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当日,都蝶引一早送了乌玄度进宫办差后,她便让屋里的屈婆子将后院的一票歌伎舞伶全都给唤过来。
“这两日学的可都还记得?”主屋厅前,都蝶引轻声问着。
一个个娇俏可人,我见犹怜的美人们莫不点头,她满意地道:“如我昨儿个说的,只要在将军府里乖乖的不惹是生非,往后想要继续待在戏班抑或者嫁人都由着你们。待戏班,一场戏就是五两银子,想嫁人,我会备上一份嫁妆,要是有看上的对象尽避说,我帮得上定帮到底。”
在这个女人总是为难女人的后宅里,她尽其所能地释出善意,倒不是她性子善良,纯粹是盼个家和罢了。
说完话,她让得力的屈婆子充当戏班长,一会由她领着她们进乌家,而自己则赶回房,让弥冬和瑞春替她妆点打扮。
“不了,别拿那套头面,这样就够了。”都蝶引看着镜里的自己,长发挽成云髻,只妆点了一支凤首钗,凤喙上咬着一串串银穗花,再仔细瞧那穗花竟是一只只米粒大的蝶儿打造的,其雕工可谓鬼斧神工。
想当然耳,这是她家六郎哥赠的,她当然得要插在髻上亮相。
“这样不会太素?”就这么一根钗?
“这样还太素?”都蝶引不禁发噱。她站起身,杏色交领襦衫搭着同色百片裙,精绣的蝶从腰侧一路往裙摆而去,每当她走动时犹如波浪里行走,脚边还吸引着众多蝶儿飞舞。
宫制的裙,皇上赐的锦绫,这还太素?不过是办场家宴,没道理拿派头压自家人,流言蜚语可是能要人命的。
“走吧,还得到城西那儿呢。”
弥冬和瑞春应了声,随即跟着都蝶引搭着马车朝城西而去,当马车停在一幢朱门小院前,门房早已经到里头通报,因此待都蝶引下了马车,乌玄斗之妻朱氏已经快步迎向前来。
“见过将军夫人。”朱氏虽是商贾之女,但姿态不捧不媚,态度不卑不亢,只走恰到好处的礼。
“四嫂说的是什么话,我还没跟四嫂见礼呢。”
见都蝶引要朝自己行礼,朱氏快手快脚地将她扶住。“不如这样,咱们就像是平凡妯娌,就不走那些繁琐的礼了。”
“好,就这么着。”都蝶引笑眯眼道:“四嫂,和我同坐一车吧。”
六郎哥对她说,当初他被乌玄广丢去麓阳时,只有乌玄斗送行,还偷偷塞了银两给他。
乌玄斗待他有手足情,可塞钱就连四嫂都默允,那就代表四嫂绝对是个能交心之辈,所以要她多亲近她。
于是她昨儿个差人先通知了四房,邀朱氏一道回大房,一来有个什么也能照惠,二来将事情办得周全些,也省得斐泱借故发挥。
朱氏也不推辞,跟着她上马车,才坐定便听她道——
“这回有四嫂能陪我真是太好了,毕竟这大家族里的,我谁都不识得。”
乌家在这一代早就分家,至于成亲那日有多少人入席,她压根不清楚,更没机会见上一面,趁着祭祖办家宴的机会,有个熟识之人陪她,她会事半功倍。
“那倒是,你这会儿嫁进乌家,没有公爹婆母引见,确实是与大家生分了些,不过你放心吧,大伙都是好相处的,没什么心眼。”当然,大房的不在此之中。
过去斐泱仗着西军都督千金的身分,高傲得不待见族人女眷,几乎要踩死几房的妯娌了,大伙对她能捧则捧,捧不得就走,久了便不怎么稀罕与她走近,实在是那性子连鬼见了都愁。
相较之下,都蝶引的身分更高,如今都被封为一品夫人了,姑且不论几房的人有什么心思,待她肯定比待大房热络,就不知道大房的在盘算什么,说什么有喜便让新妇接手办家宴,呋,当她是死的吗?她可也是乌家嫡媳妇,怎么就没听大房的差人通报一声。
“那我就放心了。”都蝶引暗暗打量,认为朱氏的性子大方爽快,和后宅的一些闺秀千金相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去到了大房那儿,两人先去见斐泱,然而婆子通报了都快要半个时辰了,却还是让她俩在屋外候着。
朱氏愈等心里愈沉,心里暗骂斐泱太不知好歹,难道她不知道都蝶引是她惹不起的吗?
