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端坐上首,隔帘相望,只觉着韶华如梦,岁月偷换,一时间竟不知今夕何夕。但心中的恨意却在看见那人的一瞬间有增无减,啃心彻骨。如若手里有一把刀,真想剜了他的心来瞧瞧究竟是红是黑。天何以如此不公,这般薄情寡义,丧尽天良的渣滓却仍旧好好儿活在世上,而那被抛弃被污蔑被陷害的痴心女子却早已丢弃荒野,遭人遗忘,不复当初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容颜。又见往日里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人也有落魄失意,做小伏低的一日,看着他含容折节,屈脊躬身,跪膝在尘埃里的模样真真让人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雨霏双手在袖子里捏得生疼,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清冷鄙薄的音调道:“大爷太客气了!本宫哪承受的起啊!你们夫妇俩前一个羞辱责打了本宫身边的丫头,后一个就急吼吼地上门兴师问罪。罢罢罢,本宫可没那闲工夫多做纠缠。大爷就快些把大女乃女乃领回去吧,本宫真被搅得头晕脑胀了。”
王念仁一听自个儿的心上人被杜芷善毒打辱骂,心仿佛被毒蛇咬过一般疼痛难安,恨不得立时撩开帘子亲眼瞧瞧她的伤势如何,因痛心疾首道:“我倒不知这贱妇竟如此胆大包天。这样说来断不能轻饶!还请殿下重重惩治以尽效尤。”
雨霏嗤了一声,讥讽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宫已经饶过她了。大爷要打要骂回去关起门来那可是你们夫妻自个儿的事儿。少在本宫这里惺惺作态。”
江嬷嬷在旁高声道:“郡主娘娘都发话了,还不快谢恩退下。今儿这事,要不是郡主仁厚,吵嚷到侯爷那儿,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
王念仁心中暗暗着急,一咬牙,话儿便冲口而出:“今日求见殿下,实在是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容念仁细细说明。”
雨霏用不容置疑的语调凛声道:“既是不情之请,就不用多讲了。”
王念仁没想到郡主竟是这般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自从进来字字句句都满含不屑,毕露锋芒。一句话就将自个儿在心里盘算了数次的说辞给堵了回去。弄得如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哽在喉头,有口难言。怎么说她只是自己的弟媳,就在这些下人面前故意给自己难堪。真真教人气恼。
偷眼窥去,侍立在侧的那几个丫头皆窈窕袅娜,风韵娉婷,想着与佳人只有一帘之隔,却看不清,模不着。心像被猫爪子挠着一样,教人心痒难耐,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又想机会实在难得,错过了怕是会就此痛失良缘。只得放低身段恳求道:“念仁诚心求娶郡主身边的杜若姑娘。望殿下首肯。”
帘后一阵骚乱。雨霏嗤笑道:“大爷可真会开玩笑!本宫莫不是听错了?大爷居然看上了本宫身边的丫头?倒不知你要如何‘娶’啊?”
王念仁自然听得出雨霏话中的嘲讽与鄙夷,脸上一红,忙辩白道:“是念仁失言!但仁的确是倾心杜若姑娘以久。若得郡主赐婚,必定感激不尽,必会善待于她。”
雨霏接过香茶,右手两指轻轻提起粉彩折枝梅纹碗盖,轻启朱唇缓缓地吹过冉冉腾起的几缕热气,却笑着对旁边的丫鬟道:“今儿的茶尝着可不怎么好呢。不是早跟你们说过,这洞庭碧螺春要用冬天梅花上收的的雪,是谁用这旧年蠲的雨水的。生生糟蹋了一盅好茶。还是将那蛮姜豆蔻⑴对一碗来给大爷尝尝。”
王念仁一听雨霏东拉西扯,竟命人上了汤来,闻弦歌而知雅意,便知是她心中不满,在暗示送客⑵了。偏生王念仁此刻已被美色迷了心志,一心一意想借此机会将心上人讨了过去。因故作不觉道:“仁对杜若姑娘一片真心。一进门,即可开脸为姨娘。衣食住行各项皆与贱内一般无二。绝不教人小瞧了她。”
雨霏撇了撇嘴,揶揄道:“大爷真是好眼光。杜若这丫头可是本宫身边最得力的人。只是今儿的情形你也瞧见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大女乃女乃就将她打了个遍体凌伤。若是真的收了房,只怕没几日本宫就要替这丫头收尸了。”
王念仁一听雨霏松了口,精神陡然一振,赶忙陪笑道:“郡主多虑了。贱内行事是有些莽撞,可还是懂得大家子规矩的。若不然,也不会容得韦氏和柔儿在屋里了。何况,念仁堂堂七尺男儿也必能保杜若姑娘周全,断然不会委屈了她。”
雨霏哼了一声,冷笑道:“大爷方才也说过,身边已经有韦姨娘了。这贤妻美妾名分早定。杜若这丫头岂能逾越。况且本宫对这几个大丫头心中早有安排,是要放出去做正头夫妻的。如今连人家都已经相看好了,只等着年纪一到就要下聘了呢。大爷可说晚了,倒真是可惜!”
