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黎小姐来了吗?”孙浩甫问着开门走入他房间的李菁茵。
“现在还没看到人,不过她若像前几天那样要请假,会先打电话来的,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打来,说不定今天会来上班。”
李菁茵回答。“浩甫,谢医师还在等你呢!不管怎样,你今天一定得针灸,你现在好不容易终于不用轮椅,可以自己行走,这三个月来已经恢复了八成,要是现在半途而废就太可惜了。”
“出去,我没心情针灸,叫谢医师回去。”他怒咆着。
韵欣那日匆忙离去的慌乱神情,还在他脑海里不停转着,到底是谁可以在她心中占这么大的分量?!
就在他如此想的当下,韵欣已经来到孙家。
自从伦伦进医院后,她已经请假四天了。此刻的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及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入孙浩甫的房间。
医生说,伦伦没办法等到五岁才开刀,现在就得立即动手术,这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一方面她是担心他小小的身子不能承受这么大的苦痛,另一方面则是钱的问题,她根本就没那么多钱让伦伦动手术,而且手术后的治疗、花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想到伦伦现在还躺在病房里,她不禁红了眼眶。
“早。”终于再见到韵欣,孙浩甫露出四天来难得的笑容,这四天他也试着拨电话找她,但得到的响应都是她在忙,有空再回电给他,可是却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打给他。
心事重重的韵欣就像抹游魂般,对孙浩甫的话充耳不闻,直接走过他面前,她心里想着该不该开口向孙浩甫借钱,她相信以他的个性只要她开口,就算是一百万、两百万,他都会拿出来,但又怕他追问起来不知该怎么回答。
昨天她从医院赶回家帮伦伦拿换洗衣物时,刚好看到寄来的信用卡账单,上头明确的附注她已经没有任何可预借的金额了,这令她非常烦恼。
这几年来,她虽然有在工作可收入并不多,付房租、水电、保母费及家用几乎就快用尽,根本没有余钱来帮伦伦动手术。
他的手术费都是她用信用卡预借现金,然后再一点、一点慢慢还的。
“韵欣!”孙浩甫拍拍她的肩,她这才回过神。“呃……要吃药了吗?我下去倒水!”她说着便急忙拿着冷水壶走下楼。
面对这样的韵欣,孙浩甫挫败极了,走过她放包包的柜子,发现有一张几乎快从没有扣子的前袋掉出来的纸条,在好奇心驱使下,他抽出那张纸看了内容,是张信用卡账单。
他知道韵欣在物质上并不是太要求,算得上是节俭,但是上头列示的预借现金数目却让他眉头蹙起——一
可用额度五十万,预借现金二十五万,最低应缴金额两万……
她有什么特别花费吗?为什么需要预借这么多现金?而且韵欣早已在他身旁当他专属看护一段时间了,他知道他母亲给的薪水不错,所以她应该不至于急到需要预借现金。
不管如何,这次他一定要问清楚,不会再让韵欣有机会闪躲他的问题。
中午,韵欣打算趁买午餐的时间,顺道缴卡费,但她无论怎么翻就是找不到账单,这让她不解,她记得出门前还特地把信用卡账单放在包包里,提醒自己拿去缴款,怎么会找不到?
“奇怪……我明明放在包包里的,怎么不见了?”她喃喃念着,打算再找不到,就要打电话叫银行补寄。
“你在找什么?”已经可以自行行走的孙浩甫,来到韵欣面前问着。“是不是在找这个?”他将韵欣的信用卡账单递给她,等韵欣给他一个解释。
“呃,你捡到的吗?谢谢。”她连忙将账单收下,明知他在等她给他一个解释,但她却回避他的眼神。
孙浩甫伸手握住她的肩,不让她这么轻易地逃避问题。“我可以问吗?你为什么借这么多钱?”
“不可以!”从伦伦进医院后,韵欣每天神经都绷得死紧,再加上十分疲累,说实在的,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应付孙浩甫了。
“为什么不可以?难道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孙浩甫追问。“别什么都不让我问、不让我知道,你这样对吗?!”
