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房里看了一下午的帐册,看到浑然忘我、头昏眼花,直到应昭华出声,两人才猛地回神。
“你们还不用晚膳吗?”应昭华站在门口问。
迎春看着外头全暗的天色,不敢相信他俩竟然看帐册看到天色暗了都浑然不觉。
“休息一会,我让人备晚膳。”宇文恭站起身各活动了下,正打算去喊人备膳,却见王恪急匆匆地从外头跑来。
“大人,不好了,船帮造反了!”
“说清楚。”
“从下午开始,排在后头衮州的船帮就一直在鼓噪,借机闹事,卑职差了漕卫压了下去,可到了晚上他们竟串连其它船帮率众闹事,现在就连码头边上的酒楼客栈都遭殃了!”王恪气急败坏的说。
“你待在这儿。”宇文恭低声吩咐着迎春,跟着王恪离开。
迎春哪里肯留下,待他走远了些,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远远跟上,然而才刚踏出常盈仓的大门,余光突地瞥见应昭华,她猛地停下脚步。
“应娘子,你在仓里的舍房待着。”
“现在没时间说那些,说什么船帮闹事,这分明是有人下令,闹事只是为了掩饰刺杀。”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姑娘,在她帮得上忙时,她当然要帮。
“我知道,可那儿危险,你别去。”迎春自然清楚这是个局,想必宇文恭也清楚这一点,他自会有所防备。“你在那里帮不上忙,只会成为累赘。”
应华啐了声,脚步飞快地从她身旁奔过。
“昭华!”
迎春吼了声,然而应昭华脚程奇快无比,一出仓门,转眼隐入人潮里。
当迎春赶到码头边,只见一片混乱,漕兵和船帮打成一团,附近的商铺早已掩上大门,熄了檐下的灯,她只能在昏暗不明的码头边寻找应昭华和宇文恭,边闪避迎面而来的打斗。
直到靠近转弯处,她瞧见奉化护在宇文恭面前,让她微松了口气。
虽说她不清楚宇文恭到底派了什么任务给奉化,但奉化的出现可以说是任务完成,也许还带了人过来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至少他是安全的,她放心了,接下来只要将昭华找出来就好。
她环顾四周,视线一直被人挡着,干脆跃上附近铺子的屋檐,想从高处寻找她的踪迹,余光却瞥见右前方有道光芒人过,她瞬即朝光亮点望去,就见停靠着的漕船船舱上竟布着弓箭手,瞄准的目标是……
她顺着方向望去,瞧见被锁定的竟是宇文恭,不禁放声大喊,然而,码头边满是争吵咒骂声,将她的嗓音给掩了下去,就算她喊破喉咙,他也不可能所见。
几乎没有多做停留,她沿着屋檐飞奔,跃过了打斗的人群,落在码头边的大墩上,随即点地再起,跑过了几艘船,在弓箭手发箭之前,抽出弓箭手箭篓里的箭,转手割喉,一气呵成的动作在须臾之间。
将弓箭手的尸体抛下,迎春粗喘着气环顾四周,心知弓箭手绝不可能只布署一个,必须找出其它制高点……
她蓦地回头,看向转运处的牌楼。
“公孙,小心!”
后头传来应华的声音,迎春还来不及回头,箭矢破空声已近,就在千均一发之际,她被人推开,扑倒在船舱处,同时听见一个闷哼声。
迎春迅起身奔上前欲查看应昭华的伤势,耳尖地又听见从后方传来的矢破空声,几乎无遐细想,她一把拽住应昭华往舱房里退,瞬时箭矢如雨般铺天盖地而来,落在船舱处的甲板。
她趴低身形,以防弓箭手发现,转头却见应昭华心窝中箭,她霎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伤势。
还能活着?她得要她带下船,可下头还乱着,弓箭手又藏在暗处,她该怎么做?
