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可以死掉喔……
是舍不得他死掉,还是巴不得他死掉?
居之样晕晕沉沉,无法分辨女人语气中的情感。她嗓音不断,叫他不要死掉,听到最后,好像叫他赶快死掉。
他并不畏惧死亡。像他这种经常身处战乱贫病地的人,随时都会死掉,他早看开。罗煌那一拳要把他击毙,还不及一颗小小流弹威力。真遗憾,他还上不了天堂,将再次睁眸。
“醒了?”一张甜美脸庞悬在他上方。“你的鼻骨很硬挺,两次都没被打断。恭喜你。”田安蜜医师是一位有幽默感的女人。
她同时是操航雷射小艇的高手。当她的女校同学开始违反校规,逃课和邻校男学生坐在冰淇淋店时,她选择加入船艇俱乐部,驾着赛艇出航,在海上打败每个觉得她甜美漂亮、对她吹口哨、想请她吃冰淇淋的男孩。
田安蜜今年一样会参加帆船祭的雷射小艇赛。早晨,她趁着上班前,绕来造船厂,探问赛艇保养维修的情形,遇到小小突发状况——海瑟大叔扛着满脸是血、意识不清的无国界居医师,一面叫她这个医师协助,就这样,她跟进了船匠休息室。
居之样像一袋笨重的米麦,被放在大窗边的帆布吊床中。田安蜜拿了一面镜子,挡在眼前,让居之样一眼对上自己挨揍后的模样。
“居医师——”她甜甜的嗓调,像浸润了糖蜜,从镜子后传出。“你要自我诊断是吧?请——”把镜子更往他移。昨天和前天,她的好心被他以“自我诊断”拒绝,使她这个负责住客人身健康的Segeln驻医无用武之地。
“我只做了急速消肿的处理,免得你俊美的脸庞肿成猪头,那一点也不适合你,居医师——”
居之样皱眉,镜子里男人的脸部肌肉也抽扭,很难看。
“看起来不像试航时发生的换舷意外——”田安蜜的眼睛露在镜子上方边缘。
“我被罗煌揍的。”居之样发出吞了刀片似的粗哑声音。
“喔?!”田安蜜扬挑清秀的双眉。“居医师不像是会调戏女人的样子——”曾经有一则武神罗煌在拍片现场怒打男演员的报导,听说真正的原因是那名男演员利用戏剧之便对Regeri小姐不礼貌……
“你想,这事可以卖给八卦媒体吗?”居之样略带报复意味地说。“武神罗煌无故痛殴慈善组织善良医师……”
田安蜜双眸眨两下,目光慧黠流转。“我可以开一张很严重的诊断证明给你。”她在加汀岛可是信誉名声良好的医师呢!
“拜托你了。”居之样闭眼,长指揉捏鼻梁。
田安蜜收起镜子,俯对他合眸的脸。“哪里还会痛吗?我不给你消炎止痛药喔——如果要举行记者会,惨一点比较好。”可惜她太早做急速消肿……她笑了笑。
“甜蜜甜心医师——”一个嗓音介入,嘴里说着甜,语气倒是微酸。“你救活了那个男人吗?”何蕊恩美眸紧盯女人倾俯脸庞对着吊床里男人的景象。
犹如经典海报!她也拍过一张类似的,那是一部文艺爱情片的宣传海报,男人坐在庭园木椅,她站在椅背后,一身雪纺纱长洋装,发丝飞扬,柔荑捧覆男人两颊,低俯美颜,欲落吻。阳光白云,绝艳如染,蝴蝶、蜜蜂和青鸟,在窗台小花圃共舞。
“甜蜜甜心医师,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何蕊恩用力关门——关闭脑海里的幻思之门——那声响不顿,利刃刀光般的锋利。
像海报的男女总算被割开一道裂痕,男的合贴光影交错的玻璃窗扉,女的飘离帆布吊床边。
行过中央撞球台,田安蜜惊喜地瞅着何蕊恩。“真的是你啊!Regen小姐!可否请你在我的医疗皮箱上签个名?”宛如热情影迷,她抱着包包,真诚微笑地迎上前,取出笔给何蕊恩签名。
何蕊恩习惯自然地接过笔,签了名给她。
田安蜜开心道谢,提着包包,往门口移。“我得去上班了,拜拜——”消失得极快。
女人本就不适宜出现在船匠休息室。这间阳刚房室,隐约有股啤酒夹杂汗水的气味,撞球台是废船改的,不够精致,很难让人联想性感美女半趴在上头的撩人姿态——理应如此,但那女人很有办法什么都不做,便将人撩拨得满脑遐想。
红色城堡男寝休闲厅那帧贴在撞球台中的海报——女人摆了个猫样姿势,活灵灵,好像她真的是只神秘诱人的猫伏在上头。
学弟们从此不在那台子打球,只有他照打,每次经过就敲两杆,独自欣赏白的、黑的、红的、绿的、蓝的、黄的、棕的、粉红的彩球,滚过她绝伦起伏的身体曲线。
那海报一直没撕掉!居之样眉头皱了皱。她到底要不要离开撞球台?
