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走来一票人,为首的是一名女子,她身着一袭利落的火红色骑装,长长的黑发高束于脑后,纤细的腰间挂着一条长鞭,脚踏一双火狐皮制的长靴,精致的小脸满是怒气,一路闯了进来。
“郡主,您慢一点……”
身后一群宫人急急追上,就连新出炉的太子妃邵紫菀都跟在那女子身后,她那妆点精致的脸,此时有些不好看。
这一声叫唤,让祠堂众人一惊,在看清眼前女子的容颜时,众人心里暗暗叫苦,忙呼啦啦的跪了下来。
居中的族长更是恭敬的朝来者行礼,颤巍巍的喊着,“参见云乐郡主!”
云乐郡主美眸一扫,在看见那唯一背对着她的纤细身影时,长腿一迈,几步向前,伸手将人给扶了起来。
“紫兮,妳起来!”
在扶人的同时,美眸悄悄向外头瞥去,她应该没认错人吧……
手臂上传来一股温热,下一刻,邵紫兮人已被拉了起来。她下意识看向搀她而起的女子,有些诧异,直到看见对方极快的朝她眨了眨眸,这才了然,一颗紧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曾猜测过黑衣人的身分,却没想到对方连身分尊贵的云乐郡主都请得动……
扶起人,云乐郡主握了握腰间的长鞭,居高临下的望着众人,又问了一次,“是谁说要把紫兮送去当尼姑的?站出来!”
年迈的族长冷汗早已爬满额间,颤声说:“禀、禀郡主,邵紫兮犯了家规,老夫这、这也是为了邵家的名声,才会……”
族长简直欲哭无泪,这凤鸣王朝上下,谁不知云乐郡主的威名?
当今圣上膝下一共有六名皇子,却是一名公主也无,圣上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老天爷赏个小鲍主,可偏偏就是生不出来。
直到云乐郡主出生。
云乐郡主闺名叶晓晓,乃当今圣上的胞妹连月长公主的独生女儿,也是太后的外孙女、圣上的外甥女,更是凤鸣王朝皇室里唯一一个女女圭女圭。
唯一的金枝玉叶,可想而知叶晓晓的身分之尊贵,加之太后与圣上的宠爱,对叶晓晓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疼着、宠着,绝不容许有人惹她不高兴。
若非连月长公主不想女儿被过度娇宠,拒绝了公主的封号,云乐郡主早就成了云乐公主,凤鸣王朝唯一的公主。
偏偏这唯一的皇室贵女,身为女儿身,性子却是比男子还野,天不怕地不怕,凤城里的王公贵族,个个见她如见鬼,更传出一句—“宁可和阎王打交道,也绝不要和叶晓晓这恶女扯上半点关系”的警语。
叶晓晓这野惯了的性子,圣上和太后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就只有其母连月长公主压得住。
而今日太子妃邵紫菀的回门宴,请的可都是自家人,谁也想不到叶晓晓会跑来,不仅跑来,还直奔祠堂,看这架势,似乎是替邵紫兮出头的。
问题是,这两人是何时扯上关系的?
“什么狗屁名声!”听完族长的叙述,叶晓晓柳眉倒竖,手一扬,长鞭啪地一声甩落在地,扬眉说:“不过就是去青楼逛逛,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可以去风花雪月,女人为何不能去见见世面?如果只是这么回事就要送人去当尼姑,那本郡主岂不是要剃度好几回了?”
不过就是去青楼逛逛?
众人一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把青楼当客栈逛,还逛得这般得心应手、众人皆知的,普天之下也就叶晓晓一人,偏偏,还真没人敢数落她半句不是。
就连言官于朝堂上奏,圣上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
“云乐还小,不懂事,卿家何必和小孩子家家较真?”给打发了。
正因为这一事,叶晓晓的恶名更加远播。
族长被这话呛得老脸通红,好半晌才吐出话来,“郡主乃金枝玉叶,岂是寻常人等能比拟?再说,邵紫兮被青楼之人所救,不论如何,这清白早已……”
“我呸!”叶晓晓呸了一声,伸出修长匀称的手指比着自个儿,怒道:“你这老不死的,胆敢说本郡主是青楼的人?!”
见自家郡主被污蔑,一旁的宫人很配合的站了出来,大声斥道:“大胆!竟然冒犯郡主!”
此话一出,众人一惊。
云乐郡主这话的意思是,救了邵紫兮的人,是她?!
