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除了鸟叫虫鸣的和谐乐声外,再无一丝其他的声响。
可这静谧却没有维持多久,一声含着不信和震惊的尖锐声响划破了夜空中的宁静。
“向栖云,你方才说了什么?”应掌珠浑身发颤,但她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又或者这一切不过是场恶梦。
恩爱两不移的夫妻,那个向来对自己敬重有加,后院里既无通房也无妾室,一心一意只想与她白头的人,如今竟然像是个陌生人似的,站在她的面前,想要让她去死!
她希望自己是听错了,可屋内再次响起的冷然话语却让她的希冀变成了一场最荒谬的笑话。
“我说……其实妳若死了。才是对离姐儿和昭哥儿好,身为一个母亲,我想妳也会希望做出对孩子们最好的选择吧!”
那语气轻轻淡淡的,但其中的意思却是那么的斩钉截铁,就像一柄利剑笔直地刺进了她的胸膛,他这是要自己在命和孩子们的将来中选一个!
为何他突然变得如此残忍,她不懂!
呜咽一声,她哭了出来,但这个与她同床共枕了十年的男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看着她的眼神更像是在瞧着什么死物一样。
蓦地,她的背脊生起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并很快地漫至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残忍地赤luo扔进了冰窖一般,抖个不停。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可她却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望着那男人递到她面前的小瓷瓶,即便心头已经清楚自己这个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夫婿想要做什么,她仍然带着一丝的期盼地问道。
多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场恶梦,只要醒过来了,一切都如往常那样,他一样是那个尊重她、疼爱她的夫君。
而自己依然是那个让儿女环绕膝下,万分幸福的小女人。
“我早已经告诫过应大将军,千万别跟中阳王走得太近,他那爱民如子的心性和作法早已招了皇上的猜忌,随时都有可能招致大祸,结果你们都不肯听我的话,现在中阳王倒了楣,你们应家的倾覆之日只怕也不远了。”
向栖云冷冷的说着,望着应掌珠的模样再无往日的半分温柔,像是望着一个死人一般的冰冷。
“不是中阳王功高震主,而是你们这些卑劣小人想要陷中阳王与应家于不义吧?”迎着那冰冷的眼神,应掌珠也已经想清楚了向栖云如今的转变所为何来,于是冷冷地反驳道。
想中阳王在朝野声誉极高,是本朝开朝以来唯一的异姓王,代代为本朝驻守边关,深受皇上的信任。
但中阳王的功迹却不只是驻守边关,举凡皇朝内有任何天灾人祸发生,皆可见到中阳王府出钱出力,中阳王府更是好几次倾全族之力抗外族于边关,便连皇上都多次与中阳王密议如今几个皇子的性格与能力,足以见得中阳王有多么被皇上所倚重,应家追随这样一位王爷,为皇朝效力又何错之有?
只不过皇上这般的信任却碍着了某人的路,所以招来了一波又一波的阴谋算计,而方才向栖云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责任推得一乾二净,好在她的面前彰显他的无奈罢了!
这真的是她倾心相爱,不顾父母反对也要下嫁的男人吗?
应掌珠望着向栖云,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她张口欲言,可是喉间却疼得发紧,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知道,最近向栖云对她日渐冷淡,她伤心、她难过,可却从来没有想到他竟会心狠至斯。
当心中的震惊缓缓地褪去,身为将门之女的应掌珠却没想过要屈服,她亦是堂堂的大家千金,嫁到向家后,照顾公婆、生儿育女、执掌中馈,七出之条她一样也没犯过。
就算她娘家被中阳王牵连出了事,他不满意她再无背景雄厚的娘家可以依靠,那也可以和离,她可以带着一儿一女离开向家。
在这暗夜逼她饮毒自尽,又算什么?
是怕人家议论他们向家冷血无情吗?
可他们既然敢做,又何必怕人议论呢?
彷佛看出了应掌珠的疑惑,向栖云似是念着旧情的多说了几句,“爹娘的意思是万一当断不断,这事若是牵扯得大了,只怕咱们向家百年的声誉和经营也得赔下去,所以……”
“所以就要用我的命来成就你们向家的声誉吗?我说了我愿意和离,你们不必怕被人戳脊梁骨。”
应掌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群向家人的敢想敢为,当真让人叹为观止,她虽然傻,可也不会傻到用自己的命去帮向家维护声誉而致自己的儿女于不顾。
置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便是平素精心修整的指甲嵌进了掌心,应掌珠也丝毫不觉得疼痛。
望着那冷然的向栖云对她摇了摇头的模样,她微微地扬起了头,试图保留自己最后一丝的骄傲。
“若是在这当口和离,那向家不也要背上一个背信弃义的污名吗?妳若不死,若是向家真被妳所累,那便是妳的儿女为妳所累,妳当真忍心?”
所以……应掌珠只能死!
纤细的身子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她咬牙不屈服。“我不会自尽的,我还有儿有女,我答应了离姐儿要替她寻个好夫婿,也答应了昭哥儿会在这儿等他回来……”
听她说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向栖云闭了闭眼,那模样彷佛也是心痛难忍,她以为他终于心软了,可等他再睁眼,语气却更加没了转圜。
“珠儿,妳当知这事儿若再闹下去,被牵连的不只是你们应家吗?便是向家也难逃倾覆,若是向家倾倒,妳觉得离姐儿和昭哥儿的下场会是如何?发配边疆为奴?或进教坊?”
