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带刀入洞房 第十三章 隐棋康王爷

作者 : 雷恩那

这是傅瑾熙头一回以康王爷的身分光明正大在京城里奔驰。

他追随在自家王妃的身后,两人双骑朝宫中而去。

城中主要街道虽建得宽敞,但两旁店家林立,叫卖的摊贩更是无数,总挤满人潮,他们俩控马的功夫皆在水平之上,座骑驰过大街时不仅未伤着人,连个对象或吃食等等都没踩坏,倒是两匹庞然大物般的骏马太漂亮,马背上的一双男女更抢眼,抢眼到街上亲眼目睹的百姓们有点不敢认人。

“是……是康王爷吗?”揉眼晴。

“前头那个是康王妃错不了,以往‘六扇门’办差,咱瞧过几回,好个厉害人物。”翘出大拇指一比,跟着搔搔下巴。“至于后头那个,唔……怎可能是康王爷?他要能把神骏大马骑成那垟,咱把头砍了让你当椅子坐。”

“噢,那可难说,说不定康王妃教有成,把病歪歪的康王爷变得活蹦乱跳。之前巡防营和‘六扇门’的人不是随孟大人闯康王府抓擒人吗?那晚有眼睛的人都瞧见啰,人家康王妃抓着康王爷练武,还放出一堆暗器,连狼牙棒都拿出来招呼了呢。”

“咦?俺听到的可跟你有所出入,听说那晚是康王爷不受教,闹着要随黎王逛窑子找姑娘,各位说说,这事康王妃能允吗?当然不能够!所以剑刀、暗器、狼牙棒拿出来轮番伺候,康王妃自然不敢动真格的,只是咱康王爷没让他踏出房门一步,要真动手,咱看康王爷连王妃的一根小指头都打不过吧。”

帝京百姓将城中的离奇趣闻化作谈资,你一言我一语,笑闹了一顿后,谁都忘了追究方才快马 飞驰的男子究竟是不是康王爷了。

这一方,双骑已抵达皇宫护城河外,无天子圣恩不得乘轿或骑马入内。

傅瑾熙偕穆开微下马,掏出太后为他向兴昱帝求来的一方玉牌,持这块刻着天子印记的皇家玉牌,可自由出入宫中内廷。

太后对他或许还有心虚心怜之情,才会特意求皇上允他自由进出宫中,只是他向来行事低调,每每出示玉牌也仅会往太后居住的宫殿去,从未自恃有这般权利,而在前殿和内廷中游逛。

玉牌一出,又见实是康王爷携王妃前来,城门守卫自是毫无迟疑地放行。

通过护城河城门,无谁前来接迎,更无须费事通报,两人于是奔了一小段,直到快抵达前殿,经过一道以汉白玉雕刻而成的巨大影壁,穆开微突然拉着康王爷闪到影壁后头。

“微微想干什么?”傅理熙问声带戒备,两手先发制人地握住她的双肩。“把我拖到这里,莫不是想撇了我?”

穆开微被康王爷天外飞来的质问,问得狠狠愣住。

他俊丽眉目看起来很受伤似的,好像她有多不信任他,怕他将事搞砸,就是……就是一种“他就要被最心爱的主人弃了”的悲愤表情。

“不是的……我没有啊!”她不禁轻嚷了声,“方才出来得太急,忘了说明白,我这是要提点你,今日我大师兄奉召入宫,师兄一早请家里的贵叔给我递信来了,说是皇上在重元阁开了家宴,让三皇子诚王、四皇子庆王,以及五皇子黎王皆携家眷赴宴,住在宫中的太子、太子妃,还有皇九子傅瑾逸,当然也要出席。

“不仅如此,虽说是皇室家宴,皇上却还召了几位股肱大臣与宴,所以,听到师父说起那个蚀梦花香毒,才会觉得……觉得事有蹊跷,皇上突如其来的家宴,没半点名目,像特意为我大师兄设的局似的……”

明显感觉康王爷放松了双肩,他忽然将额头抵向她,低声道——

“没有……那很好。今日且不管局势如何,我始终不会离开你的,你最好有所觉悟。”

“我也不要你离开我啊!”穆开微两手攀上他的小臂,紧切握着,口气颇狠。“状况不明,我怎能放你独行?傅瑾熙,你给我听清了,既然执意闯这皇宫,你凡事就得听我的,给我乖乖的,非到必要时刻,绝对不可动武,要动武也是由我开打,你听明白了吗?”