“公孙……你怎会在这儿?”应昭华气若游丝地问。
迎春怔愣,想起她刚刚就是喊她公孙,但她不可能知道她的身分。
“怎么连你都不睬我了,连我出阁你都没来……”血水顺着她的嘴落下,泪水在眸底打转。
迎春抿了抿唇,将她抱进怀里。“你也知道我遇到不少事,如今得闲了,自然就来见你了。”船舱内没有灯火,就算她“假扮”自己,昭华也看不穿。
“怎么觉得你的声音不太一样?还是我快死了,所以……”
“什么死不死,你不过是小伤罢了,待你伤好,咱们要去城西广福源客栈喝酒,这一次可真要不醉不归。”迎春红了眼眶,该快带她就医,无奈被困在舱房里。
应昭华闻言,嘻嘻低笑,就像那年还未出阁的小泵娘,为了彼此一个约定就能乐上许久,“好啊,咱们这次喝大曲……谁都不带,就咱们俩……对了,你可以换上女装,唯们一道上街去,我给你买支钗,你要送我一支金步摇。
“我这不是亏大了?”迎春笑着,泪水掉得猝不及防。
“欸,下雨了?”应昭华想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意,可她动不了。
“嗯……卞下一带入夏后就是雨季呀。”迎春胡乱抹着脸,抬头瞥了眼外头的情况,只能确定箭雨止住了,可无法确定弓箭手是否还在暗处虎视眈眈。
“雨季?可我怎么觉得冷了?”
“你向来怕冷啊?”迎春不断地摩挲着她的双臂,却感觉她的体温逐渐流失,当机立断决定带她杀出重围,“昭华,走,我带你下船。”
她拉起昭华的手环过自己的颈项,却见她另一手无力地瘫软垂落,霎时,她的心像是被紧揪住。
“公孙……你为何舍弃了宇文表哥?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应昭华无神的眸子瞅着她,眼前的黑暗逐渐将她的身影吞噬,“表哥很伤心,他不说……可我知道……公孙家都灭门了,你还被困在里面吗?”
“我……”迎春哽咽地说不出话。
“你别跟我一样……我那相公寡言沉默,看起来是冷的,心却是暖的,他待我很好很好,我却在他死后才发现……你别跟我一样,失去了才后悔……因为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别说了,外头静了,我抱你下船。”她想将她抱起,她却浑身无力,直接从她怀里滑落。迎春直瞪着她,好半晌才哑声道:“昭华……昭华,不准睡,你还没送我钗呢……酒都还没喝,你怎能先醉?”
斗大的泪水串串滑落,她伸手覆上应昭华未闭上的眼,感觉她浓纤的长睫轻轻地刷过她的掌心。
她瘫坐在地板上,突地听见外头传来轰隆巨响,船身剧摇晃了下,她勉强稳住了自己,从舱房的窗望出去,什么都看不见,倒是听见人群骚动的惊呼和哀嚎声。
难道……宇文散真的造反了?!
她恼火地踏出船舱,环顾四周,就见码头边的大街有武装士兵,她心头一凛,随即跃上船桅往大街另一头望去,惊见竟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宇文散到底上哪调来这些人的?
正忖着,突地听见下头有人高喊——
“迎春!”
她垂眼望去,发现是宇文恭,正欲跃下船桅告知满街士兵一事,箭矢声再度逼近:“小心!”
她扬声朝宇文恭喊着,一支箭翎从身侧擦过,一支插上她的肩头,教她因疼痛而失去平衡的往下坠落,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迎春!”
她听见他近乎心碎的喊声,她想要回应他,然而痛楚却将她卷进黑暗里……
她一直处在某种她说不清的虚无飘渺里,眼前的雾从未消散,像是将她困在一隅,直到一天,雾终于散去,她瞧见一处后院园子。
贫瘠而草木稀疏的园子,有个人正蹲在地上挖着土。
好熟悉的背影,她的脑袋却浑沌地想不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看着他栽着一截截枝枒,光秃秃的没有叶子,没多久,都烂了。
之后,她总是静静地伏在园子的角落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直到那人又来了,他总是背着光,她瞧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瞧见他的背影,这一次他带来更多的枝枒,一截一截地裁在园子里。
一段时间后,枝条长出来了,绿芽添了色,她不禁想,这到底是什么?
