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娇娘肚里的孩子,这一日很是乖巧,不曾有半点异动,但她不敢掉以轻心,晚上老老实实地喝了保胎药。
陈家庄几个兄弟生怕再出事,顾不得什么闲话,住到了赵家院的倒座房,白日里帮着做些农活,晚上轮流值夜,当真是尽心尽力。
谢娇娘照管着这些兄弟的衣食住行、城里铺子的生意与何氏的身体,每日倒也不清闲,但只要安静下来,她就会琢磨悬在半空的官司,怎么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然而赵建硕不在家,她别说依靠,就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如此又过了两日,傍晚时分,刘路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许是路上赶得急,他的脸色灰蒙蒙的,嘴唇干裂,但他顾不得休息,一进院子,立刻喊兄弟们去禀告,“快去跟嫂子说,我有大事要见她。”
众人不敢耽搁,有人帮忙去传话,有人递茶水和湿布巾,都忙了起来。
待得谢娇娘听了消息,赶到院外的时候,刘路已经拾掇的干净了许多。
但谢娇娘依旧看得心里愧疚,毕竟这些兄弟是因为赵建硕的嘱托留下来照顾她,却因为她家的乱事辛苦奔波。
“刘兄弟,辛苦你了,有话不忙着说,我已经让谷雨准备了饭菜,你吃饱喝足再说也不迟。”
刘路听得心暖,就算路上真有些疲惫之意,这会儿也彻底消散了。
“嫂子,我不急着吃饭。这次去青州,我真的打听出来一些大事,我先给你说说,嫂子心里也有个数。”
“好。”她转而问,“书信可给六爷送去了?”
如今谢全已经在大牢里,相比于他的大事,她更惦记久别未归的夫君。
刘路点头,“我虽然没进京,但是见到了从京里出来办事的兄弟,兄弟们说,六爷和二爷事情办得很顺利,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信件我也让兄弟们转交给六爷了,回来的时候就去了青州。”
谢娇娘放了心,亲手给他倒了茶水,真心道谢,“辛苦你了,刘兄弟。”
“嫂子,客气了。”刘路一口气喝了茶水,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坦白道:“我在青州住了三日,仔细打听过了。谢老爷在青州是有家室的,不,确切说是他入赘了。”
“什么?”
别说谢娇娘,就是其余兄弟,还有忙碌的王三婶和张嫂子都惊呆了。
谢全有发妻和三个闺女,怎么可能另娶,而且还是入赘到人家做女婿?
谢娇娘虽然心里早知道有蹊跷,却没想到会如此劲爆。她皱了眉头,问道:“可有儿女子嗣?”
“有,那家人姓魏,开了一家布庄,只有一个独生女,性子泼辣,年已二八还没嫁人,往官府那里送了银钱报病,才一直留在家里。听说当年魏家小姐上山游玩时被蛇咬,碰巧谢老爷经过……”刘路自觉不好说得太仔细,毕竟是谢家的丑事,于是直接跳过,说道:“五年前两人成了亲,没多久生了一对双生子,因为稀罕,几乎整个青州无人不知。谢老爷很宠爱孩子,常在街上走动,听说两个儿子一个姓魏,一个姓谢……”
“怪不得谢全回来这样折腾你们母女,原来是为了那边的儿子啊……”不等谢娇娘说话,王三婶已经嗔了起来,“但儿女都是骨肉,他这般也太过分了。”
“就是,香火重要,也不能拿发妻和闺女们的命去添啊。”张嫂子也是一脸不屑,恨不得吐口水。