“罪不及出嫁之女,别说现在皇上还没有下定论,就算应家出事,又与向家何干?”应掌珠犹兀自挣扎,倒不是不舍眼前的男人,而是不舍自己的一双儿女,没了娘的儿女要如何在这吃人的大宅中存活下去?
“妳以为我愿意逼妳吗?只是如今朝中的议论日日激烈,风向益发对应家不利,若是我们向家什么都不做,这把火也终有一天会烧到我们向家来,爹娘不想冒一丝丝的风险,妳若急病骤去,想来那些风闻奏事的言官们就算要牵连向家,也会瞧着妳已急病身亡的分上,轻轻放下。”
郎心狼心!
应掌珠竟从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一个这样心狠之人,只为了不让向家沾上一星半点的非议,就想要了她的命。
呵呵……可笑!
“我不死,我为什么要死?我是你们向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媳妇,我为你们向家生儿育女,我有何罪?”摇了摇头,向来温婉的她再一次悍然地拒绝了向栖云的要求。
“无论妳愿不愿意,妳必须死!”
其实除了方才那些台面上的理由之外,其实最重要的是他让长公主有了身孕,所以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了应掌珠,和离从来都不会是选项之一,否则长公主可饶不了他。
“天子一怒,祸及千里!我不能赌那个万一,现在朝堂上关于应大将军叛国的消息甚嚣尘上,若是皇上真的起了雷霆之怒,进而牵连了向家,那时候就什么都完了,难不成妳希望瞧着离姐儿和昭哥儿从此以后再无所依?”
提到一双儿女,便是再坚定的信念也会动摇,那双儿女就是应掌珠的命根子,她可以不在乎向家,不在乎向栖云,可她却不能不在乎离姐儿和昭哥儿。
“若事情真有你所说的那么严重,便是我死了,难道就能保离姐儿和昭哥儿安然无恙吗?”
“只要妳死了,自然有人会帮向家说话,妳大可放心,昭哥儿和离姐儿也是我的亲骨肉,我又怎么会亏待他们呢?”
向栖云说得很肯定,应掌珠却从这一句话听出了异样。
谁会帮向家说话?
瞧他那笃定的模样……能救向家之人必然位高权重。
可谁能让向栖云这样笃定?
难道……难道这些日子传入她耳中的那些风言风言竟是真的吗?寡居的端瑞长公主和向栖云竟真的有了苟且?
那原是她一笑置之的风言风语啊,没想到如今却真实的成了她的夺命刃。
因为靠上了长公主,所以才会一心想要她的命,毕竟凭着长公主的皇室身分,就算将来向家被应家牵累,长公主也能一力保下向家的富贵?
“你和长公主……”
她张口,本想问个明明白白,可到底与向栖云做了那么久的夫妻,她其实是了解他的,只消看到她刚刚提起长公主时,他脸上的那抹心虚,她的心便渐渐的凉了,原本想争的心也淡了,她回头望了望那紧闭的门扉,她知道自己不该屈服,可是当这个男人用她的一双儿女威胁她的时候,她又怎么还能硬起心肠呢?
既然向栖云已经下了狠心,她若不屈服,谁又知道向栖云这个狠心肠的男人会怎样为难她和一对儿女?
自己受苦不要紧,可她又怎舍得一双儿女受到池鱼之殃呢?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口气,终是朝着向栖云一直握着的瓷瓶伸出手去,抑住那即将夺眶的眼泪,问道:“向栖云,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有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过?”
没想到这个时候应掌珠还会问出这个问题,向栖云怔忡了片刻,终究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打从一开始,他和他爹娘看上的便是应家的家世,谁知几年过去了,应家竟成了他们向家的绊脚石,既为绊脚石又怎能不搬开呢?
这一刻,应掌珠决然地伸手握住了向栖云手中那个艳红色的亮釉双耳瓶,一把拔开瓶塞,朝着向栖云一敬,然后冷冷说道︰“我恭贺你们向家从此有了长公主的照拂,便能永远权势显赫,富贵盈门。”
然后将瓶子凑在唇边,仰头将瓶中药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艳红的鲜血溢出了她上弯的唇角,然后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暗夜,从窗外传进了房内。
即便鸩酒带来的痛楚充塞在应掌珠的身躯之中,让她的意识逐渐混沌,但为人母的,总能轻易分辨出自己女儿的声音。
她朝着发出尖叫声的窗棂瞧去,却只看到一个颓然倾倒的身影,她努力想要伸出手,像平素那样安慰受了惊吓的女儿,可无力的手却只能随着浑身气力的逐渐抽离而颓然地落在她的身侧。
别记得……忘了这一切吧!
尽避知道自己这最后的交代,女儿不可能听得到,可她仍努力地蠕动着毫无血色的双唇,想要告诫女儿,因为若是不能忘了这残忍无情的一幕,女儿又怎能在这个肮脏污秽的向家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