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财农家女 第一章 谢家娇娘

作者 : 宁馨

黑暗,无尽的黑暗。

憋闷,极度的憋闷。

谢娇娇想要挣扎,想要呼喊,可无论如何努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让她感到绝望,又隐隐有丝不甘在心底发酵,于是她鼓足了所有的力气,挣扎着奋力睁开了眼。

世界突然有了光亮,氧气也瞬间冲入鼻腔,那淡淡的霉味,让她陌生至极……

这是哪里?

苏醒的喜悦,几乎是立刻被眼前的一切抢掉了所有风头。

再三个月她就要从大学毕业了,原本她打算趁着实习前的假期回家看看父母兄嫂,但路上突然遇上一场车祸,让她在天旋地转里失去了知觉。

如今醒转,却让她以为自己仍身处在梦境里。

谢娇娇环顾四周,尽避房间内的光线有些微弱,还是看得出这房子没有吊棚,只有脏兮兮的檩子和粗壮的房梁。身侧的菱格窗户糊着枯黄的窗纸,身上盖着的棉被很是破旧,霉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的。

这到底是哪里?看着不像是医院啊……莫非她是被山区的老乡捡回家养伤了?

谢娇娇想要坐起来,支手一撑,却发觉自己的手臂像柴棍一般细瘦……

“这是……”

她正惊讶不知自己为何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突然房门一开,走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泵娘,瞥见谢娇娇清醒过来,立刻飞奔至她的床边。

“大姊,妳醒了!”

谢娇娇被小泵娘抓得手疼,一边挣扎着一边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小泵娘许是发现自己手上的力气大了,赶紧改抓为握,并使劲鼓着腮帮子吹气,好似这样大姊就不疼了。

小泵娘长了一张白净的瓜子脸,虽然只简单用红绳扎了两条辫子,身上的衣裙也破旧,但她的眉眼娇俏,此刻模样更像是含了坚果的小松鼠一般,很是可爱。

谢娇娇看得忍不住发笑,没等伸手戳戳小泵娘的腮帮子,小泵娘却是突然抱着她大哭。

“呜呜,大姊,妳不要死!妳死了,我们和娘怎么办?我害怕!”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断地滚落,很快就染湿了谢娇娇的肩膀。

谢娇娇心里突然没来由的疼得厉害,下意识地抱紧了小泵娘,安慰道:“不哭、不哭,我这不是活了嘛!”

小泵娘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门扇“匡当”一声,又被人推开了。

一个年纪明显较两人小上许多的小泵娘脸色通红,生气的跳脚喊道:“二姊,隔壁李大娘又在说大姊坏话了!”她气得没发现大姊已清醒过来,只急着跟二姊告状。

“什么?该死的碎嘴婆娘,真当咱们家好欺负了!走,骂她去!”

于是,没等谢娇娇问句话,两个小泵娘就旋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大开的房门送进来了冷风,也把院子里的吵闹声一点不落的捎了进来。

“谁又在嚼舌根,也不怕扯谎多了,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娇俏的嗓音,谢娇娇立刻就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方才那个“妹妹”。

紧接着传来一阵尖刻的叫骂声,“死丫头,妳骂谁呢,我站在自家院子说话怎么了,妳是县官老爷啊,我的嘴,还得妳说了算?”

“妳的嘴那么臭,十里八村都有名,别说给我,就是给狗,狗都不要!”她立刻顶了回去,“妳说谁都行,就是不能说我大姊的坏话!再让我听见一回,我就去告诉前院张嫂子,她家丢的那只鸡到哪去了、鸡毛被谁埋在哪里了。”

“妳、妳……死丫头,妳再敢瞎说试试看!”

听来对方是恼羞成怒了,谢娇娇生怕两个小泵娘吃亏,挣扎着想起身劝架,无奈身子实在太孱弱了,刚起身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旁边房间里传出了个妇人的声音,“李嫂子,妳……妳别同两个丫头一般见识啊,她们还小,不懂事……”

“娘,明明是她先说了大姊的坏话,妳为什么向她道歉!”

“就是啊,娘,她说大姊没了贞洁,以后嫁不出去,我也听见了。”

两个小泵娘不服气,但妇人却喝止了她们,“都给我回屋来!妳们就这么跑出去跟人吵架,还要不要名声了?谁想说就说去,老天爷都看着呢!”