何蕊恩每走两步,停一段时间——五秒或十秒——手模着铺台的绿呢,意兴阑珊地玩弄台面彩球。
居之样干脆闭上眼,把脸转向窗户,不去看何蕊恩。
“甜心甜蜜医师怎么救活你的?”没一会儿,何蕊恩来到吊床边,盯瞅着他。
居之样张开眼睛,回正脸庞,对住她微俯的美颜。
“甜心甜蜜医师用王子吻醒公主的方法救活你吗?”她说。
“田安蜜医师。”居之样一字一字说清楚女人的姓名,纠正她。“不是甜心甜蜜。”
何蕊恩凝视他的眼睛,安静半晌,轻轻摊了摊柔荑,耸肩。“她是个很甜的女人——”
“我品尝过会告诉你滋味。”居之样回了一句。
何蕊恩眸光忽闪,表情沉定,像幅画,挂在他上头一幅美得不真实的画。
居之样伸手欲碰触。
她动了,说:“我已经在你的赛艇上签好名了。不要再用这个借口同我说话!不要和我搭同一台电梯!不要跟在我后面!”
她恨他!这个可恶的男人这么快就想尝甜的!浑蛋、无耻、不要脸、不象样!
何蕊恩头一扭,怒步往门口走。
“蕊恩——”居之样对着她的背影,叫出她的名字。
何蕊恩顿了一下,继续走离他。
他道:“你为什么生气?你找罗煌揍我,我才该生气——”
“他没把你打死,所以我生气!”何蕊恩回过脸庞瞪着他。
她这一转头,牵动他唇畔一抹得意自信的笑。那斜扯嘴角的笑容,让她自觉上了当,正想撇头。
他就说:“蕊恩,你昨夜为什么逃?我表现不好?还是太好,吓到你?今天早上为什么哭?太想念我——”
“你闭嘴!”何蕊恩这下旋正整个身子面对他,几乎是张牙舞爪。“我不想跟你这种人讲话,你闭嘴!”
“我是哪种人?”居之样偏不闭嘴,脑中想起他倒下时她忧虑的神情,他现在确信那是忧虑没错。他长腿移出吊床外,落地站直,边步靠近她。“我是哪种人——让大明星Regen在床上得到美好性满足的人……”
何蕊恩圆瞪美眸。罗煌把他的脑子打坏掉了!
他发条松了似的,口无遮拦往下说:“昨夜舒服吗?前面、后面、侧面,哪个感觉比较好?我还有很多招式没用上——”猝地将她压在门板上,灰蓝双眼对住她目光愣直的美眸,他瞬间吻住她的嘴。
她挣扎,换来他更牢紧的擒抱,舌头狂肆地奔进她唇里,她咬他,他不怕、不退,缠着她,让她尝尝血的滋味。
“你要用我的血签名,就用吧——”男性气息在她唇舌间流卷。“最好签在我这里……”他拉着她的手覆在他胸膛。
她感到他强大的心跳,挣扎力气彷佛被抽离,使她瘫软在他怀里。
“你不跟我讲话,我们就别讲话。”他说,立即又封住她的唇,不给她半刻喘息机会,加深吻。
以后都别讲话。他乐意配合!
