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林寒宵连着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了,数日前的默林相遇,让他消沉的意志再度激昂起来。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他全无准备,再加之语柔完全不肯与他相认,仓促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力他而去,甚至连她的行踪都未加探听。
可是,他知道她还活着,不是他一个人的痴心妄想,也不是他一厢情愿的执念。她真的活着,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三年里他天南海北的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她仍然藏身在南城。
不知,在南城的寻常巷陌里,他们是否也曾擦肩而过……
如果他早点知道,就不会饱受相思之苦了吧。
她究竟在那瑞安身,为什么会改名叫桑落,她过得好不好……无数个他迫切想要了解的疑问在他心头涌起。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她,把她揉进怀里,用无数个绵长的吻来确定她的真实。然后,永不分离。
他再也不能失去她了。再也不能。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查处她的下落。
林寒宵的手指抚模着那张被匕首刺穿的信笺,他颤抖的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强迫自己冷静的思考。一定是他错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关系到找到语柔下落的细节。
他不禁又展开那张被他反复看了无数遍的信笺。“乱山深处水荥迥,借问一枝如玉为谁开?”思前想后,他仍是深陷迷雾之中,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这封来书只是想告知他语柔常去默林。然而,为什么这人却知道语柔的行踪呢?而且不敢以真面目与他相见,偏偏采用打出暗器这种神秘的手法。难道……真的是他身边的人么?
林寒宵眯起眼睛,宛如急流的思绪仍是纷乱不堪,代要理出一个头绪却不得要领。一定有什么是他漏掉的,一定……
突然,他就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蹭的站了起来。
如果语柔身居南城,还有谁又法子让她避过他的耳目。
除了薛常笑,还会有谁呢。
林寒宵激动地在房里走来走去,他反复推断着这个想法的可能性,越想就越觉得合理。当日语柔跳下悬崖,他不正是联络了久居南城,对地势极为熟悉的薛常笑来帮忙么。难道是他救了语柔?
他无法再想下去了,他要立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了。甚至没有想过,如果薛常笑矢口否认又当如何。
薛常笑还在猜测,林寒宵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他就是“知名不俱”的神秘人。然而下一秒就被硬闯进银钩赌坊的林寒宵抓了个正着,看来是他错估了林寒宵的判断力,但是这样冲动的硬闯进他的居室里到还是第一次。
“你们出去。林庄主是自己人。”薛常笑挥退了那些紧跟而来的兄弟,幽静的室内只剩他们二人面面相觑。
略一沉默,林寒宵就先发制人的将那张信笺递至薛常笑的面前,道:“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果然瞒不过你。”薛常笑模着下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林寒宵的下颌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忍住想要逞凶的拳头,口气不善地问:“她在哪里?”
薛常笑识时务的退开几步,以防他说出下面的话时,林寒宵会跳起来给他一拳。硬来他可不是林寒宵这种玩命狂徒的对手,他也不至于傻到和他硬碰硬。
满意于两人此刻的距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我不能告诉你。”
林寒宵隐忍的怒气始终没有爆发出来。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别人,换做是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把跳下悬崖的女子,再交回元凶手上吧。他深吸了一口气,蓄势已久的怒焰也因师出无名而被理智按耐遏止。伸手揉捏着眉心,自责地说:“是我太急了。”
“你们见过面了吧。”
“她这几年生活的好吗?”林寒宵不知从何启齿,才能面无愧色的向别人的男人打听自己妻子的景况,虽然这个男人是他的朋友,语柔的救命恩人。
薛常笑示意他坐下说话,然后自个儿也挑了张舒服的椅子坐下。将三年往事娓娓道来——
“我知道你怪我当初找到她,却瞒下了她还活着的消息。其实我也犹豫了很久。本来以为她挺不过这一关的,让你亲眼看着她断气实在太过残忍。但如果她有幸活下来,我想听她亲口告诉我她的选择,只希望她也有公平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不知你是否觉得我做错了?”