“不管我有什么秘密,那都是我的事,不干你的事。”韵欣冷冷地道。
“为什么不干我的事?你忘了我说的话吗?我说我爱你啊,我想关心你,帮你解决问题,何况如果没有你,我又怎么会有再站起来的勇气。”
“别对我扣这么大顶的帽子,我没有你想象中这么伟大,我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领人家薪水的看护而已。”她烦躁地回着,伦伦的事已经够令她操烦,现在的她已无力面对他的追问,她不想在这情况下又横生枝节,毕竟现在的她哪还有心力去想要不要告诉他伦伦的事呢。
“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你说清楚!”孙浩甫不让韵欣再有任何闪躲的机会,他一手扣住她的肩、一手紧搂她的腰,低下头吻住了她略微冰凉的唇瓣,他要用热情融化她冰冷的态度。
他温热的唇让韵欣强装的坚强彻底渍决,和孙浩甫再次相遇之前,这么多年来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就算身旁出现追求者,她也都婉转拒绝,但她偶尔也会觉得孤单,觉得自己没办法再撑下去,她一个人带着伦伦是多么的辛苦,更何况伦伦不是一般正常的孩子,而是有着先天性心脏病的小孩啊……
伦伦两岁时开第一次刀,她花了十几万,几乎掏光她所有积蓄,她每天省吃俭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存钱让伦伦再动第二次手术吗?
当所有压力压在身上,她又没有任何可吐露的对象,只能像颗气球将这些压力一点一滴全都吸入,她就快要爆炸了。
此时,孙浩甫的温柔、霸道,就像是给她依靠,拆下她这几年来强装的坚强面具。
“唔……”韵欣挣扎着,孙浩甫不顾她的挣扎硬是将她锁在怀里,温柔地吻着她,直到她伸出手臂揽着他的肩,怯怯地回应他。
够了,她什么都不愿再去想,这一刻让她把那些令她痛苦、烦恼的事全都抛在脑后,她只想在孙浩甫温柔的胸膛沉醉。
……
激情过后,韵欣因为过度的疲惫及温暖的依靠而沉沉睡去。
此时,韵欣包包里的手机响起,为了不惊醒睡梦中的韵欣,孙浩甫套件长裤下床,擅自打开她的包包,拿起手机走到房门外接听。
“喂。”
“呃……我要找黎小姐。”
“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这样啊……伦伦情况恶化,医生说不能再拖,得立即帮他动手术。”
伦伦?动手术?伦伦是谁?难道就是她一直守护的人吗?而且听对方这么说,这个孩子可能病得不轻……
“动什么手术?”他开口问着。
“心脏手术。”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他切了线,看着手机屏幕的桌面,那是韵欣拥着一名年约四、五岁的男孩,开心微笑的照片。
由于手机的屏幕不大,照片里那个小男孩的模样不是很清楚,但眉宇间透露出的神情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一只手推开门把,就看到韵欣已经穿好衣服,美丽的脸蛋上有着泪痕。
“你全都知道了,对吧?我什么也瞒不住了……”她哽咽地问着。
“你是不是该我向解释这个叫伦伦的小男孩到底是谁?”他抿着嘴唇说着,心里猜测韵欣可能会有的答案。
“伦伦是我的孩子!”
没错!他从未在交往前开口问过她有没有男友,但一听到韵欣有个这么大的小孩,对孙浩甫来说,无疑是多么大的一个刺激啊!
他知道自己深爱着韵欣,而他也能看得出,那个叫伦伦的孩子对韵欣来说是多么重要!
“他一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两岁动第一次心脏手术,现在又要动手术……”她缓缓地说道。“信用卡账单上的预借现金,全都是借来因应伦伦在医疗上的花费,这些庞大的开销,有时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但只要听见他用软软的童音一声又一声的对我喊着妈咪时,我就知道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她吐露出自己这几年所承受的压力。
“孩子的爸爸呢?”虽然心疼韵欣的辛苦、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但向来理智的孙浩甫问出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孩子的爸爸?”她笑中带泪,楚楚可怜的神情教孙浩甫看了很不舍。“你认为我该去找孩子的爸爸吗?”
