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为聘妻为天 第四章 姑娘车里好藏人

作者 : 寄秋

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年关过了,庆元宵,吃了汤圆,大年十五的鞭炮声响彻云霄,人人脸上洋溢着过了好年的笑意。

二月二日过后,虽然是预料中的事,也做了准备,可是接到调派的行文,县令大人一家子还是非常高兴,连忙打理起行装,收拾收拾这几年添购的什物,能带走的全带走,不留下一件。

殷如素正好相反,她只让青玉收拾简单的四季衣物就好,旁的不心疼,她是府中最“穷”的人,任谁都知情,若是贸然搬出什么贵重物品还不引人猜忌,以为她私底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因此她嘱咐过了,一旦她离开了,便让隔壁的管家赵福趁夜运走小偏院的所有什物,她花了一百两买下一间大杂院,让街上的乞儿有个栖身之地,这些东西便是留给他们的,或卖或自用都行。

她手中有钱,还不少,某位出手阔绰的世子让人送银票来,她一个闺阁小姐哪用得了那么多,身怀巨资她也惶恐,怕人偷、怕人发现、怕有钱不能痛快的花用,只得慎之再慎之,因为金钱来源无法交代。

就连最贴身的丫头青玉也不晓得,她们带走的那只看起来不起眼的木匣子有上下两层,上面放着平时存下的月银和卖酒得来的银子,她有钥匙能自行取用,而下面机关夹层则藏了一万两面额不一的银票,唯有殷如素才知如何开启。

这是她特意请人打造的首饰匣子,外观廉价,选用便宜的木料,但内里大有乾坤,上下两层是可以分开的,下头那一层用的是香樟,可防虫蛀,多一层保障。

“弄好了吗?”

“小姐,这次有点赶,桃花还没盛开,只做了十五坛。”

“才十五坛吗?”

有点少,她以为至少二十五坛,去年又多植了十五棵桃树,即使今年不结果也会开花。殷如素有点失望,这和她期望的落差太大。

“今年气候有些反常,是个暖冬,雪下得少,雨水不足,延误了花期……”不然每年一入春,密密麻麻的花苞早结满枝桠,如雨后春笋般一颗颗冒出,赶在花季绽放。

“青玉,不用说了,我明白。”在她还是殷如月的年代,气候反常得更厉害,一年四季的花序都被打乱,让人有种不知身在哪个季节的错乱。

“小姐,我已经让阿光他们尽量摘了,可是老爷实在太赶了,所以……”青玉一脸无奈,比主子更舍不得那几坛桃花酒,因为她知道能卖出好价钱,让主仆几人过上好日子。

阿光是乞丐堆中最年长的孩子,也才十五岁而已,殷如素让青玉雇他们摘花,还教他们怎么酿制桃花酒,以便改善他们日后的生活。

殷如素自认为不是善人,救不了太多的穷人,但是遇到了就会尽量伸援手。人都有怜悯心,她见不得孩子受苦,有能力帮助别人便出手,至少良心上过得去,不会时时惦记。

何况她们用不上了,为何不给人家一口饭吃呢?

“青玉,别再喊我小姐,要改口了,回了本家就照府里的排行喊九小姐吧。”一下子又往后退了,三小姐成了小九。

“是,九小姐。”青玉低眉一应。

这一回京,小姐也该说亲了。

“我让你买的东西你送去了吗?”明明是欢喜的事儿,她却有着淡淡的惆怅,总觉得要离乡背井了。

对她而言,齐南县才是她的故乡,她一住住了六年,这里有她熟悉的味道,熟面孔的百姓,往返好几回的街道,以及让她免于病死、饿死的桃花林,这么一念及,她秀气的鼻翼间彷佛又闻到扑鼻的桃花香气,萦绕不去。

