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靖渊一返回尚书府,就被眉头又揪紧的严老总管请进袁老太太的院子。
袁靖渊听是袁老太太有找,心里便有底。
厅内,袁老太太绷着一张脸,她身旁坐着的苏宁月双眸微肿,一看就是哭了不短的时间,见他看过来,她立即垂眼,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袁靖渊上前向袁老太太行礼,再礼貌的向苏宁月颔首,苏宁月眼泪随即又落下。
“看你做的好事!”袁老太太瞪着他怒斥,“宁月不舍你一个读书人如小贩临街挣钱、才去劝说焦丫头,她都是为你,可你是怎样对她的!”
苏宁月呜咽一声,抽抽噎噎的低声哭起来。
袁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她自然是偏心苏宁月这个外孙女,而袁靖渊这个关系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子孙,两人半点也不亲。
“老太太,靖渊口拙,没想到伤了苏姑娘,我在这里道歉。”他并非想息事宁人,才放弃据理力争,而是袁老太太毕竟是长辈。
“口拙?你对她的好意视而不见还尽是羞辱,让她回来痛哭一扬,若非我一再追问,她还不肯说呢,你好意思用口拙两字轻描淡写的带过去?”
袁靖渊没说话,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但他的沉默让袁老太太憋了好久的火气更旺,“仅是道歉就够了?你知不知道她受了多大委屈!”
袁靖渊看着袁老太太那满是怒气的老脸,怒火也开始闷烧,“不知老太太认为还该做什么才能弥补苏姑娘受的委屈?开口迎娶苏姑娘?”
苏宁月一愣,惊喜的泪眼看向他。
袁老太太怔了一怔后,也笑了,但还来不及开口,他又敲碎两人的希望。
“如今京城百姓,不少人皆知我已有焦黎儿这名未婚妻,老太太是要我当负心汉,让苏姑娘担横刀夺爱之名?”他徐徐说着,表情看似温和,然而那双冷酷的黑眸,却让袁老太太及苏宁月感到毛骨悚然,“苏姑娘今日之举,太自以为是,对我的未婚妻语多羞辱,实非大家闺秀该有的言行,老太太没有关起门来严斥一番,反而招我前来训斥,老太太,何谓纵之则害之,还请三思再三思。”
袁老太太脸色气得煞白,呼吸渐渐重了起来,全身都颤抖了。
“你……”苏宁月也面如土色,几乎要软倒。
“靖渊尚有些课业未做完,先行告退。”他礼貌而淡漠的行礼离开。
苏宁月眼中泪珠滚落而下,袁老太太一边安抚她,一边交代下人,要老爷回府就立刻来见她。
没想到,袁泰均与朝臣下朝后,又与一些官员聚会,回府时已二更天,下人虽转达了袁老太太的话,他却累了没去,反正明日休沐,洗漱后就先睡了。
第二日,袁泰均去见母亲才知道昨儿发生的事,正想派人将袁靖渊找来,管事先来禀报,“堂少爷的母亲杜氏来访,这会儿就在尚书府外等着,堂少爷已先去迎接了,说是来见老太太跟老爷的。”
“来得好!老太婆就要看看教出那样不懂尊卑、批判长辈的竖子的母亲长啥模样?”袁老太太气呼呼的槌桌子,她一夜辗转反侧,无明火烧得至今都没熄。
但袁泰均想得较多,袁靖渊的确是有才华的,栽培得当,往后他在朝堂的垫力只会大增,若是任凭母亲发火,只怕双方会撕破脸,计划就亏一篑。
于是,趁人还没过来,他对袁老太太好好的分析一番利弊,总算让母亲的怒火消退了些。
而袁老太太又像是想到什么,连忙交代伺候的老嬷嬷几句,老嬷嬷马上出去了,很快的带着苏宁月回来,她特别打扮过,婉约端庄,倒也不俗。