“是,起码他应该要负责。”他咬牙,多想挥拳打死那个既幸运却又不负责任的男人。
韵欣摇摇头。“我从没想过要找他,因为……”她看着他,缓缓地坦白道:“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要上哪儿去找他呢,何况……”
怎么可能连孩子的父亲名字都不知道?!孙浩甫对韵欣的话感到不可思议,而且韵欣也不是那么随便的女孩,毕竟他清楚地记得她与他的那夜是她的第一次……
“何况什么?”
“我们约定好,只当一夜的恋人,那一夜过后彼此就是陌生人,这样的我拿什么要他负责?”
韵欣的音调非常地轻,但她的话听入孙浩甫的耳中,却像是一道雷狠狠劈在他身上,令他浑身一震,激动不已。
“你说什么?”他绝对没听错,韵欣刚才跟他说,她与孩子的父亲约定好只当一夜的恋人了,这不就代表……
他双手紧扣住韵欣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瘦弱的她捏碎。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她忍不住哭喊着。“我说孩子的父亲就是我的一夜恋人,我与他约定过了那一晚就是陌生人,孩子的父亲就是你!就是孙浩甫你啊!”
她抡起小拳头不停地槌打着孙浩甫的胸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她慌了、她乱了。
震惊之后,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要我用什么身分告诉你?我不是那种厚颜无耻的女人,我不想让你以为我是想借着小孩来接近你,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陷入挣扎,何况,我又怎么知道你会怎么看我!”
她说的他都懂,她不想让他以为她想凭着孩子得到好处,只想默默当个看护,他认出她也好、不记得她也罢,当他不需要她时,就是她离开的那一天。
要不是今天的发现,秘密将永远是个秘密,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知他还有个儿子。
而一想到韵欣说的,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更是难过极了,两岁便动过心脏手术,这么一个小小身躯,竟然得忍受这些!
一想到此,孙浩甫眼眶便一阵温热,痛恨自己为什么无法陪伴在他们母子身旁,让他们承受这么多苦痛。
“那我们交往后,你也能告诉我啊!”
“我怕……而且我认为自己配不上你,更怕伦伦会被孙家抢走,我非常不安……”
他激动地拥住韵欣,此时的他内心激动不已,心情百味杂陈。
五年了,他深爱的女人为了他的孩子辛苦奔波,而他的孩子因为患了先天性心脏病被病痛所苦,而他全然不知啊……
他陷入极度的自责、愧疚当中。
韵欣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身子不停地颤抖,还有她肩上传来的湿热。
这个骄傲、尊贵的男人在掉泪,为了他们孩子的遭遇、为了悔恨与歉疚。
虽然他口中不说,但她全都懂。
“别这样,这一点都不适合你,不像我认识的你。”她劝慰着。
“求你,让我看他一眼好吗?让我亲眼见见我从未见过面的儿子……”他恳求道。
他求她?他竟然如此低声下气地向她说话,这一点都不像他啊,他可以温柔、可以尊贵、骄傲,但不要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啊……
现在在她面前的孙浩甫,是一个急欲见到儿子的父亲。
韵欣咬紧下唇点头。“他在XX医院里,从那天我请假后,就一直在医院里。”
“谢谢你!”
