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有一条下锚的粗绳,苏子晴二话不说的使出全力拉动绳索,躲在暗处的黑衣人本来看准时机往少年冲去,突地被拉直的绳索绊脚,黑衣人根本没防范,脚一勾绳往前倒。
他手中的刀正好拿在身前,身体一倒时便想将刀拿开,谁知倒下的速度太快,来不及拿开的刀瞬间划向颈项。
看到喷出的鲜血,他只短促的啊了一声便倒地不起,再也没有发出声音,圆睁的双眼充满错愕,他到死的那一刻都没想过会死在自己的刀上!
“叫妳躲好妳跑出来干什么?”少年见状一剑解决正举刀挥向小泵娘的黑衣人,满面怒色的喝道。
苏子晴很无辜地捡起黑衣人掉落甲板的刀,虚张声势的挥动,“你自个儿瞧瞧还有哪里能躲人,到处都是人。”
死人、活人、一堆的人,能躲藏的地方全被劈得稀巴烂,想回舱房的路也被黑衣人堵住,她是欲哭无泪,回京的水路上一路平安无事,偏偏她心血来潮想赏月观星却撞上一场大屠杀。
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一下子死这么多的人,叫人看了心慌慌。
“跟紧我,不要慌。”他说话的时候,大腿被划了一刀,同时也连杀两人,跟其他几个手下会合,形成七个人对二十来个黑衣人。
虽然黑衣人人数较多,但明显少年的手下武艺更高,即便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伤,可仍游刃有余。
“欧阳无恕,你还是乖乖地受死吧!不要拖累无辜,你身后的小泵娘多可人,你想她陪你送死吗?”黑衣人首领狞笑着,伸舌舌忝去刀锋上的血,眼神流露出阴沉。
欧阳无恕……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非常有名,怎么想不起来……苏子晴觉得耳熟,印象中在她当鬼的日子,常听人念叨着,却想不起是谁。
欧阳无恕神色嘲讽的说:“哼!我要真束手就擒她才是死无葬身之地,那个老女人花了多少银子买我的命?”
真以为他不晓得是谁设的局吗?不管他走陆路或是水路都会遇匪拦截,那对心狠手辣的母子没想过要让他活着回京。
“知道有人买你命就要有自知之明,横竖都是死,何不痛快点,省得大爷我费劲。”他不信拚尽百人之力会杀不了这个兔崽子,他和他耗上了!
“在我们主子面前也敢自称大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一名褐衣男子冷讽他的大言不惭。
“我找的人是欧阳无恕,无关紧要的人快让开,别抢着当替死鬼。”黑衣人首领挥了挥手中大刀。
“少说大话,手下见真章。”身上大伤小伤无数的褐衣男子举起他的大锤,奋力杀向黑衣人。“玄衣,带公子走,我断后。”
玄色衣服的年轻男子面冷如霜,和另一名男子退到欧阳无恕身侧,作势要护送他离开。
“我不能走,船上还有五十四名客人,我一走他定会屠船。”为了自身安危而置他人于不顾非男儿所为。
“公子……”数人齐唤。
“杀光他们是我们唯一的退路,杀—— ”
欧阳无恕斑声一喊,其他人眼神立变,杀气腾腾,与黑衣人再一次对上,你来我往杀得惨烈,每个人都多添了几道伤,月光下,可见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色。
不想死的苏子晴手脚灵活的跟着东躲西闪,刀来低头,剑戳弯腰,她没想到她有一天会学成龙,上蹦下跳的只为躲开别人的杀意,还要小心别掉到河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欧阳无恕他们还是七个人,不过看得出已精疲力尽了,还能站着全凭着一股气,怕是无法久战,不过黑衣人只剩九名,同样是气喘吁吁,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只要对手再施点力,刀便会月兑手而出。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候下起雨,雨势渐大,几乎要遮蔽整片天地,叫人看不清,视线模糊。
“子晴,妳在吗?”滂沱大雨,出现清亮的少年声音。
“哥,你别过来,退回去,他们手上有刀……”要命,他怎么出来了?还连她两个丫鬟一起带出来了?
