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朱晓芸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信他,抑或,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分别?总之,他不再是她的阿痴,更不可能随她回隅阳村。
“那么,你会送我回家吗?”她急慌慌地问道。“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带我回去隅阳村的,不是吗?”
封麟眉头浮现几道波折,握在她腕上的大手,不自觉地收紧,紧得她蹙眉喊疼。
听见柔软的娇嗓喊疼,他才不舍的松开手,转而搭上她的肩。
“晓芸。”他缓缓启嗓,头一次喊出她名字。
听见这声低唤,她心头一拧,只觉胸中一阵酸软甜蜜。
这还是阿痴第一次开口喊她……可他已不是阿痴。
“我说过,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他美眸湛湛,直勾勾的望进她眼底,勾动那一日在祭神塔的回忆与承诺。
她有些茫然,亦惶然,呐呐地回道:“可是……可是你已经不是阿痴。”
“你留下来,我便是。”那张素来没有情绪起伏,冷峻如冰的俊颜,难能可贵的泛着一丝温柔,软化的语气,几乎是劝哄的。
“不对……不对。”
经历了这么多,她不再那样天真,心中对这一切充斥着各种怀疑与不安。
“你是玄武王朝的新帝,你是北狄人害怕的那个暴君,你千方百计减了北狄国,你不是阿痴。”
“对,我不是。”他坦承不讳,语气转为坚硬。“可你留下来,我只当你一个人的阿痴。”
她拼命摇动螓首,泪眼汪汪的咬住下唇,忍住了涌上喉尖的哽咽。
见她如此抗拒,封麟心下一急,动作稍嫌狂躁的将她一把抱住。
薄唇抵在她耳畔,呼息浓重的低语:“留下来,不许走。”
原本是不把这丫头当回事的,可没想到一场无妄之灾,让他恢复了原本的身分,亦让他明白到,与她在隅阳村的一年余,并非虚度。
他放不下这个丫头,亦放不下与她在隅阳村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
这丫头有种本事,能让他冷硬的心变得柔软,能让他为她心疼,这种本事谁也学不来,更做不来。
不管他是阿痴,还是封麟,这两人都已放不开朱晓芸这个丫头片子。
朱晓芸被动的靠在他怀里,嗅着熟悉的气味,心中一软,紧绷的身子顿时松懈下来。
“可是我害怕……”良久,她方软软扬嗓。
“有我在,没什么可怕的。”他没说假话,如今放眼神州大地,玄武王朝俨然是最强盛的一方霸主,他连孟翼神兵都不怕,世上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封麟,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要当上玄武王朝的皇帝?又为什么非减了北狄国不可?”
听见她吐出一连串的疑惑,他总算明白她是在害怕些什么,害怕的源头又是什么。
原来,她怕的是他;他的来历,他的出身,乃至于他减了北狄国的动机。
然而,有些事他记得,可有些事的真相,他与她一样,仍然在寻觅当中。
在祭神塔时,因为烛台底下铭刻的一段上古天语咒文,意外使他想起自己的身分,可除此之外,许多事于他而言依然是一片空白。
他记得自己是封麟,记得自己杀了玄武大帝之景,记得自己登上帝位的情景,可他来自何方,为何会成为玄武王朝的新皇,又为何会身受重伤出现在隅阳村,关于这些,他概无印象,更无蛛丝马迹可循。
“倘若我告诉你,这些事我还没想起来,你信不?”
她仰起小脸,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好片刻没说话。
他胸口一紧,不由得收紧了双臂,将她牢牢困在怀里。
“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等我想起来之后,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可是,我住不惯这里,我想回去探视姥姥。”
“你累了,得歇息,等你睡醒,我便带你回隅阳村。”
当务之急是把她劝下,为了哄她,他什么谎都能撒。
见他这般示好,语气更显讨好,从未见过他这般的朱晓芸,不由得心软了。
她面色苍白的扯开微笑,有些羞怯地凝视他,轻声问道:“我以后……还能喊你阿痴吗?”
