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眼神空洞,怔怔地看着床上面色灰白,气若游丝已是衰败之象的贞儿。恍恍惚惚脑海中浮现的竟是许久以前她还是个不解世事的小丫头时满脸明媚灿烂的笑容。想要哭喊呼唤,可满心的话儿却堵在胸口教人透不过气来。明明几个时辰前还和自个儿呶呶细语,对将来自由自在的生活有了些许憧憬与向往。这会子却……
心里的懊悔排山倒海,如涨潮的钱塘江水一刹那便将人卷入了深深的漩涡中,不能自拔。如果自己能警醒一点,如果能听了翠微的劝诫,如果没有叫贞儿过来,如果不给她分那碗要命的甜汤,如果……可是时光不能倒流,这么多的假设终究无用。是自己的疏忽大意,自以为是害了贞儿,也害了她肚子里那个无辜的小生命。这些日子,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沉浸在静好安逸中,掩耳盗铃地自以为远离了争斗,却忘记了昔日血淋淋惨痛的教训,也忘记了这个侯门深宅噬血残忍的本质,只要稍微一懈怠,躲藏在暗中的敌人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你狠狠的碾踩在脚下面无完肤。
看见雨霏这副痛楚难当,悔恨不已的模样,别人倒还罢了,只有江嬷嬷连连跺脚嗐声道:“我的好郡主娘娘,咱们不是说好了只在门口看一眼的嘛。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万一兰姨女乃女乃不好了,这刚咽气的人不干不净的,没得冲撞了您肚子里的小世子呢。”
雨霏闻言,眉头紧蹙,冷冷道:“本宫自有分寸。妈妈若真为我月复中的孩儿着想,就请带着她们都出去守着,让我安安静静地陪一会兰姨娘。”
江嬷嬷还要再劝,一旁的碧纱上前来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脸色微变,只得怏怏地领了人鱼贯而出。
一滴冰冷的泪珠蓦然滑落,滴在了毫无血色的脸颊上,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已是毫无知觉的人儿嘤咛一声,微微睁开了双眸,眼中闪过一抹神彩,头往上抬了抬,直勾勾盯着雨霏,紧紧抓着她的手,乌青的嘴唇张张合合,却吐不出一个字儿。好半日方喘息着强笑道:“小姐,你来了。”声音细弱如丝仿佛杨柳拂过水面,轻柔地撩起了层层水波。一边吃力地伸出孱弱如细枝般的素手,轻轻地触碰雨霏的小月复,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说:“小公子……他……没,没事吧。”
雨霏被她握的生疼,见这个时候她想的念的还全是自己,心中一酸,强忍的泪水登时夺眶而出,哽咽道:“你别多说话儿,先歇着吧。太医说你身子虚弱,断不能再劳心伤神了,不然做下病根日后可要遭罪呢。”
贞儿扯了一下嘴角,呆怔憔悴的眼眸闪动了几下,微微笑说:“奴婢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最清楚。血山崩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雨霏用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因啐道:“别胡说,只要好生将养着,孩子,这回没了,以后还会有的。”
贞儿木然的眼睛转向窗外无边的黑幕,苦笑说:“罢了,掉了也好,有奴婢这样身份卑贱的亲娘,生下来在这侯府里也是活受罪。只是可惜,奴婢不能再陪着小姐了。”
雨霏流着泪,嘴角强址出一抹笑意,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抚说着自个儿也不相信的话,因哽咽道:“不会的,你难道忘了,咱们不是说好,再过几日就送你出府,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找个老实忠厚的知心人好好儿过自个儿的日子吗?你怎么能食言呢。”
贞儿露出一抹浅笑,用时短时促的音调低声说:“对……对不起。奴婢没用,总是教小姐失望。要是有下辈子,奴婢一定什么都听您的。”
雨霏的心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擎住使劲揉捏碾压一般,银牙紧咬,半张着嘴唇狠命喘息着,哑声道:“什么下辈子,这一辈子你就得好好的活着。不然瑜哥儿怎么办?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你这一撒手倒是落了个清闲,可怜瑜哥儿若是找不到你,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贞儿长长舒了口气,声音平静而有力,说:“有小姐在,瑜哥儿将来准是有大造化的。奴婢即便跟在身边也只会添乱罢了。”
雨霏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潸然而下,一时泣不成声,眸子里满是痛苦与愧疚,抽噎道:“都怨我,都怨我不该拿了那碗甜汤给你,我为什么不自个儿全喝了,就不会连累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骂我吧,恨我吧”