就算都蝶引曾是寄住在西军都督府的表亲孤女,但人家现在好歹是一品夫人,她怎有胆让一品夫人站在屋外等?
朱氏偷觑了都蝶引一眼,却见她彷似置身事外,杏眼打量着屋前园子里盛开的迎春,似乎没有被冒犯的不快,不禁更高看她一眼。
一会,斐泱身边的心月复周嬷嬷走来,端的是斐泱给她的底气,没将两人当回事地道:“大夫人有喜,今儿个害喜得严重,无法见两位,还请两位暂时先到偏厅坐坐,待大夫人好一些就会出来见客。”
朱氏撇唇冷笑了声,这理由还真不是普通的蹩脚,竟连个象样的说词都懒得想,真把人看得这般低?!
“谁家的奴才这般不得体?”都蝶引突地噙笑问着。
朱氏水眸圆瞠,像是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
“你这话是——”周嬷嬷正要开口斥责。
“弥冬,教教她。”都蝶引打断她的话,让弥冬上前处理。
弥冬应了声,上前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又响又亮。“谁允你称一品夫人为你,又是谁允你称两位夫人为两位?年纪都一大把了,连点规矩都不懂?”
“你竟敢打我!”周嬷嬷平白无故挨了巴掌,随即冲上前要给弥冬好看。
都蝶引大步挡在弥冬面前,敛笑瞅着她,那气势教周嬷嬷没来由地心颤了下,心想当年的孤女怎么几年不见竟生出了这等威仪。
“周嬷嬷,我让弥冬教训你,倒不是因为你冲撞了我,而是你对主子不忠不义。”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周嬷嬷整个人都懵了,她到底是哪里不忠不义了。
“你说大夫人害喜得严重,可为何你进去了半个时辰,却没唤人找大夫?难道府上没有备着府医?就算如此,也该立刻派人请大夫才是,你让大夫人折腾了半个时辰,难道不是不忠不义,这事要是传到舅舅那儿,舅舅会怎生处置?”
都蝶引一字一句,细数罪名,不疾不徐的口吻和严肃沉冷的神情吓出了周嬷嬷一身汗。身旁的朱氏更是大开眼界,这个六弟妹不像外头说的是个胆小无谋的小甭女呀,流言不靠谱啊!
“不过你放心,今儿个我怕宴席上有个什么事,所以我让将军府的府医跟着,一会就让他替大夫人诊治。”都蝶引倒不是逮着机会略报小仇,事实上她对斐泱有喜一事十分存疑,为防斐泱使什么伎俩,带个府医在身边总是让人安心。
周嬷嬷听到这,双眼微瞠,见都蝶引差着丫鬟请府医,她忙道:“不用了,大夫人已经喝了药,好多了。”
“周嬷嬷,你这是在防什么呢?难不成你认为我会害了大夫人?”都蝶引好笑地说着。
“如此一来,我不让府医进屋诊治,恐怕是无法服众了。”
说着,都蝶引走过她身侧,就要踏进堂屋,便见丫鬟扶着斐泱走来。“大嫂,要是害喜得严重,得要让大夫诊治才妥当啊。”
“是啊,大嫂,方巧六弟妹带了府医,瞧瞧也好。”回过神的朱氏也跟着向前劝说着。
不过,她眼尖地瞧见屋里头似乎还有其他女眷……莫不是设了局吧。
斐泱貌似虚弱地道:“不用了,喝了药已经好多了,只是……周嬷嬷的脸怎么肿了,这是——”目光扫向周嬷嬷,锐利如刃。
周嬷嬷只能硬着头皮拐弯喊冤。“是老奴以为六夫人还是在西军都督府的表姑娘,一时忘了称谞,被打也是活该。”
“蝶引,你也真是的,周嬷嬷只是图个亲近才会忘了规矩,你这般责罚,传到外头可是有辱你的身分。”
“大嫂说的是,可这事要是被有心人传到外头,让人得知大嫂身边的嬷嬷对一品夫人如此出言不逊,依律是可以杖二十的,我可不认为周嬷嬷捱得住二十个板子。”都蝶引笑说着,一脸抱歉地望向周嬷嬷。“我倒觉得刮个巴掌就够了,嬷嬷年事已高,我可不想她受罪。”
斐泱闻言,气得牙痒痒的,可偏偏言语上占不了上风,只能暂时偃旗息鼓。“时候也不早了,一会隔房的族人就快到了,便劳烦六弟妹了。”
“不劳烦,还有四嫂帮我。”她亲热地挽着朱氏。
“是啊,大嫂要是身子不适,尽避歇着吧,外头有咱们就够了。”乌家宗族女眷,没有一个是她不熟的,有她招呼就成了。
