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嬷嬷那里上完课回来,空中又飘起了小雨点,星月无光,天地一片漆黑。
叶儿和蕊儿一前一后提了两个灯笼,护着田蜜快走。三个人都对夜路有了阴影,生怕某个角落再跑出个人来。上回是遇到一只蠢猪幸免于难,谁晓得以后还有没有这种运气?
“小姐,今天汪家的少爷又来了。”叶儿由蠢猪二字想到了今天跑来雅竹院胡闹的花皮猪汪怀亮。
“嘘回去再说。”汪怀亮?汪氏还不死心么。
赵仁山大权小权都要揽,连内宅事务都要管,子女们的婚事根本就没有汪氏说话的份。明着来田蜜不怕汪氏,但暗箭难防,得小心汪氏弄只妖蛾子出来。
唉,为何夜鹰还没动静?生身父母一点线索都还没有么?这各种煎熬要什么时候才结束哇……
与此同时,雅竹院一街之隔的高墙上掠过一道黑影,没到一盏茶功夫又飘了出来,沿着街边的阴影走走停停,避过了三拨巡城兵马,悄无声息地跳进了小醉月。
“哥,你去大将军府了?他怎么说?”叶承钧将黑影接进房里,急切地问道。
黑影扯下面罩,露出叶承秀那张妖孽般俊美的脸,他眉头轻皱,似乎有什么问题没想通。“他承认自己就是阿呆,但又说现在还不能和蜜儿相认,让我们不要管此事,以免招来麻烦。”
“麻烦?他不认蜜儿,就是最大的麻烦”叶承钧一拳砸在桌上,两只茶碗叮当作响,被叶承秀捡了起来。
“唔,今天蜜儿看见他了,情绪有些不对,不哭不闹的,又提到了那个梦。我想回去一趟,问问老和尚,请他念几道经。”
“老和尚距离此地十万八千里远,在那边念经会有用么?”
“难道请他出山?”
“会出来才怪,他在东山上逍遥自在,不可能往自己身上招揽俗务麻烦的。对了,鹰九死了。”
“死了?怎么会死,你不是叫他出去避风头了么?”
叶承钧有些沮丧,鹰九的死对他来说是个打击,夜鹰自成立以来,第一次出现成员死亡。“他管不住裤裆的玩意,我有什么办法,都跑出去上百里了,居然一个人悄悄溜了回来,早上被人发现死在青楼里。”
叶承秀一坐在凳子上,表情有些呆滞,“会是赵仁山么?如果是他干的,那么他可能已经发现丹云的事情有异。”
“应该不会吧,最多是杀个奸夫泄愤什么的。鹰九是了点,但一向嘴巴很严,他家中老小还要靠组织养活,应该不会出卖夜鹰。”叶承钧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一连用了两个应该,语气中包含了不确定和不自信。
叶承秀从椅子上弹起来,重新蒙上了面罩,“还是小心点,近期内夜鹰不接活,让他们都回家探亲去,有事再信鸽召回。”
叶承钧却道:“你要去查?”
“嗯,我去看看鹰九是怎么死的,有时候,死人也会说话”妖孽的眉眼中彰显邪气的笑,叶承秀直接翻窗户走了。
叶承钧追到窗户低喊:“尸首停在城西义庄,你小心有埋伏。”
“晓得了。”夜风吹来细微的回应,如同在叶承钧耳边低语。
叶氏兄弟在奔波劳碌,田蜜在做梦,整晚都在烈士陵园里徘徊,无数绿军装照片在眼前转来转去,最后定格成寒枫一身银甲大红战袍纵马狂奔而来。田蜜向他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却是一道闪亮的剑影,一片战袍从天而降。
“割袍断义,再无瓜葛”低沉的男声象冰冷的箭,将她的心脏刺出鲜红的血。她大叫一声,翻身坐起,揪着胸前衣裳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汗水淋漓。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叶儿听蕊儿说了白天在学堂里发生的事情,放心不下,昨晚就在田蜜卧房外打地铺,听到里面的惊叫声,急忙披衣跑进来。
“没事,做梦而已……现在什么时辰了。”
叶儿看了漏刻,回说卯时差两刻钟,“您再眯一会。”
“不睡了,给我备热水,我要沐浴。”
从此,田蜜每天卯时请安,用了早点后辰时出门去学堂,上两节课后在学堂吃自带的午饭。下午再上一节课,申时下学回府,吃过晚饭后上一节宫廷礼仪课,或者和前来纠缠的赵子瑜玩玩小游戏,然后洗澡睡觉。
这样的生活既简单又轻松,最开心的是每天都能吃到叶承钧亲手制作的各种点心和汤品,田蜜感慨地对叶儿道:“如果不是住在侯府就好了,这样逍遥的日子神仙也不换。”