闻言,李大娘显然是有些心虚了,遂道:“哼,今儿老娘高兴,不跟妳们两个死丫头见识。一家子病痨鬼,跟妳们做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楣了!”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见对方不再造次,妇人道:“扶我去妳们大姊的房里。”方才她听见隔壁房有动静,想着应是房里的人终于醒过来了。

“好,娘。”

很快,妇人便被两个小泵娘扶到了谢娇娇的面前。

屋里的视野不佳,但谢娇娇依旧将妇人那略显苍白的样貌看得清清楚楚,瞧那眉眼同两个小泵娘有五分相似,任谁都猜得出她们是母女。

妇人握住谢娇娇的手,柔声地道:“娇娘,妳醒了……”她替谢娇娇理了理那蓬乱的发,“听娘的话,谁说什么都不要放在心里,咱们家……哎,是娘对不起妳。”说着说着开始抹泪。

谢娇娇听得一头雾水,娇娘……是在喊她吗?

谢娇娇尚未从祸事中缓过神来,只含糊地道:“我……还没想起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不起来也好,不是什么大事。娘啊,别的不盼望,只要妳们姊妹三个都平安就好……咳、咳……”妇人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咳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好似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谢娇娇有些担心,但一旁的两个小泵娘却习以为常,一个替妇人拍打后背,一个跑去倒水服侍,末了,她们扶着妇人回了旁边的房间。

谢娇娇终于得了清静,没等她梳理明白自己遭遇的怪事,就见那个脾气泼辣的小泵娘又折了回来,不由分说地灌了她一碗汤药,也不知那是什么汤药,竟让她昏昏欲睡。

梦里,她被放在一个冷冰冰的柜子里,在亲人的痛哭中,送进了火炉……

而某个自小吃尽苦头的小泵娘,心急家里的娘亲和妹妹们不得饱餐一顿,上山挖野菜,没想到被一个地痞纠缠,最后为护清白而跳河……

光怪陆离,时空转换,许是名字相仿的缘故,她的灵魂穿越时空到了这里,成了谢家长女谢娇娘……

一滴眼泪顺着睡梦中人儿的眼角慢慢落了下来。

“爸、妈,不要哭,我会好好活着的……”

村庄的清晨是宁静又安详的,村头的老狗尽忠职守了一宿,摇着尾巴跑回了自家的狗窝,等主人赏些剩饭,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而各家的公鸡则跳上了墙头,迎着初升的太阳,扯着脖子叫了起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男人们盘算着一日的生计,女人们则掂量着如何用最好又便宜的粮食,喂饱一家老少的肚子。

这样的一个日常早晨,小王庄外的山路上,远远走来一队人马,队伍里有十几个男子,各个皆有几分剽悍铁血之气。

打头阵的是一个年少骑士,他抬手遮了初升的阳光,扫了一眼远处的小王庄,立刻掉头跑回队伍中,笑道:“六爷,前面就是小王庄了,您的大院就位在庄子南边山脚下,二爷说是这庄里最好的院子了。”

“嗯,知道了,你们先走吧,过几日都安顿好了就来聚聚。”

回话的男子姓赵,名建硕,他骑在一匹毛色漆黑的高头大马上,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了刀削一般坚毅的脸庞,那浓黑的眉、深幽的眸子、挺直的鼻梁、抿紧的唇,当真是难得的阳刚美男子。

但许是老天爷终究不允许世间有完美的存在,一道刀疤斜斜地从他的左边脸颊划过,好似劈开天空的闪电,令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冷厉,让人莫名胆寒。

“六爷,那我们先走了。”旁边一个骑士从马车上抓了一个大包裹递给他。

马车上,一个稍显年长的汉子则是嘱咐道:“老六,如今咱们已经是平民百姓了,往后都得在这里过日子,你可别总冷着脸,小心娶不到媳妇儿。”

闻言,一旁的几人都笑了起来,纷纷附和道:“就是啊,六爷,咱们可是说好了,谁家先生了小子,其余几家都要给彩头呢!”

年少骑士显然待这六爷不同,此刻奋力替他分辩道:“六爷绝对不会输,二爷早就替六爷算过了,六爷的姻缘就在这小王庄,而且六女乃女乃还是个旺夫旺子的命格。”

“哎呀,二哥这是作弊啊,偏心老六,他怎么没替咱们算算?不成,待下次见面,一定要灌醉他!”

