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远见肖夫人矢口否认,妄想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冷冷一笑,命人带了一个丫鬟进来。那丫头穿着粉红色暗花薄衫,梳垂鬟分髾髻,低垂着头,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并无半点伤痕。
有些眼尖的已经失声叫嚷起来:“这不是胭脂吗?。”
原来这丫头正是那日因暗香阁外悄然出现的白莲花而在与小丫头争吵的胭脂。她原是中山王府的家生子,就是因为长得太过出挑了,心气又大,只想凭借自个儿的花容玉貌一步登天,也弄半个主子当当。可惜王府那些侧妃、夫人们哪个是吃素的,岂能凭空让她钻了空子去。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被远远地打发了随郡主一起嫁了过来。
不过是个凑数的,平日里还不识好歹,依旧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一味的争强好胜,可着劲地往上凑。江嬷嬷很看不上她那轻狂的样子,就寻了个由头,将她从二等丫鬟降成了专管庭院洒扫的。许是知道自个儿不受人待见,她倒也安静了几日,没成想竟是个背主忘恩的东西……
堂下众人脸上皆露出鄙夷的神情,尤其是杜若,那眼神真恨不得要活生生吞了她一般。
念远清了清喉咙,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胭脂冷声道:“你把昨晚在我面前说的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遍。”
那胭脂一进门就瞧见秋蝉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模样,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立时软在地上,牙齿咯吱作响,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抖个不停,好半晌方抽抽噎噎道:
“郡马爷饶命哪!这都是秋蝉的主意,奴婢可什么都不知道哪。是她说太太觉着大女乃女乃的病全是郡主给冲的,要我把两个木头匣子埋在梅树底下解一解煞气,事成之后太太一定会把我调去听雨楼伺候郡马爷。奴婢一时糊涂油脂蒙了心,要是知道这里头装的是害人的玩意儿,就是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哪。”
肖夫人这时也明白,看这情势自己若还想借巫蛊之事来陷害郡主,怕是不能了。只有尽快堵住这臭丫头的嘴,不要让这把火烧到自个儿身上来.遂一个箭步上前,照着脸上就给了胭脂一大耳刮子,尖声怒喝道:“你这贱婢满嘴胡言,明明是你与秋蝉勾结做出这等十恶不赦的事儿,如今竟敢攀诬主子,都不想活了吗?。”
又噗通一下跪在王崇正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嚷道:“老爷可要为妾身做主哪。这蹄子是郡主身边的人,秋蝉又是郡马爷的房里人,妾身身边那么多丫头怎么也不会寻上她们俩啊,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嘛。更何况妾身又怎么敢承诺往郡马爷屋里塞人哪,这贱婢的话一听便是漏洞百出,分明是诬害郡主不成就要拉妾身下水。”
王崇正听她这番声情并茂的哭诉,也不答话,低下头去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也不知在想什么……
念远见肖夫人这般装模作样,嘲讽道:“都说姨娘平日里爱看戏,想不到自个儿唱念做打起来倒也真有一套。”
王崇正闻言,脸上微微露出不悦之色,皱了皱眉头,咳嗽一声,低声训斥道:“远儿,事情都还未查清楚,她好歹也是你的长辈,怎能如此无礼。”
念远正色道:“子陵也不想口出恶言,只是这肖氏着实可恶,人赃俱在俱在还要狡辩,真教人忍无可忍。”
转过头去,清冷森寒的目光如箭一样射向肖夫人:“你既说自己冤枉,那我且问你:为何身上这套衣衫上的丝线会出现在巫蛊用的布人上面?”
见肖夫人语塞,忙乘胜追击,冷笑道:“想必你也没想到,这布人上绣字的丝线乃是极其罕见的珊瑚火,是用珊瑚虫磨制成粉末洒在浣纱水中,再将丝线浸泡于内七七四十九天。据说这样染就的丝线殷红如火,即便是在黑夜里依旧能发出耀目的光芒。子陵去内造处查过,这珊瑚火是南海进贡上来的,今年只有皇后娘娘宫中领过一卷说要用于册封大典上的礼服。而府里物什册上登记,前月宫里确有些赏赐下来,其中就有这珊瑚火,全数被你要去。若是你真没有与两个丫头狼狈为奸,那这珊瑚火又怎么会跑到巫蛊的布人身上。”
肖夫人心下暗恨,自己当时只想着笼络秋蝉,又知她素来喜欢针黹刺绣,便将这珊瑚火赏了些给她,没成想这死蹄子如此不识货,竟用这么名贵的丝线刺绣布人上的年庚八字,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遂强辩道:“缝衣刺绣,绣娘丫鬟经手的人也不少,许是她们昧下了各自送人也是常有的。必是秋蝉这贱蹄子无意间得了才闹出这番风波。依我看,这样歹毒狡诈的贱婢就该一棍子打死拉出去喂狗。”
念远冷哼一声,还要说话,就听得不远处有人高声尖叫道:“太太,你好狠的心,推了奴婢出去倒把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
众人闻言看去,原来是秋蝉不知何时已经醒转了过来,用充满怨毒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肖夫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是你说只要在布人上绣上郡主和瑜哥儿的年庚八字与死猫一起埋在梅树下,七日之内就能让她们一命呜呼。也是你写好了命我照着字样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那写了字的纸条儿还在我屋里藏着呢。当时我害怕不肯做,你是怎么说的,出了事儿你自然会护着我。如今却只顾自个儿活命。奴婢贱命一条,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死大家一起死!”
