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听江嬷嬷说起肖夫人此举怕是居心不良,另有所图,心里也着实觉得不安,忙追问了几句,江嬷嬷低头暗自思付了一会儿,方道:“奴婢瞧着这肖姨女乃女乃一不像来请罪,二不似装可怜,反倒像是成心要给您添晦气来的。”
雨霏微蹙秀眉,不解道:“这话怎么说的?那肖氏一向是阴狠有余,智谋不足的,我就不相信她一下子就能有什么长进。”
杜若在一旁附和道:“奴婢也觉着有点儿不对劲。这肖姨女乃女乃平日里就跟疯狗一般横冲乱撞的,半点也不让人。哪里像是从大家子里出来的。这会子却像被茄子塞住了口,被人给了打个嚼子衔上,怎么这般老实安静,忍辱负重起来。郡主可别掉以轻心,千万莫要着了她的道儿。”
江嬷嬷便缓缓道:“杜若丫头说的在理儿。若是肖姨女乃女乃一人也就罢了,她这会子却偏偏拉扯上四爷,五爷巴巴儿跑到咱们这里来演一出负荆请罪。这不是明着打您的脸吗?。”
雨霏不以为然地撇嘴道:“苦肉计也不知做给谁看呢。别理她,依我看侯府这些日子也着实太沉闷了些,找点乐子大伙儿一同乐一乐也不错。要做戏是吧,那就浓墨重彩,深情并茂地好好儿演。以为拿儿女做挡箭牌本宫就能饶了她,那可真就打错了算盘。”
江嬷嬷肃容低声道:“肖姨女乃女乃不过是个姨娘,说到底也就比奴才强那么一点儿。但四爷五爷可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真要累出个好歹来,一则外人看着不像,还道是您容不下他们,只怕会有闲话儿传出玷污了郡主娘娘贤良的名声。二则侯爷和老太太爱子怜孙心切,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雨霏因笑道:“妈妈想得太多了。本宫自嫁入侯府以来,早就恶名在外了,添一条不多,减一项也不少。侯爷虽然护着肖氏,内宅的事儿却是全由老太君做主。这回可是她老人家亲口允诺要本宫全权处置此事的,总不好出尔反尔吧。”
江嬷嬷神情凝重地答道:“就算老太太碍着面子不好轻易反悔,可是心里难免会存着个疙瘩。再拖下去,到时候只怕郡主您纵然有理也变成没理的了。”
雨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香茗,神色坦然微微一笑道:“怕什么公道自在人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切全是他们蓄意逼迫本宫。咱们素日里就是想得太多,总是计较这个,顾忌那个的。自个儿反倒被束缚住了手脚。这才处处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落了下风。这一回本宫可不想再退让了,非要趁此良机剪断那肖氏的羽翼,教她再也不能在这府里兴风作浪。”
江嬷嬷因道:“您就是不顾虑别的,也要想一想郡马爷的心情。他自然是恨肖姨女乃女乃入骨,但这四爷五爷可是郡马爷的亲兄弟,虽非一母同胞,到底血浓于水。这种骨肉亲缘是渗入骨子里的。平时可能不甚在意,危急关头却能表露的一清二楚。难道您忘了上回为了七姑娘的事儿,郡马爷是怎么冲您发了一通邪火了?老奴是怕到了最后关头,过来求您网开一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这位宅心仁厚的郡马爷呢。”
雨霏闻言心中倒真多了几分忐忑,上次与念远争吵的场景仿佛近在眼前。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心中嘘唏不已:大家族的无奈便在于此,与自己斗争不断的往往是那些血肉相连的亲人,表面上是伤人实际上无异于将自个儿支离破碎……
暗香阁外肖夫人任凭烈日当空肆虐,汗珠如豆淋漓,忍受着背后荆条伸入血肉的刺痛,来往下人窃窃私语的指摘,还有身上力气一点点被剥离的虚月兑,含羞垢耻地跪在当地。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死死地盯着院内的一举一动,身子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钟就要轰然倒下。这样的狼狈,嘴角却泛起一丝奸计得逞的微笑。
果不其然,没过一顿饭的工夫,安老太君便得了信儿,忙忙儿赶过来。一见王念义,王念礼二人脸色惨白,形容憔悴的模样,心疼的连声念叨着作孽。因骂肖夫人:“你自个儿作死也就罢了,何苦拉扯上孩子。瞧瞧,我的乖孙儿,好不可怜见的。身子原本就弱,怎么还禁得住这般磨折。要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只找你讨命。”
肖夫人此刻已是形销骨瘦,浑身乏力,眼前一阵阵发黑,因高仰着苍白的脸庞,喃喃道:“母债子还,天经地义。既然郡主娘娘安心教我们母子天诛地灭不得超生,我们也不求苟活索性跪死在这里一了百了。也免得成日家被别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来整治。”
安老太君闻言,揉着酸痛的额角,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等人禀告便脚不沾地进了院,一见雨霏便连声道:“人都说妻贤夫祸少,你如今教长辈和兄弟跪在院外负荆请罪,让外边的人怎么看待议论远儿。人家会说远儿苛待继母,虐辱亲弟。当今圣上是以孝悌之道治理天下的,你这般孤拐霸道,教远儿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
雨霏闻言冷笑道:“本宫又没教他们跪,是姨娘非要为那起子没王法的下人出头。自个儿不尊重硬要往下流走。这会子反倒抱怨起别人来了。”
安老太君因轻声劝道:“俗话说家和万事兴,郡主这回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到底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跟仇人似的恨不得你咬了我我活吞了你的。想必郡主这会子气儿也该平息了,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此作罢可好?”
