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凉如水。
崔东珺一路偷偷模模,照着瞿长桥给的指示来到他的院落。
这儿与她的别院截然不同,廊上都点着灯,不像她那儿昏暗一片,一个不小心还会绊到石头摔倒,四周则是种满了花草树木,浓郁花香在空气中飘荡,闻了心情都好了。
更别说屋子占地有多宽广,楼宇有多精美。
她愣愣的瞧着,心想,同样都是居住的房子,怎么差这么多!
鞋履踩碎落叶的声响惊醒感伤中的她,连忙两步并作一步,飞快的冲入屋内。
小心翼翼的关好菱格大门,冷不防一双长臂箍上她的纤腰,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你来晚了!”他的鼻尖在她耳鬓厮磨。
“我……我路不熟。”
以奴婢身分在瞿家生存的她,走的是奴仆专用道,平日哪有机会来这。
“多走个几次就熟了。”
这丫头,不是特别貌美,也不是特别撩人,可他偏是着了她的道,日日夜夜思念着她,恨不得将她绑在身边,与她躯体交缠、翻云覆雨,与她相依相偎、聊天谈心,与她手牵着手,共度一辈子。
瞧见她的笑颜,他就心情好,不管是商行经营遇到了麻烦,还是家人方面出了问题,所有的烦恼忧愁只要一看到她,就让他浮现问题必将迎刃而解的预感。
她是他的可人儿、幸运星,是他绝对不想放手的女人!
……
轻柔辗转缠绵整夜,直到外头的更夫敲了三更板方休止。
厨娘小红一脸神秘的靠近正忙着炒菜的崔东珺身旁,“听说少爷终于去找‘那个妾’了啊?”
崔东珺闻言心猛地一跳,一个不小心,手扫到了锅边,烫着了手。
“是……是谁说的?”她忍着痛问。
“小舞说她亲眼看见的!还说少爷出来开门时,衣衫有些不整,八成已经先跟‘那个妾’燕好过。”
崔东珺喉头发出“咕哝”一声,吞了一大口唾沫,忐忑揣测着小舞看出了多少。
“想不到少爷冷落了‘那个妾’这么多天,竟然突发奇想跑去洞房,你一定知道怎么回事吧?是不是‘那个妾’施展了什么媚术,迷惑了少爷的心智?”
“我……我也不太清楚……”崔东珺闪躲着问题。
“你怎么可能不清楚!你是‘那个妾’的丫鬟耶!而且小舞说那天她也有看到你,该不会他们翻来翻去的时候,你还要在旁帮忙吧?”
“没有啦!你不要胡说八道!”崔东珺听得耳根都红了,“什么帮忙,胡扯!”
“你嘴巴还真紧,怎么问都问不出来,要知道这是现在最大的八卦,我跟你打赌,等会准备完午膳,其他人都会跑来问你,到时看你说还是不说!”小红自鼻孔哼了声,有些不悦的离开。
崔东珺环顾厨房一圈,果然瞧见其他厨娘或杂工皆偷偷瞄了她好几次,与小红同样充满好奇,直想在她这得到答案。
这下可麻烦了!
决定先躲开这一阵仗再说的崔东珺一炒完莱,立到着手准备给‘那个妾’的午膳,端着摆有三菜一汤的托盘,走到楚大娘身边。
“楚大娘,少姨太要求我今天早点进午膳去,我先走了。”
“好。”楚大娘点点头,“对了,听说少爷上‘那个妾’那去了,是真的吗?”
怎么连楚大娘也问啊!崔东珺的头胀痛起来。
“好像、可能、或许是有这回事吧!”崔东珺勉强笑了笑,“我先过去了。”
“是有还是没有?哪来那么多的模棱两可?”
“就……有啦!”她投降了。
“还真的有?”孙大娘凑过脸来,“‘那个妾”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一直对她不屑一顾的少爷肯过去她那,还行了周公之礼?”
“我……我……”没想到月兑逃之术竟也没用,只能说这些厨娘对于八卦,实在太执着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啦!少爷就突然来了,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这样,我该走了,大家再见。”
崔东珺慌乱的摆了摆手,也不管汤会洒出来,急急忙忙的逃离八卦气息浓厚的厨房。
崔东珺以为这样应付一下,应该就不会再被逼问,想不到大伙更是兴致高昂,更可怕的是,她们开始对‘那个妾’感兴趣,纷纷逼问她的外型长相,逼问少爷之后是否还有再过去别院,逼问有没有办法能让她们亲眼目睹‘那个妾’的庐山真面目……
面对众人的穷追猛打,崔东珺无计可施,最后只好当只缩头乌龟,除了拿膳食时皆躲在别院,把自己关起来,等待风波平息。
还好晚上还有瞿长桥的陪伴,否则她真不知道如此孤单寂寞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然而没想到瞿长桥不知何故,突然也对‘那个妾’产生兴趣了。
这夜,翻云覆雨后,她疲累而满足的躺在瞿长桥的怀里,拥着她的男人突然问了,“那个人既不跟家人用膳,也不跟人打交道,她一直窝在别院是在干嘛?”