至于斐泱屋里那些个,似乎也不怎么重要了,毕竟六弟妹脑袋清楚得很,就算动手也不会落人口实。
“对了,大嫂真不用府医?听六郎说这位府医本是宫中御医,后来在京城设馆,是六郎哥重金礼聘的,专治妇科呢。”都蝶引巧笑倩兮地道。
她倒也不是真的好心要府医帮斐泱看诊,只是纯粹想让斐泱知道她作了准备,可别真让她派上用场,让彼此都难看。
一直以来,她不与人交好交恶,那是因为她不想跟她们有任何因果纠缠,不希望来世再碰着她们,所以她能忍能避,只要别踩她的底限便可。
晌午过后,陆续有族人前来,在朱氏的介绍之下,都蝶引鸣笑将人一一记下,跟着招呼着入座,俨然是将乌家当成自家般自在。
而男客则是由乌玄斗招呼着,问这大房的事怎会轮到四房插手?那是因为乌玄广和乌玄度两人都还在宫中,自然这差事就落在四房身上。
打一开始朱氏便清楚大房是故意要欺压六房,可她不明白的是,依大房的身价怎么斗得起六房?大嫂是脑袋进水了不成。
不管怎样,朱氏还是尽心尽力去做,不为别的,只因她夫君说该帮,她就毫无悬念地帮到底。
只是——
“六弟妹,你没让人扎彩楼吗?”朱氏看了一圈之后才惊觉遗漏了什么。先前都蝶引说戏班和大厨都已经找好,所有的食材更是六房自掏腰包,可问题是要是没了踩楼,怎么作戏?
“我倒觉得不用扎彩楼,那日我来时就见那座八角亭还不错。”都蝶引笑咪咪指向石桌椅被拆的八角亭,工人们正忙着在地上铺毯。
“……你跟大嫂说了吗?”朱氏忍不住抽口气。
那八角亭面向一座人工湖泊,可是大伯与文人吟诗作对之处,更是这府里景致最好之处,大嫂招待姊妹淘通常都在这附近,就这样把石桌椅给拆了,不妥吧。
“大嫂说了一切由我作主。”她笑得甜甜的。
朱氏意会了,横竖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斐泱允许的就是。好样的,六房弟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想不到行事这般果断决绝。
“四嫂,时候差不多了,该去请大嫂出来了。”都蝶引说着,看八角亭前的园子已经铺好了席,大半女眷都已经入座,而她的戏班子也已经进了八角亭,正准备大展身手。
“不用请了,她已经来了。”朱氏呵笑了声,果真瞧见斐泱那铁青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真的有种好痛快的感觉,真的。
“这是在做什么?!”斐泱一来劈头就骂。
都蝶引一脸无辜地回头,见斐泱身后跟了几个夫人,除了张氏和斐洁,其他的都眼生的紧,许是她以往的姊妹淘,她不禁皱眉道:“大嫂,这些也是咱们族人吗?”
“我问你什么,你还没回答我!”斐泱直指着八角亭。“亭子里的石桌椅呢?还有那些个狐媚子是什么意思!”
今日宴请族人,男客可不少,她到底是上哪请的戏班子,一个个像是争奇斗艳的花儿,要是在府里走动,让人被勾去了……她到底是在耍什么心眼?
“是大嫂跟我说由我作主的。”都蝶引无辜地垂下眼。“三天来不及扎彩楼,我只好借那八角亭,六郎跟大伯问过了,可以我才让人动工的,至于那些角儿全都是我手底下的,今儿个要唱的是才子佳人的戏。”
听她说乌玄广允了拆石桌椅,她恼得直想找乌玄广理论,可这当头岂能失了分寸?努力地敛下怒气,她口气不善地道:“唱什么才子佳人的戏?那些风花雪月是青楼的把戏,怎么弥也晓得这些,要是不知情的外人瞧见了,会以为你手底下养的全都是青楼女子。”
“咦?这是青楼的把戏?可以往斐洁借我的书里头写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所以我才会这么做的,而且——”都蝶引刻意将嗓音压低,但却足以让她身后的张氏和斐洁听得一清二楚。“那些不是青楼女子,那是镇国公、威武府、五军都督府……和其他大人们送来的歌伎女伶,大嫂这些话莫让人听见,会招来麻烦的。”
斐泱不由紧抿着唇,暗恼自己真是太小觑她了,以往见她骂不吭声,打不还手的,岂料嫁人就不同了,成了一品夫人后也敢挖坑让她跳了!
