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敬王爷来说,此刻很煎熬,一个是相守二十余年的妻子,一个是自己亲生儿子,他不管信了谁,那都代表另一人存心陷害。
可是他内心已经相信乐哥儿了。
乐哥儿有皇上作证,他去年夏天经过牛南村,乐哥儿小时候也的确过目不忘。
没人会为了陷害缩母,花了十几年装傻,应该怒马鲜衣的十几岁,他却是在被嘲笑中度过,京城人提起齐行乐,都是一脸讪笑的说:“啊,那个傻子”。
何况对妻子他还是很了解的,乐哥儿“病愈”的那个瞬间,她虽然在微笑,但笑意却没到眼底。
可他也不能说他信了,他是王爷,总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眼前一片混乱,却是有一个证物可以马上知道谁说谎,就是白苏芳的元帕——王妃说那是假东西,已经嫁过人的白苏芳用来骗人的,但乐哥儿却说他换过帕子,应该是江南锦织的料子,若验出来是宫中织物,那就是王妃存心陷害,换过帕子。
若验出来是乐哥儿呈上去的江南锦织,郡王妃就没错,是白苏芳说了谎。
虽然不象话,但事关这个家,他也只能选择丢脸了。
于是他开口,“来人,取本王的令牌进宫,去跟皇后娘娘求个尚服局的老嬷嬷来。”
敬王妃露出诧异的表情,“王爷这是不信我了?”
她敢这么大胆,就是凭着王爷对自己二十多年来的喜爱,可没想到王爷现在谁也不信,就信那帕子。
敬王爷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王妃如此狠心,面对她的疑问,依旧温和,“既然王妃说法跟乐哥儿不一样,那就看证据吧,让证据证明是王妃错了,还是乐哥错了。”
敬王妃捏紧拳头,紧得指尖泛白,心思飞快转了起来,这帕子她的确换过,当时只想着王爷不胡涂,肯定会让嬷嬷来验上面的东西,只要证明上面的东西是造假的,白苏芳就算不死也会去了半条命,这样乐哥儿就没后了,可没想到现在要验的是帕子的料子,尚服局的嬷嬷一眼就会看出材质不是乐哥儿换上的江南锦织,到时候她要面对的不只是王爷的责骂,还有皇后。
若现在打住,还能勉强算家事,一日惊扰皇后,那就是王妃陷害郡王妃,就算有孙家当倚靠,皇后也得对白家有个交代,可是她孙玉琴怎么能在晚辈面前承认自己蓄意陷害?
厅上静无人声,安静得连一根针都能听见。
许久后,敬王妃下定决心开口了,“王爷既然不信我,那我无话可说,算我错了。”
白苏芳心想,哟,好个赖皮说法,现在是事情快要揭穿,干是讲“算我错了”,“算”耶,本来就是她错了。
齐行乐往前一步,“母妃这话不对,事情将直相大白,那让直相说话便是,不是母妃错了,就是儿子错了,绝对不能算谁错了,让事情到此为止,苏芳是安定郡王妃,也是圣上封的文澜县主,怎能让人污蔑一番,然后当什么事情都没有。”
敬王妃闻言,气得全身发抖。
她就知道,这贼贱的不会让她好过,从他出生开始就处处克着她,她已经拉下脸面了,依照她对王爷的了解,王爷会替她打圆场的,到时候大家装作误会一场,事情就能揭过去,没想到贼贱抓住她一点小失误,就这揪着不放。
敬王爷见状,内心已经有数,一个想逃避,一个揪着不放,谁对谁错很好分,王府已经派人入宫,尚服局的嬷嬷很快会来,王妃这是眼见事迹快要败露才退让的。
是,他可以替王妃打圆场,毕竟家和万事兴,可是,乐哥儿是他亲儿子,他这么多年的委屈退让,又该怎么算?
断弦落马是运气好才小伤,落马死亡的可大有人在,王妃居然这样狠心?
想到夫妻两人二十几年恩爱,敬王爷只觉得很难过,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家和万事兴,没想到只是表面假象,他的王府只是人比较少,并没有比较好,“王妃,乔姨娘是你的丫头,给她开脸是你同意的,你亲自把她带到我面前下跪喝茶,乐哥儿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你怎么就容不下他?”
敬王妃抿抿嘴唇,“妾身不懂王爷说什么。”
“王妃——”
齐余却突然开口,“母妃,是不是因为儿子?”
敬王妃怒目,“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是不是因为儿子不争气,不够优秀,所以母妃这才生乐哥儿的气?”
齐余记得,小时候睡的半梦半醒间,总会听到母妃的声音,她说“余哥儿不用怕,母妃一定会让父王立你为世子,那贼贱的别想跟你争”,一次又一次,当时他不明白的是谁,直到大了,有次偶然回想起,他才惊觉母妃恨他的庶弟。
他当然感受得出来父王比较疼爱庶弟,可自己真的不够好,常常生病,读书也不行,乐哥儿五六岁就可以骑上小马射箭,自己却连最轻的弓都拉不开,当时他总想,还好有乐哥儿够出色,不然学这些的就会是自己了,自己怎么学得来。
今晚看了一出又一出,齐余突然惊觉,母妃是不是因为他而犯下大错?
