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橘香的热气从四角的熏炉和屋中的炭盆蔓延而出,使得房间已然逐渐温暖。
可对比柳芙两颊间淡淡的红晕,姬无殇的脸色却一如既往的苍白,像是一张极薄的半透明的宣纸,让人一眼看去,有种生气渐消的明显感觉:“之前的意外告一段落,咱么也该说正事了。”
察觉到姬无殇的异样,柳芙心下还未抹去对他寒毒的担忧,并未听清楚他之前所言,只愣了愣:“什么?”
姬无殇走到紧邻炭盆的椅子上坐下,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抬眼盯着柳芙:“你走什么神?本王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取为你准备的花灯?有了这五彩宝灯,你就一定能夺魁。若非你有令本王满意的答案,还是乖乖取了宝灯回去吧。”
平淡的语气,清冷的眼神,姬无殇此言一出,把先前两人之间残留的一份微妙气氛驱散的无影无踪。
柳芙其实早就料到陈妙生送信来让自己走一趟锦鸿记,多半是这个“活阎王”要过问元宵夜宴的事儿。
此时对方提出来,柳芙也收起了其他的心思,提步来到姬无殇的面前,却并未直接回答他,只道:“若民女没有听错,刚刚柳娴就是想要来买那宝灯的。既然消息已经走漏,就算民女得了,恐怕也很难月兑颖而出。毕竟用银子能买到的东西,再珍贵,也不是独一无二的。”
“你放心,本王不会让她得到。”姬无殇脸色有些不虞,可看到柳芙表情一如既往的镇定淡然,不由得放心了几分,语气稍显缓和地道:“难道你已经有了打算?”
“刚刚民女不是说了吗,有些东西,再难得,却也能用银子买到。”柳芙走到屋中的茶桌边,提起温在泥炉上的铜壶,替自己和姬无殇各自斟了杯茶,双手奉给了他,这才接自顾着道:“只有用心做出来的,才是独一无二。”
“你的意思”姬无殇听明白了柳芙的意思,却并不接受她的解释,目色一沉:“你就是再心灵手巧,做出东西怎能与本王从海外重金购回的宝灯相提并论且不提上头镶嵌的琉璃和各色宝石,单是手工就耗费了三个工匠近一个月时间才打造而成,仅花去的成本就足足又一万八千两银子。”
“裕王殿下,您相信民女吗?。”柳芙目色清澈地直视这姬无殇,对他所表现出来的强烈质疑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本王信不信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有胜过所有人的自信才行”姬无殇冷冷一哼,将问题又抛还给了柳芙。
柳芙抿唇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意味在里面:“民女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琢磨这事儿,最后的想法已经敲定。”说着,伸手从袖兜里取出了张蓝色花笺,递给了对面的姬无殇:“请裕王您过目。”
接过花笺,一抹熟悉的桂香味道跃然纸上,姬无殇轻嗅了一下,不经意间蹙了蹙眉,这才认真地看向上面所画图样。
瞧见姬无殇神色认真,柳芙也不出声,只自顾捧起茶盏,一边品茶,一边静静地等着他看完。
过了好一会儿,姬无殇这才将眼神从花笺纸上挪开,望向神态轻松自如的柳芙,语气里还是带了几分不确定:“你能保证做到这图样上所呈现出来的效果吗?。”
“裕王殿下,您忘了民女的母亲可是本朝数一数二的绣娘呢。”对比姬无殇的重重顾虑,柳芙却一脸把握十足的样子:“拿您这锦鸿记来说吧,每年最重要的绣品都交到了我母亲的身上。若说她都做不到的话,那就没有人能做到了。”
“本王说的,是‘你’能做到吗?。”姬无殇却没有柳芙那样轻松,一字一句,语气执着:“除非是你亲手所做,否则本王可不敢保证你能夺魁。”
“您的意思是”柳芙一时有些错愕,但随即便明白姬无殇所言。
的确,花钱买的宝灯也好,母亲绣的花灯也好,就算再怎么惊艳绝伦,心思精巧,都不过是他人之手所制之物。
这五年来,柳芙每每参加宫中夜宴,对各家受邀闺秀所呈上展示之物都已经有了了解。大多是家中父母帮忙置办的,偶尔有一两个想要出彩的小姐们带来亲手所做的花灯,却比不过用银子堆出来的巧匠之作。渐渐的,大家也都达成了默契,不会轻易把闺阁之物拿出来,只把自己能找到的最好最美最精巧的花灯呈上,免得夺魁不成反而丢脸。毕竟宫中的夜宴也并没有规定各家受邀的小姐所带来的花灯必须是亲手所做。