短短三个字包含许多孙浩甫说不出的愧疚和感谢,他谢她给了他如此美好的记忆、谢她愿意把伦伦生下,没残忍的扼杀掉他的小生命、谢她辛苦地把伦伦抚养长大,更谢她愿意让他见亲生儿子一面。
他的话听在韵欣耳中是多么沉重,她了解这三个字里包含的所有意义。
孙浩甫走入浴室把脸洗净后,套上衣服。“走吧,我迫不及待想看看我儿子了。”
孙浩甫与韵欣一到医院就赶到伦伦的病房里,当他见到全身插满管子的伦伦时,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
“黎小姐!医生刚才说得立即帮伦伦动手术。”在一旁照顾伦伦的保母王妈妈开口。
“我知道,这里我来就行了,你先回去吧。”韵欣难过地点点头,走到伦伦身旁轻轻唤着。“伦伦,我是妈咪,你张开眼睛看我啊,妈咪来了。”她啜泣着,感觉孙浩甫在她的肩上轻拍着,给她勇气。
她了解孙浩甫只是在强忍而已,此刻的他一定比她更没办法承受眼前这一切。
她轻握住伦伦的小手。“伦伦,妈咪在这里啊,你张开眼睛看看妈咪好吗?”
彷佛听到韵欣的叫唤,伦伦缓缓地睁开眼。“妈咪,你来了啊?你不是要上班吗?”他记得韵欣跟他过说她要照顾病人,所以没办法待在医院陪他。
“嗯,伦伦痛不痛?”
“不痛……”伦伦摇摇头。“伦伦很勇敢,医生叔叔帮伦伦打针时,伦伦都没哭喔……”伦伦发觉韵欣身后站着的孙浩甫。
“叔叔你是谁?”
他终于知道韵欣手机屏幕里的小男孩,眉宇间的神情为什么让他觉得熟悉了,因为他的儿子长得像他啊!
“他是你爸爸,你不是告诉妈咪你很想见见爸爸吗?妈咪好不容易把你爸爸找来了,他说他也想见见伦伦。”韵欣哽咽地说着。
“是爸爸吗?”听到是爸爸,伦伦开心极了。“爸爸,妈咪怎么找到你的?”
一声爸爸喊得孙浩甫内心百感交集,他走到伦伦身旁伸出手。“我可以模模你吗?我的儿子!”
“嗯。”伦伦点点头。
孙浩甫的大手轻碰着伦伦瘦削的脸颊,一阵心酸由胸口升起,梗在喉头,湿了眼眶。
他偏过头,不想让伦伦看到如此懦弱的自己。
“爸爸,你在哭吗?”
“没有!”孙浩甫摇头。“爸爸没有哭,只是眼睛有点痛。”
“你明明就在哭,妈咪说男生不可以这么爱哭,会被人笑。”
“那你呢?你身上打了这么多针,你有没有哭?”
“没有,我才不会让人家笑呢!”伦伦骄傲地说道。“妈咪,你说只要再动这一次手术,我就能叫圣诞老公公送我直排轮了对不对?”
“对,你只要撑过去,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好怕手术失败啊。
“是啊,爸爸也很会溜直排轮,等你手术都好了之后,我再带你一起去溜直排轮。”
“真的吗?爸爸我们勾勾手指头喔。”他伸出小指。
“一言为定。”
此时医生和护士开门走进来。“黎小姐,你请的保母有跟你说伦伦的情况了吗?”医生问道。
“有,我大概都知道。”韵欣连忙站起身点头。
“他现在状况非常不好,我们打算立即帮他动手术可以吗?”见到韵欣点头。“那麻烦你和护士去签手术同意书。”
“好。”韵欣看着护士递给她的手术同意书,感觉自己的身子发凉,拿着笔的手颤抖得无法写字。
孙浩甫接过韵欣手中的笔,在同意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告诉自己,纵使再怎么难过,他也得表现得比韵欣更加坚强,因为他是他们母子最大的依靠。
“医生拜托你了,无论如何,手术一定要成功。”
“这是我们医护人员最大的希望。”医生对孙浩甫说完后,上前模模伦伦的头。“你要加油,等一下就要动手术了,医生叔叔看你有没有很棒。”
韵欣拿着面纸擦拭着眼角不停滴落的泪水,如果伦伦有个万一,要她怎么办啊!她靠在孙浩甫肩上无声地啜泣着。
“你放心,伦伦是我们儿子,他绝对会很坚强地撑过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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