“两百斤糖米、一百斤粟米、一百斤白面和玉米粉,奴婢让伙计分批送到大杂院,免得太显眼。”小姐心善,没忘了乞儿们的困顿,有了这批粮食,他们至少能撑到桃子酒熟成。

“再送二十两过去吧,这天气时冷时热,要是有人病了就不好了。”怀里藏着银子也好应付万一,再穷也要吃饱饭。

“是,小姐。”青玉一时改不了口,仍照着以往的喊法。

三月中旬过后,县令殷重轩办好了交接,便带着吏部下来的行文和家眷启程返京,他归心似箭,迫不及待。

临行前,殷如素又取出刻有貔貅的玉扳指,要求隔壁管家赵福每年的三月到六月打开桃花林后门供小乞儿们进入,林子里的花和果子只供他们采摘,旁人不得阻拦。

殷如素不晓得她的一时心善竟造就了本朝大酒商,在若干年后,阿光带着他的乞丐兄弟们将酒卖到各地,每年利润惊人,其中以桃花酒最为抢手,往往供不应求。

交代完一切,直到要上马车的前一刻,殷如素才发现她坐的是一辆最寒酸的马车,又破又小还会漏风,车顶破了几个小洞,在日头底下行走会透进几道光,叫人哭笑不得。

不下雨还好,勉强能用光看书,可是一旦有雨丝落下,不论雨大雨小,马车内的人都会淋成落汤鸡。

而且别人的马车是两匹马拉车,殷重轩的马车更用上四匹毛发墨黑的骏马,而她这边的却是老马一匹,还喘着大气呢。

原本要和她坐同辆马车的雪姨娘探头一看,马上嫌弃地带着儿子走开,和月嬷嬷三人挤上了杜姨娘的马车。

好在殷如素和丫头的行李并不多,一大一小两个箱笼和两只大包袱,往马车一塞还能空出一大块位置,能躺能卧,且不受打扰。

反观其他人的箱笼少说十来口,简琴瑟的更多,三辆马车还装不下,小点的什物得拿上载人的马车,反而显得拥挤。

殷如素自个儿觉得没什么,倒是她的丫头看不过去,替她不平。

“小姐,夫人这回真是太过分了,载货的马车都比我们的好,这不是存心欺负人嘛!”这辆破马车能坐人吗?不会行驶到一半就散架了吧?

殷如素闻言,淡然一笑。“能走就好,不要在意太多,母亲没落下我们就该知足了,咱们这些庶子、庶女能少一个是一个,要不是她不够心狠,今天你家小姐早殁了。”

简琴瑟是刻薄,从未善待庶出子女,但她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亲生儿女而不容许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活着。

不过眼看庶子、庶女一日日长大,想到要多准备两份聘礼,两份嫁妆,日后还要将属于

儿子们的家产分给庶子,即使只有几间铺子、一些田地和几千两银子,也够简琴瑟肉疼老半天了,她半两银子也不想拿出来。

“她敢落下我们,不怕没法向老爷交代?”青玉面有愠色,不相信夫人有胆背着老爷遗弃殷府骨肉。

她轻笑,笑丫头的见识少,不懂得宅斗的厉害。“母亲还算好的,她只是苛待我们的日常用度,不待见我们而已,有些心狠的嫡母还会凌虐毒打庶子、庶女,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毁去他们前途,能活到成年便是老天保佑了。”她算是幸运的,简琴瑟的放任正好遂她心意,让她过了六年不受拘束的日子。

她感谢嫡母。

嫡庶之间始终有差距,那是跨越不了的鸿沟。

“真的吗?小姐。”青玉听得一脸惊惧,同时也庆幸门风严谨的殷府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没见过真正阴私的丫头还是把殷府想得太美好了,要不是殷老夫人还压得住小辈,底下的魑魅魍魉早跳出来蹦跶了,是人没有不喜权力的,谁都想独担大权、掌控一切。

