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放下筷子,优雅地用雪白的餐巾拭嘴角,饕足地吐气。“唔,好久没有吃得这么舒服了。田蜜,你这里的厨子不错,尽得御厨的九分功力了。”
田蜜微微弯腰,谦虚地回道:“殿下过奖了。明师傅只跟亡父做过几天包子,后来是我师兄叶承钧传授的厨艺,经验欠缺,哪敢与御厨相比。”
太子诧异地指着桌上道:“不是御厨传承?可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分明是宫里的做法,连花样造型都相同。莫不是他从哪位御厨那里偷学了几招?”
田蜜平静的心中骤起波澜,会做几道好菜不稀奇,但偷师御厨,事情可大可小。她呼吸急促地伸手拉了传唤铃。小伙计应声进来,田蜜让他“即刻把大掌柜和明师傅找来”。
叶承秀带着明光辉匆匆赶到,后者身上还套着围裙,以为菜出了问题,惹太子生气了,神情有些紧张,缩在叶承秀的身后不敢抬头。
叶承秀得到田蜜的眼神提示,知道无性命之忧,倒是笑眯眯的,举止优雅地作揖。“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指指田蜜,“不是本宫,是你家小东家喊你来的。”太子也莫名其妙,不知田蜜这是为何。
田蜜此时也知自己鲁莽了,酒楼的业务问题关起门来说就是,不该当着客人的面儿责难下属,若是闹得明光辉没脸,也损了醉月楼的名声。要想个办法扭转局面……
田蜜心思急转,还没有折,那厢叶承秀却爽朗地笑了,“可是小东家要赏明师傅?”
田蜜恍然,忙顺着台阶下,“对对对太子殿下对明师傅的手艺赞许有加,称堪比御厨,这可是咱们醉月楼的莫大荣耀。大掌柜的,自今日起给明师傅加一成分红吧,可得把这人才给留住喽,咱们醉月楼就指望他了。”
太子玩味地瞥了田蜜一眼,举起右手招了招,“田蜜,脑子转得很快嘛,本宫刚有点那个意思,你就抢在前头去了。也罢,总不能跟你一个女子抢人吧?杜仲,赏”
玄衣男子从怀里模出一只小荷包抛到明光辉跟前,他手忙脚乱地接住,跪下谢恩,众人都微笑起来。玲珑郡主还道:“殿下喜欢,常来就是,何必把人弄进宫去。娘娘见了,你又要受罚。”
听了这话,众人齐齐低头装作聋子。在座的都是人儿精,但凡与宫里有关的事情,都会明哲保身,听见了也得说没带耳朵来。
太子脸色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起身说时辰不早了,要回去做功课。叶承秀殷勤地上前开门送客,明亮细长的眉眼弯弯的,气质高雅,潇洒出尘,刚好和太子并肩,如一对不世嫡仙,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就是这个就是这样的笑容就是这样的眉眼田蜜心底有个声音在狂叫。她终于明白为何看见太子会有熟悉感了,因为他和叶承秀长得很像,就如一对亲兄弟
往常分开没觉得怎样,如今叶承秀和太子站在一起,效果就明显了。田蜜敢打赌,这两人若是走到街上去,不知底细的人定会认为他们是一家子
这个发现太惊人了,田蜜有点接受不了。就如她接受不了叶承钧明光辉等人所继承的田爹爹的厨艺,来自御厨一脉是一个道理。天哪,她田蜜到底是什么来历啊,打小就一起生活的人居然都和皇宫有关系
其实,田蜜现在心里就有一个答案,但她认为这个答案太荒谬了,有些关键之处还说不通,疑点重重,她决定找叶氏兄弟好好谈一谈。
太子和寒枫走了,还带走了一车苹果。自始至终寒枫都没有和田蜜说过一句话,他一直板着脸,整个一万年冰山,寒气逼人,生人勿近的样子。但田蜜收到他悄悄塞进手心里的纸条,他说明天晚上会去看她。
这是个约会,也因这个约会,田蜜屡受打击的小心肝得到一些补偿。她很想现在就和叶氏兄弟说话,但玲珑郡主和朱瑛娘都说要回女子学堂,她也不好太出格,只得跟叶承秀约了个时间,便匆匆回去上课。
田蜜进教室时,班上的女生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削她,西昌侯府的三个更是频频回头,冲田蜜露出她们的小白牙。
这是责怪没带她们一起出去玩?还是责怪不给机会接触玲珑郡主?
