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锦绣 正文 3:旧时王谢堂前燕(下)

作者 : 秣陵树

一阵车乱马乏后,迎驾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地回房去了。却说这肖夫人被几个丫头扶回房中,魏昌家的煮了个女敕女敕的鸡蛋剥去壳儿,在那肿得老高的脸上推摩着。肖夫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管歪在紫檀描金山水纹卧榻上。贴身的几个丫鬟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在旁屈膝捧着沐盆、巾帕、并脂粉之饰。镂金喜鹊登枝双耳铜鼎内焚着零陵香,缭绕清甜的香味冲淡了些许压抑沉闷的气息。

肖夫人平生最恨别人提起自己庶女出身,小妾扶正的往事。从前府里那些嚼舌的下人,死的死,撵的撵,自此再也没人敢不知死活地议论了。可方才却被郡主身边的老嬷嬷当着那么多丫鬟,婆子的面刺剌剌地揭出,可气的是自个儿竟然奈何不了她,还被莫名其妙地扣了个犯上的罪名当众掌嘴。偏偏那个郡主还一副高抬贵手的姿态。想想自己被打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却还要感激涕零地向她扣头谢恩。这口气便堵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来。更心寒的是自己当众受辱,老爷也就罢了,可几个亲生儿子也似缩头乌龟一般不敢吱声,都这会子了一个也不来请安,真真白疼了他们!也不想想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都是一群白眼狼!

正想着,忽有人来回:“大女乃女乃来了。”帘子一闪,杜芷善风风火火地提裙而入,一面还不忘狠狠瞪了报信却不打帘的小丫头一眼。这杜女乃女乃是侯府长子王念仁之妻,也是肖夫人的外甥女。此刻她也是闷了一肚子的气:这个郡主来的真不是时候,眼看就要到手的世子夫人之位就要这样糊里糊涂地拱手让人了。看府里那些死丫头,一个个见风使舵的样儿,真恨不得打烂她们的脸。

肖夫人懒洋洋翻了个身,背对着杜芷善冷笑道:“大女乃女乃真是贵脚踏贱地啊,这会子才来。怎么不再晚一点等我入了土,好教你搜罗了这些家私啊。”

杜芷善一听这话,便知肖夫人的牛心左性又犯了,也不敢辩驳,赶忙上前陪笑奉承道:“太太说笑了,上上下下这么些个人可全靠您庇佑。您要是打个喷嚏,或是咳嗽一声,恐怕阖府都不得安生呢。谁不盼着太太福寿双全,贵气绵延。您这会子说这些丧气话不是拿刀刺芷善的心吗?要说这府里最盼着您万福万寿的就是大爷和我了,瑞哥儿方才也是吵闹着要来给您请安呢。”

提起瑞哥儿,肖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转过身来笑啐道:“你这张嘴呀,过来让我看看是涂了蜜还是沾了糖了?就会贫嘴薄舌的白教我开心。瑞哥儿在外吹了风,怕是着了凉吧,现在可好些了?”

杜芷善笑道:“赖您惦记着,早起就嚼了些紫姜,方才也服过太医开的汤药。已让女乃娘抱去睡了,不打紧的。倒是我们大爷,忙忙的翻箱倒柜找了这盒玉颜回春膏,巴巴儿叫我送过来。这可是高丽进贡来的呢。”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掐丝珐琅小圆盒,递与春剑。

肖夫人叹道:“还是仁儿心疼我,这么个小东西都想到了。想这些脂粉钗环之类,必是他得了用来讨你欢心的吧,这会子又来奉与我。可教我这老婆子偏了你们的东西了。”

杜芷善忙道:“嗳呦呦,瞧太太这话。这些个好东西也只配您这般女敕肤丽颜,像芷善这样的无盐陋容,那便是暴敛天物!就是涂了,若被那黑白无常看到,还不抓了回去与他们作伴啊!”