族长被这一声斥骂吓得软了脚,搞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只能忙忙挥手,“不、不!郡主恕罪,老夫不知道救人的是郡主您,这、这都怪外头的传言……”
他偷偷朝邵紫兮递眼色,偏偏邵紫兮动也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彷佛天大的事都不关她的事,只安安分分的伫立在一旁。
见她不理会自己,族长那个恨呀—
妳早说救了自己的人是云乐郡主不就得了?现在这事闹成这般局面,可怎么收拾才好?
“外头的传言?都知道是传言了,你这老不死的倒是好,净会道听涂说!”
叶晓晓又挥了下长鞭,鞭子一扫,将族长的长袍划了一道口子,吓得他险些昏死过去。
见族长一副吓破胆子的模样,一旁扶着妻子的邵铭诤不得不开口说话,“郡主,既然是误会一场,将紫兮送往庵堂一事,自是作罢,铭诤在此替小女谢过郡主救命之恩。”
对他而言,能保住女儿自然是好事。
叶晓晓这才看向邵铭诤,把玩着手上的长鞭,嗤笑道:“邵尚书言重了,本郡主可受不起,救人救到被污蔑成青楼之人,本郡主活到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再说了,亲生女儿被人如此诬陷,你查也不查,就要把人送去当尼姑,你们只想着维护家族的名声,可有一个人想过紫兮的心情?这还是你的亲女儿吗?这样的治家之道,可真是前所未闻,这事你们邵家要是不给个说法,本郡主定会告到皇帝舅舅那去!”
这话一出,众人倒抽了口冷气。
以圣上对云乐郡主的疼爱,这一状要是真告了上去,邵铭诤就算是户部尚书、太子的岳父,也得被安个治家不严的罪名,这件事处理得不好,可是会在他的仕途上留下一个污点……
众人这一想,忙看向邵铭诤,希望他辩白个几句。
谁知他仅是垂下眼眸,恭敬的说:“请郡主息怒。”
他并非不辩白,而是他知这件事,他有愧在先。
就算他与邵紫兮不亲近,可她再如何都是他的女儿,是他与雨绮唯一的女儿,她落水失踪时,他派人打捞无果,这才惊觉,他和发妻唯一的女儿,没了。
这认知让他顿时老了好几岁,就连现任妻子让他请旨让二女儿顶替其姊出嫁,他也无所谓,更不愿去深思其用意,因为他的心,早在发妻离世之时,就已死去,而与发妻唯一的女儿的逝去,在多年后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可谁也没想到,被认定死亡的邵紫兮会回来。
对邵铭诤而言,人没事就好,其余之事都不重要,今日族长的审讯他事前早已知晓,女儿的名声他并非不看重,只是这事闹得太大,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事发后他也并非没派人去查,然而落水之事发生得突然,女儿带去觉恩寺的人又全死了,船也沉了,就连船夫都不见踪影,这起意外,一应相关事物被处理得干净利落到令人起疑,偏偏他的调查就是没有半点进展,直到女儿自己归家。
可女儿归家的同时,外头的流言也随之传开,甚至越演越烈,邵家的名誉已被毁得一乾二净,他根本无法阻止族长上门兴师问罪,只能沉默地看着事情发生。
只想着无论如何他至少会保女儿不被送进庵堂,就算先顺着族长的意思,之后也会再假托送去庵堂的名义将人悄悄送走,找个好人家嫁了,也算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她的弥补。
可今日云乐郡主的一席话打醒了他,他确实太过忽略这个女儿,也从未考虑女儿的心情与想法……
他那反应倒是出乎叶晓晓的预料,正欲开口,却有人早她一步出声—
“晓晓,这事实在怪不得我父亲,姊姊落水一事,谁也不愿意,可她若早些说出救她之人是妳,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风波,更何况,我们会误会,也是因为那送她回来的马车正是从倚月楼出来的,那马车低级俗艳,一瞧就是青楼载客所用,这一路行来,看见的人不少,这才会……”
一路跟着叶晓晓而来的邵紫菀总算逮到机会说话。
今儿个是她的回门宴,是她的大日子,她不惜在自个儿的大日子里让族长出面,就是想将邵紫兮这贱人在众人面前被赶出邵府,谁知会突然杀出叶晓晓这个程咬金。
叶晓晓说是她救了邵紫兮,别人信,她可不信!
据她所知,邵紫兮回府那日,叶晓晓正在宫中陪伴太后,她如今摆明是来救邵紫兮月兑困,只是,叶晓晓为何要这么做?真是因为她和邵紫兮是情同姊妹的好友?