“不说了,舅母、表姊,赶紧入席吧,丫鬟们已经开始上菜了。”都蝶引柔声张罗着,目光轻扫斐泱身后几步外的几个夫人,面露为难地道:“大嫂,我是按人订席的,可多出了那些个人,该怎么好?”
摆明了就是不让那些人入座!没为别的,就为了当初张家因为斐泱的姊妹淘才险些出事。天晓得她那些姊妹淘是嫁往何处,在朝中与谁结党,是否会危害她的夫君?
她不管斐泱到底懂不懂这其间的利害关系,但这差事既是落在她手上,她是绝不允闲杂人等在这儿生事。
“她们跟我同席就成了。”斐泱咬牙道。
“我知道了。”
待人都入席后,八角亭里的丝竹声响起,那唱嗓丝丝入扣,琴音缭绕,教一干女眷莫不被那身段唱嗓给迷倒,尤其在丫鬟一一上菜时,搁在矮几上的全都是没见过的菜色,教人不禁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一点简单的菜色,是我让大厨仿了宫中御膳。”都蝶引跟在丫鬟后头,逐席解释菜色。“天气渐热,所以弄点凉食,这是四冷荤,酥姜皮蛋、京都肾球、酥炸鲫鱼、凤眼腰,还有四双拼、四大碗、四烧烤……”
当一道道菜色端上桌,一干女眷全都直了眼,曾几何时有幸见到宫中的御膳,不只色香味倶全,就连装盛的器皿都十分讲究,尤其是一入口的酥脆爽女敕,霎时收服一票女眷的心。
斐泱在远处瞪着,握着筷子的手青筋微颤,奋力地往盘中一戳,彷佛是戳在都蝶引身上,好教她能泄恨。
“大姊,你这把戏反而让她出尽风头了。”斐洁在邻席啐了声。
“你给我闭嘴。”
“斐泱,我瞧这可不成,饶是一品夫人又如何?在家里头长幼是有序的,她有品秩也不能压到你头上,你得让她明白这个道理。”在她身旁进言的是陈氏,她的夫君姓孟,是个荫补的兵部员外郎,她成亲多年,却不讨夫君喜爱,全因夫君的通房姨娘在作怪,可前些日子夫君莫名地宠起她,要她多亲近斐泱,要是能从中得知关于辅国将军夫妇的事更好。
为此,她特地前来拜访断了几年联络的斐泱,小小唆使了下,就端看斐泱今日怎么闹,好让她能从中探得更多消息换得夫君宠爱。
“当然。”她怎能在姊妹淘面前丢了面子?
她冷眼看着都蝶引和朱氏在席间走动,哄得一些宗族老太太笑呵呵的。她也跟着笑了,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只瓶子往她身下倒去,瞬地一抹怵目惊心的血红晕染开来。
“啊,我的肚子!”她突地推开面前的矮几,喊得凄厉无比。
都蝶引循声望去,与朱氏交换了个眼神,快步朝斐泱那头走去。可斐泱那头的动作更快,张氏已经差着丫鬟将她往主屋抬。
霎时,席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六弟妹,既然你备了府医,赶紧让府医过去一趟,千万别着了人家的道。而我在这儿堵住她们的嘴,省得她们一人一语就将你给压死。”朱氏快声催促着,总算明白原来今儿个忙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出戏。
都蝶引轻点头,立刻让弥冬去请府医,自个儿则是带了瑞春朝主屋走去。
然而,她被挡在屋外,无法进去。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害死我的孩子……”
她听着斐泱断断续续的嗓音,后头又听丫鬟急声喊着让让,一回头见丫鬟领了个妇人进了屋。
“夫人,大房夫人的嗓音不像失血的嗓。”
“怎说?”