众人笑闹了几句,到底分道扬镳,继续朝着下一个村庄行进,徒留赵建硕站在路旁远望了好半晌,这才骑马奔向小王庄那南山脚下的院子……

谢家小屋里,谢娇娇这会儿刚刚从梦里醒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挣扎着起身坐到了门坎上,看着屋外那既陌生又熟悉的院子。

忽地,一股柴火气息随着清晨的风钻进她的鼻子,那个泼辣的小泵娘脸上沾了灰,正在院子角落的草棚里忙里忙外,而另外一个小泵娘则抹着眼泪蹲在草棚旁边的鸡窝前,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谢娇娇,不,如今的谢家长女谢娇娘,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伸手对着小泵娘招了招,“丽娘,过来大姊这儿坐坐。”

“大姊。”谢丽娘应声跑了过来,抽抽搭搭的还在抹着眼泪。

“怎么了,丽娘心疼家里的母鸡了?”

谢丽娘刚要点头,可她一想起杀鸡是为了替大姊炖汤补身体,赶紧摇了摇头,“不是,就是、就是……”

她的小脸还带了一点婴儿肥,这会儿皱在一起就像颗小白包子一般,特别可爱。

谢娇娘忍不住掐了她一记,笑道:“别哭,等大姊好起来,一定赚好多银子,买好多小鸡给妳,随便妳养,好不好?”

“真的?”小泵娘就是好哄,立刻破涕为笑,“大姊最好了!我要三十只……不,十只小鸡就好,都要母鸡,好下蛋替大姊和娘补身子。”

这话教谢娇娘听得心头发软,揽过她小小的身子入怀,应道:“不,一百只,大姊买一百只小鸡给妳。”

“太好了,我要有小鸡了!”谢丽娘乐坏了,立刻跑回屋里向娘亲献宝。

见状,谢娇娘露出一抹笑,却也开始琢磨起该怎么赚钱,虽然她方才同小妹信誓旦旦说的坚定,但……她扫了眼一目了然的院子,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发家致富是好事,但天下没有无本的买卖,做什么都需要点本钱啊。

然而这谢家只有间年久失修的小屋,看着就冬冷夏热,哪天倒塌了也不意外;小小的一方院子,开两垄菜地都勉强;饲有两只老母鸡,刚有一只寻阎王爷报到,剩一只可怜兮兮的关在笼子里。

她依着原主的记忆,想着这谢家居所的唯一好处便是不远处就有条小河,日常生活还算方便,踩着石桥过了河,再走三、四里路就是通往府城的大路,只要她能琢磨出赚钱的小东西,便不愁市场,府城比之普通县城,总能多几个舍得花钱的顾客。

但到底要做点什么买卖,怎么样才能赚到她的第一桶金?

谢娇娘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来,倒是做事勤快又利落的谢蕙娘做好了饭菜,喊大家一同享用早膳。

早膳包含一锅面糊,外加几块掺了谷糠的馒头,还有一碟咸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一砂锅的炖鸡。

一家人围坐一桌,默默吃着早膳。母亲何氏夹起一块又一块的鸡肉往谢娇娘碗里送,谢蕙娘懂事,几乎要把脑袋埋进碗里,强忍着不去看那个砂锅,倒是年幼的谢丽娘忍不住口水直流,连手上的馒头都忘了吃。

这情景教谢娇娘看得心里泛酸,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家里的日子也不算富裕,父母和哥哥也是这么疼爱她,如今相隔两世,再也见不到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回家,多孝顺父母……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重活一世,依旧让她享受到这样无私的亲情,实属她的幸运。

这般想着,谢娇娘举筷利落地分了鸡,鸡腿给了谢丽娘,鸡胸脯给了何氏,鸡翅膀给了谢蕙娘,而她自己则端了半锅鸡汤,大口喝了起来。

“哎呀,娇娘啊,妳身子还没好,要多吃肉。”

何氏急得想把肉夹回去,谢蕙娘也不肯要,无奈谢娇娘捂了砂锅,恼道:“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让妳们眼巴巴看着我吃肉?再说了,娘也要养好身子,家里没了妳,我们三姊妹可怎么办?况且蕙娘和丽娘也正在发育呢,多吃些,个子才长得高。”

“这……”