雨霏听了这话,低头想了半日,方才正色道:“也罢,本宫也不想凭空担这个恶名。只要老太君把肖姨女乃女乃的命儿交到本宫手上。这件事本宫便一笑置之了。”
安老太君闻言一惊,忙追问道:“郡主的意思莫不是要掌控对肖氏的生杀大权?”
雨霏抬眼淡淡一笑道:“正是呢,老太君果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一点就透。孙媳如今身怀有孕,还请老太君做主将魏昌家的拨给本宫,另挑几个婆子去服侍肖姨娘。”
安老太君本就不喜肖夫人,这回巴巴儿跑过来不过是心疼两个孙儿,见雨霏肯罢手,正合心意,哪里还顾得上肖夫人的死活,忙一叠连声地答应了。可叹那肖夫人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是计谋得逞,却不料弄巧成拙反倒将自个儿置于那烈火煎油之上。正在暗自得意畅快之际,忽的从二门跑过来一个神色慌张,满眼惊恐的丫头,尖声惊叫道:不好啦,不好啦,可出大事儿了。”……
话说暗香阁这边纷争刚停,前边祠堂内硝烟又起。宗族大会如期而行,王氏族长,王崇正及几个年高德厚的族老带领众人分了昭穆,排班立定,捧香,祭祖,三献爵,兴拜毕,焚帛奠酒。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得无一丝空地,鸦雀无声,只听得铿锵叮当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一时礼毕,只见最前头正中央一个身着灰色玉璧纹江绸夹袍的老者重重咳嗽了一声,脸色凝重,因沉声肃穆道:“老朽年迈,忝居族长之位已久,暂无建树亦无大德泽被乡里。心中常怀不安,今日宗族之人共聚一堂就是为了另推举出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任宗长掌管宗族事务。”
身旁一个身着褐色簟锦纹宁绸紧身的族老朗声道:“各位,老朽以为侯爷乃长房嫡子,世为大宗。且任柱首⑴以来,事无巨细,兢兢业业,众人有目共睹。侯爷继任族长也是顺理成章的。”
周围诸人纷纷附和道:“正是,治家当仿古立宗法,始祖之嫡子则承始祖之祀,从此直下,嫡子世为大宗,合族宗之。是继始祖之嫡,谓百世不迁之宗也,此谓大宗。族长之位向来是由长房宗子继任,这才名正言顺呢。”
王崇正身着一身簇新的石青地八团喜相逢纹织金缎夹袍,长身松立,意气风发,因笑盈盈道:“崇正万万不敢当,当年家父猝然而逝,崇正尚且年幼,多亏二叔公临危受命,这些年尽心尽力,劳苦功高,论崇正的德望修为断不及其十分之一,如何能担此重任。”
老族长点头笑道:“侯爷不必过谦,论理这位子早就该交到你手里。只是你一再退让,老朽无奈这才勉强支撑了几年。如今这精神却是一年不如一年,还请侯爷以全族的兴衰荣辱为重,莫要再推辞了。”
王崇正又顺势谦让了几句,众人却越发殷勤,实在推不过,这才苦着脸勉强应了。又提出要将侯府私田分出一百亩来充做族田,一时众人皆称赞不迭,遂心如意。
老族长正要将紫檀嵌铜丝鼎式长案上的《王氏宗谱》交由王崇正,皆大欢喜。忽闻得丹墀下有人高声道:“且慢”……
⑴柱首:一个宗族内协助族长工作的还有房长和柱首,房长按血缘关系由该房辈分最高、年龄最大者担任。柱首,是处理一族内日常事务的人,如收租、置地,筹办祭祀活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