“什么?”她心头大惊,“什么那个人?”
“就是我娘纳进来的冲喜小妾。你是她的丫鬟,应该很清楚吧?”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她的事情?”
“因为她实在很神秘。”瞿长桥道:“娘说她只有在早膳之前会过去请安,之后就不见人影,怪的是,她在娘去提亲时,提了很多要求,嫁进来后却像没了声音的闷葫芦,甚至在田嬷嬷未过去替她量身订制秋服时,就穿着与仆人没两样的衣裳,也没任何怨言,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据我所知,她婚前提出很多要求,是为了保障年迈病痛的娘亲往后的生活,不是她个人贪得无厌,她人其实还不错的。”有了替自己辩解澄清的机会,崔东珺一时激动得小脸儿涨红。
“你是说,她完全是为了岳母,而不是为了个人的私欲?”
“当然不是!”崔东珺用力摇头,“她其实还满乐天知命的,只是怕她离开之后,孤苦无依的娘不知该如何过下去,才会大胆的提出这么多要求。”
“那她这么神秘,一整天不见人影又是为哪桩?”
“这……”
“她难道一点都不想跟家人打好关系?不想做个孝顺的媳妇,讨婆婆的欢心?”
“这……”
“她只顾着自己的娘亲,嫁进来后却是随心所欲,未尽媳妇孝道,你说她自不自私?”
“我想她没这个意思的!”崔东珺急道。
她也想跟瞿府的人打好关系,可或许如母亲所言,她一开始就做错了,故何氏就是看她不顺眼,整间瞿府更是传着她的不实谣言,教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最后竟只能撒谎当奴婢,才能有个立足之地。
“不然呢?”瞿长桥冷笑,“她不曾对婆婆嘘寒问暖,也未伺候病重的公公,一个人在别院逍遥自在,岂不可恶?”
崔东珺抿着唇,沉默。
“狗受恩惠也会汪汪叫两声,你说那个女人做了啥来表达感微之情?这样你还敢说她人不错?”
可他们瞿家人不也对她置之不理?
将她丢在别院之后,就不理不睬,一整天未见半个人过来招呼,身上的衣物简陋,还被误认为奴婢。
可她一点都不后悔跟小青与厨房的厨娘们交朋友,若不是她们,她早就被孤单与寂寞杀死在这间别院了!
且若不是小青将她带入厨房,根本没人关心她的三餐与生活情况,真要跟狗儿比,她还曾经亲眼见过何氏逗弄养在后院的小花狗呢!那样温柔的微笑是不曾给予过她的……
可平日在何氏面前伶牙俐齿的她,在瞿长桥面前,就龟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怕说太多引起他怀疑,她更不想跟他吵架,因为他是她最心爱的人,她一点都不想惹他生气。
思索了好一会,她也仅能避重就轻的说:“我想她应该是有苦衷的……”
“苦衷?”瞿长桥再冷笑,“明日我跟你一块过去别院见她。”
“见她……做啥?”崔东珺大惊失色。
“她总是我的妾,去“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恐怕这不是单纯的“关心”吧……
崔东珺心头发慌,“可是我不知道她何时才起床。”
“我到了,她就得起床。”他语气强硬。
“可若我跟你一起出现,引起她怀疑怎么办?”
“怀疑什么?”
“怀疑……我们之间……”
“就算被她知道又有何妨?我需要去在意一个不孝媳妇的心情吗?”
无助的眼望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瞿长桥却误解她眼中的忐忑。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他将崔东珺搂得更紧,“若你会担心,我随时可以把你调过来,不让你被她欺负。”
“不会的!她不会欺负我的,她人很好的!”
“谁晓得!”瞿长桥冷哼,“若她敢对你不利,尽避告诉我,知道吗?”
“嗯……”她沉重的点头。
“休息吧!我累了。”瞿长桥调整了一下睡姿,下颚顶着她的头顶入睡。
而崔东珺则是一夜无眠。
“她人呢?”瞿长桥紧蹙眉头瞪着空无一人的斗室。
“或许又是出去乱逛了吧!”崔东珀心虚的回道。
“这么一大清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未免太离谱!