见何氏还是不肯吃,谢娇娘琢磨着日后相处久了,总是会让人发现她与原主的性子有所不同,索性决定先挑明了,正色说道:“娘、蕙娘和丽娘,我这次大难不死,想明白很多道理,先前是我性子太软了,免不了受欺负,出事了也护不住妳们,以后我要厉害一些,努力找些法子谋生,让家里的日子好过起来。”

“真的?”不等何氏说话,谢蕙娘先红了眼圈。

她是家里的次女,按理说家里有事不该她出头,无奈娘亲身体不好,大姊软弱,小妹年幼,她只能装泼辣,打东家、骂西家,努力让外人觉得谢家闺女不好惹,欺负到自家头上时也会掂量掂量。

如今大姊改了性子,她自觉有了依靠,一时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落泪。

“不哭,蕙娘,以前是大姊不好,以后有事妳不要自己担着,尽避跟大姊说。”

谢娇娘拍拍大妹的后背,却被大妹反抱着胳膊哭。

何氏叹气,想要说话却又咳嗽起来,若不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三个女儿哪会如此辛苦。

谢娇娘好不容易安抚好一家人,早饭也快凉了,三姊妹匆匆吃了几口,谢丽娘便接了刷碗、喂鸡的活儿,谢蕙娘则扛着镐头下地春种。

谢娇娘自觉比昨日有了些许力气,简单梳洗了一下,跟着谢蕙娘出门。至于何氏,只要不犯咳疾、不用喝药汤,就足以让全家欢喜了。

姊妹俩一路走到小河边,几个妇人正在洗衣衫,远远见了来人便说起闲话。

“妳们说,谢家大闺女为啥投河啊?我怎么听说她是看中了哪个爷们儿,人家有媳妇,不同意她做妾,她一气之下跳了河啊?”

“哎呀,妳说的不对。我听说是她看中了一个路过的公子,纠缠人家不成,一气之下才跳了河。”

“妳们说的都不对,若是这样,她当时身上缠的那棉被该怎么解释?我瞧着那料子还不错呢!”

“那就不知道了,要不,妳们亲口问问人家?”

所谓人善被人欺,柿子专捡软的捏。谢家没有男人,平日娘儿四个几乎活得毫无声息,妇人们自然不会惧怕,说起闲话根本不顾忌走近的谢家姊妹。

谢蕙娘脾气暴躁,闻言就要冲上前去骂人,却让谢娇娘一把拦住,并领着她缓步上了石桥。

谢娇娘先是扫了一眼妇人们,这才笑道:“蕙娘,妳知道吗?据说人死后要去阎王殿里报道,阎王爷会根据这个人生前的善恶,决定此人下一辈子是做牛马,还是投胎至富贵人家。当然,也有些实在可恶的人,牛马都没得做,得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酷刑以赎罪。”

她的声音不算小,底下的妇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奇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望向石桥。

谢娇娘却是看也不看她们,继续说道:“其中有一层便是专门惩罚那些造谣生事的长舌妇,每日这些长舌妇都要被绑在柱子上割舌头,待得晚上重新长出来,白日再割掉。因为割掉的舌头实在太多了,流出的血汇集成河,舌头比石头还多……”

“呀!”不等谢娇娘说完,已有胆小的妇人慌忙把手脚从河水里抽出来,却不小心打翻了木盆,洗好的衣衫就这么随着水流飘走了。

妇人没有办法,只能下水去追,那狼狈的模样,惹得谢蕙娘笑得前仰后合。

谢娇娘见好就收,扯了大妹继续赶路,留下一群妇人相互对视,不禁有些气恼。

“还说谢家娇娘是个老实的,这嘴巴可真是……”

说到一半,许是突然想起那割舌头的故事,妇人们到底存了忌惮之心,赶紧收了话头儿,胡乱洗了衣衫就散去了。

而在石桥的另一侧,刚巧有个人牵马饮水,将这场小风波从头到尾全看在眼里。

赵建硕扫了一眼走远的姊妹俩,伸手拍拍黑马的脊背,慢悠悠地回了南山脚下的大院。

自小经历了太多,战场又是个得想办法在尸山血海里活命的地方,突然回归到安宁的田园生活,让他难以适从。但方才听得小小的争吵,倒是难得让他扬起一抹笑意。

这才是过日子吧,无伤大雅的伤害,小小的回击。不过……他没想到那个姑娘居然也会有反击的时候。

一人一马就这么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下,三分自在七分惬意地走在初春的田野里,然而下田的村人却被吓得远远地避开了,只有年过半百的里正王三叔躲不开,硬着头皮迎上去寒暄了几句。

待赵建硕走远,立刻有村人围了上来,问道:“三叔,那人是谁啊?怪吓人的呢!”