紧接着,就见袁靖渊带着一名娇小的女子进堂屋。
杜氏一向强悍,但她也是知礼感恩的,在与丈夫看完袁泰均的亲笔信后,就十分不安,儿子虽然有些刚正自负,但还知分寸,怎么竟然惹火了袁泰均?她与丈夫商议再三,才决定由她进京了解状况,毕竟丈去还得在自家开的小私塾授课。
京城离他们的村落有些距离,且家里无马车可乘,单独雇车又怕意外,所以,等了些日子,才等到邻居要进京探视到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女儿,一行人大半夜就从村里出发了,到京城歇了一晚,吃个早点,便问了路人往这里来了。
她看了看儿子,发现不过几月不见,竟似月兑胎换骨,沉稳可靠,也是,他刚刚已简略向她告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不长大也是不行的。
母子俩一进堂屋,杜氏便先行礼,袁靖渊亦在一旁行礼,随即向母亲介绍屋里的袁家人。
袁老太太坐在上首,袁泰均夫妇就在她的下首,苏宁月则站她身后,一见到袁靖渊,眼中对他的恋慕及委屈都没掩饰住。
杜氏看向苏宁月,就见她羞涩的垂下眼。
老太太想的很简单,杜氏不过是个村姑,估计没看过京城闺秀,让她见见苏宁月,定然会惊艳,等得知苏宁月的家世,岂还会在乎一个童养媳,天下的母亲哪个不是为儿子打算的?
杜氏将屋里的人认了全,这袁老太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雍容富泰,袁泰均有种威严的气度,他夫人面相看来和善,端庄大气。
这三人看着杜氏,想法倒是一致,没想到一个乡野村姑气质还不错,容貌也佳,谈吐更是不差。
双方寒喧一阵,袁泰均也知道杜氏会来定是因那日他怒不可遏所写下的亲笔信函,再想到袁靖渊昨日对母亲的态度,他觉得有些话该说个清楚,杜氏应该会好好喝斥儿子才是。
“靖渊确实是可造之材、定能为袁家挣得荣耀,所以,为了能让他更上一层楼,替他安排良师指导课业,又安排参加京中学子聚会,增广人面,也与国子监的监生们以文会友,切磋文章,不过,也如我信中所言,他竟有不少心思都还挂在焦丫头身上。”
袁靖渊刚刚见到母亲,母亲已将她进京的始末交代,所以,他已知道那封信的存在,并和母亲解释过了,是以杜氏此刻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
而袁靖渊听得出来他提到焦黎儿时,语气轻蔑,遂忍不住回嘴,“小黎儿与侄儿的婚事是实打实的,侄儿母亲在此,若听到侄儿有了前途就见利忘义、见异思迁,定会严厉苛责,如此江情寡义之辈,未来为官也将辱没名声。”
“实打实?那种连婚书都没有,也没行纳征礼等礼节的婚约,谁当了真?何况、自小养在家里也有养育之恩,好好说说给点银两就能解除婚约,何必认真?”袁老太太忍不住开口,语气多是嫌弃。
杜氏此刻不禁皱眉了,虽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儿子的前途,她不好跟本家闹翻,不过本家这些人说的话实在令人无法认同。
袁靖渊也不想低头,“恕靖渊无法认同老太太跟伯父的话,既有婚约在先,如今要我背信弃义,我办不到。”
苏宁月心头直冒火,他竟然为那粗鄙丫头不肯低头,那丫头根本配不上他。
这里心情最平静的恐怕就是叶氏,虽然她也看不起焦黎儿,但说穿了一个旁支子弟要娶谁干她什么事?
袁泰均见在众人面前,袁靖渊仍是一样油盐不进,他看向杜氏,指责的道,“瞧,你儿子是不是益发不长进了?这屋子里哪个不是为他好?他却将我们当仇人了,好话也听不进去!”