“什么真的假的?哎呀!三妹妹这马车可真破,你还不跟母亲商量商量换辆车,你认为这辆马车能走远路吗?”啧啧!这马也太老了,一看就快断气似的……

姗姗来迟的殷如惠一瞧见这辆破到她连多看一眼都不肯的马车,抑不住的噗哺一声,落井下石的嘲弄。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大不了和二姊姊挤一挤,我们就主仆两人,不占位。”殷如素垂目说道。

“呿!别想赖上我,我东西多到搁不下,没有你能坐的位置,去找大姊姊吧!她和母亲的马车又大又宽敞,任你又翻又滚都行。”回京变六小姐的殷如惠挥手赶人,守着自个儿的马车不让人有机可趁。

已在马车上的殷如素看到她小心眼的举动,抿唇一笑,趁着等人的空档拿出医书来看。

简琴瑟和殷如卿还慢吞吞地走着,磨磨蹭蹭的怕丢三落四,一家子的行李她们就占了一大半,七辆载什物的大马车中就有四辆马车载她们的东西,两辆是少爷们的,一辆是姨娘和下人们的。

殷重轩的行李放在简琴瑟的马车中,简琴瑟聪明得很,她不让其他人经手,确实的掌控住丈夫的财物和贵重物品,放在自个儿眼皮底下盯着就不怕有人顺手模走了。

一家人要回京,琐事也挺多的,笨重的家什先行,轻点的被褥压后,老爷、少爷的车驾在前头,女眷们的马车跟着前车走,浩浩荡荡的车队有十多辆,十分壮观。

再加上百名护院和五十名官兵护送,声势更为浩大,一群人有两百多名,让人不禁感慨当官真好。

“小姐,奴婢陪着你,你不要难过。”这样的姊妹还不如没有,太叫人心塞了。

看青玉面有忿色又不忍的神情,真的不在意的殷如素笑出声。“好,你陪,我让你当陪嫁丫头。”

她脸一红。“小姐,奴婢是担心你伤心,你反过来取笑奴婢,你真坏心……”

“心坏没药医,你受着。”她开起玩笑,苦中作乐。

当车队真正出发后,殷如素才又意识到自己的马车到底有多破,一出了城门,考验就来了。

前两天下了一场雨,雨水冲刷路面,马车轮子一驶上官道,那坑坑疤疤的水洞颠得人像在骑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颠簸,坑洞大一点的还会让人坐都坐不稳,险险撞上车壁。这还只是刚开始而已。

马车越走越近中午,三月的天气虽然微凉,但近午还是热了点,车顶的破洞射进好几道光,叫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热热的光线照在身上,久了会有灼热感,得不时移动位置免得被晒黑。

中午殷府包下一间客栈用膳,吃完饭再启程。

颠得胃难受的殷如素其实有点吃不下,她让青玉偷买了几块葱花大饼,又切了两斤卤牛肉及半只熏鸭带在车上吃,等她头不那么晕再说,这时吃什么都想吐。

这几年她身体调养得还不错,但和殷如卿、殷如惠比起来,她还是差了些。

果然,才走了三天她就瘦了一小圈,全是晕车作祟,入口的食物都觉得没味道,晕车晕得厉害。

没办法,马车太破了,一动就颠,不像前头那几辆车大轮子大,骏起来稳妥又不颠,连被排挤的雪姨娘都红光满面,可见有多舒坦了,这些主子们厌食的情况都没殷如素严重。

不过也怪殷如素这些年把自个儿养得太娇了,浑然吃不惯非精食烹煮的菜肴。

自从酿酒卖了钱后,私下开小灶的她就很少吃蔚房里送来的饭菜。她院子里有菜圃,养了能下蛋的鸡,还能不时到外头买些肉呀、鱼的来加菜,在饮食上她不亏待自己,什么好吃的都来者不拒。