林寒宵死寂着一张脸摇了摇头。他深知自己没有立场责怪任何人。咎由自取的下场莫过如此。
“从悬崖上跌下来的伤势会有多重也就不必我细说了。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跟我说,她什么也不记得了。”薛常笑深深看他一眼。充满暗示。
“她真的不记得了?”林寒宵焦躁的问。
“你说呢。”薛常笑反问。这不是他能回答,也不是他该回答的问题,所以他选择让林寒宵自己去想。
林寒宵颓败的再度揉着眉心,一丝苦笑在他唇上泛开,她是装得,却装的那么像。
“不要逼她。也不要再伤害她了。如果做不到,就当她真的死了吧。”薛常笑斟了一杯酒,递给林寒宵。
他紧捏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口中清冽的香气让他精神也为之一振。月兑口道:“好酒。”
“桑落姑娘亲酿的梅花酒。”薛常笑自顾地斟了一杯,慢悠悠的浅尝着。
林寒宵神色一凛,立刻会意。放下酒杯,抱拳道:“多谢。”
语罢,他起身扬长而去。这一点线索,就足够让他亲自找到曾语柔,足够了。
薛常笑看他坚定的离去,不禁为他悬了一份心,兀自沉吟道:“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林寒宵凭借薛常笑所言的一点线索,费了些周折之后终于找到了语柔的栖身之所——夜吟酒肆。
接连葺起的灰墙,围成几间错落有致的屋子,水洗一样的褐色木门半敞着,一点烛火自屋里泄了出来,暖融融地照亮着阶前路面,也照亮了门楣上的匾额,轻盈灵巧书着四个大字——夜吟酒肆。
林寒宵越走越慢的脚步在这一刻停住。寒星似的眸子落在“夜吟酒肆”这几个大字上,没有落款,没有印章,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那笔迹里有语柔的味道。
回忆就像流水,他在不知不觉里陷入那没顶的流水中。几天几夜辗转难眠,沉痛与欣喜交错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凌虐着他的神经。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等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三年的时间竟然是如此漫长,漫长道他一分一秒也不能再忍受她的消失。然而,当他就要踏入她的生活的时候,却没有一点真实感。
“这位客官想要什么酒?”夜吟酒肆的小二将干布往肩上一甩,含笑招呼道。
林寒宵如梦初醒的看着他,淡声道:“我找你们老板。”
“不在。”小二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个闭门羹。
林寒宵径自落座,语气淡而坚持的说:“我等她。”
店小二依旧埋头干活,直到他把店里的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直到天色已经明亮,直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伴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店外响起。吹灭了烛火,店小二丢下林寒宵一个人跑到门外去。
林寒宵远远的就看见那辆马车缓缓地驶了过来,不知何时地面上变得湿漉漉的,时儿有一阵似雪非雪的水珠子漫天降下,模糊迷离了天地之间。
那辆马车在夜吟酒肆外不远处的树下停住,仿佛过了很久,车厢的挡风帘子才掀开,又过了很久似的,从马车里下来两个人。年纪稍小的女童撑着一柄伞,遮住了那女子的头顶,雨雪缠绵时她伸手扫落披风上的水珠,轻轻一掸,就像掸落了数不清的往事那样,优美轻盈。
林寒宵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迈出门槛,在霏霏的雨雪中看着那个轻裘素裹的女子,在缓缓地向他走来。这时,他心跳的很快很快。呼之欲出的名字就在他的舌间哽咽而下,他看着她说:“桑落姑娘,你好。”
那名叫做桑落的女子这才抬起头来,那张如霜似雪的脸上没有一丝惊异,就像明知道他要来而做足了准备似的。轻扬着平淡如水的声音说:“客官好早。”
林寒宵望着她,一个晨间里他都在提醒自己不能再失态于她了。可是此刻,她就近在咫尺,那明丽的容颜上疏远而冷淡的笑容,却让他心绪起伏万千。她叫他“客官”,默林中她叫他“公子”,原来再相逢时,他们已经是如此陌生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