杜氏看着愈说火气愈大的袁泰均,深深的吸了口长气,见儿子又要开口,她连忙拍拍他的手臂,再看着袁泰均道,“论辈分,我该称您一声大伯吧,您可知乡下这时节,各处都是一片绿油油的田地,住的地方就是简单的砖造四合院,院中,也学诗人雅士凿了小塘,种了垂柳,几盆花。”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看着面露困惑的袁泰均,含笑道,“我跟孩子及孩子爹,住的就是这么简单,吃的自然也是粗茶淡饭,靖渊这孩子一向也简单,只会读书,送到京城本家,我原还担心他会让这里的繁华晃花了眼,失了初心……”
“娘……”袁靖渊喉头像梗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在那长梦里,他就是失了初心。
她微笑的握起儿子的手,“大伯觉得靖渊不识你们大家的好,我这母亲却有不同的想法,他没有见利忘义,不孝不义,没有辜负他纯朴善良的童养媳,我替他感到骄傲,也引以为豪。”
袁泰均额冒青筋,眼内冒出怒火,“看来是本官多管闲事,没有本家庇护,他也能过得极好……不,说不得在本官这里多住一会儿,也许就会变成不孝不义之人,为免日后两方结怨,你这儿子,还是另觅住处的好!”
他对这对母子同样不识抬举相当失望,索性撕破脸赶人了。
“外祖母——”苏宁月可急了,袁靖渊一离开这里,她不是没机会见他了吗?
袁老太太昨儿被袁靖渊气了一回,今儿还是儿子劝了会儿,才勉强压下怒火的,眼下见这对母子一个模样,就算苏宁月在宽袖掩饰下频频摇着她的手,她也不愿出口打圆场,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日后有成就也不会帮袁家。
然而,袁泰均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太冲动,正想缓和几句,袁靖渊就开口——
“既是如此,这段日子多谢老太太、伯父、伯母的照顾。”袁靖渊拱手道,姿态不卑不亢。
杜氏欣慰的朝儿子一笑,也随即向袁泰均及袁老太太行礼感谢。
无视袁泰均脸色铁青,杜氏、袁靖渊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连半点转圜地也无,双双告退,随即回到松涛院,略微收拾,只带走当初带来的衣物,不属于袁靖渊的一样也未拿。
“爹他……会不会生气?”袁靖渊蹙眉。
“放心,你爹也看了信的,他再三交代,要是你敢舍下小黎儿跟别的姑娘怎么样,老家你也不必回了……哎呀,你怎么跪下了,快起来啊!”杜氏原本还笑说着,没想到儿子突然在她身前跑下,头垂得低低的。
袁靖渊眼眶泛红,喉头酸涩,他想到前世,在他决定娶叶樱樱后,父母跟他之间除了偶尔的信件往返,他成亲、他之后的一次次升官,父母从来不曾参与,只在信件上给予寥寥几句祝福。
原来,自他不仁不义舍下小黎儿后,父母也在同时对他心灰意冷,他竟还不知不觉,全无所谓,他怎会如此不孝?
他沉痛的闭上眼,咚咚咚的连磕了三个响头。
“靖渊,起来啊,你干什么行这么大的礼?”杜氏急着去拉他。
他强忍住盈眶泪水,在母亲叨念关切声中,站起身来。
杜氏抬头见儿子眼眶含泪,心都跟着痛了,“怎么哭了?”
“没事,娘,我只是想到爹娘都站在我这边,我太感动了。”他只能随口找个理由。
“傻瓜!娘虽然是个没见识的村姑,却分得清楚我做的是对的事呢!”她拍拍他的手,拿起两人的包袱,他立即接手过去。
“走吧,快带我去见见小黎儿,我想她了。”
“咳,娘可不可以帮儿子一个忙?再来,儿子便无处可去了,儿子可是跟你说过了,被这京城迷惑的是小黎儿,她一直想着要我去找个名门闺秀当妻子。”
“这是要娘帮忙的意思?”杜氏半认真半开笑的瞪儿子一眼,“好,女儿跟媳妇儿,我宁愿她当我媳妇儿,还可以帮我生个大胖孙子,咱娘俩去见她吧,顺便拜托她收留我这可怜到无处落脚的儿子。”
焦黎儿看到分离多月的杜氏非当高兴,但在听完尚书府发生的事后,她是完全傻了,杏眼圆睁的愣愣看着袁靖渊,“被……被赶出来了?”