她就是不要他陷进危机里,一旦被兴昱帝得知底细,那康王爷这十多年来的伪装皆成白费,必然毫无悬念地,又要落入帝王无穷无尽的阴谋和暗杀中。

心里绷痛,她忽然克制不住一把搂紧他的腰。

“微微……”傅瑾熙微怔,然而本能驱使,攥着她双肩的手顺势一滑,干脆也将她抱个满怀。“我听你的,全听你的号令,你要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你要我们在一起,我至死都不会离开你。”

“王爷……康王爷……黑三爷……傅瑾熙……”她把属于他的名号低声念了个遍,最后幽幽一叹。“原来……已经这样喜爱你。原来我啊,已经这么,这么喜爱你……”喜爱到与他一同赴汤蹈火,她的心是纠结却又矛盾欢畅,对他,那是既无比牵挂又绝对的安心。

终此一生,她,穆开微,终于彻底体悟喜爱一个人的感觉。

“傅瑾熙,你要好好的,为我好好的好吗?你……你已经害我这么喜爱你了呀。”

彷佛云上最闪亮、最璀璨的那颗星撞进他怀里,傅瑾熙眼前闪出一片五色的灿光,他极度晕眩,都不知自己如何撑住的,他家的王妃果然异于常人,奇葩得令人惊骇惊喜,什么时候不选,偏要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告白。

噢!她此时说这些,是要他怎么办?看来……看来只有亲了!

他低下去寻觅她的唇,吻得很重很热烈,最后,感觉几乎是把这一辈子的自制力全拿出来用了,才勉强自己放开妻子被吻得微肿的小嘴。

穆开微揪着他两边腰侧的布料,水亮亮杏眸望着他。“王爷请小心。”

“本王会紧紧跟随你,寸步不离。”他轻哑道。

穆开微颔首,踮起尖用力啄吻他菱唇一记,冲着他露出清朗笑颜,随即,两人手拉着手绕过百官上朝时使用的高大前殿,再绕过作为皇上上朝准备的中毁,之后抵达位于最后方的重元阁。

这一路往宫中深进,虽离太后和皇后的后宫居所还有一段距离,但已是皇帝平时起居的内廷,整个氛围却十分诡异,每道门、每个转角该要有侍卫站岗的地方,完全通行无阻。

原本还纳闷着,不知禁卫军们出了何事,结果接近一觑,才见重元阁被禁军侍卫们里三圈、外三圈层层包围,而且来的还不是普通禁军侍卫,是当中又精挑细选饼的禁军虎狼卫,他们所戴的铁头盔连着半罩的虎狼面具,掩住上半张脸,光往那儿一站气势已够惊人,何况刀全部出鞘。

皇上的隐棋,多半是虎狼卫出身,而在当中身兼双职的……穆开微相信应当也不少才是。

血的气味弥漫四周,腥浓到令嗅觉绝佳的她皱起眉心,身边的男人拉拉她的手,她侧眸去看,见他指了指重元阁约莫三层楼高的重檐殿顶,凤目溜一圈又眨了眨。

重元图被围,进不去,你我轻功可使,响们上瓦顶。

心有灵犀,不交一语,她立时看懂他的意思,杏眸也眨了眨回应。

两人随即跃上树捎,再从树梢上踩点飞蹿到重元阁檐角,最后两具身躯不动声色地伏在阁顶之上,两只手都还牵着。

穆开微心里明白,康王爷的内力和轻功都较她高明,他刚刚却都由她拉着,随她往前冲,其实他随时都护在她身后,倘若这一下轻功没使好,必会闹出动静惊动底下那群虎狼卫,但他不会让她没使好的,他会照看她,如同她照看他一般。

心暖,对他又露出一笑,岂料这男人当真是给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都伏在那儿了还要爬过来,玉颈伸得老长,噘起菱唇硬要偷袭她的嘴角一下。