总算找到妹妹的身影,苏子轩心急如焚的要往妹妹走去,“妹妹,妳有没有事,别怕,哥哥保护妳。”
他深夜读书,早在欧阳无恕等人跟刺客交手时就听见异状,去找苏子晴时,也看见一些乘客走出舱房议论纷纷,知道船上出了事,就想看看妹妹有没有吓到,谁知却发现她不在房内,他心急的要上甲板找妹妹,船上的护卫却阻拦着他。
那些护卫没有加入战局,而是以保护其他的乘客为优先。
他只好说他的生死自己负责,对方才放他出了船舱,不料甲板上的情况会是这样惨烈,让他心惊胆战。
为了这一句“哥哥保护妳”,苏子晴红了眼眶。“我很好,没事,一会儿就回房。”
“妹妹……”哪会没事,那么多的死人,妹妹一定很害怕,当哥哥的不能让她独力承受。
“快,捉住那名少年。”黑衣人首领孤注一掷,打算捉个人质威胁欧阳无恕,让他束手就擒。
“不行,不能捉我哥,欧阳哥哥,救我哥……”她能求助的人只有他了,她哥哥不能有事。
欧阳无恕举剑拦住了黑衣人首领,怒斥道:“高万寿,你真要为虎作伥?”他不杀他是因为他是他父亲的手下,他答应爹要善待他底下的兄弟,但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善待吗?
黑衣人首领大惊,“你居然认得出是我。”
“别忘了我也曾和你们并肩作战过,在战场上大口吃肉、大口饮酒。”
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看,这些是我的兄弟,他们绝对不会背叛我,我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们”,可最后,他的后背却插上一枝来自后方的翎箭,他到死都不晓得那枝箭是由哪个兄弟射出。而现在,爹的兄弟却要杀了他,甚至牵连无辜。
高万寿拉下蒙面黑巾,冷眸一瞇。“那就更不能让你活着,你活着我的仕途就完了。”
“你以为你活得了吗?”分不出是雨水还是血水,浑身湿淋淋的欧阳无恕挥剑向前,墨瞳冷锐。
“要拚了才知道,纵使你跟欧阳东擎一样悍不畏死,也并非不死之身!”
悍不畏死是他佩服大将军的一点,也是最痛恨的,自个儿不怕死就罢了,还拖着兄弟去送死,多少条人命在他建立的功劳中流失。
他怕死,他不想冲第一,敌人的长枪多么锋利,次次逼近他的咽喉,可欧阳东擎的一句“冲”,他就得义无反顾的冲到最前头,再一次和阎王赌命。
他受够了欧阳东擎的独断独行,他想升官发财没错,但也要有命回去享用,一个“追封”他能得到什么,封妻荫子吗?
打仗多年,他的老友、老母早已一一死去,家中兄弟少有相处本就不亲,他活了三十年连个妻子也娶不成,人家一听到他常年不在家便打了退堂鼓,谁也不愿守望门寡。
一句“兄弟”就让他付出一切,问过他是不是心甘情愿吗?