谢娇娘带着娘亲与妹妹告老爹谋杀的事实在闹得太大,城里人尽皆知,小王庄自然不会听不到。
男人们倒还罢了,偶尔会说几句谢娇娘不孝,但女人们无论老少,可是一边倒支持谢娇娘。
物伤其类,没有哪个女人不害怕自己含辛茹孝敬老人、教养孩子,最后却要被枕边人毒死这等事,谢全受到惩罚,也算是给男人们一个警醒。
如今一听说谢全在外边另立家门,王三婶和张嫂子简直气得咬牙切齿。
谢娇娘有些难过,为何氏不值得。先前在公堂之上,娘为了保住谢全的性命,主动要求和离,如今……
“这事先不要告诉我娘,等判决下来再说吧。”
谢娇娘叹气,嘱咐众人几句,就让众人散了。
何氏并不知道谢娇娘派人出去打探谢全的底细,她经了先前的公堂对质,伤了心神,一直在家静养。
而谢全在外有家室这事,谢娇娘告诉了谢蕙娘和谢丽娘,两人虽然气恼得厉害,到底也知道轻重,没有同何氏透露一个字。
这一日早起,天上下着小雨,谢娇娘正犹豫是不是要随着马车进城的时候,有差役上门了。
两个衙役许是瞧赵家大院有七八个兄弟围在门前,倒没敢为难,不过是呼喝几句,谢娇娘赶紧进城,府尹要升堂审理谢全杀妻未遂案。
谢娇娘可不是吝啬的人,直接一人塞一锭五两的银锞子,两个差役立刻客气很多,不但耐心地等谢娇娘穿披风,去接何氏,甚至隐晦地提点她,要她多带些人手。
陈家庄几个兄弟本来就不放心,听了这话更要跟去。
倒是何氏很有几分惶恐,不明白她们明明没罪,为什么有种被当做犯人的错觉。
谢娇娘一路安慰着娘亲和妹妹,一颗心却高高悬了起来。
这般突然开堂审理,城里的百姓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府衙前很是清静。
刘路早就听兄弟们提起当日之事,眼珠一转,扯了腰上的荷包扔给一个兄弟,让他去街外寻小乞丐,四下跑去吆喝呼喊。
而这会儿谢娇娘已经连同何氏、谢蕙娘和谢丽娘跪在大堂上了。
谢全也被从大牢里提出来,却破天荒没有什么狼狈之色,反倒脸色红润,衣衫干净,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显见得了特殊照顾。
谢娇娘同谢蕙娘对视一眼,都冷了脸色。
果然,当日还一脸正气的府尹,今日一上来就拍惊堂木,彻底掀翻当日的堂审。
“谢娇娘,你说谢全故意买药预谋毒杀何氏,可有确凿证据?毕竟没人亲眼看到他把胖头生放进去,不是吗?”
不等谢娇娘应声,谢全已经扯着嗓子开始大声喊冤,“青天大老爷,您一定要给草民做主啊!草民当日确实是买了胖头生,但也知道那东西加入方子会有害处啊,怎么可能加入发妻的药里呢?是娇娘记恨我说她被夫家抛弃,又因为出嫁,不能同娘亲、妹妹一起随我回青州过好日子,这才心生歹意,趁我不知道的时候,把胖头生放进去。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啊!”
人嘴两张皮,却偏偏有个灵活的舌头,别说吐出象牙,吐出莲花都不出奇。
谢全这番辩解,令何氏母女四人目瞪口呆,连外边等待的陈家庄兄弟还有江婶子几个人都愣住了。
不过几日功夫,谢全就忘了当初他亲口承认的事,反手扣谢娇娘一个毒杀亲母的大帽子。
“你撒谎,明明是你在外边有家室了,打着把我们和娘都卖了、你拿银子去养小老婆和儿子的心思,还当我们都是傻子呢!”
谢蕙娘第一个急了,开口就掀开谢全的老底,“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没人知道,就算律法惩治不了你,还有老天爷呢,你要被天打雷劈!”
