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正原想着她一个底下服侍的丫头求的左不过是些金银珠宝,再不然就是想换到自己身边伺候着。没成想竟是被她冷不防的将了一军。这么多人看着,岂能言而无信。罢了,那丫头说的也是: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更何况中山王背后还有太后撑腰呢,着实不可小觑。这个时候自己倒不如应了远儿的恳求,就给他三日放手去查。若果真有蹊跷,不仅全了父子的情义,也算卖了中山王一个人情,若是查不出个黑白来,到那时再让远儿休妻,量那中山王府也没甚好说的。
想到这里,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高声吩咐门外侍立的小厮道:“赶紧去扶了郡马起来,顺道将这冷暖玉棋子给他。就说我答应了,教他好生回去歇着。别仗着年轻身子骨结实就不爱惜自个儿。若是真病了,可就谁也帮不了她了。”
口里又喊着乏了,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贞儿一人在旁说是要再切磋一番。借着昏黄的灯光,王崇正眯着眼上上下下好好儿打量了一番:只见这丫头长得白净秀气、身段窈窕、鹅蛋脸、两颊微微落了几点雀斑,乌黑的秀发轻轻挽成倾髻,鬓边的蜻蜓银钗微微颤动,一双杏眼极为亮堂,显出几分灵气。身着天蓝缎镶边流云纹坎肩,系月白绫绣猗兰弹墨裙,简简单单,不卑不亢,完全不似其他丫头的怯懦与谄媚。清新婉约的如空谷幽兰一般,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周身上下透出一股恬淡娴静的温雅。满府之内竟然再挑不出第二个来。就连昔日千娇百媚的玉香相较之下也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
王崇正心中不由得一动,便有些心猿意马,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往日里怎么没见过?”
贞儿端端正正地裣衽行礼,语音如同出谷黄莺一般清脆悦耳:“奴婢贱命贞儿。素来只在瑜哥儿身边伺候,不常在人前露面。”
王崇正顺势拉过她一双玉手,只见皓腕如雪,十指纤纤,且指甲并未染成当下时新的凤仙花色,而是透着自然的粉白,便柔声道:“这个名字不好,显不出你的半点清丽月兑俗,我见你裙上绣着兰花,往后不如就叫芝兰,如何?”
贞儿慌忙跪下谢恩,却被王崇正一把拉起来放在了自个儿的腿上。贞儿挣扎不过,登时羞红了脸,睫毛轻轻颤动,如同蝶翼一般,在眼睑下留下了一片若有似无的阴影。含羞道:“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⑴奴婢谢侯爷赐名。”
王崇正瞪大了眼睛,惊异道:“没想到你这妮子不仅精通棋艺,更能诗善文,我这里可巧正缺一个懂文墨的,你可愿意留下来侍候。”
贞儿低头沉吟着,细细的指甲狠狠戳进了肉里却浑然不觉,一滴轻盈的泪珠悄然而落,浸洇了月白绫裙,恰似一滴露珠留在了裙上绣着的兰花枝梢旁。再抬起头来时,一汪清泉般的美眸却漾起了阵阵风情,如玉般的面庞洋溢着说不出盈盈妩媚:“侯爷风度翩翩,才气纵横,奴婢蒲柳之姿能在旁服侍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王崇正见她满面飞红,娇羞欲滴,纤细的粉颈如同晚风中盈盈带露的芙蓉一样格外教人怜惜,不由得喉头一动,遂揽过她的袅袅楚腰,百般摩挲着,语中带着几分挑逗,笑道:“南山芝兰,君子所有。⑵想不到我年过半百竟也能体会这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滋味。”
说罢,一把将贞儿打横抱起,疾步走入红绡帐中。那摊开在地的孤本棋谱上落下了一个深深的脏脚印……
此时,念远捧着那盘蓝田玉棋子呆立院中,不经意地回头看去,却见书房内暧昧的烛火忽的熄了,留下一片灰暗的剪影。心中不由得一阵伤怀:那丫头到底还是牺牲了自个儿。想她偷偷来找自己谈及霏儿在佛堂里的处境,自己心中自然又是气愤又是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跪在原地给那个追权逐利却左摇右摆的父亲大人施压。
可就是再心急如焚,再无计可施也断然不会无耻到利用一个女人来摆月兑困境。但那丫头就那样深深地低着头真诚地跪拜着,眼中满是赴汤蹈火的坚毅与果决:
“您与郡主待我恩重如山,奴婢说过愿意当牛做马结草衔环。贞儿身无长物,只有这一身臭皮囊,还有什么不能割舍的。若非郡主仁慈,奴婢与瑜哥儿只怕早就化为一杯黄土。哪里还能有今日的衣食无忧。如今瑜哥儿渐渐大了,又有您和郡主殿下的庇佑,奴婢也算是完成了我家小姐的托付。贞儿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只是怕自个儿口拙心愚无法尽绵薄之力。
那丫头态度如此坚决,性情又如此刚烈,若是自己硬拦着恐怕她也会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谨明侯素来视棋如命,专于棋艺,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自己前两日曾见他与清客对弈未决,剩下了一盘残局。便教了贞儿几句随机应变。想不到竟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只可怜了这忠心的丫头,本来霏儿还有意认她做义妹,好教她能风风光光的嫁个好人家。如今却委屈她断送了自个儿的终身……
唉……事已至此,就算将来霏儿要怪,就怪自己不择手段好了。先救她出险境才能不辜负了这丫头的一片热忱……
念远猛地甩了甩头,双手死死地卡住棋盘,僵硬而坚毅的背影在雨帘中渐行渐远。
夜越发得黑了,雨却一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寂寂的深夜,又有多少人难以入眠……
⑴出自《孔子家语?在厄》,后半句是“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芝兰的本意是指芷和兰,因“芝”通“芷”字。芝兰比喻才质之美。
⑵出自汉代焦赣的《易林》:南山芝兰,君子所有。东家淑女,生我玉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