田蜜淡定地打开书本,决定无视一切纸老虎。
晚饭后,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雨点。雨势越来越大,形成遮天蔽日的雨帘。
下雨的日子总是天黑得特别快,蕊儿早早点了灯,拿了一只鞋底在纳。田蜜拿了卷书站在窗边,看雨水哗哗地从屋檐宣泄而下,再顺着地势流向排水沟,几张枯黄的竹叶打着旋儿顺流而去,被堵在排水沟入口的铁网处。
竹叶越积越多,渐渐阻碍了水流,台阶下的水面慢慢向上涨起来。田蜜眉头紧锁,扬声喊花儿,“快拿长棍子通一通排水口,都要漫上屋里来了。”
花儿大声应了,从厢房拿了棍子和伞出来,顺着屋檐一路扒通水沟。
田蜜一边看着花儿劳作,一边喃喃自语。
“这么大的雨,他们还来不来?”
“唉,搞不好已经在里面淋雨了。”
“疏通一下也好,省得他们一晚上泡在冰水里,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会生病呢。”
蕊儿听到了主子的呢喃,不过她现在已经学会对主子的一切奇怪行动淡然处之。她抬头瞧了两眼,又继续对付手中的鞋底。
这可是主子交待的重要任务,得在一个月内把主子画好的十五个码子的鞋底纳出来。任务很艰巨,三个丫鬟各分担三分之一,不过主子也说了,将来铺子开了,要发给她们工钱的。
一柄大伞出现在院子门口,是叶儿从莫嬷嬷处回来了。她禀告田蜜,莫嬷嬷老寒腿又犯了,几时恢复授课要等通知。
田蜜望雨长叹,“唉,这宫里不是个善地啊,当宫女都能当出一身毛病来,比战场下来的将士好不了多少。莫嬷嬷好歹还完整地出来,知画姑姑却连命都没了。”
以前曾听得说,叶知画是在出宫回乡的路上病逝的,可事实真是这样么?那个跟秀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根据夜鹰的调查表明,田爹爹当年是和叶知画结伴回虎头镇的,也就是说,当时田爹爹、田蜜和叶知画是一起走出帝都城门的。那时田蜜才出生不久,太子今年也是十六岁……
田蜜头痛欲裂,不愿意往下想,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距离真相仅一纸之隔了。问题是,这层窗户纸,到底要不要捅破?
漏刻很快滴到了亥初,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门窗都关上了,屋里寒气仍然很重。围在灯下纳鞋底的丫鬟们感觉手脚冻得有点麻了,花儿便请示了田蜜,生火烧了炕,等被褥暖了才服侍田蜜睡下。三个丫鬟也回厢房睡下不提。
被窝很暖和,雨声很催眠,心事重重的田蜜居然也睡着了,等到来人轻推她的胳膊,她才惊醒过来,披衣坐起。
“二位兄长来了?冒雨前来,受累了吧。”
“无碍,穿了水靠的。”炕桌上点了小灯,火光中的叶承秀弯了嘴角,指了指身上的黑色水獭皮衣。
叶承钧正在关窗,田蜜睡前特意没上栓的。她不知道叶氏兄弟会不会被雨水阻了脚步,但她打心底想见他们,问一些事情。
如今,叶氏兄弟站在眼前了,田蜜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愁啊。
还是叶承钧先打破了沉闷,“蜜儿,手还疼么?可有上药?”
“啊?没事了。”田蜜把手往被子里藏了藏,她都不记得手掌受伤了,现在有人问起,才感觉到有点痛。至于药么,估计还在蕊儿的背包里吧。
“蜜儿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叶承秀语气中透着焦急,视线放在她藏手的位置上。关心则乱,他不记得这样盯着女子看是多么的不礼貌不道德。
“都说没事了啦,就擦破点皮而已。”田蜜羞涩地低下头,抓紧了被子。仔细想想,叶氏兄弟时常夜访,也时常出入她闺房,表情自然,光明正大。或许在他们心中,他们就是家人,不需要象外人那样大防。
叶承秀给了弟弟一个眼色,示意回去再说受伤的事,田蜜难道开口叫他们来,定是有要事相商的。他拉着弟弟坐到窗边的小榻上,双手扶膝,等候田蜜问话。
微弱的灯光照到了少女的半边脸,她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眼神变化,但她一会咬牙一会松开,显见是心里挣扎得利害。
没人催她,她却清晰地听到漏刻滴嗒的水声,仿佛有人在后面追她似的喘了口气,语速很急地问道:“秀哥哥你老实跟我说,你们和太子是什么关系?我和你们又是什么关系?我要真相别再骗我了”
回答她的,是两声轻轻的长长的叹息,叶承秀低头组织一下语言,慢慢说道:“当今太子殿下,是我知画姑姑所生。您,是当今皇后娘娘所生。您们在同一天出生,只因他是皇子您是公主,皇后选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