“是啊,瞧他好像是往南山下的大院走去,莫非是李老爷的客人?”

王三叔待众人七嘴八舌的问完,这才干咳了两声,应道:“李老爷搬去南边州府了。这人姓赵,人称六爷,听说是北疆抗蛮回来的抗敌英雄,打算在咱们这里落脚安家,是李家大院的新主子,连同南山下那二十亩好地一起买了。你们可别因为人家脸上有刀疤就说些有的没的,要知道没人家舍命杀敌,咱们如今哪能安心种地啊。”

村人们虽然平日小心思不少,但本性不坏,听他这么一说,纷纷应道:“三叔放心,大伙儿知道该怎么做的。”

“就是啊,三叔,这人瞧着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不欺负我们就不错了,我们可不敢惹他。”

“那就都散了吧。”王三叔摆摆手,刚要转身离开,想起了另一件事,又回头嘱咐道:“你们回家和婆娘们都说说,有那闲功夫就多做点针线,别到处说谢家大姑娘的闲话,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谢家大姑娘的名声臭了,难道你们家里的闺女还能好啊?丢的不还是整个小王庄的脸面!”

“哎呀,是这么个道理。”

“就是,我们晚上回去就说。”

王三叔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掐着黄铜烟袋锅缓缓离去。

而不知王三叔暗中帮了一把的谢娇娘,这会儿正和谢蕙娘一起用镐头翻着自家的两亩旱田,一颗颗汗珠滴落,偶尔抬头,便被那阳光晃得眼前一阵发黑。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实在低下,别说是机械化,就连犁田的牛只都少得可怜,放眼望去,周围百十亩旱田只有一头牛孤零零的忙碌着。

好在谢家就这么两亩旱田,否则真是没等着播种,人先活活累死。

但即便就这两亩地,也让谢娇娘姊妹俩忙了足足三日。

何氏和谢丽娘在所剩不多的两袋苞谷里,选了颗粒最饱满的准备下种。

这日,谢娇娘和谢蕙娘一个刨坑,一个下种,累得头昏眼花,正好相邻几块田地的村人聚在田头歇息,遂喊了她们俩姊妹。

“娇娘、蕙娘,别忙了,过来喝碗水吧!”

开口说话的是住在谢家前院的张嫂子,平日是个热心肠的人。

姊妹俩确实是口渴了,就没拒绝,上前道谢后,捧了陶碗喝水。

一旁的几个村人望着几乎耕种完了的田地,满脸是笑,眼底充满了希望。

“今年天好,苞谷不到半个月就能发芽,若老天爷再赏几场雨,咱们就能期待丰收了!”

“可不是,没什么比种田更可靠的了,吃多少苦,就得多少收成。”

听得这话,张嫂子倒是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这话说对了,所谓家财万贯,带毛不算……你们听说了吗,隔壁大王庄的王老四家,先前不是说他家的母猪声了十二只小猪崽,他欢喜的逢人就说,恨不得放鞭炮。”

“当然听说了,一只猪崽值三百文,他家可是发财了。”

张嫂子撇撇嘴,又道:“发财倒是不一定,倒霉可是沾上了。今早我正好去了一趟大王庄,见到王老四背了六只猪崽子往山上扔呢!你们说是不是倒霉了?”

“呀,六只,这么多!”

众人纷纷惊呼,语气里七分同情,隐有三分兴奋。

有人追问道:“猪崽子得了什么病?这下……王老四可就少赚了至少二两银子啊!”

“听说是泻肚子……虽然王老四嚷着是母猪吃坏东西连累了小猪崽,但大王庄的人都说是闹猪瘟,怕连累自家的猪呢,死活让他扔去深山里。”

张嫂子正说得唾沫横飞,谢娇娘突然抓了她的袖子问道:“婶子,妳可知道王老四把猪崽子扔去哪个山沟了?”

“妳问这个干么?”张嫂子被吓了一跳,倒也没恼,想了想就道:“我瞧着他去的方向……好像是老狼沟。”

“谢谢婶子,我们这就回去了。”谢娇娘匆忙道谢,拎了镐头拉着大妹往村里跑。

张嫂子等人都不明所以,半晌才道:“这谢家大丫头什么意思,不会是要去把死猪崽子捡回来吧?”