谢蕙娘当真恨得厉害,想起这些年母女几人吃的苦,再加上如今这场无妄之灾,她恨不得生吃了亲爹。
谢全吓得魂都没了,根本没想到这样隐秘的事会被知道。
他原本出去闯荡,也是存了远走高飞、扔了家里妻女这些累赘的心思,刚好运气不错,救了一个布庄的老姑娘,入赘做了上门女婿,打理铺子,日子也算不错。
但某一日泼辣妻子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闲话,好像是哪家的女子嫁了外地男人,结果那男人在老家有妻儿,于是开始整日逼问他的过往,他害怕之下就扯了个进货的借口回了小王庄,本意是卖了田产和妻女,拿银子回去养儿子。
没想到不光大女儿嫁得好,就是家里的日子也是红红火火,贪心之下,他绞尽脑汁琢磨着要把发妻毒死,把女儿订亲“卖”了,骗走大女儿的秘方,最后带着大笔金银回去同老婆儿子过日子,谁也不会知道他的过往,还给儿子攒了一份产业。
这谋划是好的,算盘也拨得震山响,无奈居然泄了底子。
“不,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家室……”
府尹在上边看谢全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心里鄙夷,完全忘了自己在发妻跟前也直不起腰,否则也不会昧着良心,重新“审理”这个案子了。
“肃静!”惊堂木一拍,府尹冷着脸问道:“谢娇娘,谢全在外就算有家室,也不能说明就有毒杀何氏的心思。倒是你赶紧交代,何氏用药期间,你是不是回去过娘家,是不是动了药材?从实招来,否则别怪本官大刑伺候!”
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要动刑?若是再猜不出来背后有猫腻,就真是傻子了。
门外陈家庄的几个兄弟立刻恼了,正巧很多人听了消息赶来看热闹,他们也没客气,几句话向众人解释明白,而后指着公堂大声道:“这真是颠倒黑白,停妻再娶的男人没有杀妻动机,反倒是大着肚子的闺女要杀亲娘,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其余百姓虽然不敢像他这般大声指责,但还是忍耐不住低声议论,“我还以为要判那个当爹的,怎么几日功夫就翻案了呢?”
“还能有啥,肯定是有人……咳咳,动了手脚呗。”
“也是,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没办法啊,咱们老百姓什么时候能不受欺负?还不是人家想捏就捏。”
门外这般动静,坐在大堂上的府尹自然听见了,他脸色黑得真是能刮下二两墨来,不解明明临时选了个日子开审,怎么还是招了这么多闲人围观?
他扫了一眼堂下的谢家人,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不说妻弟拿了铺子,发妻会少念叨他,就是白家送来的那些银子也够他再买个小妾进门了。
至于谢家,不过是孤儿寡母,即便有些冤枉,众人说几口就过去了,她们再恨,难道还能把他这全府尹如何?若是再心狠些,判个流放之刑,路上随便动些手脚就干干净净送她们一家子去地府团聚了。
这般想着,他拿了令签扔到地上,“来人!谢娇娘顽抗不招,赏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一个壮汉都要皮开肉绽,更何况谢娇娘是个怀孕的女子,这明摆着是要屈打成招,或者杀鸡儆猴了。
堂上堂下一时间都静了来,很难相信府尹会这般狠毒。
何氏终于从谢全在外另有家室的茫然中回过神来,第一个扑到谢娇娘跟前,“不,要打就打我,不要动我闺女,她还怀着身孕啊!”
“不,不能打我大姊!”
谢蕙娘和谢丽娘也疯了一样扑到跟前,母女三人把谢娇娘团团护在中间。
两个衙役捡了令签,有些迟疑。他们平日虽然常在城里耀武扬威,占百姓一些便宜,但是棒打孕妇这事太缺德了,两人也有些下不去手。
倒是谢全幸灾乐祸的嚷着,“青天大老爷英明,这贱丫头心眼最多,不打她肯定不招……”
闻言,何氏恨得红了眼睛。早知道谢全如此,她当日死也不会提出和离,以至于给他机会惹出今日这样的祸患。
“畜生,我跟你拼了!”