穆开微不动乱动,只好乖乖被亲,值得额手称庆的是康王爷还知道要收手……呃,收嘴,没有太得寸进尺。

他比了一个拍击的动作,她点点头,下一瞬,只见他摊平掌心贴着瓦盖,内劲暗吐,阁顶上的瓦片随即裂开一圈,拿开裂瓦,洞口开得平整利落,恰被他们二人一起往底下窥觑。

家宴之因,年过五十的兴昱帝未穿厚重龙袍,而是一袭白色为底、金红锦绣的家居服,但此际,他的白色锦袍溅上点点血印,袖底更是被鲜红色渲染,他并未受伤,也没谁敢令他受伤,是他手中出鞘的天子剑连砍太多人,血溅锦袍身如画。

阁顶上的两人之所能够将底下对峙瞧得很清楚,是因除了兴昱帝外,所有活着、还能动的人全瑟缩在孟云峥身后,情势如当日宝华寺讲经堂上,观止、观基等人发难,逼得太后、康王爷与一干宫人和宫女全躲在穆开微身后那般。

见师兄无事,穆开微心头稍定,但见重元阁的铺地方砖上一滩滩鲜血,倒落无数人,她触目所及已看到两名老尚书大人、诚王、庆王和黎王……竟连太子殿下也伏在几案上动也不动,鲜血将布满美酒佳肴的长形几面染成红色,眼前局势实令人惊心动魄。

皇子共九人,除二皇子是成年后意外坠马身亡,六、七、八三位皇子全是幼年早夭,今日这局势,若身为皇长子的太子爷和三位成年且已开衙建府的王爷全没了的话,那……那仅剩皇九子傅瑾逸了,他在何处?

傅瑾熙思路与她相回,长指在她眼前一指,为她指出皇九子所在。

似乎孟云峥与余下的几位大臣都意识到傅瑾逸有多重要,几是形成人墙将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皇子护于身后——

孟云峥在最前,大臣们是第二道屏障。

接着是皇室女眷们,然后最后的最后才是皇九子的生母颜淑妃和太后娘娘。

太后怀里就搂着不知为何昏迷过去的傅瑾逸,明明已哭得两眼迷蒙,越过人墙瞪视兴昱帝的眼神却充满恨意。

“皇上还想怎接?还想怎样?你是失心疯了吗?当年不让你的亲兄弟活,今儿个要杀死自己所有的子嗣,莫非连哀家……皇上也想亲手弑了不成!”太后张声怒斥,气急到口不择言,“哀家是瞎了眼才会护着你,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指你为长,你两双生子谁先谁后,当时根本一团混乱。廷儿我的廷儿,没想到就这么害了他,让他在外头死得不明不白,要是当年立廷儿为长,也不会任你这孽障造出今日这等祸事啊!”

穆开微听出太后提及之人应是康老王爷,她朝傅瑾熙看去,后者神情平静,眼神却深邃如渊,不知沉吟些什么。

她捏捏他的手,那双凤目立刻扬起与她相交,好似明白她的无声询问和担忧,他对她露笑,轻摇了摇头。我无事,莫忧。

重元阁堂上突然暴出惊叫,他俩俯头再探,就见藏身在角落的太子妃忍不住了,连滚带爬地冲到血流不止的太子身边,忙要替他背上那个深深的血窟窿止血,皇后在此时亦跳离孟云峥和众人的护卫,一把抱住兴昱帝持刀的手臂。

“朕是天子,是至高无上的天朝皇帝,谁到别想取代朕,朕要当这个皇帝,一百年、两百年……长生不老,即便死,也能起死回生,谁也别想夺位!”