袁靖渊点头,眉眼间都是笑意。
她不懂,他怎么还笑得出来?焦黎儿连忙看向坐在厅堂另一边喝茶的杜氏。
“他与本家人算是决裂,你是他媳妇儿,可不能不收留他。”杜氏笑说。
现在要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吗?焦黎儿一脸忧虑的说,“娘,其实……”
杜氏连忙打断她的话,“我都知道,靖渊都跟我说了,真的委屈你了,好在他本心还在,没被本家人说服抛弃你,不然,娘绝不认他这儿子。”说完话,杜氏还颇为自豪的看了儿子一眼。
袁靖渊想到前世,倒是有些心虚。
焦黎儿眼眶微红,娘亲是真心对她好的人,不过,那是她还没见过京城里的姑娘,如果她见过,一定不会同意靖渊娶她的……
“你这丫头脑袋别给我胡思乱想,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不亲你亲谁?日后,若是儿子敢欺负你,我还是帮着你。”杜氏的疼惜盈满眼里,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从不想自己。
“夫人这帮理不帮亲的个性,宜凤真是欣赏。”李宜凤也笑说着。
稍早,杜氏母子上门,她出门迎客,见两人还带了包袱,瞬间好奇了,一路跟进厅堂,听了个全部。
她这人只要碰到合眼缘的,特别热情,因此,也将自己及乐嬷嬷对杜氏介绍个遍,对焦黎儿更是赞誉有加,连自己孤僻的儿子也出卖,说他脾气古怪却只喜欢焦黎儿。
两人有说有笑,个性一样爽朗,一见如故,说到后面,李宜凤就拍案决定让袁靖渊搬进来,焦黎儿的房间旁有间空着的小厢房,稍稍整理就能入住了。
袁靖渊可乐了,李宜凤对他从厌恶到认同,他的努力不是白费的,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焦黎儿,见她也是眉开眼笑,他脸上笑意更浓。
“好妹妹,我这媳妇儿、儿子可要麻烦你跟乐嬷嬷照顾了。”杜氏感激极了。
李宜凤大方应了,这日,因为杜氏的到来,还有要帮忙收拾小厢房,焦儿的点心摊休息一日。
袁靖渊则去了一趟书院,告别同学师友,他既已离开袁家本家,就不该再厚颜享受袁泰均给的安排,方景嵘、蔡柏宇、王律丞这三名挚友怎么舍得,全体请假,抓着他就到一家常去论文的茶坊要了间厢房说清楚。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方景嵘等三人倒不好再逼他回书院。
“那你有什么打算?离开袁家,就失去尚书府的支持,就算另寻高明嘛,学问好的先生束修皆昂贵,这样吧,我替你出……”慕柏宇出身宁安候府,家底殷实,是三人中最富有的。
“什么你出,我们一起出,好朋友嘛。”方景嵘立刻打断道,他家老祖宗们战功赫赫,皇上恩赐的白银宅第哪会少。
王律丞的父亲是次辅,往上几辈人都是官,少说也有一座金山银矿,他也拍胸点头,“不只好朋友,还是好兄弟。”
袁靖渊看着三人,心中感动,上辈子他刚愎自用,并未与三人深交,这一世的改变,让他拥有三人珍贵的友谊,何其幸运。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我想自己读,当然,我心里有个人选,若是那位大儒愿意偶尔给我指点一二,我就满足了”
三人好奇了,忙问道,“哪一位?京城你又不熟。”
他是不熟,但拜那如真实人生的梦境之赐,他知道一位曾任太师的隐世大儒为了给妻子治疗腿部顽疾,回到京城。
对真心待他的友人,袁靖渊把那位大儒的名字坦然相告,没想到三位出身名门的同窗一致摇头。
“秦大儒声名远播,他回京当年可是轰动京城,但不管皇室贵胄或平民百姓,大儒都不收学生,这些年,大户人家皆歇了心思,不想吃闭门羹了。”
“我想求看看。”在梦境里,秦大儒夫人的腿治好后,他在夫人的开导下,招收几名有心的学生,皆在尔后的会试高中。
月明星稀,今晚的西城小院特别热闹,焦黎儿做了满满一桌菜,杜氏、李宜凤、许毅、乐嬷嬷及袁靖渊围坐,除了小大人许毅,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男孩像局外人,不吭一声,只吃饭。
晩膳结束,李宜凤拉着杜氏聊些事,乐嬷嬷也陪同,许毅绷着脸回屋子,袁靖渊则跟着焦黎儿先回屋,去看他将入住的小厢房。
小厢房里的家具很简单,床上放了干净的被褥及枕头,一边有个柜子,靠窗放了桌椅,梳妆镜台架上有一铜盆。
她原本是想跟他交换睡,毕竟她的屋子大了点,但杜氏不让,还出言调侃——
“舍不得?我怎么听靖渊说你一直要他去找个什么大家闺秀?”