何氏虽常年咳疾体弱,这一年却将养得很是不错,几乎是眨眼间就扑到谢全跟前。
谢全使手想要推开她,可他低估了一个母亲保护孩儿的决心。
何氏的手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张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啊,疼死我了,快救命啊,扯开她,扯开她!”谢全如杀猪一样叫了起来,手忙脚乱想要推开何氏,无奈何氏任凭他怎么踢打也不放手。
这般变故简直惊呆了所有人。
谢蕙娘见状也扑上去,谢丽娘亦同,姊妹俩一左一右死死咬住谢全的胳臂。
眨眼间,谢全的青色衣袖就被染红了。
“荒唐,胡闹!”府尹也吓到了,把惊堂木拍得啪啪乱响。
几个衙役也不敢再怠慢,上前抓住何氏母女三人就要拉开,无奈何氏太恨谢全,衙役怎么扯,她也不肯放开。
眼见谢全的耳朵就要被咬下来,两个衙役也急了,抬脚就要踹上去。
这一刻,谢娇娘突然后悔了,后悔不该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告状,不该把这个世界想得如同前世那般公平公正。自从醒来到了这个世界,一切太过顺风顺水,又有夫君护着,她就当真以为这个世界都是阳光,没有任何黑暗脏污。
赵建硕,你在哪里?赵建硕,我想你……
许是老天爷到底怜惜谢娇娘,当真使手扶了她一把。
正值这样混乱的时候,府衙外的大街上突然响起马蹄声。不等众人探看,那匹马已经到了门前。
陈家庄几个兄弟的手已经模上了藏在背后包袱里的柴刀,防备着谢娇娘若真要遭毒手,他们就冲进去抢人,结果一见到马上之人,他们立时欢呼起来。
“六爷!”
“六爷回来了!”
跪坐在大堂上的谢娇娘听得喊声,猛然向外看去,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夕阳之下,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魁梧身影,那冷酷熟悉的脸庞,与那闪烁着怒意的双眸……
“六爷,呜呜……”
不等谢娇娘起身奔过去,赵建硕就翻身跳下来,几步越过众人到达大堂之上。
谢娇娘被狠狠拥进结实的怀抱,嗅着熟悉的味道,眼泪决堤而下:“六爷,他们欺负我,呜呜……他们要杀我娘,要打我……”
“不怕,我回来了。”赵建硕低头狠狠在娇妻脖颈间嗅了一口,方才只在马上望了一眼,他几乎气得肝胆崩裂。
若是再晚一刻,是不是他的妻儿就要保不住了?!
“你是何人,居然胆敢闯上公堂?”府尹自觉被冒犯,开口呵斥,要喊衙役撵人的时候,赵建硕抬头望向了他。
那是怎样的眼眸,如孤狼般狠毒,如猛虎般狂傲,如冰雪般冷冽,衬着脸上的刀疤,刺得府尹下意识往后退,却忘了自己坐在椅子上,差点直接摔倒在地。
“哼!”赵建硕冷哼一声,抱娇妻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谢蕙娘对这个姊夫一向最是崇拜,见此也顾不得再生吃老爹,赶紧扶了娘亲,扯了妹妹,一同跟了出去。
被留下的谢全疼得嚎啕大哭不已,“疼死我了!”
可惜没有人理会他,几个衙役要么去扶府尹,要么就是胆怯不敢拦路。
这么犹豫的功夫,赵建硕已经抱着谢娇娘翻身上了黑马,何氏母女也上了马车,陈家兄弟守护在侧,一行人眨眼间就走出老远。
一众衙役,连同看热闹的闲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轰然议论出声——
“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看着妤凶啊,那眼睛好像刀割一样啊。”
“食铺老板娘喊他六爷,六爷?食铺老板平时好像是被喊做六爷的!”
“哎呀,这是正主回来了。妻儿被这么欺负,这人怕是不会善罢罢休呢。”
“不服气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个战场下来的兵,胳膊拧不过大腿,还能把府尹怎么样啊?”
众人说的热闹,可把高堂上的府尹气坏了。堂堂庆安城的父母官,居然被如此轻视,简直不能忍。
“反了天了,放肆,真是放肆!”他拍着桌子站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喊道:“来人,给我……”
话说了一半,府衙门前的大路上又来了一拨人马。
五六十人的护卫队伍,尽皆高头大马、亮甲长枪,中间一辆马车上走下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俊秀的面庞惹得人群里的女子都娇呼着红了脸。
君子如玉,貌若潘安,这样的人物真是难得一见。
那年轻男子同众人微微点头,慢步进入前堂。
他看也不看谢全和一众衙役,只望着惊疑不定的府尹,笑道:“这可是吴庸吴大人?本官奉了吏部文书,前来接管庆安城府尹的职司,还要劳烦大人做一下交接事宜。”
这句话不长,却炸得堂上堂下比方才更轰动——
“这人说什么,他是新府尹?”