他宁可有妻有子,侍奉双亲膝下,寻个城守的小辟做做,好过刀口舌忝血,冲锋陷阵的日子,谁晓得过了今日有没有明日。
欧阳东擎一死,他麾下的兵士悉数归营,重新打入各营区,依各人的意愿编队,二老爷找到他,让他跟着混军功,人不出营也有功勋在身,不用拚死拚活当先锋,“抢功”是常有的事,他一点也不心虚。
“不许你侮辱我爹,纳命来。”听高万寿提起身为从二品镇国大将军的父亲,用得竟是不屑又嘲讽的语气,欧阳无恕赤红了双目,一身伤的他似乎不知痛,右手一挥,剑势雷霆万钧,追风破雨,似游龙,如白蛟,在风雨中穿梭。
欧阳无恕苞高万寿打得你来我往,这时欧阳无恕的一名手下胸口中刀,摇摇晃晃的几乎要倒下,他感觉头晕目眩,仍咬着牙苦战,一剑刺死给他一刀的人。
原本多数人的黑衣人变成少数,只剩下四人苟延残喘,就算不杀他们他们也游不回岸上,只有等死的分。
望着他们绝望的眼神,苏子晴没有同情,毕竟这些人出手狠辣,如果放过他们,遭殃的会是一船的人,她走到欧阳无恕那个胸口中刀的手后,扯扯他的衣袖表示要为他止血、上药。
他回头一瞧,只拍拍她的头要她回去,一时半刻他还死不了,尚能撑上一会儿。
苏子晴皱眉,先去寻其他人,但没有一人愿意先行疗伤,他们跟随着主子浴血而战,虽死犹荣。
“血流多了会死的,你们知不知道!”能活下来为什么不珍惜,那么多人可能没机会再活一回。
听到她的话,有人笑了,有人仰着头任雨水打在脸上,他们比谁都清楚死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来自修罗战场,但他们有他们的使命,不能在这里退却。
看他们还要硬拚,实在看不下去的苏子晴向躲在一旁探出头的剪秋招手,以眼神示意她举起大水桶往黑衣人扔。
别看剪秋瘦瘦小小的,实则力大无穷,她一顿能吃掉半桶饭、两只鸡、五个蹄膀、一大锅鱼汤,再加上十斤左右的糕点才有饱足感,胃口和力气一样都大得惊人。
她听话的左手提着半毁的木桶,右手是船锚,左一丢、右一扔的砸人,把人直接砸下船,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难以回神。
此时已知毫无生路的高万寿满心愤懑,想着就算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个最好的人选就是在场最弱的,也是欧阳无恕拚死相护的苏子晴,他冷笑一声,身体朝船舷边的小丫头一顶,他自己先栽进了河里。
而没有防备的苏子晴也惊呆了,她没想过有人会对她这个小小蝼蚁下手,纤弱的身躯就这样被撞翻过去,直直往下落。
“妹妹……”
“小姐—— ”
坠落感忽地停止,苏子晴的一只手被紧紧拉住,欧阳无恕身子朝下,双脚勾住船舷,从他身上、脸上、四肢流出的血滴在她往上仰看的面庞。
“欧阳哥哥,放手吧!我会泅水,我会想办法游到岸边,你的伤很重……”浪好高,快要将她拉下,能够被拉回去自然好,但现在看起来两个人一起落河的可能性更高。
“闭嘴。”他想捉紧她,但雨水和鲜血让他的手湿透了,滑溜难握。
“妹妹,不要放手,哥哥马上找绳子救妳。”苏子轩趴在船沿往下瞧,他想捉住妹妹的手却捉不到,急得团团转的找绳索。
“哥,到下个渡头等我,我一定去找你……”啊!好大的浪!老天爷你也太狠了,竟往头上打下。
苏子晴的声音淹没在河水之中,一阵大浪打来,浪头高过船头,把船上的人都冲得东倒西歪,航行的船只微微倾斜了一些,众人连忙捉住碧定物以免被卷走。
等这波大浪打过,他们再冲到船侧救人,可是哪里还有人,除了不断落下的大雨外,只有波涛汹涌的河水,河流像食人巨兽大声咆哮,一波又一波的浪涛推动着客船。
“妹妹……”
“小姐……”
“公子……”
大雨中,什么也看不见,没人听见一声声的叫喊,船被河水推着走,根本没法下河寻人。
“怎么办,我把妹妹搞丢了,我答应过娘有生之年一定要照顾妹妹,可是我却救不了她……”与妹妹有九分相似的苏子轩抱头痛哭,懊恼自责自己不够强大,护不住想护的人。
“公子,你先别伤心,小姐的水性极佳,她在湍急的溪流都能逆流上游,你要相信她会平安无事,咱们家小姐是顶顶聪明的人,谁也比不上。”心里担心不已的绣春故作镇定样,先安抚一个是一个,她知道小姐最在意的人是公子。
“真的吗?妹妹她不会有事……”
因为生母早逝,父亲再娶后娘,苏子轩比同龄人早熟,他知道他和妹妹的依靠只有彼此,其他人根本靠不住,他不能失去唯一的至亲,他们兄妹俩要相依为命,但他终究只有十岁,此刻不免慌了手脚。
“公子怎么能怀疑小姐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姐的福气大得很,你看她三番两次遇险都能逢凶化吉,这不是好兆头吗?”她家小姐是菩萨座前的玉女,定能否极泰来。
暗暗着急的绣春都快急哭了,但她牢记小姐说过的一句话,越是心急越不能自乱阵脚,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因此她心乱如麻可面上不显,没人瞧见她的手掐着腿肉,掐出淤青。
不过她的话语奏效了,看到她平静的神情,心慌意乱的苏子轩慢慢冷静下来,眼中有大人般的沉着。
“妹妹落河前说了什么?”是的,他不能慌,不能乱,自己都慌了、乱了怎么救妹妹?