眼看场面要大乱,几位妃子见皇后拖住兴昱帝,纷纷冲向自个儿倒在血泊中的皇儿。

主子一冲,各宫贴身服侍的宫人宫女们自然跟着冲,而这一边,皇帝已一脚踹开皇后,天子剑毫不留情地挥下。

“锵”的一声,兴昱帝手中的利刃被打飞出去,力道之大令那把天子剑立时断作数节。

动手的是孟云峥,他出招将天子剑打碎,并将两名打开大门欲往外逃的人从虎狼卫的兵刃下救回,同在此时,阁顶上方破出一个大洞,一人从天而降,替补他的位置守在几名老臣和太后娘娘身前。

“……康王妃!”、“是、是康王妃,真是好啊孩子……”几位大臣及太后大伙儿定晴一瞧,见到闯进重元阁之人,尽避仍旁徨不安,眼中却都一亮。

穆开微隔着一小段距与师兄孟云峥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对太后道:“禀太后老祖宗,‘六扇门’近日查出一些有关国师柳真人的事,此些事非亲问本人不可,而康王爷听我提及了内容亦焦急得很,怕若不赶紧厘清,皇上和宫中将有意外发生,所以今儿个才会硬闯进来。”真假参半。

太后连连颔首,她是亲眼见识过穆开微办差的手段,此时一听完全信个十足十,“很好……很好……你很好,瑾熙也很好,都是好孩子……皇上肯定是着了他的道,失心疯了呀,什么国师?根本是妖孽啊妖孽!”一臂搂着昏迷的九皇子,太后抬起另一臂,直直指向堂后角落那根沥金粉、雕云龙的大金柱。

那人从金柱后的阴影中徐步踏出,灰发轻散在肩,一袭玄黑袍子是身上唯一颜色。

“康王妃与‘六扇门’查出何事,本国师确实想听听,只是王妃当真搅了我看戏的兴致,皇上还漏了一个皇九子没杀呢,这可令人不畅快了。”

“柳言过,出身西南小柄琼沧,实为琼沧皇族遗孤,当年天朝助扶黎灭你皇族百姓,占你国土,你炼制毒花毒草,习得一手操控人心魂和意志的诡术。”穆开微大胆道出,尽避并未完全证实,但一见柳言过此时的表情神态,便知已逮住重点。“你一步步接近皇上,深入内廷,不是要为皇上炼制长生不老药,而是方便你下毒,慢慢将皇上的心魂意志炼成由你掌控自如,就如同那日在洛玉江上,你派出的那些黑衣刺客,还有此时犹关在大理寺监牢等着秋后处决的观钦。”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几位嫔妃分别伏在自家早已气绝身亡的皇子身上,哀喊哭叫,贴身服侍的宫人宫女们自是边劝边哭,仅余的三名股肱大臣相继从太后身边立起,纷纷出言斥喝柳言过——

“其心可诛啊!这招确实够狠毒,陛下受你掌控,才说要一个个赐酒对饮,岂实佩在腰侧的天子剑随即出鞘,太子殿下、诚王、庆王、黎王和九皇子,座位恰成一直排,若非九皇子殿下急退往后倒,又被孟大人及时出手捞抱回来,真要被天子剑连排全给杀了呀!”

“陛下!陛下您醒醒啊陛下!这姓柳的是乱臣贼子,陛下赶紧下令让外头的虎狼卫进来逮人,臣要严审此贼!”

孟云峥此过已几个大步来到穆开微身边。

他们二人的身形自然而然形成相互守卫的站姿,眼睛留意四周,盯着柳言过与在原地无意识轻晃上身的兴昱帝。

“师兄当真无事?”穆开微低声问。

孟云峥亦低声答。“无碍。你派人送来的丹药和小药囊奏了奇功。进重元阁,一开始还挺和乐融融,但皇上特赐予我的那几样菜肴和酒浆不对劲儿,为兄碰都没碰,连酒都是假装饮下。”

穆开微为他备上的小药囊里的草药正是冰清草,是她从师父凤清澄那儿求得一小袋,特意送给大师兄孟云峥防身所用,冰清草遇到毒物会散出一股刺鼻的古怪气味,亦具有净毒化毒之效,这一次果真派上用场。

孟云峥接着又道:“我装成毒发模样,晕晕沉沉地假借要解手,便随两名带路的宫人绕进重元阁后园,那二人一前一后发动夹击,被我点倒,待我悄悄返回堂上打算暗中捉鳖,已然不成,皇上根本杀红眼,几名皇子和扑上去阻挡的大臣、宫人婢子们,倒了一片。”

