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丝绒的窗帘拉拢得密实密缝,卧室里朦朦胧胧的没有光线,我眨眨眼睛,暗自抱怨为什么醒得这么早。也许是怀了什么心事,让我惴惴不安地无法再多睡一会儿。
是昨夜江袭呢喃中无意说的话吗?我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清楚他的发音,孩子、我们的……
他的这种决定让我惊恐。我从未想过我会做一个孩子的母亲,我并不恐惧男女之情,因为我想寻找依靠,但是……我理不清自己的思绪,这让我回忆起了儿时的情形。一种顷刻间把我碾成粉末的痛苦感觉,在我的心里隐隐作痛。
我翻个身,像虾米一样蜷缩着,背对着江袭。牙关紧紧地咬住下唇,眼睛有种充血却无泪的涨痛。但是那种痛苦还是没有被我强忍下去,反而痛苦地申吟出声。
“小鞠,你胃又疼了吗?该死。”江袭从我的身后搂住我,然后吼道,“张嫂——张嫂——快拿止痛药过来。”
我伏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江袭温暖的怀抱和强而有力的臂弯让我觉得安全。
“来了来了,小少爷,这是止痛药。”张嫂说。
“还有水。”小碧月说。
“放在桌子上。”江袭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出,他显然已经知道我并不是胃疼,然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地说,“你们先出去。”
“江袭,对不起、对不起。”我松开咬住江袭肩膀的嘴,在喉咙里哽咽着这些话。
“我的小鞠做噩梦了?”江袭轻轻抚摩着我的背脊,声音轻柔得像在哄着婴儿入睡的慈父。
我仍然紧紧地靠在江袭的肩上,他将被子拉到我的肩上,然后整个人都靠在床头的枕头上。我的头发贴着他的脖子,腮上的泪水被他轻轻擦拭着。
“嗯。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已经纠缠了我十几二十年的噩梦。”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一刻,我是那么地依赖着江袭,他规律的心跳比任何东西都能抚慰我的心。
“说说看,小鞠。跟我说,我想听。”江袭说。
“你不会懂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说到这里,我惨笑一声,接着降低了语调说,“虽然我也不是。”我并不是孤儿,这个世界上也许还存在着跟我骨血相连的人,可他们是我的梦魇,是会一辈子纠缠我的噩梦,让我宁愿我是个孤儿,就不必在梦里承受几度被最亲的人抛弃、虐打、憎恨、利用、出卖的痛苦。
江袭吻了我的鬓角,他也叹息着,仿佛能理解我的心思一般,“你还有我。”
我点点头,笑笑不语。这句话是很让我感动,难道他执意将我锁在身边,就是为了平复我这道溃烂不堪的创口?然后再留下更深的伤痕?我笑着,却是那样的心痛。我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因为这句话而索要什么承诺。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自己可怜。
“我梦见了我小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天真无邪。我不知道为什么生下我的妈妈会不要我,给我吃喝的爸爸骂她是婊子,后来的继母有了小宝宝。那是我的家吗?不是的。那是我的亲人吗?不是的。那我该去哪里?为什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带我走的妈妈,真的是生下我的妈妈吗?我真的好迷惘。”我呢喃自语。
江袭的食指贴着我的唇,然后说:“只是一个梦,现在你已经醒了。”他似是在解着我的心结,可我已愁肠百结。一半是前因,一半是为他。
我抬起手,胡乱模了一下眼睛,手腕上粗糙的褶皱,让目光呆滞。
江袭握着我的手,不让我再对着那伤口发呆。
我闭上眼,说:“我没事,只是一个梦罢了。”
我这样地逞强,可曾让他的心有一点点好受?还是被他看穿了我的逞强,而更让他难受?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是觉得好黑。
“小鞠,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子……”江袭还未说完,就被我打断。
“不。”我猛地惊叫。我仰着脸,目光炯炯,却泪流不止。
江袭重新将我紧紧箍在身畔,发狠地吻着我,然后他说:“为什么不要?”
“我害怕,我害怕。江袭,我们能不能不要孩子……”我抓着他的胳膊,希望他改变主意,可当我看到他眼里那一抹失望的时候,却犹豫了起来。
“傻瓜,哪有夫妻会不要孩子的?”江袭笑了,笑容像阳春白雪一般。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震惊,震惊得让人措手不及又目瞪口呆。
江袭伸手拧着我的鼻子,然后“哈哈”大笑。
我还未笑出来,就听卧室的门外一声怒喝:“混账东西!”