“奴婢幼时尚在常府时,曾听过有位姨娘小产的骂嗓,失血过多又剧烈疼痛之下,骂嗓通常是虚弱无力且时有时无的。”瑞春道出她的看法。
“喔?”这么说,斐泱真是想用这一点栽赃她?这么做的话……会影响张家和斐家对她的看法,甚至让乌家宗族也对她不满,至于已经声名狼籍的六郎哥恐怕也会因此又让言官参几本,而这就是斐泱的目的?
盘算得真长远,可她就这般笃定她不会揭她的底?
正忖着,就见屋里有丫鬟端出一盆血水,那血腥味浓得教她不禁别开眼。
那是真的血水……难不成她上哪找了牲口血?
“哇,我的外孙啊……我那可怜的外孙……”
屋里突地爆开张氏的哭嗓,一会人就冲出屋外,来到她的面前,适巧弥冬领着府医而来,动作飞快地挡在她面前,顶下了张氏刮下的一巴掌。
“舅母这是怎地?”都蝶引攒起眉,将弥冬拉到身后。
“你杀了我那还未出世的外孙,我要你血债血偿!”张氏捶胸顿足,像是恨不得将她给拆吃入月复。
都蝶引心头一涩,难以置信斐泱是真的怀了孩子,甚至拿孩子的死栽赃她!
“舅老夫人,说这话得要有真凭实据,否则是能上官府告你的。”瑞春低声斥道,和弥冬一左一右地护着都蝶引。
“要真凭实据还难吗?”张氏吼道,回头唤了个丫鬟,就见丫鬟神色惊骇地端了个木盆走来。“瞧,这就是方才小产的孩子,你自个儿瞧。”
都蝶引匆匆一瞥,便吓得赶紧调开眼。
那是个刚有人形却没有五官的肉团,吓得她心头猛跳。
怎么可能?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让斐泱恨她至此,甚至连亲生骨肉都能割舍?
瑞春胆子大,为了确认一二,忙对着府医道:“卢大夫,还请您老过去瞧瞧那到底是不是死胎。”
卢大夫向前一探,攒起眉,映着廊檐下的灯火,许久才道:“确实是死胎。”
“你现在还想狡辩什么!分明就是你在膳食里下药,才会教泱儿小产!”张氏怒不可遏地冲向前,还是瑞春眼捷手快地将她拦下。
都蝶引呆愣地注视着张氏,一时间她竟分不清究竟是真还是假。
马车里,乌家两个兄弟难得同车而归。
“这神机营已经整肃得差不多了,照理是缺了些人手的,要是成的话,照拂一下族人也是应该的。”乌玄广一席话说得有些生硬,感觉得出演练了数回,可一对上乌玄度那无温的眸,任谁也无法说得流利。
而坐在对面的乌玄度只是静默不语,状似闭目养神。
等了半晌没回应,乌玄广只能恼声道:“到底如何,你好歹也应个声。”
“乌家族人几乎都是文人,要怎么进神机营?”乌玄度淡声问着。
“这……也不全是文人,有的只要稍加锻炼也是成的,不管怎样,咱们这一房是族长,既然你今日已经功成名就,自然应该——”
“大哥似乎是忘了之前有些族人才刚流放。”
一提起这事,乌玄广才真的恼。“谁要你当初都不让人说情的?若行事圆滑,皇上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就因为乌玄度一点情面都不给,才会让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今儿个刚好妻子提说要办个家宴,他才认为趁这当头弥补一下族人嫌隙也好,总不能因为乌玄度就累得他遭族人唾弃。
乌玄度听完,不置可否地笑着。“说到这事,不知道大哥记不记得当初到底是谁要你上冯家酒楼订下雅房,再让四哥找我说情的?”
“……是你大嫂。”
这答案教乌玄度有些意外。“大嫂怎会给你这建议?”
“你大嫂喜欢听戏,和几个官夫人去过冯家酒楼听戏,就说挑个有说书的日子,就算到时候你不讲情面要走,也会被楼下的人潮给堵得走不了。”天晓得那天酒楼竟然失火,事也没讲成。
乌玄度微挑起浓眉,略微思索了下,道:“大嫂和哪些官夫人走得近?”
“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罢了。”话落,马车已经停在乌家大门前,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对了,大哥的外室如今还养着吗?”
乌玄广闻言,惊得看了下左右,将他拉到一旁。“你别在府里说这些。”要是家里的下人听见,传到斐泱耳里,他就死定了。
“大哥如此惧内还敢养外室,佩服。”
“叫你别说你还说!”