所以才会形成方才那般的对峙状态,毕竟不出手不行。

兴昱帝任由大臣和后妃们在那里哭天抢地,彷佛三魂少了七魄,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

他不理会几个斥骂他的大臣,斯文细长的眼淡淡扫向孟、穆两兄妹,语气透着可惜。

“今日皇上召孟大人一同家宴,原是赏我一个大好机舍,将皇上的心魂意志掌控在手,虽说有趣,但若能逮到‘天下神捕’孟大人,寻到安静地方让我慢慢练成,定然更加有趣,无奈,特意为孟大人备上的美酒佳肴,原来阁下一口未进,还把我那两名同孟大人上净房解手的小徒儿给折在半路。”他轻笑了声。

“我心里就暗算着,无防啊,第一计使不通时,再使一计便是,皇上要大开杀戒,他是天子,拥有对每个人的生杀大权,皇上杀你,孟大人救不救?救了就是抗旨,但,倘若遵旨到底,皇上要你杀掉皇子皇孙们,你杀不杀?再有,皇上若最后要你自我了断,你了断不了断?可惜了,这场戏又没法子看,因为料不到的人物跳进未搅局。”细长眼睛再次锁定穆开微,神态一直笑笑的。

“当日在洛玉江上,康王妃自个儿撞上来,机会难得,本也想试着把康王妃你逮来玩玩,未料好不容易炼成心智的一票刺客竟在那江上折损大半,那当真是的一人所为吗?这一点倒真悬在我心头多时,如何也想不通。”

“我身边的能人异士众多,妙计连发,深藏不露,阁下想弄明白,怕还得投胎转世再来试过。”穆开微亦笑笑对应。

柳言过竟赞同地点点头。“是啊,我对你当真好奇得很,觑到后来,实有些不明究理了,所以……你要不随我走?你肯跟我,我许你金山银山、满窟窿的珍宝。那年琼沧被灭国,但渊谷里的国库宝山依然藏得甚好,你想随我去看吗?你来,那整座玩意儿全归你,如何?”

穆开微一瞬间捕捉到阁顶上端传出声响,极度细微,但她很确定是伏在上方的那个人不爽地捏碎什么了。

她费劲持稳呼吸吐纳,努力不让自己抬眼去瞧,但……师兄肯定听到了也猜到了,一道剑眉竟对她带趣地挑了挑,那神态像是在说——

原来那小子也来啦!也对,他怎能会你独自涉险?

只是你家康王爷那么黏你、恋你,听得此言,能忍吗?

忍无可忍也得咬牙忍了!穆开微磨磨牙。康王爷要是这时跃下来,往后都别想她会理他,光是方才她要击破阁顶往底下跳,就跟他纠缠许久。

他硬要跟,但他若要随她一起跃落,非使出轻身功夫不可,这么一动便轻易在众人面前露馅,他肯她还不肯呢!

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了,她只好凑近拉着他的漂亮耳朵低声道,“皇上有隐棋,柳言过有黑衣刺客,康王妃有康王爷。我有你。”

他康王爷就是她“帝京玉罗刹”最厉害的杀招——穆开微想表明的是这个。

但她想法太过单纯,完全不知她这话落入了康王爷耳中,无端端变成某种他自个儿才能理解的情人间的絮语,让他陶醉不已,终才允她单独一个跳进底下阴诡四起的局势里。

幸得阁顶没再传出动静,没有谁再从上端的大洞跳下来。

穆开微稳住心绪,依旧四两拨千金般对柳言过道,“怕是阁下这辈子已无缘再见那座国库宝山,事到如今,你还以力自己能全身而退吗?莫不是太小看我天朝人?”

“能不能全身而退,就得问问你们天朝皇帝了。”

柳言过才如是说,上身不住晃动的兴昱帝突然间一跳,犹如傀儡忽被扯动,冲着试图再次接近他的皇后以及其它人沉声怒喝——

“退下!全都给朕退开!”

“皇上!是臣妾啊!”、“陛下——”、“陛下醒醒啊!”

兴昱帝不为所动,却扬声大唤。“虎狼卫!”