惯例虽然是惯例,可这次不同,她有着必须的理由要一举夺魁,若不费些心思,动些巧劲儿,想要十拿九稳月兑颖而出,恐怕并不容易。
但如果自己能亲手做出这花笺纸上所画的花灯,不但美轮美奂全场夺目,还能借由吸引皇上的注意,那夺魁便有望,指婚更是可期之事了
“若是民女没有猜错,裕王殿下会在夜宴之上助民女一把,透露花灯乃是民女亲手所制吧。”想到此,柳芙缓缓地点了点头,宛然一笑:“请您放心,之前民女曾和母亲学过这针法,只是并未涉及如此大件的绣品而已。若是埋头赶制,元宵节之前应该能做出来。”
“这就是本王喜欢和你合作的原因,一点就透,无需废话。”
姬无殇收起了花笺揣入怀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好好准备,正月十四那天本王会来亲自确认你是否能完成此物。若不行,还是得把五彩宝灯准备好,到时候直接拿去夜宴之上。”
“民女尽力而为。”柳芙见姬无殇终于妥协,不由也松了口气。她清楚明白这次的元宵夜宴代表着什么。若自己不能夺魁,让皇上将自己指婚给太子,那后面的计划就无法继续进行。
只是转念间,柳芙看着姬无殇,只觉得自己这样一门心思去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哪怕自己有可能牺牲一辈子的幸福,也甘愿呢?
这五年来,她不是不曾想过自己和姬无殇之间的“合作关系”。
两人之间,说白了只是利用与被利用,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所以之前每每遇到需要自己来妥协的时候,她都牢记着前生用性命领悟出来的一个道理,那就是绝不与这个将来的皇帝为敌。
与此同时,她也牢记着务必要保护好自己和母亲的首要任务。她不能只做一颗的棋子,所以她一边让李墨打理茶园和茶行,积累金钱。一边在皇家书院尽力做到最好,成为最优秀的学生,好拿到可自行婚配的那块“玉牌”,将来或许能凭借此物掌握人生。
可这次的事情,却完全打乱了自己先前的计划。柳芙知道,这些变化是从姬无殇在龙兴寺救了自己开始的,再到陈妙生有意透露他身中寒毒渐渐的,让她在不知不觉间竟完全以他为先去考虑所有的事情,反而忽略了自己在这中间是否能够和以前一样,能游刃有余和进退自如
“你在想什么?”
姬无殇发觉柳芙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很久,双眸中时不时透出几抹疑惑和复杂难辨的神情,蹙着眉开口道:“你的脑袋里又在盘算着什么主意?”
被姬无殇这一打断,柳芙才反应过来,俏脸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发红:“没什么,民女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把花灯做好,一时走了神儿。”
简单的敷衍了一句,柳芙此刻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这次应该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若她能借由元宵夜宴夺魁而得皇上皇后看中,那未来太子妃的位置便能唾手可得。但太子娶妻,绝不会仓促,没个一两年的筹备那绝对不可能。所以,有着准太子妃的头衔,自己便可以和太子在明面上相交,出入太子东宫也不会令人生疑。到时候若拿到了那火龙朱果,姬无殇的寒毒就能无虞。接下来再找个时机从准太子妃的位置上月兑身便好。反正姬无殇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打算,他到时候就是逼得自己要嫁给太子获取情报,自己也能拿出那枚皇上钦赐的玉牌,去挑选自行婚配的良人。
而有了这一重帮姬无殇解毒的功劳,柳芙相信以他的脾性,应该不会拿自己怎么样,最多动动怒罢了。毕竟有救命之恩在先,姬无殇再怎么性情阴冷不近人情,也不会过多难为自己。况且一两年之后,胡氏那边的事情应该也解决的差不多了。姬无殇没办法拿了自己身世的秘密来作为要挟,只得任由她月兑身离开。
想通关键之处,柳芙随即也松了口气。
富贵险中求,若能考虑完全周到,说不定反而是自己的一个绝好机会。至少,让这个掌握所有人未来命运的人欠自己一个人情,绝对比之前单纯的被他利用,对自己更加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