“我这不是为他好嘛。”她吐吐舌头。
杜氏伸手点点她的鼻子,“不好,我看中你当我媳妇儿,他也是,咱俩谁也不换,你定定心,别想有的没的。”
那是下午打扫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再看着袁靖渊坐在床上,她还是忍不住提了他去睡她那间房的事。
“不用,你睡那里,进灶房也方便,若是下雨,或秋冬天冷下雨又下雪,我可舍不得你从这厢房绕到灶房去。”他立即驳了她的打算。
她一愣,没想到他已想这么多了。
“我对你这么好,你不会再把我推给别人吧?”
烛光下,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粉女敕的唇,双眸迅速闪过一道热烈光,天知道他有多后悔当君子的说绝不再碰她,除非她对他有了样的情意。
君子重承诺,这段时间的努力,他知道她接受自己了,但要有一样的情意,可能还有一段坎坷路要走。
她不知他心思,仅嗔怪的看他一眼,“还说呢,你连这种事也跟娘提。”
这一眼明明没有勾引之意,在他眼里却动人心弦,他想一亲芳泽的更强,他暗暗调整呼吸,却还是忍不住牵牵小手,“我不就是怕你这媳妇儿跑了。”
怎么愈来愈油嘴滑舌?她脸儿羞红的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自己的小手,她轻咳一声,掩饰怦怦狂奔的心跳声,抽回自己的手,也转移话题,“学业怎么办?”提到这个,她紊乱的心跳终于正常些。
他有些遗憾的看着她的手,再抬头看着她说,“你放心,下午我跟三个同窗已经聊过了,我心中有想找的夫子,他们让我去试试,真的不成,他们会帮我想办法。”出外靠朋友,这一生,他有这样的感触。
学业方面,她不是很懂,既然他已有打算,她也不纠结。
眼看时间晩了,她从灶房舀了热水提了桶水到自己房间,让回屋的杜氏梳冼,袁靖渊自行打热水回房沐浴,一如在老家的习惯。
杜氏跟焦黎儿先后洗漱完,袁靖渊便过来了,但随即又被杜氏赶回房读书,她有女人的私密话要跟焦黎儿说。
今明两晚,她都会跟焦黎儿挤一张床,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了。
杜氏跟焦黎儿面对面躺在床上,杜氏细细打量几个月不见的小泵娘,“今儿乍看到小黎儿的第一眼,娘是惊艳的,没想到我的小黎儿变得这么美,尤其这皮肤白里透红,难怪靖渊怎么都不肯放手呢。”
“娘,你又打趣我了。”她脸颊顿时浮现红霞。
“呵呵呵——你脸红了,老实跟娘说,你跟靖渊有没有……”
“娘……”
“你的李姨刚刚可跟我说了个小秘密,有一天靖渊气呼呼的把你从摊子拉走。”
“没有的,娘,真的没有,最后一步真的没有的。”她急急的坐起身来澄清。
杜氏忍不住笑出声,这老实的孩子,“没想到我、宜凤及乐嬷嬷都错了,我们以为你只是被亲了,结果原来是……如此啊。”
这下可糗大了,焦黎儿双手捂住脸的倒回床上,若有个地洞,她还真想钻下去了。