她静静等待着。
不知道是等待着枝枒茁壮,抑或是他的到来。
可他总瞧不见她,只对着绿叶茂密的喃喃自语,最终她听见一句……
“为何不开花?”
原来会开花……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她开始期待,看着园子里的树开出了各色花朵,她很是喜欢,却想不起是什么花,而他所等待的花开,却始终不见讯息。
直到有一天,花开了,紫色渐层的花朵,而同时她也看见了他的五官、看见他的笑容,是那般熟悉得教她心头发痛,教她月兑口喊出,子规……
啊,她想起来了,那是杜鹃花,每年的三月,他俩总是待在树屋上,俯看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多想,再一次与他赏花,就在那幢树屋里……多想,碰触他……
“迎春?”
她猛地张开眼,好似从河底浮上水面,虚浮着的身体有了真实感。
“迎春!”
那把压抑着急躁的嗓音在耳边呼唤,她侧眼望去,不由微皱起眉,“大人,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胡碴子都冒出来了?
宇文恭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挤出笑意,“忙了点,一会就去打理。”他多怕,当她一张眼,她会是不识得他的迎春。
“忙什么?”她微皱着眉,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抬手想掐掐发痛的眉心,可手一动,肩头跟着一抽,教她呜咽了声。
“别动,大夫说少动,口子才收得快。”宇文恭忙按住她的手。
迎春顿了下,定定地注视他半晌,落水前的记忆原地回笼,她忙问:“我瞧见有整支的武装土兵:现在状况到底如何了?”
“那是水师,我麾下的水师士兵。”宇文恭忙道。
“……噢?”迎春眨了眨眼。“水师士兵怎能胡乱调动?”
“总得防备一二,所以一开始我让奉化驾马车带着嵇韬假装搭船回京,实则是让他俩带着我的虎符到青州调动水师,赶到业县,时间上掐恰得到好处,刚好赶上,已经将闹事的船帮和漕卫都拿下了。”
“果然……就说船帮怎可能人数那般多,原来是有漕卫混杂在里头……”像是想到什么,她忍不住打量他,“你没事吧?那时弓箭手就隐身在运转处的牌楼上,我本来是要告知你的。”
“我怎会有事?有事的是你,你掉进水里……你为什么不听话?我让你待在仓里,为何跑出去?”当他瞧见昭华推开她的那瞬间,他浑身的血都冰冻了,他多怕一眨眼又失去她。
“我是为了找昭华……”她突地顿住。
宇文恭瞧她那神色,便知她的思绪清晣了,将昭华的事想起来了。
她眸色平静,沉默不语。
半响,宇文恭才低声道:“我已将昭华入殓了,早上应容也赶到业县,我把昭华的后事交由他去办了。”
迎春依旧没吭声,整个人平静得不可思议。
“昨儿个的事虽然已经派人查缉中,可有些事还是得由我亲自坐镇,所以一会我得到转运处,而你……”
“去忙你的。”
宇文恭忖了下,又道:“算我求你了,乖乖待在这儿。”她平静得像是在策画什么,教他莫名不安。
“放心,我不会扯你后腿。”迎春皮笑肉不笑地道。
“迎春,昭华的事自然有我处理,你别插手。”她那模样教他瞧了就怕,就怕他前脚一走,她后脚跟着跑了。
“大人,我还受着伤,能做什么?就算想宰了谁,也得等我伤好,是不?”她的笑意冷冷的,像是将怒火压藏在某处闷烧。
“我会查出主谋,绝对不会让昭华白白死去,该偿命的,一个个我都会揪出来,你只需要在旁看着就好。”
“所以你会杀了宇文散?”她笑着问他。
“必要时,我会监斩。”
“顺便替他收尸?”