那个吻,深得像烈酒,流过她的咽喉,淌进她的心肺,教她醉了好久,简直是酒精中毒,差点没了命!
何蕊恩全身轻飘飘,有点心悸,脑袋昏顿,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船匠休息室,躺回Segeln顶级套房的法兰西宫廷四柱大床。
这张床好大!她怎么会有这种错觉——觉得没有一个男人躺在身边——床铺空旷得可怕?
她听见自己心跳过快,柔荑抓着胸口,蜷起身子,缩进被里。她会不会这样死掉?脑海里拼拾枝微末节的片段记忆——的确喝太多酒了,餐前酒、佐餐酒,饭后还喝grappa配咖啡,难怪她现在心悸、呼吸急促得像**激情时喘不过来,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的会没命!
何蕊恩拉低被子,露出侧枕的脸庞,美眸望穿淡紫薄丝床帷外的曦阳窗影,深深吸气吐息,一会儿,她掀被下床,皎丽长腿勾落一条深紫帘幔,像雨瀑倾落,盖住她头脸,她仰颈,瞅盼一下床架,觉得床顶高得似怪物,没有帆布吊床温馨……
那个男人……真如他自己讲的,招式很多,吊床也难不倒他这个不象样的男人!
“可恶……”到现在,她稍一忆及昨日船匠休息室的事,身心都还在发抖,可耻而兴奋地发抖,嗓音娇虚像申吟。“浑蛋……”
她心烦意乱极了,扯掉缠人的帘幔,拿起床畔桌上的矿泉水和杯子,一面倒一面走向落地窗,推门踏出露台,把水喝个精光,冲淡体内癫醉的毒。
“何蕊恩——”不睡觉赶画的海英连门都不敲,大刺刺直闯表妹卧房。“我今天试航流浪者号,你一起来!表哥带你游逛加汀岛海域,或者你要到祭家海岛菜园湾品尝新酒?”他今天心情很好,像加汀岛的绝色清晨。这一切除了“人生的三个时期”顺遂完满,还得归因表妹昨晚表现良好。
就说嘛,她可以是个好女孩,准时回来,端端庄庄陪父母吃团圆饭;舅妈追问情事,她也不再耍叛逆、唱反调。她昨晚很乖,没找殖让他多烦心,他决定亲自奖动她。
“我看我们在祭家海岛用个餐,你那天去拍照,搞到中暑,没机会游览,今天好好把握——”
“我不想去。”何蕊恩转身,看着显然打理完毕、一副准备出航的表哥。
海英穿着polo衫、百慕达裤和帆船鞋,走到她身前,她顺手把空瓶子和水杯交给他,习惯地当他是奴才。
“我昨天喝够多酒了,不想再去品尝什么新酒。”她说:“你给我一颗解酒镇痛锭、一颗安眠药,我要沉稳睡一觉,好应付明天开幕的帆船祭典活动。”
海英一愣,看了看下意识接过手的杯瓶。难得他想当当疼表妹的好表哥,这妮子急着浇他冷水。“好吧,”语气轻松。“随你。药在我房间的急救箱里,你自己去拿,吃完乖乖睡,不要骗我,又偷偷跑出去做别的事——”
“我才不会。”她怏怏打断表哥的猜疑,旋足靠向冠状墙垣,摘了花坛里的金球扶桑,拣卸花瓣,美眸远眺旭日海面。
典型的加汀岛良辰美景,云朵透着朝气的橘红,天空翠蓝得宛若海洋倒挂,夜海深泽退褪得差不多了,潋滟波涛铺叠新蓝,浅浅淡淡,浪头白沫镶滚,弧扇一般的展漫,涌上沙滩。
“今天是陆风出航的理想日子。”海英也移近墙垣边,感受风向,嗔着风里的海味。“你不去,我自己走喽——”
“祝你顺风。”何蕊恩遥望海上的帆影,企图找出一艘自己签了名的船。
“那么,”海英开口,边说边移步离开。“我也祝你好梦——”
“我就是不要梦,才要吃安眠药。”何蕊恩不领表哥这个好意。
“好眠行吧。”海英拔高嗓子,改个说法,拉合双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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