“庆安变天了!”
堂上的府尹更是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你胡说什么,什么时候的官文,我怎么不知道?”
年轻书生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冲着后边一摆,立刻有个师爷模样的人上前,递上一封文书。
府尹哆嗦着手打开,只看了一眼就一屁|股坐了下来,“不可能、不可能,我家妻兄……”
“哦,您是说赵不言赵大人吗?本官出京之前,他被弹劾,摘了乌纱帽,已经下狱了。”
“什么?!”府尹吓得直接摔下椅子,末了什么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的跑去后院,“夫人啊,大事不好!”
年轻书生嘴角现出一抹冷笑,待得转向众衙役,冷笑却迅速消失不见,又是那个儒雅温和模样。
“劳烦各位把罪犯押进牢房,择日本官再行审理。”
衙门里从来都是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官老爷,因此衙役们虽然有些吃惊,但没有半点替原本府尹鸣不平的意思,赶紧应诺,押解谢全回大牢的、忙着端茶搬椅子的,都忙得不亦乐乎。
当然也有那没有眼色的,上前询问道:“老爷,这个案子还有几个人犯,方才被人劫走了,您看……”
年轻书生笑着摆摆手,“你说那劫人的汉子脸上带了刀疤吧?不必担心,赵六爷同本官在半路相遇,巧合救了本官一命,是个战场上下来的英雄汉。这个案子本官也知道一些细节,赵家娘子正怀着身孕,留在家中待产没什么不妥,待得开堂重审之日再来问话就好。”
这话可是说得不能再明白了,赤luoluo的对赵家偏心,但众人不但没有反感,反倒很喜欢这个新府尹的坦诚。
不说府衙后吴府尹一家如何吵闹、城里百姓如何传说新府尹,只说谢娇娘一路被抱回小王庄,她窝在赵建硕怀里,眼泪流得痛快,心里却越来越忐忑。
原因很简单,怕挨骂啊!
果然进了家门,她被直接放到炕上,而赵建硕坐在桌边,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娇娘扯着衣角琢磨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凑了上去,“六爷,我……我知道错了。”
“哪里错了?”赵建硕低头倒茶,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怒,让谢娇娘更是心虚。
“嗯……我不该胆大包天的要去府衙告状?”
“唔,还有呢?”
“我不该不顾怀着身孕,差点令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唔,还有呢?”
“我不该没留下退路,就冲动行事。”
“唔,还有呢?”
谢娇娘咬着嘴唇,眼底的委屈越来越浓,任凭她怎么说,赵建硕就是这么几个字,气得她直接红了眼圈,“呜呜,我就是错了,你还要怎么样?谁让你不在家,我大着肚子,要防备亲爹抢家产,要护着娘亲不被毒死,还要护着妹子不被推进火坑,我累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家帮我就算了,回来还这样……呜呜,我也不活了,我要带着儿子……”
“你敢!”赵建硕眼见谢娇娘抬着拳头要捶肚子,绷不住了,一把把她搂进怀里,恼道:“你若是气恼,打我就好,做什么拿孩子撒气!”
“我哪敢,赵六爷多凶啊,一走不知多久没有音讯,回来还要拿大肚子的媳妇出气……”谢娇娘扯着他的袖子抹眼泪鼻涕。
赵建硕哭笑不得,赶紧认错,“别哭了,我错了,不是不想给你送信,只是想赶紧忙完,早些回来陪你,没想到出了这么多的事。”
“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可多了,再不回来,我和儿子出了事,你就等着打光棍吧。”谢娇娘眼泪掉得更急,末了突然抬头,“啊,你不会是在外边又遇到什么绿云、蓝云,这才不管我跟儿子……”
“胡说什么!”赵建硕算是见识了女人神奇的脑袋,赶紧阻止娇妻胡思乱想,“我日夜奔波,这才能提早赶回来,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哪有空闲见别的女子。昨日中午吃了一张干饼,到如今一口水都还没喝过呢。”
听到他这么说,谢娇娘立刻抬头,“啊?你都三顿没吃饭了,这怎么行!”她心疼得不行,赶紧挣月兑开他的怀抱,走去床边喊道:“谷雨、谷雨,你在外边吗?”
