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夫人见魏昌家的一脸凝重,倒也猜到了几分。只上下打量着她,也不说话。
那魏昌家的见状,心里倒也有些怯了。可话已说到这份上,如同弦上的箭,不得不发。遂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大女乃女乃那里倒不必愁,太太怕是忘了,前些年她怀瑞哥儿时受了损,应是不能生养的了。况且那韦丫头可是吃素的?再不济还有柔儿那骚蹄子呢。说到侯爷,他的脾性太太最了解了,若说对您,那原是十分爱重的。好好的只是被那钱姨女乃女乃给搅和了。侯爷如今对那唱戏的甚为宠爱,偏生她又投靠了大女乃女乃。怕就怕她从中作梗。可老话也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男人原都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太太若想笼住侯爷的心,只怕也得扶持个梯己人分了那戏子的宠儿才是。”
那肖夫人叹了口气,心下暗叹:这方法自个儿又何尝不曾想过。只是一想到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这心里就憋屈的慌。这些年来,自己已经处处压制着孙钱二人,这还架不住那些心怀叵测的小忘八儿,妄想着和自己的孩子争夺家业。若是再招一个狐媚子过去,再有觊觎之心,那还不是后患无穷。更何况,这人心隔肚皮,就算这一刻起誓掏肝忠心耿耿,下一刻没准两面三刀脏心烂肺。姓钱的那粉头,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要不是当年自己一时心软,听信了她的花言巧语儿,今日也就不必费这般功夫了。又斜眼瞥见春剑那娇艳如花的面容,饱满圆润的胸脯,不盈一握的腰肢,更可气的是她身上不断散发出那种浑然不觉的青春和活力,真真让人又妒又恨。此刻若有一把剪刀,真恨不得划烂了她的俏脸,剪断了她的芊腰,毁了她这一身有恃毋恐的妍姿艳质。
魏昌家的见肖夫人勃然变色,怫然不悦,双拳紧紧攒着织锦缎被面,直把姜汁黄底上精工细绣,栩栩如生大朵大朵的木槿花⑴生生扭扯成花残粉褪,香消玉殒的模样,吓得瑟缩了一下,甩手便啪啪掌嘴道:“奴婢该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肖夫人也意识到了自己在人前失态,遂调整了气息,放松双拳,佯作轻松地拍手笑道:“瞧你,我还没说什么呢?就怕成这样。赶紧起来,别叫其他人看了笑话去。”
一旁的春剑赶忙将魏昌家的搀了起来,用帕子替她拭着膝盖上的灰尘。肖夫人见此情景,欣慰道:“看看,还是自家丫头乖巧。说起来,这孩子今年也十五了吧。瞧瞧这小模样,这腰身,偏这又稳重,又懂事儿。不知将来是那个有福的才配的上呢。”
魏昌家的忙回道:“过了年就该满十六了。这丫头要不是太太时常教导着,哪有今日啊。”
肖夫人得意道:“我身边的这些大丫鬟,哪一个不是我从小看大的,都似亲生女儿一般,可舍不得配出去,便宜那些粗俗蠢笨的小厮们。这四个孩子,我一早儿就打定了主意,定要常在府中才是。”
魏昌家的闻言,心中暗喜,立刻拉着春剑齐齐跪下,道:“奴婢给您磕头。这丫头日后若有了好去处,定然忘不了太太的大恩大德。”
肖夫人正色道:“这件事儿,我心里已有数了。你且回去吧,嘴巴可要紧着点。事成之前别让那边听到任何风声儿。”
魏昌家的连声答应着,遂同春剑一道展褥铺被,放了灰鼠帐子,伏侍肖夫人睡了,方才出来。又在院子里指使腊梅,责骂青莲,至闹腾了半日,这才让春剑提着牛皮纸灯笼一径送至院门口。
那魏昌家的得意洋洋道:“小蹄子,很快就要攀高枝飞去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老子娘。”