“迎春,他是我七叔……”
“那又如何?”宇文散也是她七舅!
“宇文恭,昭华是我的妹妹!”她突地怒咆出口,伸手揪着他的衣襟,“昨晚,昭华将我错认为公孙,为了护我才会中箭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昭华与我的情感,她曾经那般迷恋我,可就算有日她识破了我的秘密,她却没揭开,反而护着我,与我成了最知心的姊妹……我与她有许多约定,再没有一件能实现了……”话到最后,她哽着声,斗大的泪凝在眸底不肯任其滑落。
宇文恭一把将她搂住,“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
“当我瞧见昭华杀了李三才时,我真的错愕极了,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泵娘到底怎么了……她是应家的小千金,她的性子纯良,没有丝豪刁蛮之气,她该被捧在手心里疼的,可她最后的命运却是如此……”
她多想要回到最初的那一刻,那时的她哪怕被公孙家的期盼压得喘不过气,至少那时她们是无忧无虑的,从没意识到生离死别。
“迎春……”
“是我害死了昭华……”她埋在他的怀里低泣。
如果不是她的死,宇文恭不会不插手漕运,今日的事就不会演变至此。
“不是,是我的错,你不要胡思乱想。”
迎春泣不成声,想着那个一旦喝了酒就笑得娇俏的小泵娘,想着那个总是说待她出阁时要送她金步摇添妆的小泵娘,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结果,一整天,宇文恭都没踏房门,隔着门,差使着奉化来回传报。
“……让嵇大人先将王恪押着,晚一点我亲自审他。”
迷迷糊糊中转醒,迎春听见宇文恭刻意放轻的嗓音。
“那么池参将那里呢?池参将说他已经将帐本查看得差不多,也将七省户部的消息搜集齐全了。”
“你让他将所有资料汇整好,顺便要康副将先去押管粮同知和提督,再让管千总去统管剩下的控卫,宣告运载的白粮的漕船明日放行。”
“是,属下知到了。”奉化应了声,随即离去。
宇文恭端着汤药走回内室时,就见她张眼直瞅着自己。
“正巧药也熬好了,先喝点药,一会用膳。”宇文恭噙着笑意走近,轻柔地将她扶起。“我让人去找了糖瓜,你尝尝看味道有没有京城的好。”
迎春安静地喝了药,宇文恭故意用手喂她糖瓜,岂料她也没闪避,直接将糖瓜给咬进了嘴,含着去苦。
宇文恭有些受宠若惊,意外她竟如此乖顺。
“你有要事在身,去忙吧。”迎春含着糖瓜,话说得有些含糊。
“不急,一些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我没事,你不用陪我。”她从未如此失态过,竟在人前哭得像个孩子,可是是在他面前,所以算了丢脸就丢脸吧。
“我不是陪你,是让你陪我。”
迎春轻扯了下唇,又问:“你用膳了吗?”就怕他只顾着照顾她,忘了照顾自己。
“我让人备膳。”
宇文恭差人备膳,不一会就有人端来几样简单的饭菜。“今日整个龙门水师倾巢而出,怡巧漕粮就在这儿,就让他们煮了大锅的杂炊,简单吃得饱就好。”
“你居然将龙门水师都调到业县?”那可是有两万人的驻卫所呢。
“我说要调千人,天晓得他们都跑来了。”宇文恭将榻几搬上床,两人就着两边吃饭。
“老康那家伙还聪明得很,知道兵分二路,一半走水路,一半走陆路,结果还是用炮船直接撞过来,损坏了几艘漕船,导致里头的粮大半都浸水了,你说,我该要怎么罚他们?”
迎春恍然大悟,原来她听到的轰隆巨响是水师搞出来的,她还以为是漕卫私藏炸药。
“你和他们的感情那么好,你能罚多重?”
