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回前一日夜间。
宵禁至,白帝平。直至半夜,除了帝国几处大型娱乐场所,城中来来往往的百姓已然依次熄了灯睡下,由白帝城边缘开始向内,越来越静,最后汇聚到宫中,已是一片岑寂。
各殿灯光顺次息下,最后也不过只保留了几盏,有巡夜的侍卫严阵以待一次次路过,途径御书房的时候却是远远隔开,哪怕呼吸声都不敢太粗。
那里的灯,每日几乎都是天要泛白才肯息下。
有翰林文官在殿外当值,却是不敢睡下。奥林的帝君可谓十分勤勉,自登基以来便从未在亥时前睡下过,他登基时便说过,不求一人万岁,唯愿以一人之力铺天下百年太平,此生足矣。而今说到了,却也同样做到。
沉静的夏夜,天阶夜色却是冰凉如水。
书房内除了门口站着等待吩咐的侍者,便再无他人。谁都知道帝君身边伺候的人皆是聋哑,向来不闻不问不听不看,除了帝君,任何人都命令不了。因而宫中关于帝君的消息能传出去的几近寥寥,奥林的皇室在大陆因而也是出了名的神秘。
奥林帝君号冉,天下称其为冉帝,此时他正坐在案前,奏折被分好类放在案上,皆有朱笔批红。有描金小炉含丹焚香,倒是极利于清神,却见他忽而将御笔一丢,听得咕噜咕噜连声,便已听得书房外有人额头接上白石地板的声音。
“陛下,武状元二太子侍读江慎求见。”值夜官员的叩门声也在同一时间响起。
冉帝微微蹙眉,“让他进来答话。”
两名内殿侍者忙将那朱门轻轻从里面推开,却见一人直挺挺跪在书房前地上,满身血污,月复部一个碗大的窟窿,像是被什么贯穿了一般,看上去十分狼狈。门一开便又叩了个头,这才敢弯着腰徐徐走进来,却也不过是门内书案极远的地方停下,再次下跪,始终不敢抬起头来。
“罪臣江慎叩见陛下。”
冉帝嘴角的弧度便有了些许玩味,“那么,江爱卿何罪之有?”
很少敢有人正视去看他,便是连嫔妃侍寝也少有敢盯着他面容细看的人。因而大家谈起冉帝都会说他丰神俊朗或者雄才大略,说哪个皇子有他的风范,却是不知,宫中那几个儿子相较于他的样貌,却是十有八九不及。
这一笑,那张带着雕塑般深刻的脸便显出了十二分的迷人,只是江慎不敢看,别人看不到,因而那景色也不过一闪便逝,勾起的嘴角也渐渐放了下来。
江慎一点儿也不敢隐瞒,却是将自己白日里的行为一一禀报,“臣咽不下那口气,白日擅自离都去截杀萧琅,不想错手杀了洛德两名学生,后眼看将要得手,却不想被萧文韬螳螂捕蝉坏了计划,终被萧琅逃月兑。臣未禀擅自行动是一罪,做事却露了马脚乃是二罪,让萧琅甚至洛德怀疑到帝君身上乃是三罪……臣,罪该万死”
说着便再次伏倒,只等头顶发落。
“那你还敢回来?”帝君轻笑,“还是你笃定,我不会杀你?”
江慎不敢答话,只一个劲儿的磕头。只不过冉帝说的不错,他确实笃定帝君不会要自己的命,非但如此,他闯下的祸,只能由帝君出面摆平,否则洛德追究起来,自己怕是十条命都不够。
“你倒是机灵。”帝君忽而不冷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却是不知是什么意思,江慎却是立即听懂了,忙再次叩首,答道:“陛下,臣尚有一事相奏。”
边听得帝君手指轻轻扣在书案上,当当当一下连着一下,不知为何,江慎方才明明还笃定的心却是立时就慌乱起来。人说伴君如伴虎,这世上最凶险的事便是揣测上位者的心思,若是一个猜不对,便是要掉脑袋的。
似是过了许久,冉帝指骨敲击桌案的声音忽而戛止,江慎心里随即咯噔一下,有冷汗啪嗒掉在地面上炸开。
“是关于萧家老三的?”
这一声不咸不淡的询问却忽而让他一颗心重新落回了胸腔,江慎重重平了口气,才小心措辞回答。却已没了方才的紧张,他知道,自己这回,又赌对了。
“是,回陛下,臣此次与萧琅交手便发现他前一次在比武场上亦是隐瞒了实力,那浑身巨毒的银荆藤也不是他的契约兽,而是他可控制的千万草木中的一种。另外他还有一只幼年狐系神兽,臣月复上的伤便是由它所赐……”
帝君忽而打断他,“是只什么样的狐狸?”