这不可能,即便邵紫兮曾为准太子妃,可她几乎足不出户,别说叶晓晓这身分尊贵的郡主了,就是跟邵紫兮要好的手帕交也没几个,更何况,她从未看过两人有接触,那么,又会是谁请动了叶晓晓,让她来救人?
她目光深沉,极快的和自家娘亲交换了个眼色,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叶晓晓目光一转,看向站在邵铭诤身旁方才开口的女子,一脸的不悦,“妳谁呀?本郡主跟妳很熟吗?谁准妳直呼本郡主的名讳?!”
她压根忘了这人打她一进邵府便跟在后头,甚至同她自我介绍过了。
邵紫菀脸上的笑容一僵,好半晌才艰难的说:“晓晓,我是妳嫂嫂,妳太子哥哥的新婚妻子,妳忘了吗?”
她这一说,叶晓晓才恍然大悟,月兑口道:“妳就是那抢了紫兮婚约的狐狸精,邵紫菀?”
得知眼前女人的身分,叶晓晓像吞了苍绳一般的恶心,嫌弃的又道:“怎么长得这么丑?别说是紫兮了,就是倚月楼新来的花魁都要比妳美上三分,凤庆那家伙眼光何时变这么差了?这种货色也要?”对凤庆这个堂哥,她可是半点也没好感。
见叶晓晓居然拿她和一个花魁相比,还比输了,邵紫菀气得脸色发青。
一旁装晕的曾萍儿见女儿欲要发飙,也顾不得晕了,忙佯装虚弱的醒来,低声制止,“菀儿,沉住气。”
邵紫菀这才强忍住气,挤出一抹勉强的笑,“郡主说笑了。”
避免再被打脸,她不敢再直呼叶晓晓的名讳,谁知叶晓晓却不放过她。
“谁跟妳说笑,本郡主认真得很,一个狐狸精也敢直呼本郡主的闺名,我警告妳,再让我听到一次,休怪我鞭下无情!”
说着,她长鞭一甩,正巧落在邵紫菀脚下,吓得她连退好几步,险些没摔倒。
“没胆!”叶晓晓嗤笑一声,这才脆声解释,“本郡主那日要去倚月楼见见新花魁的花容月貌,经过觉恩寺附近时,正巧见到紫兮落水,便让人救起她。
“紫兮因为落水昏迷不醒,本郡主当时又不知她的身分,只好在倚月楼等着紫兮醒来,谁知紫兮这一昏就是整天,等她隔天晚上清醒了,本郡主才能询问她的身分,哪知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恨不得彼此是亲姊妹。
“至于马车……”她美眸一瞪,变了脸,“那正是本郡主微服出巡用的马车,妳这狐狸精居然说我的马车低级俗艳,我看妳才是低级又无耻!姊姊失踪,不去找人,却急巴巴的抢她夫婿,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她叶晓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那亲亲娘亲连月长公主,为了避开娘亲的耳目,这才会偷偷用了体己银子造了那辆马车,那马车从里到外都是她亲手设计,今日却让一个狐狸精批评成低级俗艳,这口气她怎么忍得下!
被人左一句狐狸精、右一句无耻的骂着,邵紫菀简直要气炸了,不顾娘亲在一旁狂使眼色,忍不住月兑口而出,“妳骗人!那日妳明明就在太后那!我亲—”
“够了!”邵铭诤大吼一声,一双沉稳睿智的眸,紧盯着反常的邵紫菀,沉声说:“云乐郡主救了小女,臣感激不尽,改日定亲自备礼上门道谢,今日一事,就到此为止。”
不论云乐郡主所言是真是假,她的出面,对此时的邵紫兮无疑是件好事,那是他的女儿,他自然希望结果是好的。
邵铭诤一句话让这场闹剧落了幕,邵紫菀欲再言,却被曾萍儿死死的拉住,低声说:“够了!妳爹不蠢,再说就露馅了。”
被娘亲这一拉,邵紫菀只能恨恨的瞪了眼自始至终像没事人般杵在一旁的邵紫兮,再也顾不得身为太子妃的气度,连礼都未行,忿然离去。
曾萍儿见状,忙跟了上去。
对女儿与妻子的无礼,邵铭诤拧眉,一脸沉思,半晌,才朝叶晓晓道:“今儿个乃小女的回门宴,还请郡主赏脸,一同到前厅用膳?”
叶晓晓不耐的挥手,“不了,本郡主最不耐烦参加这些有的没的,我和紫兮聊一聊就离开,你们都散了吧。”
她一发话,众人便逃也似的走得一乾二净,就连叶晓晓带来的宫人也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