如今以简琴瑟苛待庶女的性子来看,一路上的伙食有多好可想而知,胃口被养刁的殷如素肯定没法接受。

所以她只好先饿着,等丫头弄来美食再慢慢享用,颠簸的马车让她吃得不多,只能不定时进食。

只是痩了小姐,却胖了丫头。主子吃不下的食物全入了青玉的肚子,她不时抚着小肮喊胀。

“这辆车怎么这么破,亏你坐得住,没把这身小鼻头颠散了,你呀你,你是什么命呀……”

一路颠得慌的殷如素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忽地耳边传来男子埋怨的声音,她以为在作梦,不以为意。

她这辆破马车有谁会劫吗?打劫的都晓得要往前头那辆华盖缀缨络的大马车去,那儿才有金银珠宝可抢,一看就是大肥羊。

而且行驶中的马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一个人要跳上来着实不易,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卷入车轮底下枉送性命,所以一定是作梦……

但是,她肩上突然增加的重量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呼吸声和鼻孔喷出的热气,作梦有这么真实?

不,这分明是有人,听那口气还是熟人。

“小、小姐……男、男人……”青玉脸色发白,抖着唇指着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殷如素睁开眼,瞥了她一眼。“我瞧见了,你不要再抖了。”有那么惊恐吗?太大惊小敝了,见过的世面还是少了点。

“可是他……”

青玉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发不出声音,她发现自己哑了,捉着喉咙眼泪直掉,啊啊啊喊个不停。

“真吵。”哑巴还不安分,干脆直接连脖子也抹了。

“你干么点她哑穴?”这手法不错,有空学学。

男子微讶,一双桃花眼魅惑众生。“你看得出来呀。”

殷如素没好气的一叹。“我又没瞎。”

就当着她的面伸手一点,虽然动作很快,只在眨眼间,但是身为看金庸小说长大的现代人,很难不看出端倪,用猜也猜得出来他做了什么,一是下药,一是点穴,没了。

“她话太多。”哼!他还得屈就一个奴才不成。

“无疾哥哥,你别玩了,我家青玉该闭嘴时就会闭嘴,你不用担心她会大喊车上有贼人。”唉!怎么走到哪都摆月兑不了这个煞星呢。

小姐,你认识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快赶他下车呀!别坏了你的闺誉……

青玉呜呜啊啊的“说”了一堆,可是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只见她把殷如素挡在身后,怒视那好看得叫人涎水直流的男子,她脸红通通的,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她那样像是会闭嘴的样子吗?”赵无疾一手挥去,青玉撞上车壁又弹回来,面朝下趴着。

哑穴解了,人却晕了。

“欸!你干么这么粗鲁啊!”殷如素眯眼观察一下昏迷的丫头没大碍后,将人扶到一旁躺好,旋即抬头斥责他。“闹这么大动静,不怕被外面的人发现啊?”到时就会知道她车上有陌生人,还是个男人。

“那车夫是爷的人。”不然岂能至今都平静无波。

“你的人?”她脑子有些胡涂了,为什么车夫被换了她毫无所觉,还换上他的人?

赵无疾低笑。“北墨,问候一下小姐。”

他本来想说我家小宠,但怕某宠躲他而改口。

“暗七北墨,见过九小姐。”草帽压得很低的“车夫”声音很醇厚,听起来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

头一回被外人称九小姐的殷如素嘴角一抽,这家伙的消息果真灵通。“无疾哥哥,你不会一路上都要与我同行吧?”她头皮发麻,有不好的预感。

“小丙儿,爷有没有说过你聪明伶俐?”果然是他家小宠,聪慧程度和他有得比。

“忘了。”智者多虑,当傻子好。

他低低笑了起来,胸口发出阵阵鼓动。“爷受伤了。”

“伤了?”忍着晕车之苦,她连忙坐正。

“给爷上药。”他指向受伤的肩头。

一丝血色渗出绛紫色锦袍,感觉伤不重,但是……赵无疾苍白的脸色可不是这么说。

“你就知晓我这儿有药?”赌得真大。

看她一脸不甘,他又笑了。“爷说你机伶,凡事有备无患,连烧鸡都能偷藏,找上你准没错。”