众人本来就惦记谢娇娘,生怕她身体出问题,也怕夫妻俩吵架,因此十分关注两人的状况。
谷雨仗着贴身伺候谢娇娘,壮着胆子在院子里等,因屋里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她急得不成,这时突然听到喊声,赶紧凑了过去,应道:“夫人,我在。”
“赶紧下厨给六爷熬锅小米粥,烙盘鸡蛋饼,再切一盘猪舌头。要快啊!”
“是,夫人。”谷雨咧了嘴,笑着赶紧跑去灶间,也通知赵家大院内外,警报解除,男女主子重归于好的喜讯。
屋子里,赵建硕轻轻叹了口气,再是气恼,眼见这样的娇妻,他还能怎么办?
他大手一伸,再次把娇妻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放心,我回来了,一切都不用你再操心,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孩儿就好。”
“唔,知道了,以后我就把自己当小猪养,一定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好啊,不白不胖就找你算账。”
夫妻俩低声说着情话,谁也没提城里的官司,与京都那些艰险之事。
许是放了压在心头多日的大石头,又有了靠山,谢娇娘疲惫至极,本来还想多陪赵建硕说会儿话,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赵建硕轻轻把她放在炕上,扯了被盖好,末了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傻妞儿,睡吧。”
睡梦中的谢娇娘皱皱小鼻子,嘟起了嘴巴。
赵建硕失笑,低头轻轻在她唇上又吻了一下。
谢娇娘勾起唇,睡得更香甜了。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突然,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得让人心醉。
庆安城的街道变干净了,路边的树木花草则更艳丽了。
府衙大堂里新府尹第一次问案,惹来了几乎半城的百姓围观旁听。
原本就证据确凿,又人证齐全,谢全杀妻未遂案,不过半个时辰就下了判决。
谢全免于死罪,但判定同何氏和离,流放千里之外的边城做苦役二十年。
他当场软了腿,哭喊着要何氏帮忙求情。
何氏这一次同样泪流满面,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有些错,可以犯一次,但绝对不能犯两次。
新府尹也是个诙谐的,判决之后,还冲着百姓们喊了一句,“堂下百姓,对此判诀可有异议?”
众人听了新奇至极,心里颇为欢喜,且觉得了尊重,于是高声应和,“没有,大人英明。”
衙役上前,谢全像是疯了一样,想要挣月兑衙役的拉扯,并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搜寻,却怎么也没看到那个当初答应帮他翻供的人,反倒被双手抱着胳膊冷望过来的赵建硕吓得心惊肉跳,再想喊冤,却只能把所有话吞回了肚子里……
站在赵建硕身后的刘路悄悄同兄弟们比了比拳头,脸上得意至极。
昨晚,某断子绝孙的家伙在自家院子里摔了一跤,以后再也不用起床了,今早白家就张罗起过继的事……
一个兄弟翻了个白眼,在他跟前低声笑道:“三爷他们落后几日回来,正好会撞上先前那个狗屁府尹一行,你说三爷那个脾气……呵呵。”
刘路会意,也笑了起来,“可惜,看不到好戏。”
前边的赵建硕勾起了唇角,眼见判决下来了,上前接了谢娇娘和何氏等人。
即便老虎打旽,也不能以猫看待。胆敢捋虎须,就必须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一个包袱,装了两套冬衣、两套夏服、十两碎银子、十几张干饼与七八根红肠。
谢蕙娘拎起来掂了掂,很是沉甸甸,撇撇嘴,低声同谢娇娘抱怨,“娘也真是的,那人都这样了,还给他准备行李。”
谢娇娘朝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少说几句。
路边,何氏红着眼圈站在一棵柳树前,不远处衣衫狼狈、形容憔悴的谢全正由两个差役押解,今日要出发去北地服苦役。