“不会吧?不说这老狼沟有多险恶,就是让她捡回来了,她也救不活啊!若是能救活,王老四哪还肯扔出来。”

“就是啊。”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继续干活。

谢娇娘的心思还真被张嫂子猜对了,她刚进家门便直接抄起柴刀,背上柳条筐子要上山。

见状,谢蕙娘拚命搂住大姊的腰,不肯松手,“大姊,妳不能去,老狼沟里真的有狼啊!万一……”

“不行,蕙娘,我必须去!咱们家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看这一次了。妳乖乖待在家,我马上就回来。”其实谢娇娘心里也害怕,但是谢家一穷二白,想做点什么生意都没本钱,好不容易碰到这样无本的买卖,说什么她都得试试。

“不行!妳好不容易捡回了条性命,若是再出事了,我们和娘怎么办?”

“就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姊妹俩争执不休,何氏听见房外有声响,边咳边问道:“可是娇娘和蕙娘回来了?”

谢娇娘赶紧高声应了,“是,我们回来了。我还想去山上采点野菜,马上回来!”

“别走太远啊,天暖了,山上野兽也都跑出来了,小心……”

“哎,娘,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谢娇娘骗得娘亲的许可,抬脚就往外跑。

谢蕙娘跺了跺脚,还是追了上去。

姊妹俩一路穿过村庄,直接杀到了南山下。顺着小路,她们踩过已经苏醒大半的山林,望着满眼的绿意,往老狼沟走去。

老狼沟,听着可怕,其实是个风景不错的小山沟,此时树林新绿,早早绽放的野花点缀其中,很有几分春日的美丽。

但是谢家姊妹无心欣赏,两人一路从山沟下往上搜寻,她们手里拿着柴刀和棍子仔细地拨开草丛,寻找那也许不存在的小猪崽。

谢蕙娘性子急,累得一头是汗,索性扔了棍子想劝谢娇娘回去,不想棍子落地却是响起一阵轻微的哼唧声。

谢娇娘大喜,赶紧奔了过去,就见灌木丛里有一个破筐,里头趴了几只小猪崽。

谢蕙娘见状也不恼了,赶紧将筐子拉出来,姊妹俩把小猪崽一只只抱往被太阳晒得温暖的大石头上放着,除了一只已赴黄泉,其余五只都还有微弱气息。

谢娇娘赶紧解下腰上的葫芦,灌了几口水给小猪崽,末了,她月兑了破旧的外衣,小心包裹住小猪崽放进自家的柳条筐子。

“真是太好了,咱们赶紧回家去!若能救活这几只小猪崽,咱们家就有希望了。”

谢蕙娘学大姊月兑下了外衫替小猪崽取暖,但嘴巴却还是不饶人,抱怨道:“大姊,妳怎么知道能救活?咱们家连替娘抓药的钱都没有,更别说是小猪崽的买药钱了。”

“放心,我碰巧知道一个治泻肚子的偏方,管它好不好用,总要试试,万一救活了,待过年的时候,咱们家就有肉吃了!若是卖了银子也能做些小买卖,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谢娇娘说得信心满满,即便方才累得厉害,这会儿背着小猪崽却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谢蕙娘心疼大姊,正想抢过柳条筐子的时候,突然觉得灌木丛里有些不对劲,她眨巴了大眼看了半晌,顿时汗毛倒竖。

“狼……有狼!”

少女的尖叫声如同最尖锐的哨音,惊醒了整座山沟的万物。

两里外的某处河岸边,赵建硕正准备烤野兔打打牙祭,却让这惊叫声打断了动作。

他皱了皱眉头,扔下兔子,随手抄起弓箭奔了过去。

而这会儿,恼怒到嘴的肥肉被抢走的野狼,正准备攻击谢家姊妹。

谢娇娘前世不是见没过狼,但那都是动物园里半死不活的老房客,可能连只猎犬都比不上。可如今这般活生生、眼冒锐光,随时都能咬下她一块肉的凶猛野兽却是头一回见到。

恐惧瞬间从她的脚底板窜上了头发丝,她想跑,最好能生出几百条腿让她逃命。

但这是不可能的,这会儿要想活命,除非把小猪崽还给野狼。

可小猪崽是全家衣食无忧的希望,她不能轻易放弃,于是她拚命挥舞着手里的柴刀,护着腿软的妹妹往后退。

那野狼没想到一个小泵娘竟这般厉害,自觉受到了蔑视和挑衅,恼怒的张大了血盆大口,蓄势待发,寻了个机会上前,锋利至极的爪子抓破了谢娇娘的右手臂,鲜血瞬间淌了下来,柴刀也顺势飞了出去。