砰!外头整齐一致的跺地声骤然响起,几百名的禁军侍卫同时应答。“在!”

“欲拦住朕与国师者,格杀勿论。”

“诺!”侍卫们应声之响,几震撼了整座重元阁。

孟云峥抢在此时出招,直接对准几步之遥的柳言过,以他能担起“天下神捕”名号的精湛武艺,不出手便罢,一出手自然一击便中。

但,就在他以虎爪扣住柳言过的喉头时,身后众人响起震天惊呼,连穆开微亦大喊——

“师兄住手!”、“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天啊天啊——”

孟云峥先是见到柳言过因这一记锁喉痛皱眉头,随即竟现出一抹诡笑,他侧首往后瞥去,惊见兴昱帝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把小匕首,直直剜进自己的肩膀,登时大片血迹再次染红帝王的雪白锦袍。

竟是连动关系,柳言过若觉不适,帝王亦要跟着受罪!

孟云峥投鼠忌器,不得不信,只得松开五爪,任柳言过拿兴昱帝当盾牌、当屏障,怡然自得地开门踏出重元阁。

被遗留在重元阁堂上的众人随即哗然,穆开微不由自主往阁顶上端瞄了眼。

“师兄,别跟虎狼卫起冲突,暂时以守势为主,有师兄镇守在此,众人的心绪会稳定些。”道完,穆开微将怀里的金创药和护心丹全掏出来塞给孟云峥。“我家康王爷肯定乖不了多久,我得去帮他善后了,师兄等我,我定会想办法让虎狼卫撤了,再不成,我必带康王爷一起回来救场。”

孟云峥也晓得的,单凭他一人,在数百名听皇帝号令行事的虎狼卫包围下要全身而退并非难事,但若要保住太后和九皇子、众位后妃和老臣们,以及一干宫人宫婢的话,绝不可能将事做得完美周全,所以守势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守得云开见月明,再不成,真如师妹所说的,等她回来一块儿打出去,也没什么好损失。

他接过金创药和护心丹,颔首表示明白,随即见他家师妹拔地而起,从阁顶上端的大洞直蹿而出,当真是怎么来就怎么去,干净利落。

没将唯一存活下来的皇九子灭个干净,对柳言过而言实是遗憾得很。

然适才在重元阁堂上,尽避他姿态闲适、说话从容,却也知这一次的筹谋遭阻,已到无力回天的地步,幸得手中仍握有皇帝这张天王婢,能助他来个金蝉月兑壳,在众人尚困于重元阁内,他想,他老早已逃出宫墙。

只是随身揪着一个半身血污的皇帝实在太招摇,若要出宫,走暗道最合适。

这几个月他从皇帝口中挖到不少关于这座皇城的秘辛,皇宫内廷有几条暗道通往何处,他全知道得清清楚楚。

一切从头再来,无妨。

能活下来才是最最紧要。

如同国破家亡的那一日,天朝和扶黎的士兵攻破琼沧宫廷,烧杀抢夺,他藏身在施肥之用的牲粪池里,恶臭漫过他的眼耳口鼻,他靠着一管空心芦草用嘴小心翼翼的吸气吐息,硬是撑过命中最长最煎熬的一日。

他既然撑过来、活下来,那该死的一个也逃不掉。

他先将兵黎搅个天翻地覆,接下来锁准天朝,如今这局面虽未及他所设的目标,但并非一无所成,他会带走这个帝王慢慢地折磨折磨,直到他痛快了,也许仁慈些一刀斩杀,也许变些花样让谁再也认不出帝王,割其舌、聋其耳、弄瞎双目,然后令帝王恢复心魂意志,再把他丢在某个偏远所在,看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何应对。

他想,那肯定好看,精彩可期啊!