“等漕粮的事搞定之后再论赏罚。”罚是定要罚,否则不长脑袋。
迎春嘻笑没回应,低头吃着杂炊,却见小碟子里搁了颗水煮蛋。
“这是你要吃的?”他知道她向来不吃白蛋。
“让你敷眼。”
“喔……”难怪她老觉得眼睛张不太开,“谢了。”
“不用客气。”宇文恭噙着笑,见她气色好些,心里才跟着踏实。
将一碗杂炊吃了大半碗后,她将往前一推,表示她不吃了,才问:“应容要将昭华移棺回卞下城了吗?”
“嗯,明日就会运回。”
“跟应容说,将她和王情葬在一块。”她认为应容肯定不愿意让昭华葬在王家的墓里,虽说她对王恪没什么好印象,但昭华对王情情意极深,冲着这一点,就该替昭华完成这个心愿。
“我再跟他说。”
“明日我想上街买一支金步摇送给昭华。”
“钗?”
“嗯,当初说好的,她出阁我送金步摇,我出阁她送钗,可是她出阁时,我不好送她金步摇,所以赠她一对御赐的青瓷瓶。”
“你的伤还没好,我去帮你买吧。”
迎春摇了摇头,“我要亲自挑一支适合她的。”
“你待她那么好,我快吃味了。”宇文恭带着几分认真打趣。
“如果我真是个男人,定会娶她为妻。”天底下那般善解人意的姑娘家可不多,她是真心认为娶妻当娶昭华这样的姑娘。
“我呢?”
“如果我是个男人,你还肯要?”她问。
“为何不要?”宇文恭想也没想地道,却见她略微嫌弃地往后退了些,“你这是在做什么?”听不出他的话意是指无论她是男是女,他都非爱不可的深情吗?
迎春微眯起眼,其实她从以前就觉得他和嵇韬走得非常近,甚至嵇韬非常喜欢对他上下其手,而他从不抗拒,如今想想,也许他根本就喜欢……
“等等,你在想什么?”宇文恭急问着。虽说他不见得能将她的想法猜个十成十,但猜个大概还是足够的。
“你去忙吧,我要睡了”她背过身躺下,懒得再与他争论。
宇文恭见她恢复了点生气,心想没必要逼得太紧,只要依她的步调慢慢调适,别一再责怪自己就好。
将榻几和晚膳收抬好,宇文恭在床边坐下,确定听见她入睡的匀长呼吸才起身,吩咐守在外斗的水师士兵用心巡视,才朝常盈仓最后方的一列房舍而去。
屋里,王恪被捆绑着丢在一旁,嵇韬则和龙门水师的池参将闲聊着昨儿个事发的细节,一见他来,稍稍作揖后,便将他请上位。
“池濯,你怎么在这儿?奉化没跟你说,要你将那堆资料汇整好?”宇文恭懒懒问着。
“将军,我已经汇整得差不多了,横竖就是上有张良计,下有过墙梯,上头怎么贪墨,下头绞尽脑汁抢粮抢钱应付之外,还趁机贴补己用,这部分已是证据确凿,将军看过后用印就能送回京作为证供。”池濯双手一摊,表示这么点小事是不可能让他忙太久的,毕竟水师的总帐是他负责的。
宇文恭轻颔首,回头敛笑瞅着鼻青脸肿的王恪,“王恪,招不招?”
“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真的……”
“嵇韬,你怎能将他打成这样?”宇文恭仔细看过王恪的眉眼后,极不认同地回看嵇韬。
嵇韬搓起下巴,“我没打呀,是他自己撞的。”
“胡说,谁都看得出那是被揍的。”宇文恭起身走到王恪面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随即往他胸口上一蹂,沉声道:“最后一次问你,谁指使你的?”
嵇韬见状,无声问着池濯——他这一招有比我好吗?