念远闻言,忙命人照秋蝉的描述,去她屋内一个空瓶中取出了那张纸条呈于王崇正,上面赫然是肖夫人的笔迹。
王崇正的脸色越发阴沉,抿着嘴不发一言。众人都知道事关重大,皆静若寒蝉,屋内顿时蔓延着死一般的冷寂。只有秋蝉一人似疯了一般,还犹自仰头狂笑着。
王崇正紧绷着脸,眉心拧成了个川子,良久方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问道:“远儿,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了结?”
念远躬身行了个礼,森冷冰凉的目光慢慢地扫过肖夫人一干人等:“这两个贱婢阴险毒辣,大逆不道,在府中行厌胜之术,理应杖毙以儆效尤。至于肖氏指使奴婢诬害郡主,险些置殿下于死地,陷父亲和整个候府于不义,此等歹毒妇人本应给她三尺白绫自我了断。但念在弟妹尚且年幼,就请父亲大人写下休书,送还娘家吧。”
王崇正为难道:“远儿,单凭这丫头的一面之词怎能就此认定肖氏乃主谋之人。你这姨娘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嘴硬心软,就算平日里与郡主殿下多有误会,也断不会施此毒计。”
念远瞪大了双眼,冷冷地逼视着王崇正:“就算丫头的话不足为信,可这里肖氏亲笔所书皇后与太后的年庚八字又怎么说?莫非父亲大人为了袒护肖氏,就连自个儿素日的清名都不要了吗?。”
王崇正眼见念远眸中的疏离和愠怒越来越浓,那周身上下缠绕着的熊熊怒火似乎要将面前挡路之人尽数焚毁。这才猛然惊觉,他已经不是那个寄人篱下、逆来顺受的竖子了,也不是平日里自己所见那个温文尔雅,惟命是从的孝子了。也许从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伪装而已,就是为了今日这一次的反击。可肖家如今渐渐势大,若是真将肖氏逐出府去,只怕不光肖家不肯罢休,就连皇后也一并得罪了去。可若要保住肖氏,就必然会开罪中山王府。只恨自己官小爵低,被这两家牵制,真真好生为难!
又暗自付度了半晌,心一横,已有了决断,遂冷声道:“这纸条也未必就是肖氏所写,仔细看去似是他人伪造的。秋蝉常年跟在肖氏身边伺候,想是素日留心,学了个一点半点。依为父看,就将两个贱婢杖毙,尸身不准发还家人。肖氏管教不严,遇事鲁莽毛躁,险些伤及郡主惹来大祸,就罚跪佛堂十日,以儆效尤。”
念远见王崇正不分是非黑白,一心只想将事情轻轻揭过去,心下暗恨不已,只觉着一股汹涌澎湃的怒潮直冲脑门,双手紧紧攒拳,已经愈合的伤口又挣裂开来,滴下点点血珠。待还要说话,却被王崇正用冷冽凝重,满含威胁的口吻喝止住了:“远儿,莫要得理不饶人。巫蛊之术祸延全族,事情若真闹大了,就算你不顾及垂迈的老父和年幼的弟妹,难道也不在乎郡主殿下和瑜哥儿的生死了吗?。”
话音未落,只听得底下跪着的秋蝉仰头放声长笑:“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就是主子!无论你们犯了多大的过错,一句话就可以推得干净,受苦受难的永远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
说完慢慢地爬到念远身边,扯过他的袍襟,眼中满是柔情,痴痴地望着,像是傻了一般,嗫喏道:“奴婢第一次见到郡马爷就喜欢您了,您和奴婢说话声音是那么温柔,还撕下自个儿的衣襟为奴婢包扎,只有您真心为奴婢着想,真正把我当做一个人。为了我不惜和高高在上的郡主闹翻。您明明是喜欢我的,可是为什么,就因为她的一句话,一切就全变了,连名字都改了。原来在您的心里,我还是一个奴婢。秋蝉,哈哈哈,秋天的蝉儿注定活不过冬……海棠多好啊,最是娇俏红艳,是富贵命的花儿……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秋蝉撞柱而亡,殷红的鲜血溅了一地,也洒了一旁坐着的雨霏一身。
雨霏猛地起身,只觉着一阵眩晕。惨死的秋蝉、趾高气昂的肖夫人,激烈争辩的王崇正与念远,都慢慢地模糊成了一片,鲜血有一滴溅到了脸上,似乎还留有些许的温热。头越来越痛,仿佛要炸开了一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