但,就在揪着皇帝闪进深宫中的暗道时,柳言过背脊陡凉,待他惊觉尚有第三人在场,且跟随他们进了暗道,欲出手已然不及。

“何人?!”他下意识疾退,不是他舍掉皇帝,而是皇帝已在瞬间落进对方手中。

接下来他更发现无法驱使帝王做任何事,因那人手起手落无比迅捷,瞬间已封住帝王周身大穴,连哑穴也一并点了。

“阁下究竟是谁……”柳言过话音一顿,双目眯起,脸上表情有片刻僵化了。

“康王爷……傅瑾熙,呵呵呵……哈哈哈——原来啊原来,我想明白了,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他频频点头。“那一日康王妃在洛玉江上之所以能全身而退,且还救了落水的你,不是她本事高绝无敌,而是有康王爷鼎力相助,你夫妻二人一在明一在暗,配合得天衣无缝,还真把我唬住了。”

一路尾随而来的傅瑾熙让帝王侧卧在地,并掏出风清澄所制的药,揭开药瓶上的木塞子后,他将小瓶子搁在兴昱帝的鼻下,任瓶中散发出来的气味透进皇帝的呼吸吐纳中。

摆布妥当了,他才徐徐起身面对柳言过。“‘天衣无缝’四字,听起来颇顺耳,本王喜欢。”

柳言过双手相互探进两袖中。“帝京有名的‘药罐子王爷’,被自家王妃既踹又打的,原来全是装的吗?康王爷隐藏真正的实力,如此憋屈过活,倒也能忍。”

傅瑾熙冷哼。“本王忍谁都成,就不能忍你。”

康王爷这话实有蹊跷,但柳言过完全不啰嗦,他调头就跑,轻功竟然不错。

按理,以傅瑾煕的功力不可能逮不到人,坏就坏在柳言过不仅逃跑用的轻功练得当真不错,袖中与怀中各藏乾坤,他撒出大把大把的赤蝎毒粉,早吞了解毒万灵丹护身兼护心的傅瑾熙没在怕,只是赤蝎毒粉落进眼中着实不适,一时间令他泪水直流。

心里,傅瑾熙已把自个儿骂过一万遍,一上来就该动手的,他却跟对方废话那么多!

只得听声辨位去追了!

好不容易两眼睁开一些些细缝,兜头罩来的竟是浓浓青烟,也不知是这宫中暗道本就藏着机关,抑或柳言过后来才整出来的。

青雾般的冷烟碰上皮肤引起一阵细细的刺疼和热麻,看来亦是毒物,傅瑾煕自知自身无事,可想到毒烟若沿着暗道飘到皇帝那里,万一出事,重元阁那里会更乱。

事有轻重缓急,他迅速往回跑,冲得比烟要漫开的速度更快。

他一把将兴昱帝扛上肩,抓起药瓶,飞快冲出暗道。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御花园里一座用太湖石层层堆栈出来的人工洞窟,甫将那应通暗道的石门关上,傅瑾熙便听到他家王妃的叫唤,他闻声侧目,见妻子已奔至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窄洞窟口。

“微微!”康王爷粗鲁地把肩上的帝王抛地,妻子闪身进洞,他则两大步过去直接拥她入怀。“我扳碎不少重元阁顶上的特制金瓦,沿路抛丢,恰傍你当记号用,你果然追踪到了,我有没有好聪明?”

穆开微禁不住笑了,顺手拧他后腰一把,随即又帮他揉了揉当作回答。

她抬头道,“你抢回皇上了,那……柳言过呢?”

“……跑了。”非常郁闷。

穆开微心头紧绷,将他推开一小段距离,忙问,“所以他已识破你病弱体虚的伪装了?”

岂料康王爷凤目含泪,悲愤嚷嚷。“微微,那是重点吗?重中之重的点是,柳言过那家伙竟敢要你跟他走?他把本王当什么了?以为本王不在场吗?!”想到妻子遭觊觎,理智完全崩坏的康王爷完全忘记自己那时隐伏在阁顶上,没谁知道他在场。

“我刚跟他打照面,狠话还来不及撂完,他起脚就跑。还狂撒毒粉、放毒烟,要不是怕皇上被毒,本王老早已将他碎尸万段!”两手握紧扭转,像扭的正是柳言过的脖子。

穆开微都觉无话可说,只想叹气。

待她往他身后一瞥,发现被抛在地上的兴昱帝竟然不是昏厥,而是周身大穴被制,帝王的眼睛此时张得大大的,目珠还溜溜乱转,把什么都看进眼底似的……穆开微一口气叹得更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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