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昏暗的烛光,主仆二人定睛望去,竟是贞儿提着一个食篮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上。
雨霏这才安下心来,心里却有一丝诧异,因问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莫非是瑜哥儿有什么不妥?”
贞儿笑道:“殿下莫急,瑜哥儿早就睡下了。奴婢是怕佛堂这儿粗陋,茶水上难免不周不备的,就做了两碗阳春面送过来,这不还热乎着呢。”
翠微因问道:“你是怎么绕过门外那几个奸猾诡诈的老虔婆的?中午碧纱她们想送点糕饼进来,使了多少银子都不能。”
贞儿登时红了脸,垂着头,忸怩道:“从前我家小姐在世时,常到这佛堂来。奴婢曾无意间发现那墙根底下有个狗洞未曾糊上,方才就从那儿钻进来了。”
雨霏见她云鬓散乱,裙摆处沾了大块肮脏的淤泥,遂叹道:“真是难为你了……”
贞儿低着头从竹篮里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有些羞赧道:“奴婢手脚粗笨,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只有这阳春面还算拿得出手些,我家小姐从前就特别爱吃。郡主和翠微姐姐若不嫌弃,就略尝两口。我在这里面还多放了些姜丝,最能驱寒的。”
雨霏见那青花婴戏图碗中盛着细细的龙须面,面条韧糯滑爽,海米软而鲜美,葱油香郁四溢,闻上去直令人垂涎欲滴,掀开面纱一角略尝了几口,眼泪却险些落了下来,只觉着胸中憋闷,前尘往事,千愁万恨一瞬间涌上心头,那软滑柔韧的面条却直直地哽咽在喉中,咽不下也吐不出……
过了好一会雨霏才微微平复了心情,勉强笑道:“手艺倒真不错。我却是好久没有尝到这样爽口的阳春面了。你也别光顾站着了,坐下来歇歇,咱们也好说说话儿。”
说着就拉了贞儿坐在蒲团边上,贞儿的眼圈登时红了,泪珠儿开始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硬撑着不肯让它掉下来,遂语带哽咽道:“这还是当年小姐的女乃娘教我的,说起来她的手艺更好,那面条细得就跟发丝儿差不多,可惜她几年前就没了,没福气能亲手做给您尝尝。”
雨霏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双目无神,身子颤抖不已,紧紧地捏着贞儿的双手,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追问道:“女乃娘不是去乡下颐养天年了吗?怎么会没的,这是几时的事儿?你快说啊。”
贞儿吃痛,见雨霏这般心痛失措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惊诧和疑惑,垂着头吞吞吐吐答道:“告老还乡那只是府里的说辞罢了,其实女乃娘是给活活饿死的。”
雨霏闻言只觉得头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过一般,昏沉沉地嗡嗡作响,还要追问,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低沉而清晰的脚步声,翠微机敏,四处张望了一下,忙掀开香案上的桌布,教贞儿钻了进去。又快速将碗筷放入篮中,藏在了阴暗的角落里。这才在若无其事地蒲团上跪好,口内念念有词。
雨霏神情木然,似还未从方才贞儿的话语里缓过来。只呆呆地望着高高在上、慈眉善目的佛像,双手合十,机械似的一遍遍念着往生咒,整个人如同入定一般。
翠微看雨霏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暗暗着急,当下却也不便多问,余光只紧盯着屋门。一见来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方落了地,原来是江嬷嬷穿着黑色带帽斗篷悄悄儿走了进来。
雨霏见状,勉强平复了心情,正色道:“妈妈来了,外头的情形如何?”
翠微在旁也疑惑问道:“妈妈莫不是也从那狗洞里钻进来的?”
江嬷嬷掀开头上的帽儿,有些愠怒道:“胡说什么呢?哪里来的狗洞?小蹄子莫不是跪糊涂了吧。夜深了,那院门外只留了一个婆子看守,恰巧和我素日里还有几分交情,给了她几两银子就放行了,只是不能呆太久。”
说着便月兑下黑色斗篷披在雨霏身上,谨然道:“这回的事儿恐怕不妙。谨明侯那老匹夫人前答应的好好的,您和翠微这才刚迈进佛堂的门坎,他就命郡马爷写休书要送您回王府呢。一群胆小怕事没担当的,咱们府里得势的时候狗不癫地凑上来巴结着,这会子还没失势呢,就忙不迭地想和咱们撇清关系,可没那么容易!”
雨霏眼皮子也不抬,身子跪得直挺挺的,如那案上的泥塑木雕一般,淡然问道:“那郡马呢,他可写了没有?”
江嬷嬷不自然地笑了笑,道:“说起咱们郡马爷倒真是个实心肠的,当下里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口口声声求侯爷给他三天时间,若还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宁愿和您一起被逐出府,如今可还跪在外书房门口淋着雨呢。”
雨霏心中涌上一丝甜蜜与感动,虽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他的为人还算有一份自信,只是若事关切身利益,又有几人能坦然处之,挚守自个儿的原则、底线与良心。
慢慢地睁开眼,复又问道:“父亲大人那里呢?可有怪我莽撞行事?”
江嬷嬷肃然回道:“王爷让我转告您,事情虽然凶险,但也并非绝无转圜的余地。他自会依计而行,只是若真有差池,还请您擅自珍重。王爷说他不能拿着全族人的性命当赌注。必要时您应该知道怎么做。”
说完,背着翠微,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粉彩小瓷瓶迅速塞进了雨霏的手里。
雨霏默然地点点头,笑了笑道:“让他老人家放心,我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夜深了,为免惹人怀疑,妈妈还是快些回去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劳烦你送瑜哥儿去王府呢。”
江嬷嬷眼里闪过一丝不忍,迅即又冷了下来,蹲身福了一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老奴定然不负您所托,会好好地照看着瑜哥儿。”说罢,转身渐渐消失在浓黑如墨的夜幕中。
夜色微凉如水,初春料峭的寒气弥漫开来,竟比那寒冬腊月里更加刺骨,有什么能敌得过人心的反复与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