“小姐让我们到下一个渡头等她,她一定会赶上来。”他们的小姐从来不骗人,说话算话。
“三天,我们等她三天。”他握着拳头,眼眶含着泪光,即使他故做坚强,但终究是力量薄弱的少年。
“是。”绣春坚定的答应。
“不过雨一停立即找人、寻人,不管花再多的银子也在所不惜。”他们不能坐着枯等,还是要全力搜寻。
“是的,公子。”他们会找到人的,小姐要回到诚意伯府,拿回夫人的嫁妆,不能落在旁人手中。
“你们小姐会泅水,我们主子爷却是旱鸭子,他完全不会水。”一遇水就沉,只怕回天乏术,玄衣喃喃的说,和同伴们一脸悲不可遏,彷佛下一次再见到欧阳无恕就是他浮肿变形的尸体,镇国将军府后继无人。
“什么,你不会泅水?”这么大个子居然连狗爬式都不会,双手一摊任河水载浮载沉,生死由天。
见他又要往下沉,苏子晴赶紧借着水的浮力扯着他。
“我在关外打仗,四面赤壁沙漠,连口水都要省着喝,哪来的水泅游。”有个绿州就是逢天恩宠了。
“你才几岁呀!打什么仗?!”一阵大浪打来,她面朝上仰着,脚在河面下打水,顺着水流往岸边靠。
喝了几口水,他竭力保持清醒,气息微弱的回答,“我十岁就跟着我爹上战场,今年十六,我给自己打下正五品宁远将军的官职。”
她愕然。“我爹三十岁,也才正五品光禄寺少卿,还是靠他老丈人往上爬,升官的可能性极低。”
“我是……咳!咳!用命拚出来的,和他们一级一级往上升的文官不同。”武官官升得快,但死得也快,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有可能引发多年的痼疾,一旦发出来命在旦夕。
“你还承受得住吗?我力气小拉不住你,如果我手松掉了,你记得不要挣扎,尽量面朝上让水流带着走,只要不死就有获救的机会。”不会比飞机在空中解体更可怕。
苏子晴依稀记得前一世临死的感觉,飞机的机身先从左侧撕裂开一条缝,接着强烈的气流灌入,飞机失去平衡往下坠落,她觉得冷,非常冷,而后底下的座椅像真空抽吸般抽了出去,她看到最后的一抹蓝天,还有彩虹。
她死得很快,没什么痛苦,喉头一紧就失去意识,当她醒来的时候是倒挂在诚意伯府后院的树上,风和日丽的天气,她暖和地只想睡去,却被婴儿的哭声惊到双目瞠大。
他想笑,却有气无力,身上的血不断流失中。“不怪妳,妳尽力了,或许我命中有此一劫。”
“欧阳哥哥,你别放弃,我们离右边的岸较近,你试着往左轻轻踢水,让水流把我们往右岸送。”她前一世有长泳的习惯,每年都会参加万人跨海长泳,海水的浪潮一波波的打来才是惊人。
穿越到这里,即使她快二十年未海泳过,但在烟雨蒙蒙的水乡江南,她也下过好几次水,在无人的溪水中潜泳,来回好几个时辰都不觉得累。
“我试试。”欧阳无恕其实濒临昏厥,但他咬着下唇让自己痛醒,努力的打水。
“啊!小力点踢,你要把自己当成水,慢慢踢脚,不要太急躁……”手好酸,这场雨要下多久呀!岸边怎么还那么远,她的小身板快四分五裂了。
苏子晴一边熟稔的踢水,一边教少年如何打水,两人像死狗般的随波一上一下,不知多少次被河水盖过脸面,喝了不少水……
经过约莫一个多时辰的努力,两脚终于能踩到地了,他们不敢高兴得太早,一脚深一脚浅的爬上岸,气喘如牛的趴在芦苇滩边,庆幸能月兑困。
“欧阳哥哥,起来,你不能躺在这里,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不然一身湿答答的会生病。”没有水的浮力,苏子晴根本拉不动欧阳无恕,他重得像头猪。
“我……我动不了,妳先走,我一会就赶……赶上妳。”他力气用尽,连开口说话都十分困难。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会放下你一个人,你想害我淋雨吗?”她佯装不快,逼他挤出力气。
“妳……”他想喊她,却喊不出她的名字。