“你爱怎么喊,便怎么喊。”他毫不在乎那些称谓,只在乎她。
怕是连他自己都料想不到,跟这个小丫头一块儿生活久了,不知不觉中,她就这么成了心底的一根软肋,伤不得,不能失。
“阿痴。”她软软地,彷佛如释重负一般的轻喊一声,而后贴靠在他胸口,闭起那双泛红的杏眼,浑身乏力的瘫软下来。
封麟抱紧她,俊颜贴在她发侧,低声道:“把衣服月兑了,我帮你擦身。”
“……嗯。”怀中的柔软人儿羞怯应声。
纤手解开凌乱的发辫,让一头青丝散落在脑后,而后才缓慢地解开腰带,月兑去身上那件紫藕色交襟短袄与宽大裤裙。
封麟执起拧了热水的湿布,撩开她的发,为她擦拭,动作娴熟而自然,没有刻意回避,更没有丝毫扭捏不自在。
过去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孤男寡女,又是那样偏僻简陋的小屋,总有避不开彼此的时候。
初初救起受了重伤的封麟时,朱晓芸亦为他擦拭过身躯,更别提有一回朱晓芸染上风寒,病了整整一个月,同样是封麟为她擦身。
那段日子非常单纯,就是两个孤单之人凑在一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病了便相互扶持,饿了便一同分食,不分你我,亲若家人。
因此,那时谁也没有多想,更不会把事情想歪到他处去。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他们的关系已不若那时的单纯,朱晓芸虽觉羞涩,可又抵不过封麟的温柔,只能强装若无其事地任由他摆布。
……
热雾氤氲中,她半坐在澡桶里,眸儿似蜜,唇瓣嫣红,青丝在水面上飘动,彷佛一个能勾走人心魂的妖物。
擦拭完毕后,他将她抱出来,取来干净的薄毯,包裹住被热水浸润过,浑身透着一层晶亮光泽的娇躯。
她被宽大薄毯罩住,只露出一张小巧的心型脸蛋,杏眸盈雾,鼻头微红,看上去是那样无助,令人心疼。
他胸口一沉,下意识将她抱住,静静地搂在怀中好一会儿。
“阿痴?”她倚在他胸膛里,不解地轻唤。
他将她抱至床榻,让她坐在榻沿,解下了薄毯,为她擦干身上的水珠,再取饼宫人备妥的干净衣物,为她件件穿上。
这些事情,过去在隅阳村的小屋里,早已做过不下数次,并不陌生,然而思及方才他对她做的那些亲密之举,朱晓芸不禁赧然,胸中那颗芳心频频抽悸。
望着正在替她擦拭长发的封麟,她心中一动,忽然上前抱住了他。
封麟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垂眸望向怀里的甜美人儿。
“阿痴,我好喜欢你……可是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去北狄国,回去隅阳村,好不?”
听她说起孩子气的傻话,封麟心底明白,她只不过是害怕罢了。
他放下薄毯,捧起那张小脸,黑眸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听话,先留在这儿,我保证,一定会带你回去。”
“那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杏眸满是不安与害怕,她多么害怕失去他。
他未答,只是低首亲了亲她的额心,又吻了吻她的唇。
“睡吧。”他哄着她。
没得到他的承诺,她满是失望,却只能乖顺的躺下来。
大掌顺过她微湿的发,又抚过她犹泛着红晕的脸颊,他坐在榻沿,静静地陪着她。
她明明困极,却又不敢闭上眼,睁大了杏眸,紧紧瞅视他,将他看牢。
大手覆上了她双眼,他沉声命令道:“闭眼。”
小手却拉下了那只大手,杏眸依然滢滢的凝视着他,她软声道:“我怕闭上眼,你就会消失不见。”
“我会在这儿陪着你。”他沉沉许诺,让她心安。
“阿痴,抱着我好不?”她央求。
过去两人一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倘若遇上暴风雪,抑或她思念姥姥而彻夜哭泣时,他总会抱着她,静静相伴。
封麟沉默了片刻,终是月兑去了鞋履,在她身侧躺下。
她偎近他怀里,像只冬眠的小兽,终于寻至能够安心睡下的暖窝,总算能放松下来闭起眼。
他伸手圈住怀中人儿,将她护在身前,下巴轻顶她的发心,锐利的黑眸却怎么也无法闭上,就这么彻夜无眠的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