杜氏笑咪咪的拍拍她的手,看着她红透的粉颊,“傻瓜,这是好事啊,我那笨儿子终于开窍了,总比一朵这么美的花在他眼前,他却连伸手摘也不肯好。”
“娘。”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娘这话认真的,若不是先前靖渊死活不肯先娶你,你们这会儿早是夫妻了,哪会拖到现在?这么多年来,爹娘早把你看成家里的一分子,村里的人也是,大家都多么羡慕娘会看人,找到你这么贤慧善良的好媳妇,说句心里话,娘真的不介意你先有了,娘真想含饴弄孙啊。
你也希望他能安心的读书考试吧?娘是过来人,男人真的有那种心思后,女人若不适时喂饱他,他哪有心情读书?届时名落孙山,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杜氏循循善诱,一来可以满足儿子,二来这媳妇再也跑不掉,第三不管孙子或孙女也能早早抱到手。
看到焦黎儿一张脸鲜红到可以滴出血来,但清澈的眸中却有着抹思索,杜氏心里极为满意,知道万事都要儿子好的媳妇儿可能愿意成全了。
唉,为了儿子的幸福,她人生头一回当恶人,不过,要是儿子敢做对不起媳妇儿的事,她这乡野悍妇是宁可不要儿子也要媳妇儿的。
夜深人静,两人聊着聊着,杜氏困了,便要焦黎儿也睡吧。
她睡不着,但也不敢翻来覆去,怕扰了杜氏的眠,她想了很多,最终,下定天大的决心,这才安心入眠。
翌日,杜氏要儿子去做自己的事,所以,袁靖渊便外出拜师去。
杜氏也婉拒李宜凤要带她到京城走走逛逛的提议,只想去焦黎儿的点心摊帮忙,李宜凤跟乐嬷嬷只好跟着去,一个招呼收钱,一个铺好油纸包糕点,一个打包捆细绳,竟然合作无间,点心摊的生意之好,更让杜氏开心。
直到下午,点心收摊,她也累坏了,晚上,李宣凤作东请吃饭后,她早早梳洗便睡了。
袁靖渊明白,母亲前来时,一定彻夜难眠,如今事了,他住处有着落,焦黎儿点心摊生意也好,她担心的两个孩子又有李宜凤跟乐嬷嬷照应,一颗心都放下了,才终于能好好休息。
夜深人静,焦黎儿走出屋子,就看到袁靖渊站在月光下,她这一天都没机会好好跟他说话,他一早出去直到晚膳才见面,这整天,她想起他好多次。
“今天拜师有没有进展?”
他被晾在秦大儒家的厅堂好久,根本没见到人,但他不想她担心,说了善意的谎言,“还好,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欲言又止的抬头看他,即使光线不明,他都看出她的脸愈来愈红。
院里幽静,目光透过树叶间隙洒,月下看美人,他愈看愈心动,凝睇她那双愈见羞涩的澄澈杏眼,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难掩激动的低声哑问,“我可以吗?”
她粉脸更红,十指无措交缠,只觉得热气腾腾的往脸上窜,但她还是勇敢的点点头,娘说了,他憋着对身子不好,白日走神,晚上难眠,书怎么读?