江慎一怔,忙调整说话重心,“约莫手掌大小,通体金色,唯有尾部一点火红。”
半晌也不见冉帝再发出任何声音,书房里静得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江慎心中不安再次慢慢升腾起来,刚想要抬头,忽而头顶又一道淡淡的询问,“你说他可控制草木?”
“是,可操控手边所有草木系物种,攻击可成千万利刃长鞭,防御可化作层层树墙,臣若不是用计,却也是很难伤到他。”
说完便听得前方有笔杆的骨碌声,随后吩咐即下,“先回去治伤,明日将你与他这一战宣扬出来,关于萧琅的实力不可隐瞒,着人联系枢机院,这天下青年才俊榜,是该改一改了。”
江慎背脊微微一僵,瞬间也不过隐隐只能明白,这该是要挑起天下才俊的好胜之心了,毕竟若是由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幼童踩在自己头顶上,想必谁也受不了。却也不过只能想到这一层,再往下,却已不是他能参透。
见冉帝再无吩咐,江慎这才重新磕头欲起身告退,刚转身的瞬间背后传出一丝警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背上冷汗再次将衣衫全数浸湿。
看来帝君对自己的擅自行动和揣摩上意,已经有所不满了。
他慢慢恭敬走出去,书房的门被再次关上,唇边有弧度一点点染上眉梢眼角。有夜风徐徐吹来,江慎忽而哆嗦了一下,再不敢停留,快步便走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才见五道身影依次显现,正是那日銮驾的五名超神兽。
冉帝再次拿回笔,笔尖朱砂轻点在奏折上,抬头询问,“可是心月狐?”
其中一紫衣男子慢慢摇头,“还不能判定,毕竟年当心月狐将自己最后一魂封入卵中,我们找了许多年却也从未有过察觉,他一个稚子小儿即便是有什么奇遇也不能得到,但既然是木系功法,总要看过才知道。”
旁边三人亦是点头称是,唯有一人蹙眉,随即提出异议,“我看着萧琅留着迟早是个祸害,管它是不是真的,直接杀了不就行了。”
帝君忽而笑出声来,连连摆手,“不,谁都可以死,但是萧琅不可以。找人看着他,朕倒要看看,他到底会达到什么高度,萧鼎一家谨慎了一辈子,却不想晚年出了这么个奇葩,倒也是有趣,天,是该变一变了……”
语调忽而岑寂萧索。
再说苏锦这边,那守门士兵一指点向她走来的方向,苏锦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却得到这样一句话,差点想找块豆腐撞死,当即城也不进了,一把夺过自己的路牌,转身便气呼呼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角木蛟一时间笑得十分欢乐,一双长眼几乎都要眯成两道缝,“真是白痴,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这下被耍了吧?哎呦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苏锦眉角跳跳,强忍住不伸手给他一拳,脚下再次加快了速度冲回森林,却是无论多快,那傲娇龙幸灾乐祸的笑声始终紧随左右。
几乎是马不停蹄,苏锦整晚在森林里绕来绕去,直至天明才终于走出来,依稀能看到远处有人烟的影子,忽而觉得有些饿了,便再不急着赶路,抬脚向那处走去。
是家坐落在路口的小茶馆,孤零零的一小座守在那里,一根竹竿挑起块帆布招牌,上面落了斑斑点点痕迹,只几叠茅草搭起的棚子,连四周墙壁都没有,不过来来往往,里面客人倒是不少。
苏锦一眼便望见了棚边慢悠悠吃着黑豆的毛驴,压制了一夜的火气噌得就蹿了上来。
青衫书生依旧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身前桌上一小碟粗制糕点,一杯清茶,苏锦咬着唇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那人却是连头都不抬一下,依旧在细细品着嘴里的白糕,一边絮叨,“要是再多放些糖就好了。”
言罢舌忝舌忝嘴,像品尝美味的孩童一般。许是觉得渴了,伸手便要去端茶碗,却不想对面有人先他一步将碗端了起来。
书生说了声谢谢,刚要喝茶这才发现对面坐了别人,一抬头,便撞入苏锦一片火气腾腾的眸子里。
那书生略显疑惑地打量了苏锦几眼,挠了挠头,又再次摇头,一边自言自语,“不对啊,好像是见过,没见过吧?可是有些眼熟呢……”
苏锦长着的嘴一时间无法闭上,这人,这什么破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