他算是碰碰运气,也不知哪来的信任感,他相信她不会出卖他,这丫头太重情了。

“你想吃就吃,但别吃光了,留一只鸡腿给我。”拉开衣服一看,见惯伤口的殷如素惊呆了,她没见过如此草率的包扎法,他整个肩头被洞穿了,前薄后厚,前三寸,后两寸,是长剑穿过又拔出的伤口,他居然塞两块布再用一块油布扎紧,堵住伤处让其不冒血而已。

简直是太胡来了,把命当儿戏。

抿着唇的殷如素一言不发,她手边正好有类似西医缝合的器具和消毒用的烈酒,她先将伤口清理好,用烈酒浇一下钩针和羊肠线,然后进行缝合,以免伤口再流出血来。

“好,鸡腿给你……”另一手撕下快半只鸡的赵无疾猛地吸气,眼睛、鼻子拧成一团,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拥有多年急诊室护理师的经历,没亲自缝合过也看过多次医师作业,她有模有样的照做,很快地完成动作,再在伤口上淋上烈酒进行最后消毒,接下来是防止术后感染。

她没想过用麻沸散,因为她忘了。而幸好这个历史上不知名的朝代已经有西医的技术了,所以她才会备有这些器具。

“只要撑过这三天就没事,还要准备退烧的药……”

“是,九小姐。”外头的北墨闻言一应。

“这辆车太破,爷给你换一辆。”

赵无疾一说完,隔天就神不知鬼不觉趁着殷家人睡着时,偷天换日换来了一辆外观极为相近的马车,只不过这里面却大为不同,是铁木制的车厢,底下有避震的木头支撑,看似平凡无奇的椅垫下垫了三层蚕丝,再下面有两层暗柜,能摆放一些随手可取的小食和糕点。

他连马都换了,将原本的老马换成长得极像的健壮马匹,若不是怕被发现,肯定连汗血宝马都给殷如素换来。至于车内则多了煮茶的红泥小火炉、能让车内降温的冰桶,还有书和一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吃食更是上了一个档次,全是宫廷名菜。

把御厨都带上了会不会太过分,也不知他把人藏在何处,居然一到饭点就有热腾腾的饭菜送上车,馋得殷如素主仆都不想下车,先吃上几口再说,然后再慢吞吞的跟在殷家人后头去吃饭,囫囵吞枣吃个两口后假装没胃口又回车上继续抢食。

吃得比以往少的两人应该瘦了,没想到脸儿却一日日圆润起来,看得一头雾水的殷如惠十分纳闷,不时偷觑她俩有没有偷带甜食回马车。

“你不问爷为何受伤?”

本想等人先开口,但是殷如素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绝口不提此事。

反倒是养伤的赵无疾很不痛快,他原本不希望他人知晓太多隐私,人家不问是识相,省得他得将人收拾了,以绝后患,此时朝廷的风云变化太多,稍有一点小疏忽便万劫不复。可是殷如素的不闻不问让他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心里那股邪火呀,烧得他想砍人头玩!他伤得这么重她难道不关心?

这只小宠太目中无主了,只知道吃,她看不出来他、很、想、聊、吗?

“伤了就伤了,反正不是我砍的。”殷如素边看医书边吃松镶鹅油卷,一副云淡风轻的连眼皮都不抬。

她越是不想听,越想置身事外,不怀好心的赵无疾越要将在岸上看热闹的她扯下水。

“爷遇到袭击。”

“喔。”她反应很淡漠。

“三波人马。”以为爷是好惹的吗?不长眼的狗东西。

“恭喜。”她回答得很马虎。

“恭喜?”他挑眉。

何意?