他宽厚的大手将她交握的十指合在掌心,倾息缓缓靠近。
“这么晚了还不睡?不是大半夜就要起来做糕点让你娘带回乡下?”某人装成熟又杀风景的声音陡起。
袁靖渊神情不动,但黑眸里懊恼浮动,而焦黎儿已吓得抽回手,俏脸儿臊得慌,看也不敢看向许毅,急急的溜回屋里去了。
袁靖渊咬了咬牙,瞪着离自个儿三步远、高度连他肩膀都不到的七岁男孩。
许毅仰头毫不畏惧,同样以冷冷的眼神看着他。
四目对峙久久,突然,袁靖渊坏坏一笑,“明天我就跟李姨建议,让她帮你找个童养媳,兔得你人小表大老惦记着我的媳妇儿。”
“你胡说!”男孩的小脸瞬间通红,气呼呼的握拳驳斥。
袁靖渊走上前,毫不介意的拍拍他的肩膀,“哥哥我确定,你日后的成就一定比我高,连男女之事你也如此早慧。”
许毅憋着一肚子火看着他施施然的回房,转身也奔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翌日,天都未亮,焦黎儿就起床到灶房做各式点心,预备让杜氏带回家,用完早膳后,众人与杜氏再是依依不舍,只能道别。
趁着时间仍早,焦黎儿想到早市买些货料,袁靖渊便陪同。
两人来京这几个月,还是第一回一起逛京城,两人步行到两条街远的早市,袁靖渊就看到一排小吃摊子,尽避肚子已饱,还是带着焦黎儿到摊位吃了豆腐花。
早市大多是平民老百姓过来采买的,食物新鲜又便宜,吆喝叫卖声此起彼落,焦黎儿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不管有买没买,跟她打招呼的不少,袁靖渊也注意到不少人还是点心摊的常客。
两人路走到位于街角的一间杂粮行,门面宽阔的店里已有不少客人,伙计们忙着招呼来客,一见两人,尤其焦黎儿,就有一名利落的小伙计过来招呼。
袁靖渊出身农家,倒也不是分不出谷粮的读书人,看着层层架子上一袋袋的五谷杂粮依等级不同陈列着,至于大小麦、糯米、薏仁,各色豆类,核桃腰果等等则以麻袋平放成两排,货品齐全,但焦黎儿只跟小伙计要了面粉、糯米、红豆、芝麻等材料。
认真说来,她买的并不多,依现在火红的生意,怎么会够?袁靖渊心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待小伙计秤好所有货,收了钱,他替她提着那一大袋,步出店家。
她笑着看他一眼,“有点重吧?其实跟店家买到熟络了,伙计说老板点头了,我往后只要送单子,他们就可以送货,让我不必一早来买货又自个儿抱着货回去。”
她接着往后面店家走,又买了一些黑豆、核桃。
早市这一带贩卖杂粮的店家不少,有的还营业到晚上,但她习惯一早来买,其实也是因为她还要采买其它的食材,她制作的糕点时不时都需要用上新鲜水果,但碍于成本,她不能买太贵的食材,而早市总有些农人兜售物美价廉的蔬果。
她边买边走也边告诉他这些,他始终微笑倾听。
这时两人走过水果摊,摊主是一名满面皱纹的老太太,肤色极黑,一看就是在太阳底下劳作的农家女。
那些水果丑丑的卖相不好,老人家还切了一颗让人试吃,他在焦黎儿的注视下,也吃了一片,俊朗五官顿时皱成一团,酸得差点吐出来,但她却蹲子,买了大半竹篮,老人家颎频道谢,又笑咪咪的送她好几颗。
“果子虽酸,熬些麦芽糖后,酸酸甜甜的做糕点,味道才不腻。”她自己提水果,他手上的杂粮已够多了。
袁靖渊看着她,再看着手上一袋袋的东西,无法想象娇小的她是怎么一个人扛这些回城西小院。
接下来,她又一连进了两三间杂粮店,同样买了些食材。
看出他的疑惑,两人在一个卖凉茶的小摊位坐下休息时,她就对他解释为何不在同一间店购足。
“这叫做未雨绸缪,娘教过我,万一不小心得罪店家,店家赌气临时不出货,还不得往其它家去买?然而,同行都会知道我过去找谁买货的,现在不得不来,价位只能任他们喊,但要是平常就有在来往,见面总是三分情,不会被当成砧板上的鱼肉。”
“没想到娘这么聪明。”他笑道。
“那是当然。”她点点头。
两人喝完茶,她一如以往的找了辆拉短程的马车回城西小院。
两人一回去,与李宜凤跟乐嬷嬷寒喧几句,袁靖渊回厢房读书,焦黎儿则回到厨房,准备今儿要卖的点心,忙碌好一阵,眼下要等待的只剩蒸笼里的咸糕,她的柴火拿捏得刚好,大概烧灭了,靠着余温也就蒸熟了。
待糕点好,再一个时辰便要将点心推到大树下,焦黎儿今儿是大半夜就起床干活儿,一直忙到现在,趴在桌上后,便止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