他敬爱母妃,但乐哥儿是他亲弟弟,只为了想活命就装傻了十几年,他无法想象乐哥儿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敬王爷不笨,他只是相信敬王妃,然后没朝这方面想,可齐余捣开了直相,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切都是因为世子之位?”
敬王妃不说话,算默认了,反正等尚服局的嬷嬷来,她也逃不过,不如早早认下,省得在宫里嬷嬷面前丢脸。
敬王爷脸色凝重,“王妃怎能如此做,乐哥儿还那么小,那是运气好才躲过一劫,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运气不好呢?”
“他现在不是没事吗?既然没死也没病,王爷又何必多说。”
白苏芳真佩服敬王妃的逻辑,照她的说法,打人没打死,就不准对方提告了,反正活得好好的,告啥?
“王妃——”
“王爷不该怪妾身狠心,很心的是王爷,余哥儿是你的嫡子,你却对庶子更好,总是夸奖他、褒扬他,还带他进宫,余哥儿长这么大,每次进宫不是皇太后设宴,就是皇后设宴,什么时候去过御书房了?可是齐行乐呢?他却隔三差五的去给皇上磕头,年纪小小就成了安定郡王,凭什么,我的余哥儿都还没有封号,姨娘生的庶子却已经可以有三世的富贵。”
想到委屈处,敬王妃流下眼泪,“王爷不疼余哥儿,还不准妾身疼了?”
敬王虽然生气,但夫妻恩爱二十余年,又见不得王妃哭,语气也放缓了,“本王哪里有不疼他,本王不是每天都督促他读书吗?朝中王爷谁这样天天看儿子的功课?”
“余哥儿明明读书不行,您还这样逼他,好不容易背下的经书,一紧张又忘了,怕您失望,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你又舍不得逼儿子读书,又要我立世子,这世子可不是只有享受富贵,是要扛起这个家,我要他读书,也是希望他能力好点。”
“可您还不是要把世子之位传给庶子,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清楚得很,您就是偏爱乐哥儿,不疼余哥儿。”
敬王爷一时之间有点手足无措,他知道王妃当年想杀庶子,可是王妃一口咬定是因为他偏心,他突然又有点没辙的反省起来,原因是不是真的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逼得王妃不得不出手,是自己逼得王妃成为一个坏人?
白苏芳有点傻眼,敬王爷原来是这种个性,难怪当年行乐是跟皇上商量,不是跟自家的爹商量,大抵也是早知道不会有期望的结果,毕竟“家和万事兴”嘛。
敬王爷果然是对王妃一见钟情,就吃那一套。
“父王。”齐行乐见状开口,“既然王妃已经承认当年想杀我,父王是不是应该做出惩戒?”
已经撕破脸,他就不叫母妃了,直接称呼王妃,这已经是看在二哥的分上,不然他还想直接叫孙玉琴。
孙玉琴是错了,但二哥一直对自己很好,他“病”了后,二哥跟他说,不用怕,以后二哥会保护你,永远也不会把你分出去,那时二哥也很小,是个小孩子而已。
二哥权力越大,对他照顾越多,这几年对姨娘跟若雨也挺好,他一直很感谢,自己不方便出面照顾姨娘跟妹妹,二哥都替他做了,因为这样,他愿意在下人面前给孙玉琴最后一点尊重。
眼见父王为难,齐行乐也不意外,“父王,我想分家。”
“分、分家?”
“是,这是最好的方法,王妃想害死儿子在先,诬陷苏芳贞洁在后,这样让儿子怎么安心住在王府,何兄苏芳现在怀孕,禁不起折腾,儿子也不想她天天去正雅院晨昏定省的尽孝,有件事情儿子刚刚没说,正雅院送过泡过红花桃仁水的栗仁女乃糕过来,苏芳运气好,身体不舒服吐了,这才没把那害人的东西真的吃下去。”
厅上男人是不明白,但金氏跟几个嬷嬷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怀过孕的女人都知道那红花桃仁水喝不得活血化瘀的东西啊,怀孕怎能吃。
王爷虽然不明白红花桃仁水是什么,但却是有听出那是害人的东西,脸色又是一变,“王妃,可有此事?”
“反正王爷您现在不信我,什么脏水都泼来吧,我认了便是。”
齐行乐却道:“那是葛淑妃身边的姚嬷嬷验出来的,姚嬷嬷总不可能为了害王妃而这么说,当然王妃不认也行,毕竟苏芳就跟我一样,都大难不死,依照王妃的想法,只要人没死,那就是没事,对吗?”