春剑不以为然撇撇嘴道:“您老人家打的好算盘,把我推进火坑,你好在旁仗势欺人,好处全收。今个把话撂在这儿了,我宁愿聘出去做正头夫妻,也绝不给老爷做小。”
魏昌家的用指尖狠狠戳了下春剑的额头,怒道:“我看你是糊涂油脂蒙了心的,做了姨娘,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享都享不尽。有什么不好?非要嫁个下等奴才,一辈子苦哈哈,过着吃糠咽菜的穷日子。我可告诉你了,要是搞砸了这事儿,看我不揭了你这死丫头的皮。”
春剑心下暗暗叫苦,自个这个老娘才真是被荣华富贵迷了心了。哪里看得明白,侯府纸醉金迷,锦衣玉食的外表下更多的却是尔虞我诈,度日如年。反倒不比外头贫寒人家来的自在。打定了主意,遂将手中的灯笼往魏昌家的怀里一塞,厉声道:“反正我不依,要嫁你自个嫁去。”
气得那魏昌家的在后面追着,直跺脚骂道:“死蹄子,忘了本的小娼妇。连你娘的话都不听了。”
说罢气鼓鼓地提着灯笼往西边角门去了,没走几步,恍惚间见假山后有一白色的衣裳角儿,还似有人喁喁私语。魏昌家的想起前日里肖夫人遇妖着鬼的事儿,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仗着胆子拿高灯笼照着,嘴里直喊道:“嗐,哪里来的的促狭儿!少在那儿装神弄鬼的。还不赶紧出来。吓坏了姑女乃女乃,可饶不了你。”
一时却没了声响,半晌方见一个白影儿倏地窜了出来。魏昌家的也顾不得仔细看去,尖叫一声,丢了灯笼,屁滚尿流地冲出角门。都未曾留意到身后两女子咯咯的笑声。
一人道:“该,谁让她平日里两面三刀,神气活现的,原来也有怕的啊。”
另一人笑道:“小蹄子,还不是你使坏捉弄人。这会子又说风凉话。”
那人答道:“咱们在这里聊天儿,又没请她来。我还要怪她吓坏了我的窝窝头呢。”
另一人便道:“偏你新奇,一条狗也起这么个怪名儿。”
那人笑道:“谁让它圆圆呼呼的,偏着又是一身的黄毛儿。话说回来了,若不是我这个宝贝,姐姐要想得偿所愿还要废些日子呢。”
另一人于是道:“是了,是了,多亏了这小家伙。但若少了你在那边听着只言片语,就赶着来通风报信儿,我也断断没有今日。”
那人遂低声道:“那你可拿什么谢我呢。”
一时那边没了声音,半晌方言语道:“我那里还有匹太太旧年大节里赏下的软花缎和几支金累丝珍珠钗,可是一次都没动过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吧。”
另一人啐道:“姐姐也忒小气了,都是要做姨娘的人了。谁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的,尽拿这些寻常物件来糊弄人。”
那人忙说道:“妹妹可别恼啊,我如今妾身未明。手上也不宽裕,那些赏赐下的东西料你也瞧不上眼。妹妹先将这些收下,待日后发达了,只要我有的就都是妹妹的。”
又是一炷香的功夫,那人才道:“也罢了,要不是看在咱们俩素日里好的份上。今日断不肯依你。”
另一人便笑道:“我就知道妹妹最是个通情达理的,往后那边若有什么动静,还望妹妹提点一二。我若有了结果,断断忘不了妹妹。”
那人便哧哧笑道:“姐姐这话可偏了,你若是遂了意,哪还理我呢。”
只听得那边忙赌咒发誓,一时夜已深沉,不知不觉二更的梆子当当作响,便都散了。
⑴木槿花:木槿花被称之为朝开暮落花,用以形容人心易变。孟郊的《审交》诗曰: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就连名医李时珍在医药类专著《本草纲目》里都说:此花朝开暮落,故名。曰槿、曰蕣,仅荣华一瞬之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