随着这一声咆哮,卧室的门也被人一脚踹开,门把手“咚”地撞在墙壁上,门口站着一位怒目圆睁,体态剽悍却略显老态的男人。他长得真像江连城,我第一个念头是这样的,可是……似乎有些愚蠢,因为他真的是江连城。
江袭不动声色的样子,让我也从震惊中变得镇定。看着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张嫂和小碧月,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先于江袭开口,我说:“张嫂、小碧月,招呼客人到客厅用茶。”
“是、是。”张嫂连声应承,她已然神色镇定,见惯了场面的她,也许只是被这一突然袭击吓到了,而绝非是怕了谁。张嫂有礼有节地说,“老爷,这边请。”
一声冷哼,江连城气呼呼地扭头走开。
我望着江袭,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这种复杂的表情。我叫他的名字:“江袭。”
江袭回神似的看我一眼,说:“小鞠,你的噩梦,我也做了二十年。”语罢,江袭便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然后去了客厅。
我不禁猜测着他的心意,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隐约记得,江袭和江寻并非同出一母。江袭的生母早年过世,江袭的父亲却不出三月便再娶新妇,而未足十月,江寻就早早出世。报上也有传闻,说江袭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寒气,冷得我直打寒战。
我从衣柜里随意拿出一件衣服套在身上,踌躇着该不该出去打个招呼。心下已暗自料定,江连城肯亲自走这一趟,必定是为了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而最近出的事里,就只有江袭为了我而放弃跟安德烈合作的竞争是一件大事了。如果我这样出去,会不会让他更为恼火呢?
在我犹豫之际,就听得江连城高声嚷嚷道:“你这样做会毁了江氏集团,如果你不听我的,就休想分得江家一丁点的财产。”
我推开门,江家父子的眼睛都“嗖”地集中在我的身上,我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他们。
江袭背过身去,影子落在身后,面朝着玻璃窗,似是在远眺着窗外的某个地方。他淡淡地说:“你不必威胁我。”话音未落,他又轻轻笑出声来,侧脸扬眉看着江连城,继续说道,“还没有到最后关头,胜负也未见分晓。”
江连城看着江袭,我实在猜不透,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江连城的眼神里,并没有一丁点对儿子该有的感情。而江袭的表情,却像在玩弄着谁似的无情。他们真的是父子吗?我深深地在心底里叹息。我并不懂亲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可是我知道什么是爱恨交织。江袭,令我心痛不已的男人,此刻正激发着我的爱。
“你是说,陈氏集团如果打败东皇,那么,你就可以借用陈氏来取得安德烈的融资?你以为陈纤儿和她的狐狸老子会同意?哼!陈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别忘了你是怎么对待陈纤儿的!混账东西!”江连城说道。但听他的语气,倒也没有全盘否定江袭。也许是因为江袭,他本身就是有魔力的,特别是对女人和敌人。
江袭笑了两声。从他的表情我就看得出,他完全是口是心非的样子。他说:“我正有此意。”
江连城乘胜追击一句:“最好你说得出,也做得到。”
“如果做不到,我就放弃继承集团的继承权,无条件引咎辞职,卸任江氏总经理一职,也再不会踏足江家大门一步,从此互不相干。”江袭话锋一转,笑问,“我这么说,你满意吗?”
江连城似乎在琢磨江袭话中的隐意,思忖片刻,并不正面回答,反而冷眼扫了我一眼,说:“你该清理一边的女人了,我希望你尽快跟陈纤儿结婚。”
语罢,江连城大摇大摆地踱步离开。
我看着地面,果然,这里再无我的容身之地了。
“小傻瓜,又在胡思乱想了。”江袭伸手圈住我的腰。站立在客厅门口的张嫂和小碧月已经悄悄地走开。
“我宁愿你从未给过我任何希望。”这样我就不会失望了。我原本以为我已足够坚强,可是却这样地惆怅而彷徨。
“小鞠,答应我一件事。”江袭用他深邃的双眼望着我。
“什么事?”我问。
江袭看了我半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相信我。”
我暗自为这信任赌下一个期限,最后一次。我笑了,钻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