那几个丫头听到雨霏提及她们的亲事儿,都羞红了脸,低头忸怩着只顾揪着衣襟。
王念仁闻言,嘴角刚刚漾开的笑容瞬间僵住,又气又急。这个软钉子碰得着实教人难受。想不到这郡主看似文弱,说起话来却是连消带打,教人毫无招架之力。想自个儿懂事以来便是一呼百应,身边也不乏一些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像这样油盐不进的女子还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想着,口气也不由得生硬了起来:“郡主对身边的丫鬟都能如此体贴宽厚,这份仁德的确教念仁佩服。只是郡主殿下可曾问过她们自个儿的意思。若是一味乱点鸳鸯谱,导致遇人不淑,明珠暗投,岂不是白白糟践了她们的终身幸福。”
雨霏听了也不生气只淡淡一笑,道:“大爷说的在理。那本宫现在就问问杜若。若是她甘愿去同心居伺候,本宫也绝不阻拦。”
话音刚落,帘后右手边一女子立时跪了下来,声音清冷道:“奴婢身份卑微,大爷的错爱恐无福消受。奴婢愿意服侍郡主一辈子。”
王念仁听声望去,见那女子清丽婉约,冰姿绰然,整个人宛如一株素雅临风的白莲,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形容恰似心中日夜思念的谢女。因失声喊道:“姑娘可曾记得如眉苑湖边的檀郎。”
那女子闻言,身子几不可见地晃了一晃,依旧跪倒,语音坚定道:“奴婢决心已定,求郡主殿下做主。”
一时屋内静寂无声,王念仁面色如土,似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心如死灰。突然一女子尖锐刻毒的叫声如同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粒小石子:“只要姑女乃女乃活着一天,这贱人就休想进门。大爷若纳她进房,除非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
王念仁回头一看,只见杜芷善面目狰狞,怒目圆瞪,眉梢眼底具是骇人蚀骨的寒光,娇美的脸庞扭曲得有些可怕,那隐含着的无尽的怒火与怨怼令人不寒而栗。二人对视了一眼,王念仁眸里无半丝温情,还有一点道不清看不明的厌恶与鄙夷,遂直起身来绕过她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僵硬决绝的背影。
雨霏看着杜芷善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模样,浅笑盈盈走到她身边,低头附耳隔着面纱用只她俩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两句。
那杜芷善却像看到了什么惊悚之物似的,骤然变色,脸庞发白,张口结舌,牙齿咯吱咯吱乱响,一只手死死地捏紧那方帕子,差点将帕子揉碎。一只手难以置信地直勾勾指着雨霏声嘶力竭道:“你,你……”话还未说完便尖声大叫一声,挣月兑众人向外跌跌撞撞地冲去。
⑴蛮姜豆蔻:解作“姜茶”。古代茶汤不分家,汤类似于凉茶一类的,有消食醒酒的作用。很多资料都认为“蛮姜豆蔻”中说的是“生姜”做的姜茶。
⑵从宋代起就有客至点茶,送客点汤的习俗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