叶儿笑了笑,没作声。主子每晚做恶梦,夜夜被惊醒,这样的情况持续三四个月了,却不肯告诉旁人。事情很严重啊,得给钧掌柜送个信儿……
叶儿抽空子出府,直奔小醉月,寻到叶承钧后告知田蜜一直恶梦不断的事情。“……小姐食欲不错,但气色越来越差,最近经常神思恍惚,说了下句就不记得上句说的啥了。奴婢晚上要进房守夜,小姐又不肯。实在无法了,求钧掌柜给想个折。”
“撞邪”两个字在叶儿喉咙里滚了许久,仍是不敢说出来。钧掌柜脸色好难看啊,也许我不说他也猜到是有什么脏东西作祟了。
“你先回去,不要声张,我去想办法。”
送走了叶儿,叶承钧立刻去了醉月楼找他哥,两人商量一下,觉得此事不宜再等,须快速上东山庙询问一二。当初师傅就交待过,万一他不在了,而蜜儿再出现恶梦缠身,只管找老和尚帮忙。
时值八月中秋,苹果又熟了,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叶承秀回虎头镇主持苹果生意,今年有醉月楼要照看,俞晴娘又怀了小孩,叶承钧便让大哥留守帝都,自己带了几个人去了凤城。
如今田蜜在女子学堂乃至国子监都极有名气,不是因为她才情高绝满月复经纶,也不是因为她貌美如花冠绝天下,声名鹊起敛财高手的醉月楼小东家才是让人刮目相看的事实。
更何况她还是玲珑郡主看重的人,无论是寻思她的财产,还是想通过她讨好玲珑郡主,学子们都不得不关注她。
自从得窥寒枫真颜,玲珑郡主就歇了和柳如烟拼斗的兴趣,反正是闹着玩的,她也没那么白痴,明知没希望招他做郡马还厮扯着不放。不过她心里藏着个小九九,一门心思要撮合寒枫和田蜜,时常把有关寒枫的消息告知田蜜。
田蜜表面上不在乎,听过就算,该怎样还怎样,实则心结难解,被恶梦纠缠不断。
离八月十五月亮节还差十天,玲珑郡主就搞了个蟾宫诗会的名目,广发请帖,邀请好友闺蜜以及各世家公子千金到恭亲王府玩耍,太子、诸位皇子,还有辅国大将军寒枫都在邀请之列。
“哎,你们听说没有,柳如烟接到请帖时气得晕倒了。”醉月楼田蜜小别院,阴谋得逞的玲珑郡主笑得忒没形象,前仰后合的,花枝乱颤。
朱瑛娘也难得笑露了小白牙,“她那月亮诗社还没出炉就夭折,不晕才怪。”
“哼,让她跟我争,她有什么资格争?有个当皇后的姑母就利害了?圣上还是本郡主的亲大伯呢。”某郡主双手掐着小腰,眼睛长到了头顶上,洋洋得意地得瑟。
“是是是,郡主大人威武,快坐下吃饭吧,今天有你最喜欢的菜喔。”田蜜笑眯眯地迈进小客厅,身后跟了一串手捧托盘的大嫂,各种味道的白烟飘飘荡荡,瞬间吸住饕餮郡主的眼睛,“哇哇哇,好多好吃的,还有佛跳墙田蜜,你真是好人”
这道菜是某位有事不能来用餐的客人退订的,田蜜在厨房看见了顺手弄来招待好友。没想到因此被发好人卡,田蜜嘴角有些抽抽,决定不告诉她们事实真相。
蔡嬷嬷仍旧忠心耿耿,一丝不苟地试毒,手中的小银碟很快装满了菜肴。今天的菜有点多,三个主角便继续聊天,等她慢慢试。
“田蜜,下午我没课,吃完饭咱们去逛街吧,我想买几块好料子做新衣裳。”除了吃,玲珑郡主另一爱好就是穿,没事就做新衣裳,去年穿过的今年绝对不再穿,她有一间屋子专门放置不要的衣物,十几排樟木箱子从地板垒到了房梁上。
“您没课,瑛娘和田蜜有课呀。”朱瑛娘没好气翻了个白眼,“而且上个月底您才做了三身衣裳,怎么今儿又做。”
“那三身衣裳全都穿过了好不好,月亮节那天你想叫我穿旧衣裳见客?亏你想得出来”玲珑郡主理直气壮地解释。衣裳想做就做了,干嘛要理由,除了朱瑛娘和田蜜,谁敢问她要理由。
“呵呵,郡主难得起一次诗社,不是说太子也要去?当然要慎重些。”田蜜和颜悦色地劝说。
玲珑郡主突然侧身打量朱瑛娘腰间荷包,捂着小嘴娇笑,“瑛娘,不想逃课是假,别是你今日出门没带钱,不敢去铺子吧?”
“小的是没钱”这回轮到朱瑛娘理直气壮了,她扬起下巴,无比严肃地说道,“小的父亲现为左督察御史,理应身先士卒,为百官表率,两袖清风,廉洁奉公……”
“行了行了,别清风来清风去了。”玲珑郡主没好气地摆手,“当我不知道哪,朱夫人是理财高手,这两年没少跟着田蜜种西洋作物,都发了大财了还这么抠索,真是不可理喻我不管啦,就这样定了,每人做三身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