道:“刘爷爷,您应该知道,比起茶行,茶楼的利润更高。这还是对那些没有茶园的生意人来说。若是咱们用自己茶园的极品茶,成本就能节约不少。另外,咱们还能收集茶园的落雪来泡茶,无论茶的品质还是独特性都能另辟蹊径与其他的茶楼区别开来。您在茶叶行当已经浸yin了几十年,经验上比我丰富。在您看来,这个生意,可是做的?”
说到这儿,柳芙眉梢微挑,那平日里娴静柔和的神色变得微微有些锋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