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楚楠竹家的灯最终没有掉下来,她的心倒是跌入深渊,无法抑制自己的低气压,她怕别人问她为什么不开心,索性把祸都推到朱令锋身上。
朱令锋和崔乔这对冤家,明明互相赏识又都瞧不上对方,这次在米兰的业界交流宴会,朱令锋擅自替崔乔报名,等邀请函都寄到崔乔手上他才知道,为此闹了好一段时间脾气,所有人便都以为工作室的低气压是因为这件事。
这算是个掩饰的理由,可这次崔乔的别扭闹得未免太久了,楚楠竹下午就找不到他的人,听人说出去后一直没回来。
崔乔,一个爱设计爱到恨不得住在工作室的人,竟然开始频频翘班不知所踪,这太不正常了。被朱令锋这样算计也不是第一次,以前他也就是嫌麻烦抱怨几句,出走这种事还没做过。
起初她酸溜溜地不去过问,以为他是去约会,时间长了却还是不放心。
楚楠竹骂自己没出息,在好几天的坐立难安后又给他打电话,理由想了一大堆,最后问出口的也只有一句你在哪。
没出息啊,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楚楠竹按照崔乔手机传来的地址,最后走进一座小鲍园。小鲍园其实离工作室很近,可一直是被匆忙工作的路人忽略的地方。
怎么会躲在这里,即使是崔乔,也不会这把年纪了还来公园这么健康的场所约会,楚楠竹胡思乱想,真的很怕会目睹崔乔和一个女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的情景。
在里面绕了半天,她被一群孩子的吵闹声引去注意。视线穿过那些踢球的孩子,对面长椅上崔乔懒散坐在那里,一边的位置是空出来的。他两腿交叠伸得很长,帽檐压得很压,为了抵挡阳光,手里拿了一件对他来说太小的外套,正在认真地缝东西。
楚楠竹看着被孩子们的身影时不时挡住的他,久久移不开目光。
她叹气,小心地绕过那些踢球的孩子。崔乔手中针线穿梭,他一心专注于那件外套,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出现。
那是件小孩子的外套,不用问肯定是属于球场上的某个小男生。崔乔出于职业病,出门永远带着纸笔和针线,这会认真得像个慈爱的老母亲,倒把她瞧乐了。
她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看他把那颗掉下来的扣子缝得结结实实。
“哪一家的孩子这么大福气,让崔大设计师帮忙缝扣子。”她揶揄,心里其实疑惑,他明明看上去就很闲,不会每天出来就是在这坐着吧?
崔乔头都没抬,竟然冒出句很不像他的话。
“你终于舍得来找我了。”
楚楠竹心下一震,这种怨妇的台词是出自崔大设计师的嘴?看来这次真的情绪不小,她有些支支吾吾,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米兰的行程本来我也是想让你去的,虽然这次的专业行程不多,但跟同业交流也算重要,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
“我是不喜欢,但每次我都去,可这次你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因为她这边工作一大堆,因为她又不是他助理,因为她想躲开他。楚楠竹望着他那双被压低的帽檐挡住一半的眼睛,有些无语。
总感觉自己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所以说他最近闹脾气是因为这?
“我觉得你在躲我。”崔乔一句话吓得她一哆嗦,这人何时有这么敏锐的神经了?崔乔不幽怨了,只是很冷淡地叙述他的感受,“在工作室时你就在躲我,你知道吗,最近我有种感觉,好像你在准备离开。”
楚楠竹想,所谓坐立难安应该就是她现在的处境了吧。
她犹豫着,想说些安抚的话,她一向擅长安抚他,就像哄小孩那样,每次效果也都不错。习惯了这种搪塞的对话模式,有时会忽视掉他话里的真情实感。
而现在,她彷佛抓住他的一丝真心,楚楠竹定了定神,稳稳地锁住他的眼睛,问他:“如果我真有那个打算,你会怎么样?”