“知道了。”拉开乌玄广的手,乌玄度负手朝办宴的园子而去。
“她很好,而且已经怀胎三月,待她生产后,我再将她带回。”他成亲多年,至今无后。纳个妾,谁也不能说他不是。
“嗯,恭喜大哥了。”只是他不认为会那般顺利。
如果斐泱会允他纳妾,他也不会在外头偷偷养外室了。
“不过说来也巧,你大嫂也有喜了。”这算是双喜临门,总算可以一扫近几年的乌烟瘴气了。
乌玄度哼了声虚应,就在两人走到八角亭外的拱门时,突觉得家宴的气氛有些古怪,正想找人询问,便见乌玄斗急步走来。
“大哥,不好了,大嫂小产了。”
乌玄广顿了下,嗓音拔高了问:“怎会如此?”
“不知道,说是因为吃了宴上的膳食,可同席也有怀胎的媳妇,人家一点事都没有。”乌玄斗下意识地就偏向都蝶引,直觉得斐泱就是针对她,而非真的小产。
“人在哪?”
“在主屋那儿,六弟妹也在那儿。”
乌玄度闻言,脚步比乌玄广还快,一路朝主屋疾奔而去,便见通往主屋的小径上有些女眷偷偷模模地朝主屋而去,像是要去看热闹,他无心阻止,只想一探究竟。就在他赶到时,就见张氏像是发狂般要追打都蝶引,幸好两名丫鬟死死地护着她。
“这是在做什么?!”他出声低喝着。
张氏一见是他,神色瑟缩了下,随即哭嚎得更凄厉。“我可怜的外孙啊,还没出世就惨死在婶婶手中!”
都蝶引愈听脸色愈是惨白,直到乌玄度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闭了闭眼,低声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过一遍。
乌玄度听完后,沉声警告着。“舅母说这话可要有凭有据。”
“乌将军尽避瞧,这是我大丫头刚刚产下的死胎!”张氏硬要丫鬟将死胎拿到他面前。
乌玄度瞧也不瞧一眼。“我说的是,你要如何证明大嫂小产与我的妻子有关?”
“她是吃了宴上的磨食才如此的,而她自个儿也说,家宴上的每道菜是她要厨子做的,说什么仿宫中御膳……她根本是眼红大丫头,故意要陷害她!”张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像是受到天大的冤屈。
“真是弟妹所为?!”后一步赶到的乌玄广方巧听到张氏的哭诉,怒目对着都蝶引,像是要将她给活吞了。
乌玄度目光森冷地睨去,余光瞥见乌玄斗也赶来,便对着乌玄斗道:“四哥,烦请你请四嫂将大嫂所吃的膳食都带过来,顺便让厨子过来一趟。”
乌玄斗应了声,忙着办差去,没心情管宗族女眷到这儿看热闹。
“事巳至此,你还要护着她!”乌玄广怒得失去理智,实在是他盼个孩子已经盼了多年,如今少了一个,要他怎能平心静气。
“大哥不知道刑堂上问审讲究的是证据?要让人落个死罪,也要让人心服口服,是不?话再说回来,蝶引害大嫂小产,她有什么好处?”乌玄度漂亮的黑眸渐冷。
乌玄广不禁语塞,却听张氏放声哭咆着。“那是因为她报私仇,她定是记恨大丫头出阁前待她不好,以为现在进了高门才会趁机报复!”
“原来大嫂出阁前待蝶引不好?”乌玄度似笑非笑地问。
“不,是待她不差,可她不知足!”
乌玄度撇唇笑得极冷。“舅母想明白再开口,否则在刑堂上供词反复,恐怕会挨板子的。”
张氏闻言,心头一缩。
难不成他要将这事给闹到京兆尹那儿?但,无妨,若真要闹开,她也承得住。
“还有,卢大夫,烦请你进房给我大嫂诊个脉,我要确定她安好无虞。”
卢大夫作势要进房,张氏立刻将他挡下。“小产如生产,男子怎能踏进?况且咱们早就找了个医女,不劳乌将军费心。”
乌玄度直瞅着她,笑意越发的浓,低声问着卢大夫。“那木盆里的真是死胎?”
“确实,而且是刚产不久的。”
“喔?”乌玄度微眯起眼,细细忖度,没一会便听见脚步声,回头望去,见是乌玄斗带了两个面生的男子,后头还跟着几名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