“我叫苏子晴,你救过我,所以我要回报你,起来,不许拖累我,我不想死得面目全非。”泡过水的尸体很丑,肿得像发糕。
“苏……子晴……”
朦朦胧胧间,欧阳无恕咬牙站起身子,走到最后,几乎是无意识的走动,他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停下来,他再也走不动了。
可是耳边一直有个软绵的声音钻进脑中,说着“快到了,快到了,再走两步路,我看到茅草屋了”。
然后……他就倒了。
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轻快的哼着小曲。
是谁胆儿肥了,居然敢在他寝居哼小调,玄衣、玄漠何在?为何没将人扔出去,任其放肆?
咦!什么味道,好像是小鸡炖蘑菇,很香,让人饥肠辘辘,很想喝上一大碗鸡汤,大啖鸡肉。
闻着香味而苏醒的欧阳无恕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景致让他为之一怔,随即阖上眼,他以为他还在作梦,看错了。
但再睁眼一看,还是有些陈旧的茅草屋,屋梁旁边有着非常明显的蜘蛛网,微温的热度来自不远处的土灶,灶上放着一只凹了一边的铁锅,锅里正咕噜作响的炖着汤。
他扭动着脖子看向曲子传来的方向,意外的看到一名眉眼如画的小泵娘拿草逗鸡玩,鸡脚是绑住的,动不了。
“妳……”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听到很轻的气音,苏子晴倏地回头,丢下草往欧阳无恕跑了几步,欣喜地叫道:“欧阳哥哥,你醒了。”
“妳是……晴儿。”看到她的脸,他想起她是谁了。
“你要喊我苏大小姐,一名外男不能私下喊女子闺名。”她一脸正经的说道。
“我会负责。”他们同处了一夜,他理应肩负起责任。
“什么负责?”苏子晴不解。
“为妳的名节负责。”他会娶她,不让她为流言所伤。
听明白的苏子晴噗嗤一笑,认为他太认真,“什么名不名节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出去就没人知晓。”
谁会为这点小事较真,又不是吃饱撑着,她看过另一个苏子晴所嫁非人,她可不想重蹈覆辙,因小小的意外而赔上终身。
“我不会当没这回事,妳的名声确实毁在我手中,我会请人上门提亲……”早日定下她也早安心。
“啊!等一下、等一下,我才十岁,还不到议亲的年纪,你会不会太急了。”这人怎么一清醒就说起胡话,难道是高烧烧胡涂了?
“先订亲,等及笄再过门。”他等得起。
“可我不恨嫁。”他太一厢情愿了吧!
“我想娶。”倒不是仅仅只为负责,而是转念一想,他并不抗拒和她相处,先和她订亲可以避开皇上的指婚,以及继祖母强塞的未婚妻。
年届十六的他已到婚配年岁,为了他父亲留下的三十万子弟兵,各方人马蠢蠢欲动,想借着联姻一事试图拉拢他,为夺嫡多一分胜算。
要不是适逢父丧,皇上的指婚圣旨早已送达镇国将军府,而继祖母也不安分,一心念着父亲一手打出的家业,三番两次往他屋里塞人,甚至私底下有和娘家人议亲的举动,想藉由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不在自然要听她这个继祖母的,逼迫他迎娶陆家表妹。
再者,距离苏子晴及笄还有五年,五年时间他大可放开手去做他应该做的事,不用被一些琐事牵绊,在战场上大展长才。
“但我不想嫁,我和你不熟。”苏子晴眨眼,用着一根树枝搅动冒着热气的鸡汤。
“处久了自然熟……”他一动,全身的疼痛立即一涌而上,他看了一眼上了药的伤口,眸色一深。
她眼儿弯弯,瞇成月牙,朝他晃晃有点肉的圆胖小指头。“你回京城后该去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要妄下定论,我相信只要脑子没长蛀虫的人都不会找上门。”
闻言,他眼一瞇,“妳做了什么?”