虽然隔得有些远,听不清楚说些什么,但谢全满脸都是愤怒,恨不得吃了何氏一般的模样,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好在何氏没恼怒也没掉眼泪,递上包袱就回了自家的马车。
谢全好似想要摔包袱,却到底没舍得,毕竟一去千百里,这些东西就是他的全部家底了。
谢娇娘带着谢蕙娘同谢丽娘,最后望了这个既是血脉亲人也是仇人的家伙一眼,之后也上了马车。
赵建硕骑在马上,轻快的走在马车旁边。
做了最后一件事,彻底舍了夫妻多年的情分,何氏终于放开心胸,这会儿正说起女儿的婚事,表示赵三爷过几日就会来下聘,谢蕙娘的亲事订下来,就该给谢丽娘物色人家了。
日子总会有些坎坷,但一家人互相帮扶,互相爱护着往前走,再大的苦难也不怕。
谢娇娘偶尔掀开车帘望向赵建硕,眼见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如同黄金战神一般,让她心动又崇拜。
兴许当初谢全也有这样让娘心动的时刻吧?这是谢娇娘不曾怨怪何氏一这心软的原因,没有爱,何来的恨?
赵建硕许是感受到了娇妻的目光,抬了斗笠望过来,阳光照亮了他脸上那道浅浅的刀疤。
谢娇娘半点也不害怕,只觉得这好似守护幸福的勋章,安心至极,忍不住抬手隔空去描绘那道疤。
赵建硕难得红了脸,挥舞马鞭,朝前多走了几步。
谢娇娘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惹得何氏和谢蕙娘、谢丽娘都望了过来。
她干咳一声,有些害羞,想寻个借口掩饰她调戏了夫君的事时,肚子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哎呀,孩子动了!”
谢蕙娘和谢丽娘立刻凑到跟前,争抢着嚷道:“是吗?大姊,给我模模小外甥!”
“我也要模,我也要模。”
何氏一巴掌一个拍走了两个闺女,笑道:“别闹你们姊姊,如今五个月了,你们的小外甥也该动了,再五个月小家伙就要出生,你们两个做姨母的赶紧准备见面礼,被褥和衣衫都帮着多做些。”
“知道了,娘。”
谢蕙娘和谢丽娘黏在谢娇娘左右,叽叽喳喳的商量着要用什么料子、绣什么花纹。
谢蕙娘性子急,执意认为姊姊肚子里的是小外甥,要做蓝色裹被。
谢丽娘却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外甥女,嚷着要做一套红色的。
谢娇娘轻抚着肚子,两个都支持,左右小孩子一岁前衣衫被褥都是不分男女的,蓝色清爽,红色喜庆。
车外,赵建硕听着车里的欢声笑语,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远处的田野好似一日换一个模样,绿得让人心时神怡。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谢娇娘的肚子是何等争气,对于两个姨母的疼爱,一点都没有浪费。
时光荏苒,似水流年。
五个月后,初冬的一个旁晚,赵家大院里开了筵席,硕大的圆桌足足摆了三席,鸡鱼肉蛋、猪牛羊兔、海鲜干货是应有尽有。
之所以这么大摆筵席,原因无他,赵建硕的生辰到了。
京都的道二爷特地送了大批的生辰礼过来,当然其中有大半是布料和首饰,明摆着是给谢娇娘准备的。这也是两边走礼一直以来的习惯,道二爷真的是把谢娇娘当妹妹疼。
当然,谢娇娘投桃报李,铺子出了什么好吃食、家里的虎骨酒,只要道二爷用得上,都会送到京都一份。
陈家庄的一众兄弟最喜欢到赵家蹭饭,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提着山上猎的野物、出外走动时寻到的新奇玩意儿,早早就到赵家等着大吃一顿。
谢娇娘特意让铺子歇业一日,带着谢蕙娘和江婶子、谷雨忙碌半天,准备的酒席丰盛至极。
这小半年的功夫,陈家庄的兄弟有四五个成了亲,这次都把媳妇儿带来认门。
男人们亲近,女人们自然相处也好。
这会儿内室特意开了一席,男人们开怀畅饮,女人们吃饱喝足就开始话家常。
说起当初男人们许下的彩头,如今铁定被谢娇娘得了,女人们都开玩笑说嫁得晚了。
谢娇娘笑着许诺,以后她们生孩子的时候,每人都有份,惹得众人都嚷着要白纸黑字记下来。
气氛欢快,谢娇娘肚里的孩儿忍不住也想要出来凑热闹。
“哎呀,夫人要生了!”