贞儿费力地摇了摇头,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拭着雨霏挂在脸颊的泪珠,眼中满是欣慰,笑着说:“奴婢真的很高兴能替小姐和小公子挡了这一劫,小姐不要自责,这是老天对奴婢的恩惠呢,我也算不枉此生了。奴婢只求小姐今后千万保重,切莫中了他人圈套。特别要小心……”说到后面,声音几不可闻。
雨霏含泪点了点头,见贞儿眼中聚起更多光彩,脸上的表情也生动起来,心中明白这是回光返照,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贞儿幽黑的眸子看向了不知名的天际,眼中的光开始涣散,微笑着喃喃自语道:“我还记得那一年漫山遍野黄灿灿的油菜花,虽然不值钱,却能自在的迎风而笑。后院那一株榆钱树,女敕绿女敕绿的,捋下一串来放在嘴里嚼着,真是清甜极了,再也没有比它更好吃的东西了。那时候小姐还是个女乃女圭女圭,院子里葡萄架下,老爷练字,夫人绣花儿,女乃娘拿着拨浪鼓摇着摇篮唱着总也听不清楚的侬语南歌,现在我就要去找他们,那样宁静美好的日子真好啊……”
贞儿的嘴角固着一抹浅笑,手豁然而落……
雨霏的泪再次在脸上横行,默默流着。心中久久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嗓子里却半分也发不出来……
良久,远远的传来二更的梆子声,雨霏茫然地伸出手去,盖在贞儿的眼上,血珠自干裂的唇边一滴滴悄然滑落,在皓白的手腕上开出了一朵朵殷红的小花。雨霏用平静无波的语调唤人进来,不轻不重地吩咐道:“兰姨娘得了急病,大夫说怕是会传染的,你们几个赶紧着人备车,送兰姨娘去乡下的庄子上暂避。”
江嬷嬷见贞儿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一般,便大着胆子伸出手去一模,身子竟已经凉透了,被唬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郡,郡主,兰姨女乃女乃这明明已经……”
雨霏冷冷地打断道:“兰姨娘已经睡着了,晚上天冷,给她多穿几件衣裳保暖,看别冻着了。你们手脚轻一点,若吵醒了兰姨娘,可仔细着。”
江嬷嬷心下疑惑,当着众人却也不好多问,只得强忍着恐惧与不安,亲身前来帮翠微和碧纱给贞儿添衣整装,见人不防,偷偷转到雨霏耳边悄声道:“兰姨女乃女乃这个样子,要送到哪个庄子上才好呢?”
雨霏敛容低声嘱咐道:“我写个笺,叫翠微送到荫松手里,接下来的事儿都交给他办就是。免得人多口杂,走漏了风声。”说罢,紧握着贞儿那双冰冷的柔荑,心里暗暗道:“好姐姐,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咱们一起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咱们的亲人,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吃苦受罪了。也许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你从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出去,真正得到自由与安宁。”
又想起一事,因问道:“郡马呢?怎么这会子也不见?也没人去重华轩传个话吗?”。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答话,只有碧纱抿着嘴上前,犹犹豫豫地回道:“奴婢方才去二老爷那儿问过,郡马爷早就回听雨楼了。”
雨霏疑惑不解道:“后来呢,你就没接着去找,难道郡马还不知道本宫这边的情形不成?”
碧纱银牙紧咬,圆润的脸蛋憋成了一团,使劲一跺脚,撇嘴嚷道:“奴婢可忍不住了,宁儿那蹄子好不要脸,竟然勾引郡马爷和她,和她……”说到这里,脸登时涨得通红。
雨霏闻言,心下了然,又是失望,又是痛心,又是愤怒,又是鄙夷,暗叹:天下男儿果真薄幸,平日里再好,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言犹在耳,却已另结新欢。真真教人心寒。可恨自个儿竟然还对他心存幻想,以为他自是与众不同的。妻房和孩子危在旦夕,却弃之不理,只顾自己寻欢作乐,不过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这样也好,早早儿认清了这一点也免得日后心存顾虑难以决断。
想到这里,一挥手,打断了碧纱的话,从鼻孔里嗤了一声,冷笑道:“罢了,就叫她先得意一阵,等会再找她算账。别以为攀上了高枝,本宫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了。这回不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本宫也就不用活着了。”
暗夜的掩盖下,一个黑影悄悄儿溜进了听雨楼,隔着半明半暗的窗棂偷偷窥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