她一笑,意味深远。“我是傻子。”
“傻子?”他一怔。
“对,千真万确的傻子,七岁那年我不慎落水,连烧了数日烧坏了脑子,烧一退我就傻了。”她说得好像是别人的事,无喜无怒,无悲无怨。
“谁推妳的?”他目光一沉。
苏子晴两眼闪过亮光,“欠我的,我一定会讨回来,但我还太小了,只好蛰伏,这年头的孝道太重要。”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足以压死人,不管长者做了什么,当晚辈的只有承受的分,就算要了你的命也理所当然,长辈有管教儿孙之责,做得不对就打,死活不论。
“妳的继母?”人都有私心,想为自己的儿女争取包多,不想被人分走。
她不回应,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再开口,她转了个话题,“你伤得很重,还是别乱动,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
“鸡汤哪来的?”他答非所问。
一提到这事苏子晴就乐了,眉飞色舞。“咱们进得这间茅草屋就是一个鸡窝,大概是猎人用来歇脚的吧,只是年久失修,鲜有人烟,因此一家子来筑巢……你瞧瞧那儿还有两只母鸡绑着脚,原本还有一只公鸡和两只母鸡,不过从那里跑了……”她指着墙角一处用干草补上的洞,明显和茅草屋的旧土不同色。
人要走运连天都挡不住,人家是瓮中捉鳖,她是关门捉鸡,毫不费劲。
滂沱大雨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是凭着感觉往前走,一边扶着重得要命的伤员,一边蹒跚地将脚拔出泥水坑里,她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好几回都想把碍事的人丢掉。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决定放弃的时候,远远瞧见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走近一看才知还能遮风挡雨,她找了些野草补上漏风的洞也就将就了。
茅草屋不大,大概够五、六个成年男子在此歇息,屋里堆了易燃的柴火,以及几捆稻草,还有个锅子和少许盐巴。
东西不多却足以救急,她找到了打火石先点燃柴火,烘干了衣服,用锅子盛了水放在锅子里煮沸,再想办法替他治伤。
这时候她发现躲在柴火后头的一窝鸡,便心喜的徒手捉鸡,长在野外的鸡个头都不大,她左右开弓便捉到两只母鸡,脚一踩又是一只,可惜足足有母鸡两倍大的公鸡跑了。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她将柴火堆一拨开,里面有十来颗鸡蛋,她敲破一颗看看有没有小鸡仔,见是能吃的就全下锅煮成水煮蛋,反正没油没调味料,也没别的吃法。
事实上苏子晴会做的菜不多,就是整锅炖,大杂烩,爱吃的人不见得会掌杓。
“我的伤呢?”