谷雨一声大喊,彻底掀开赵家大院的喧嚣序幕。
有人立刻快马去把临近的两个稳婆扛过来,何氏还有王三婶张嫂子也都赶来帮忙。
眼见一盆盆热水送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在千军万马面前也没变过脸色的赵建硕,这会儿站在门前已经胆寒得没了知觉。
郑通拿着扇子不停敲打着手,想了半晌才勉强劝了句,“老六,你别担心啊,那个……嗯,女人生孩子是天生的本事,肯定……”
不等他说完,屋子里就传来谢娇娘的惨叫。
赵建硕的目光如冰刀一般扎了过去,吓得郑通赶紧求饶,“我就是个半吊子的大夫啊,我也是说说……说说。”
陈三爷上前一脚踹跑郑通,大手拍了拍赵建硕的肩膀,安慰道:“老六,别惦记,二哥早就说了,弟妹是个旺家旺子的,保证平安无事。”
赵建硕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不等开口,屋子里已经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
“哎呀,生了,生了!”在院子里等待的十几口人都欢呼起来。
赵建硕眼底狂喜沸腾,抬脚就要进屋,却被王三婶一把推了出来。
“别进来,还有一个!敝不得夫人肚子这么大,原来是双棒儿啊!”
“什么,双生子?!老六真是走运啊!”
“太好了,六爷这彩头拿得真是太利落了。”
赵建硕着实欢喜,脚下彷佛踩着白云,轻飘飘的,不等落到实处,屋子里又传来喜讯。
“哎呀,小的是个女儿,龙凤胎啊,一子一女!”
院子内外因为这句话欢声雷动,比方才疯狂不止一倍。
“啊,龙凤胎!跋紧去买爆竹,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往京都送信,二爷怕是也要欢喜坏了。”
赵建硕早已冲进屋子,烛光的照射异常明亮,淡淡的血腥味逃不过他的鼻子。但往日让他反感,甚至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依旧在战场的味道,今日却透着喜悦。
何氏同王三婶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同他报喜,赵建硕抬手想碰碰儿子与女儿的脸颊,却被触手的柔女敕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何氏和王三婶好笑,把孩子放到了床里,床的外侧,力竭的谢娇娘还在昏睡。
赵建硕弯下腰在娇妻脸上印了一记,“谢谢你,谢谢。”
许是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两个孩子居然一同哭了起来。
母子连心,谢娇娘几乎立刻醒了过来。她挣扎着要抱了孩儿喂女乃,两个孩儿却不能一起抱在怀里。
赵建硕赶紧笨拙的挨个把闺女和儿子托起,安放在他们娘亲的胸前。
两个孩子努力的吸取乳汁,那么虔诚认真,看着赵建硕红了眼睛。
谢娇娘初为人母,胸前麻痒,正有些不自在,突然感觉到手背湿了,抬头时,就望进了赵建硕满是雾气的眼里……
“六爷,我们当爹娘了。”
“嗯。”赵建硕轻轻探身,把娇妻和两个孩儿都揽在怀里,如同揽住了整个天下,“妞儿,娶了你,是我平生最大幸事。”
谢娇娘翘起唇角,神色里残余的几分疲惫尽皆消失无踪,“六爷,嫁你为妻,也是我的荣幸。”
一家四口就这么头挨着头凑在一处,暖得初冬的夜都如同春日一般,遍地生花。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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