“比较不会留下痕迹,但一个不小心会出人命。”池濯好心解释着。
龙门水师的军纪严谨,那是因为顶头上司执法严明,底下的人谁敢造次?又不是不长眼,专门找死。
宇文恭双眼直盯着王恪,“当初王情为了举发总督贪墨一事而遭人灭口,身为嫡兄的你胆小怕事,罔顾王情之死,如今一场暴动揭露出弓箭手的布署,身为卞下船厂主事、掌管龙太卫的你还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脚下的力道慢慢加重,直到王恪忍不住地吐出一口血。
“是总督……人不要再踩了……”
“瞧,你早点说不就好了,何苦找罪受?”宇文恭这才收了脚。
“卑职……卑职又能如何?总督权势滔天,咱们难道还能反了天?”王恪泪如雨下,“我虽然没能替王情平反,可至少我将王情搜集的帐册交给了傅老板……谁知道傅老板却被杀了……”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指挥使,除了听令办差还能如何?想找死才想反了天,就像王情一样!
宇文恭冷眼看他,缺角的细节串连了起来,可尽避如此,对他,宇文恭始终激不起一丝的怜悯。
“届时,我会将你押上京,你要紧咬住总督,如此我还可以给你一条活路。”话落,转身朝嵇韬比了比,他便迳自离去。
回到仓房,走进内室,看着依旧沉睡的迎春,他惶然的心才能安稳。
褪去外袍,在她身侧躺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感受她的气息。
她不知道,没有她,他是真的无心理睬旁人死活的。
一早,用过膳后,迎春略略动了肩膀,虽说没瞧见伤势,但她认为口子应该不大也不深,便要宇文恭帮她备热水。
“伤口不能碰水。”宇文恭说着,却还是让奉化去备热水。
“我要擦澡”这种天候闷热难受,不擦澡是想逼她去死。
“我帮你。”
“……再说一次。”
“我帮你搽药,否则你要是不小心伤口沾水不是麻烦。”宇文恭再正经不过地道。
“大人,我只伤到左肩,我还有右手能用。”她并没有残废好吗?
话落,她发誓,她听见他咂嘴的声响,不由抬眼去,而宇文恭则从善如流的答应了。
待热水备妥,她非常克难地擦好澡,却发现又流了一身汗,不禁暗骂卞下这一带的夏季真不适合人活。
“跟你说帮你,你就不肯。”宇文恭进了内室,有几分幸灾乐祸地笑着,拿起梳子梳着她的发,动手替她束发。
“宇文恭,你这个下流胚子,我到今天算是看清你了。”
“想看清我还早,你得要时时与我相处,才能将我看得透澄。”
她眼角抽搐,懒得听他耍嘴皮子,由着他束发更衣,感觉像是回到十年前,她第一次穿朝服是他帮她穿的,身边杂事是他都衬的。
“走吧。”宇文恭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迎春已经被迫习惯,就这样与他手牵手走经过他龙门水师的一票副将、参将、千总等等大小武官面前。
两人进了一家首饰铺子,迎春费了点功夫才挑到一支勉强合意的金步摇,回头对着他说:“先帮我垫着,回卞下城我再还你。”她这才想起她想本身无分文,哪来的银钱买金步摇。
“三分利。”宇文恭一个眼神,奉化便上前付了帐。
“奸商。”
“你也可以选择卖身。”
迎春俏脸泛红,想也没想一脚踹去,疏于防备的宇文恭当场嘶了声,低斥道:“你上回打在胸膛上的那掌,瘀血都还没散!”现在竟然还在他腿上踢了一脚。
“你如果想要在脸上顶个巴掌印也成。”无耻之徒,要是换作他人对她这么说,早就沉尸河底,他该庆幸了。
“算了,打是情,骂是爱,我认了。”
迎春眼角再度抽搐,待店家将金步摇装进匣内,她抱着木匣就走,压根不想与他走太近。
宇文恭不以为意,不管她走快走慢,他就是随侍在她身旁,如胶似漆般的状态,教后头的奉化频频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