“恭喜无疾哥哥全身而退,没缺胳臂断条腿。”美人的颜值还是具可观性,好手好脚更有看头。

连看了数日“美色”,殷如素都有点视觉麻痹了,她现在是心如止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会为美色迷惑……呃,不过偶尔也会看一眼保养眼睛。

赵无疾满意地一点头。“一波是安亲王的人马,为子报仇,一波是靖王,皇上的兄弟,他看爷不顺眼已久;另一波是秦相爷,他女儿寻死觅活非嫁爷为妻,爷成全她去死,一脚将她踢下结冰的池塘。

“喔!忘了一提,冰层很薄,她一下子就沉下塘了,一群家丁、婆子捞了很久才将人捞起,听说还没死,仍嚷嚷着要当爷的正妻,爷放话丑女别来,她又上吊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老把戏。“死了没?”

“没死成,梁柱断了。”他语气中多有惋惜。

这么想死为何死不了呢!

真是老天不开眼,人家活腻了还不成。

“好巧。”好好的梁柱会断了?

八成是人为。

“是很巧,爷的挽联都写好了,偏偏送不出去。”

诸如“一代贱人”、“贱人贱事”,“贱到黄泉终不悔”……可惜没派上用场。

“留着下一次用。”这么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成天寻短,总会有机会。

她这话对他胃口,黑瞳倏地一亮。“你说她下一次能死成,不会再留一口气苟延残喘?”

说到苟延残喘四个字,那桃花眼里迸出一丝冷冽,冷得能将河川冻结,山木挂冰。

“你会让她死不成?”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能允许别人以死威胁他?那才是自找死路吧!

闻言,赵无疾冷酷的冰霜表情融化,找到知音般朝她凑近。“给她什么样的死法较有趣,爷再送上百对金童玉女。”

纸扎的。

殷如素随口说了一句。“把你在战场上拿来对付敌人那套全用一遍?”

“好主意……”他家小宠脑子真好,连这种阴损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一点也不好,公子离我家小姐远一点,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一旁始终沉默装隐形人的青玉白着脸,介入两人之间。

“还想当一次哑巴?”赵无疾冷笑。

一听,青玉连忙捂上嘴,急急摇头。“不当哑巴、不当哑巴,可公子也不能害了我家小姐……”

话说到一半她又被点了哑穴,气愤填膺。

“哼!爷活了十七年还不知道‘自重’两个字怎么写,要你一个贱婢来教。”多大的面子呀!

青玉急了,拉着小姐的衣角叫屈。

“别老动手动脚,你要是管不住脾气将人踢出马车,你在车内的事可就瞒不住了。”殷如素凉凉警告他,万一曝光了,她便说自己是被劫车,受制于人。

她早就想好了退路,一旦被发现就往始作俑者身上推,他纨裤的声名太响亮了,众人只会认定他又欺负人家小泵娘,绝不会料到她胆大的收留妖孽,一路同车同行。

大不了她再挤两滴眼泪,表示出受欺辱的委屈样,为了家族名声,父亲顶多送她到城外的庄子住两年,等两位姊姊嫁了再接她回府,那时谁还记得她曾被汝南王世子调戏过。

说不定为了补偿她,父亲和祖母会多给她一些陪嫁的压箱银呢。不管她以后的丈夫渣不渣,只要守住嫁妆就有好日子过,婚姻对她向来可有可无,有也好,无也罢,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两世为人她都是一个人过,早已习惯了孤独。

亲缘不深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个离她而去,不牵挂也就不心伤。

殷如素对感情事看得很淡,也没有任何期盼,顺其自然,她相信老天爷自有安排,要不然她怎会由二十九岁的护理师殷如月一下子变成只有七岁的小萝莉,病了几年又活蹦乱跳,现在还和个纨裤扯上关系。

正要抬脚踹人的赵无疾一僵,面带恼意的把脚放下。“你怎么晓得爷不能见人?”