“她……”崔东珺慌乱的找理由,“她一向起得很早,可能是因为出嫁前必须喂鸡鸭、种菜,还要准备家人饮食的关系,所以都是天未亮就起床了……”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她还是因为心里有鬼而虚了尾音。
“上次她也是逛到都快午膳时间了,人还没回来,这瞿府真有那么好逛,天天逛得流连忘返?”他才不信,“恐怕是偷溜出府,不知上哪去了吧!”
“不会的!”崔东珺连忙摇头,“上次你告诫过后,我有转告她,她说她不会再犯的。”
“那好!”瞿长桥一屁|股坐上圆凳,“那我就……”
臀下突然传来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他就跌坐在地上了。
“你还好吧?”崔东珺正想过去扶他,他就跳起来,回身瞪着已经不成型的圆凳。
“我有胖到坐垮一张圆凳?”好歹他也算是身形修长,连壮硕都算不上,真是岂有此理!
崔东珺噗哧一声笑出来,“不是你胖,是这里的家具原本就老旧,加上别院的湿气较重,平日我坐还行,你坐就承受不了了。”
瞿长桥动手推了推一旁的圆桌,桌身果然发出“吱呀”的噪音,好像他再多用点力,也要跟椅凳一样垮成一堆了。
他抿紧嘴,走入以屏风相邻的寝室,像是忽然想起了啥,又回身端详那屏风,只见它早就断了一脚,不知是谁拿了块石头顶着的。
他再走近西边的衣箱,三层衣箱仅有两层放了衣裳,一层是新做的秋服,而另一层则是洗得发白的粗布衣。
“这些衣服,我似乎见你穿过。”他指着粗布衣。
血色迅速从崔东珺脸上退去,“这、这的确是我的衣服,是少姨太准许我放的。”
她轻咬了咬下唇,“不行吗?我的衣服不能跟少姨太的放在一起?”
“我没这样说。”他将放着簇新秋衣的抽屉翻了翻,“‘那个妾’仅有这些衣裳?”
“对啊!”一提到新衣,崔东珺就忍不住笑,“有新衣裳穿,我……少姨太可乐得,这些衣裳的质料都好,非常舒服,一点都不咬人肌肤。”
瞿长桥深沉的瞥了她一眼,“阿珺,你说,瞿家对她好不好?”
她神情紧绷,“我想……也算可以了吧!至少承诺的丫鬟、聘金都有给了……”
“真心话?”
她僵直的点头,就怕让‘那个妾’的声誉更差。
经过昨晚那一番谈话,她心知肚明瞿长桥对她这个冲喜小妾有多厌恶,或者该说,整个瞿家上下都对她多所怨诽。
她们接受“阿珺”,却讨厌‘那个妾’,她好害怕真相揭穿的那一天,再多加一条“欺骗”罪名,她在瞿家恐怕真是万劫不复了!
然而她却没有任何解套的方法,欺骗的时间越久,就越难开口坦承,甚至已经无法坦承了。
“那她呢?她觉得瞿家对她好不好?”
“我……”她吞了口唾沫,“我不知道……”
“从未听她提起?”
崔东珺狼狈的摇了摇头,“她很少跟我聊这方面的事。”
“不然她都跟你聊什么?”
“呃……就……就聊些她家的事,母亲的事……”
“她家是干啥的?”
他为何要逼问这么多?
难不成是他发现了蹊跷?
“好像也没干啥,就是养些鸡鸭、种点蔬菜,自给自足罢了。”
养鸡鸭?种蔬菜?瞿长桥脑中闪过一栋小小的房子外头围着大大的庭院。
“是在自个儿家里养?”
“对……对啊……”
“那院子不就得很大?”
“听说有房子的好几倍大。”
“是吗?”他双手环胸,“她叫啥名字?”
“啊?”
“‘那个妾’叫啥名字?”
“这……她是你的妾,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叫啥名呢?”崔东珺干笑。
“我对她一直没兴趣,自然连她的姓名也不想去知道。”
“那为何现在又要问?”
“因为我好奇。”
“你……对她起了兴趣?”
“是。”
“你该不会想要有二心了吧?”她自眼睫下睨他,那模样好似十分委屈,更是担心。
“傻瓜!”他走上前来用力捏了捏她的女敕颊,严肃的脸松缓了些,“我在考虑休离她。”
“休离?”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当然明白他指的是她,也就是‘那个妾’,不是要休离“阿珺”,但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啊!如果‘那个妾’被休了,她还能在瞿府待下去吗?
“告诉你理由了,这下可以告诉我她的名字了吧?”
“喔……呃……”她回过神来,“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是奴婢,总不好直接过问主子的名字。”
“完全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崔东珺用力摇头。
“没关系,我再去问娘。”他拉开床上铺得整齐的被褥,“现在,我就坐在这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