崔乔把手里的衣服递给跑过来的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看了眼,欢呼着又加入踢球的行列。崔乔却没收回视线,仍看着那略胖的小男孩,“我不知道。”
楚楠竹叹气,自己好像真的让他为难了,她掩饰地一笑,“我能去哪里,我走了店不就倒了,去米兰是吗,你想让我陪你去你直说不就好了,干嘛还玩起离家出走的戏码。”
她都不知道吗?眼见着她躲自己躲得那么明显,他心里别扭。他并不是耍脾气离家出走,只是单纯不想见到她千方百计躲着自己的样子而已。
楚楠竹这个小丫头,以前都不会对他这样遮遮掩掩的。应该说,她一直对他都是过于坦诚,忽然把问题抛给他,他哪里会有答案。他们之间的事,不是一直都是按照她的步调走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来问他。
所以说,她是真的有离开这里的打算了?崔乔挫败地弯下腰捂住脸,觉得自己现在的脑容量真的不太够用。
他长了一张聪明的脸,从小也被人说过有某些方面的天赋,可比起擅长的东西,他搞不定的东西更多出不知多少倍。因为有了楚楠竹,他才可以不用去考虑那些自己不擅长的事,他太依赖她了。
可那又有什么错,他会依赖,是因为得到她的默许。
最后,楚楠竹还是陪崔乔飞去米兰,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朱令锋。
在交流会当天,他凑到楚楠竹身边,主办单位在台上大声说话,他就在她旁边小声说话,两人都看着同在台上的崔乔。因为他实在很少参加这种活动,令主办单位觉得很有面子,打算待会特别隆重地介绍他。
崔乔一脸百无聊赖,站在台子边缘,像个面容较好的服务人员。
“怎么样,我这算不算帮了你的忙,其实你也很想让他来的吧。”朱令锋邀功,“这里很多人早就想见见他了,其中不乏美女,你的情敌恐怕要更多了。”
“我的情故不是只有帽子而已吗?”楚楠竹知道他在逗自己,倒也乐意调侃。
“那可是你永远战胜不了的强故。”朱令锋说:“本来听说你不来,我还以为你终于想开了,从他的保姆生涯毕业,这么看来,我又想错了?”
“你为什么总说我是保姆,你在做的不也是保姆的事吗?”楚楠竹忍不住戳穿他,“你敢说你不是被他的才华吸引,宁可当坏人也要把他往前推?”
“别说得那么暧昧好吗,我纯粹是想见到你!”朱令锋脸一红,楚楠竹却不以为意。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她说:“他就是有那种魅力,让人狠不下心不管他。”
“我还是狠得下心的,你说的只代表你自己吧。”
“嗯。”楚楠竹痛快地承认了。
她狠不下心,看着台上的崔乔冷着张脸被主办单位请过去,向大家介绍时,她痴迷地瞧着他那张脸。
他什么都不会,情商也低到出奇,总是惹怒大金主,是活在自己世界的理想主义。从小被家里娇惯长大,又被她伺候得不知人间疾苦,把得到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有着孩子般的任性。
但那又怎么样呢,这都是她惯出来的,她愿意。只要看到他站在众人面前,她就觉得自己所有得不偿失的付出都很值得。
她试过,可她狠不下心离开他,只要他一个低垂的视线,一个抿嘴的动作,她的所有决心顷刻付之东流。
“我就当他的保姆吧,蛮好的。”她说。
朱令锋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那张痴迷的小脸好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的底线是不是又后退了,她看朱令锋,“我喜欢的人要是你该有多好。”
“好了,这下我算是彻底被拒绝了。”朱令锋耸了耸肩,“其一假设过,假如有个女人像你爱他一样爱着我,我大概会被吓跑,意识到这点时,我就已经放弃了,我没这福分。”
“你在说我很恐怖?可惜当事人完全没有察觉,我其实是个这么恐怖的人。”
真的全无察觉吗?朱令锋看着崔乔,奇妙的是他与对方的视线对上时,崔乔依然面无表情,对于主办单位追捧的话语无动于衷。
做设计是需要一颗敏感的心,崔乔这种有天赋的人,为什么楚楠竹偏要认为他很迟钝呢?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依惯例崔乔没有待到最后,明天有两名设计师宣布新品牌成立的庆祝会才是重头戏,今天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早走也不算太失礼,楚楠竹便默许崔乔的早退,心想他刚下飞机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却没想到他并没打算回饭店,而是拉着她步行到离会场很近的一条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