“要是你能现身就不会躲进我的马车,甘愿当只困兽挤在这小小的马车内,肯定是你受伤一事不能为人所知,而且必须瞒过某些人耳目回京。”堂堂亲王之子不能堂而皇之的招摇饼市,若无内情谁会相信?

以他的张狂,谁敢拦他,他打回京城都有可能。

“小丙儿,慧极必伤,你别太聪明,让爷很心寒。”赵无疾一脸不快,觉得被削了面子。

将医书一阖,她拿起绣针绣荷包。“所以我一直在装傻,傻人有傻福,你没瞧见吗?”闻言的赵无疾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张貌如美玉的容颜木然着,他头一回有被打败的感觉。

不用刀,不用剑,一句“傻人有傻福”完胜。

那到底是谁傻?

自作聪明的人?

两人之间停顿了很久,没人开口说一句话,连一心护主的青玉都无言了,车内的气氛十分低迷。

直到殷如素收针,绣好蝴蝶戏猫的荷包上,栩栩如生的小白猫睁着一双蓝眼睛,伸出一只前足要捉蝴蝶,要飞不飞的五彩凤蝶停在猫鼻头上,小白猫的猫眼往中间一溜成了斗鸡眼,盯着随时要飞走的蝶儿。

一只玉白的手蓦地伸了过来,直接抢走荷包,将之占为己有。

“爷的。”赵无疾喜孜孜的往腰上一挂。

“那是姑娘家用的,无疾哥哥不适合。”挂个女用荷包能看吗?太娘了……呃!等等,好像挺衬这妖孽的气质,刚中带柔,柔中有刚,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唉,人美戴什么都好看,还给不给其他人活路呀!

“嗯嗯!手艺不错,多做几个,爷有赏。”他扯了扯腰封,表示有点旧了,随即又从袖袋中取出鸽卵大的粉色珍珠,放在手里上下的抛玩,眼神说有多轻佻就有多轻佻,明摆着勾人自投罗网。

“无疾哥哥看仔细了,翻过来再看。”遇到这个霸道的主儿,打仗打出匪气了,在战场上抢到什么就归抢的人所有,不论马匹、武器、金银财宝,甚至是女人,见者有分。

赵无疾年纪不大,但勇猛不输当年的汝南王,会打仗的纨裤相当可怕,没什么事干不出来,他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一百多回,每回都把对方打得很难看,将人家的主将杀了不说,还拔下将领的裤子要人家赎回去,否则一条条写上名字挂在城墙上,让人看笑话。

多可耻的作法,自然引来卫道人士的骂名。

但是他却因此筹到一百万两白银的军饷、五十万两白银的抚恤金,三百车的粮草和五十车军需品。

他无耻,无耻到可以为君分忧,又为户部省银子,因此成了皇上默许的纨裤子弟。

这意思是说只要他不杀无辜百姓,得罪再多权贵、皇亲国戚都无罪,毕竟皇上之下的九千岁谁敢招惹。

“看什么……咦!里面还有画儿,是蜂螫小羊,小羊找母羊……啊!是双面绣。”他惊讶的翻过来翻过去,两面都瞧不见藏线。

“一只可以当两只用,别再叫我绣了,我还要准备一些绣件给京里的长辈、姊妹们……”她很忙的,要体谅。

“爷给你银子,用买的。”何须那么费心,她对人家好,人家还不见得领情,送礼要送对人,譬如他。

殷如素失笑。“你要害我进家庙呀!我一个爹不疼、嫡母不喜、姨娘只想往我身上捞好处的庶女,我能有什么钱?真让我用银子买上我能力以外的见面礼,只怕还没说上话就先挨板子了。”

父母在,不置私产,这也是她从来不说自己有钱的原因,即便是庶女,她也是官家千金,出身世家,黄白俗物不得轻意沾手才是。

“……高门之内是非多,能低调尽量低调,我不是你,张扬不得,世人对女子的要求严苛,尤其是庶女更难生存,我们是嫡女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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