袁靖渊回房读书,一想到她今日起早又要忙到午后近黄昏时,才会收摊回来,便想劝她小憩,没想到,他进到厨房,就见到她已熟睡。
他心疼不舍,手臂一伸,轻轻的将她从椅子抱起来,缓步走回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薄被子。
今日送母亲离开又陪她逛了早市,他也有点困意,他微笑上了床,连着被褥将她抱在怀里,想起小时候她曾抱着他睡,那时候的他未有男女之别,只觉得她香香软软……此时,她身上也有淡淡诱人的清香,她睡得极熟,粉面晕红,樱唇微张,吐气如兰,他忍不住轻轻吻上她的唇,本想浅尝即止,但她的味道太美好,他失了控,探舌而入,愈吻愈深。
焦黎儿被火热的吻惊醒,一睁眼,见到贴近的俊颜,顿时傻了,她想说话,他硬是将她吻得全身发软,几乎无法喘气。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她轻喘着,声音都软了。
“累了,何况,我们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他还是忍不住的啄了她的唇。
她粉脸红通通的,“那时候你才几岁——”
他突然一个翻身,坚硬的身体贴靠着她的,凝睇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一双黑眸看似温柔又透着灼灼渴望,魅惑的道,“你允了我可以的……”
她顿觉气弱,对那吹拂在脸上的呼吸,她直觉的想逃开,但坏在他的皮相极好,魅惑一笑,风华乍现,顿时再也移不开目光。
袁靖渊知道自己长得多俊,他也知道她多以“姊”自居,从没想到有这么一刻,她会被自己所迷惑,不禁更欣喜。
她红着脸,一颗心怦怦狂跳,忽然意识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强壮身躯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不禁有点怕了,而且大白天的,不好吧?另外,她还有点心要卖……
她正要开口,他便再度温柔的吻上她的唇,上回被某个坏小孩打断好事,这一回,他不想浪费时间。
“时间到了,你怎么还没推推车出去?不是要摆摊?”
屋外突然传来小男孩冷飕飕的声音,让被吻得晕头转向的焦黎儿瞬间回魂,立即睁开眼睛,因唇被他亲着,只能急急的发出“唔唔”声,双手也推着他坚硬的胸膛。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里还有个小避家公?”他很不满的轻咬她的唇。
她轻叫一声,“没有啊,小毅也很少到我这里,除了吃早膳,他要上学堂得先过来吃,但今天学堂放假……”
“这么说,他是特意来监视我的,怕我对你这样又那样?”他低头就吻,愈吻愈深,一手还隔着薄薄衣衫轻揉她的浑圆。
她明明推着他的手想制止,但他温柔的吻跟他火烫的手,让她的神智再度飘远。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睡吗?”许毅连门都拍打了,力道还不小。
看她长长的睫毛轻颤,双颊有若桃花,那微肿的唇一看就是被他吃过的,袁靖渊得意一笑,“你现在这模样出去,他大概会气得跳脚,先歇歇,你相公我去会他。”
什么相公!她粉脸如着火似发烫,然而,下一瞬间,她才想起许毅从来没喊过她的名字或叫过“姊”,总是以“你”来叫她。
袁靖渊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但焦黎儿已整理好自己,俏生生的站在桌子旁。
他凝睇着她,仍有些意犹未尽,“那孩子去找他娘了。”
她瞧见他那眸光,俏脸又红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他走近她,握着她的手,“我跟他说他要是再敢破坏我们夫妻感情,我就真的请李姨帮他找两个贴身丫鬟过来,他快八岁了,这几个月我在京城里参加不少诗会,听闻好人家的男孩有的七、八岁就安排通房丫头给他们。”他刻意拉长尾音,满眼的狡黠。
见她惊恐的瞪大了眼,他顿时拥着她大笑,“他的表情跟你如出一辙,接着就转身跑了。”
“你也太坏了。”她忍不住念他。
他没否认,低低地笑了,重生一回,他不想浪费与她共享的每一个时刻,不愿让人觊觎她,就算对方是个情尚懵懂的七岁男童,他也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