一屋子的奴才婆子再也忍不住,全都嘻嘻哈哈地笑弯了腰。魏昌家的笑道:“还是女乃女乃有办法,大半天了太太都板着张脸,奴婢这心啊,也吓掉一半了呢。这下好了,可雨过天晴了。”

杜芷善遂卸镯挽袖,亲身上前伏侍肖夫人重新匀面上妆。丫鬟上了茶果,便竞相退下了,只留娘儿俩盘腿坐在炕上说着闲话儿。

肖夫人咳了半日瓜子方道:“你也小心着点,别张口大爷闭口大女乃女乃的。要知道如今那口子回来了,老爷面上虽然没显出什么,可好歹人家也是皇亲国戚了。你且收着些,别太过张扬才好。”

杜芷善剥了个峨眉香缘奉与肖夫人,因抱怨说:“我就是气不过!不就是个在外寄养的野种罢了,宗谱上连名儿还没有呢。蓦地就与皇家结了亲。这倒罢了,只是这一回来,那郡主当面给太太没脸不说,连那野种也压了我们爷一头。这些年来我们爷为了这个家没少受累,凭什么让他们两口子捡个现成的。”

肖夫人叹了口气道:“你也别野种野种的叫,这要是给外人听见了,又是一场是非。他好歹是个郡马爷了,那个郡主也不是什么善主儿。你别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到时候遭了罪别怪我没提醒你。”

杜芷善不忿,将手里的茶盅重重掼在雕填戗金四时折枝花卉纹炕案上,哭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从小就没了亲娘,在太太这儿才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先前那个贱人硬拦着我进门,所幸她死了。我又有了瑞哥儿,好容易才在这府里站住了脚。现下不知从哪儿来了个郡主硬是把我比了下去。我倒是无所谓,可我们瑞哥儿那可是带着祥瑞之兆出生的,是侯爷嫡嫡亲的孙子。总不能在宗谱上排在那些阿猫阿狗之后吧。”

肖夫人喝道:“少胡说,只要有我在,这种事就绝不会发生。你也消停一点,别有事没事把瑞哥儿出生的吉兆奇景到处显摆。不过是催生加上炭火红光罢了,无巧不巧地教你撞上了入冬的头场雪。那点小伎俩也就只能糊弄糊弄外人罢了。我劝你还是收敛着点好,别忘了嫡亲的孙子可不止瑞哥儿一个,他上头还有个明公正气的兄弟呢!”

杜芷善恨道:“那个小崽子跟他娘一样碍眼,还指不定是谁的呢。偏生我们爷还有些顾惜,我也懒得理会,否则早就让他去见那死鬼了。”

肖夫人低声道:“你也别太过分了,如今我们娘俩笼住老爷和仁儿的心早日定下爵位才是正经。少作些孽吧。当下最要紧的是郡主的住处可都安置好了?别又招人借题发挥。”

杜芷善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拿起手边的帕子掩去嘴角边那抹冷笑。心下暗想:要论心狠手辣谁能比得过她啊,现下却装起菩萨来了。忽听得肖夫人询问忙回道:“媳妇早就吩咐下去了,太太放心吧,我已给咱们这位郡主娘娘预备了一个极好的住处呢。就在暗香阁。要论那里的景致陈设,满府内还有哪儿能比的过呢?”

一听这话肖夫人眼中的惊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忙端起茶盅掩饰了过去,因问道:“暗香阁,莫不是东南角如眉苑旁的那几间院落?”

杜芷善笑答道:”正是呢,我可费了不少功夫修葺,太太说可好不好?”

肖夫人不再言语,低头沉吟了半响。正要说话,忽闻魏昌家的在窗外回说:“太太,二门上的小厮传话:侯爷让各房爷女乃女乃姑娘们明个去正殿给郡主见礼呢。”

肖夫人因说道:“打发人去各院里告诉:都约束好自个儿的人,各门上的皆要打起精神来,明儿绝不能出差错。要知道咱们这位郡主娘娘最是重礼守节的,可别教她身边的人笑话了去。”

魏昌家的应了,下来自去分派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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