“我搜了你的身,发现几张泡烂的银票和碎银,还有一只看似刀伤药的瓷瓶,我估且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了,碰碰运气。”
苏子晴并未说实话,除了他身上的伤药,她随身携带防火、防水的小玉盒,里面有六个小方格,分别放了解毒丸,头痛脑热的驱邪丸,防风寒药丸和止血镇痛的伤药等,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她实在不相信后娘的为人,特意请人做了这个。
玉盒不大,约半个巴掌,每个方格仅能放五、六粒药丸,她搁在荷包内方便取用,若有需要用上一颗能够应急,让人有机会找大夫医治,欧阳无恕懊庆幸荷包没被大水冲走,要不然他恐怕没法清醒的这么早,还得多受几日苦。
“妳搜我的身?”他面色古怪。
“不然咧,你以为我这么个娇滴滴的小泵娘会带着刀伤药坐船。”当她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呀,随时有受伤的可能。
欧阳无恕脸微红,吶吶的说:“多谢了。”
他一个大男人被人东模西模,即便是个发未挽髻的小泵娘也够叫人难为情了,他长到十六岁还没和女人亲近过。
“不过我丑话说在先,你身上的伤口真的太多了,我上两次药就用完了药粉,你一直高烧不退,我只好到附近找了板蓝根、婆婆丁熬成汤给你灌下,连喝了七、八碗逼出一些汗,烧才退了一些……”她认识的药草不多,知道这两种有清热解毒作用,其他她不敢用。
也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误打误撞,加上他自个身强体壮,几碗汤药下去有了改善,烫手的高温终于慢慢下降。
“妳……照顾了我一夜?”他喉咙一紧,有种令人想哭的苦涩,除了他的爹娘外,没人会在意他过得好不好。
“错,是一天两夜,打从我们落水的那一夜开始你就昏迷不醒,我虽然用了你的刀伤药帮你止血上药,可是到了下半夜还是发烧了,你一直没醒,反反复覆的发烧,到了天快亮才好一些……”
换言之,他俩失踪了快两天,期间全无消息,少男少女独处一地,这事一旦传出去,她名声尽毁,但是苏子晴并不在意,当务之急是如何活下去,以及躲过后娘的算计,其他都是小事。
“还在下雨?”他听见淅沥沥的雨声。
“嗯,还在下雨,不过雨势有在减小,大约下到明儿一早就不下了吧!”她希望雨停。
全身是伤的欧阳无恕吃力的坐起,光是这动作就让他额头冒出不少汗,“我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她不予置评,他们好像被河水冲得很远,她又胡乱走,一时半刻要找到人很困难。
“喝鸡汤。”
“妳喝了吗?”他看了一眼,锅里还有很多的鸡汤。
“喝了,我不会委屈自己,我还吃了很多鸡蛋。”她指了指一地的碎蛋壳。
他便不再推辞,接过竹碗,这竹碗与其说是碗,不如说是竹筒,两头有烧过的痕迹,一边留节,一边烧空,形成能盛物的器皿,连筷子也是竹片做的,只是大小不一,有长有短,能夹物罢了,做法粗糙,但也颇有野趣。
看他在打量那个碗,她肩一耸,“这儿除了锅子什么也没有,凑和着用吧,我冒雨捡了一截竹子才烧出一个盛汤的碗。”
有露营经验的苏子晴很懂得利用手边资源,前一世的她很喜欢亲近大自然,有台露营车,她会开车载着学生到野外露营,一待五、六天,在大自然的环境中写生,画出一幅幅美丽的画作。
她是爷爷女乃女乃、外公外婆合力养大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爷爷是知名的国画大师,外公是书法名家,在两人书、画的熏陶下,她自是能写擅画,并以此为业。
十八岁那年她就被誉为书画天才,并开始办展览,出售作品,二十五岁不到开班收徒,成为知名书画家。
由于家学渊源拥有深厚的功底,她的书画广受欢迎,因此她在生计上并不困顿,还花了五千万在山上盖环保屋,打算当她养老的去处,她把她的未来打点得很完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再好的安排也抵不上老天的捉弄,盖好的环保屋没住上几天就告别深爱的世界。
幸好她天性是悲观的,对人性没把握的预立遗嘱,身后财物全留给老人家,他们没了就捐给国家,环保屋给了她好友的女儿,一个有自闭症的十七岁少女,有着极高的绘画天分,环保屋符合她不善与人往来的需求。
她聪慧得令人惊讶,一般闺阁千金不会懂得如何自救,她们只会呜呜低泣,惊慌失措。
喝着热腾腾的鸡汤,身子一暖的欧阳无恕认真的道:“我这条命是妳的,妳想要什么尽避开口。”
她侧着脸想了一下。“还不需要,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不求人,你当欠了我吧!”
“好。”他欠她一条命。
“击掌为盟。”古人很信这一套。
“嗯!”
击掌的时候,望着没他手一半大的小手,欧阳无恕心里兴起些许波澜,他想握住柔白小手永远不放,想要守护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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