鲜血的味道越发刺激野狼的嗜血性,牠一个前扑把谢娇娘按倒在地,眼见锐利的牙齿就要咬破她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地飞来一支利箭,直接穿透了野狼的右眼,巨大的贯穿力甚至带着狼身钉上了后头的大树,随着野狼的抽搐,那箭尾的白羽也颤抖个不停。

谢娇娘脑海一片空白,呆愣地坐起身。

一旁的谢蕙娘赶紧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大姊!呜呜……大姊,妳没事吧?呜呜……”

“啊……我没事,没事。”谢娇娘回过神,搂住大妹,眼泪也是止不住的直往下掉。

她忍不住后怕,方才若是迟上一会儿,她就得找阎王爷报到去了,死因还是如此惨烈的命丧狼口。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出手救了她?

谢娇娘抹了眼泪,扭头望去,就见一个男子正在处置那头野狼,阳光从树林上方照射进来,被树枝切割得有些细碎,落在男子的脸上显得有些斑驳。

但这并不妨碍她看清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的双眼、壮硕的身形,以及脸上那道明显的刀疤。

她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这男子的样貌竟莫名眼熟……

“啊!”

谢蕙娘教男子的容貌吓得惊叫一声,打断了谢娇娘的思绪,她赶紧掐了大妹一记,不让她失礼于人,自己则勉强撑起软绵绵的身子,郑重地同男子道谢,“不知这位大哥高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谢娇娘没齿难忘,还望大哥告知家住何处,日后必有重谢。”

听得这话,赵建硕下意识的侧过身,令阳光直落在自己的脸庞上,显得那道刀疤越发分明。

但他惊奇的发现,谢娇娘眼里依旧没有任何惊惧和鄙夷,这让他心头突然多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不必了,倒是妳们两个小泵娘以后别随便上山,万一被狼吃了,家里人怕是连妳们的尸骨都找不到。”

谢蕙娘连连点头,谢娇娘听着却有些不舒坦。

她低了头,再次道谢,“多谢恩人提点,我们先告辞了。”说完,她背起柳条筐子,扯了大妹往山下走。

赵建硕留意到地上的血迹,不禁微皱起眉头,没多想就追了上去。

谢蕙娘教此举吓得直接躲到大姊的身后,而谢娇娘的脸蛋也瞬间惨白。

人心复杂易变,虽然这人刚刚救了她们姊妹俩,但万一他忽然起了色心歹意,她们岂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赵建硕猜出这姊妹俩的心思,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谢娇娘,冷冷地道:“洗净伤口,涂抹于伤处,三日一换,不留疤痕。”

说罢,他转身拎了那只野狼的尸体钻进了树林,很快便没了影子。

谢家姊妹半晌才反应过来,深觉错怪此人,可姊妹俩也顾不得方才的失礼,两人连滚带爬的下了山。

待出了山,远远瞧见鸡鸣狗吠的小王庄,姊妹俩才终于有逃出生天的感觉。

谢蕙娘抹了眼泪,恼道:“大姊,我都说此处有狼了,妳偏不信!”

谢娇娘自觉今日是有些鲁莽了,但瞧了瞧筐里的小猪崽,又觉得这次的冒险太值得了。

“哎呀,妳以后再念叨我吧,现在得赶紧回家,一会儿小猪崽都死了,我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谢娇娘边说,边背着柳条筐子往家里跑。

谢蕙娘让大姊气得跺脚,急忙追了上去,“大姊,妳等等我啊!”

这会儿正是吃晌饭的时候,男人们忙着拾掇农具,婆娘们忙着生火做饭,就连淘气的小子们也暂时放过了村口的几棵大柳树,跑回家里抱着饭碗等开饭。

谢家姊妹顺利地避开众人跑回自家院子,否则她们这般只穿了中衣、满身血迹又一脸灰头土脸的模样被村人看去,怕是又要引起一场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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