敬王爷觉得有点窘迫,乐哥儿这是在逼他了,而自己刚才也的确想,反正老三媳妇逃过一劫,他教训教训王妃那也便是了。
“父王,儿子现在是没办法跟王妃住在一个屋檐下了,王妃不替你想,三番两次想丢王府的脸面,所以儿子替您想,这府里不能没有王妃,因为父王跟二哥都还要做人,若是让人知道敬王妃如此阴蠢,对父王跟二哥都不好,祖母知道也会生气,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实在不好再替晚辈忧虑,若是惩罚王妃,将来进哥跟步哥儿也不好说亲,有这么狠辣的长辈在,谁家敢把女儿嫁过来,对若瑶跟若雨也是,若是王妇受惩,她要怎么在夫家自处,恐怕是要没脸一辈子。”
“儿子说分家是最好的方法,只有她手够不到,才会没办法加害,况且儿子有爵位,既然病好了,另外立府也是理所当然,当然,儿子要把乔姨娘跟若雨带走,免得王妃见不到我,把气都出在乔姨娘跟若雨身上。”
敬王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病了十几年的儿子好了,他当然很高兴,可是相守二十几年的妻子居然如此,他又觉得很失望。
留下乐哥儿,父子是可以相处了,可是自己能保障乐哥儿跟老三媳妇的安全吗?
他每日朝务繁忙,真的没空管理家中大小事。
乐哥儿说的没错,王府不能没有王妃,就算王妃千错万错,但他们一家子还要人,既然是玉牒上的人,那就没有什么比面子更重要的了,他可以惩罚王妃,但惩罚王妃的同时也是惩罚孩子们,若是人人知道王妃如没有妇德又阴毒,余哥儿跟若瑶以后只能任人嘲笑,谁让他们的母妃犯下如大错。
乐哥儿另外立府,就不用担心王妃再次陷害的问题,要带走乔姨娘跟若雨,也是情理之中。
敬王爷虽然是个男人,但也是在后宫长大的,萧太嫔当年不过是萧嫔,位分不高不低的夹在众人之中,他不是没看过当年的皇后怎么整治妃嫔,正妻要整治妾室,方法太多了,每种都让人有苦说不出。
至于带走若雨,他也懂,当年林贤妃得罪皇后,仗着皇上宠爱又不认错,皇后便把林贤妃的朝翼公主嫁给一个状元爷,看之下是好亲事,但谁想得到那状元金的乡下妻子上京击鼓鸣冤,先娶为妻,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律法,即便是皇室,那也是不能违拗,于是朝翼公主只能降为平妻,跟个乡下粗妇姊妹相称,面子尽失,从此郁郁寡欢。
若雨留在家里,王妃心里怀着对乐哥儿的恨,只怕也说不上什么好亲事。
敬王爷闭上眼睛,沉重的说:“好吧。”
齐行乐双手一揖,“谢父王。”
茶楼内,说书人一脸得意,“嘿,这各位可不知道吧,小老儿也是几经打听,这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快说,快说。”
“听说那安定郡王上回去西瑶国游玩,遇上了云游四海的高师傅,安定郡王的下人忠心,特意带着郡王去求那高僧见面,原本也只想让高僧诵诵经,让郡王晚上好安睡,却没想到高僧一眼看出郡王的魂魄不全,原来是当年落水,吃惊过甚,魂魄一半游离在身外,这才与常人不同,这便施法将魂引回身上,又洒了圣水封上天灵盖,说也奇怪,一场法事做完,安定郡王人就大好,双目清明,人也不胡涂了,众人谢了高僧这便回家,王爷王妃见到自然大喜过望了。”
众人吃惊,“居然是这样!”
“是啊,要不是遇到那高僧,谁会想到一个孩子吃惊过甚,会把魂魄都吓出来,只能说安定郡王命还是不错的,这高僧游遍天下,行踪不定,居然也能让他遇上了,还有也是下人忠心,据说敬王爷很高兴,赏赐了不少人呢。”
“这是自然。”
“安定郡王既然好了,自然是得分家,不然一门两爵,也是奇怪,将来要算敬王府还是郡王府,再说了,郡王妃也是上了玉牒的身分,不分家就不凡事要听别人的,这郡王妃未免就有点委屈了——也只能说王爷是真心医爱郡王,虽然当年知道他自立无望,还是给准备了郡王府,这不,没想到人好了,府第家具都是现成的,据说连被褥都每年换过,人过去便能住,_二十—岁的郡王在我们京城可没几人。”
一个胖大的西瑶商人听得有趣,便点了一壶昂贵的金岚茶送给那说书人解渴,又赏了一锭银子。
说书人见调到一个大方的,连忙道谢,又讲了起来,“然后就得说说这萧太嫔了,萧太嫔本就吃早斋,每日抄经,一心向佛,得知道孙儿因为佛法慈悲而病愈,自然更诚了,居然要带发出家,好感谢老天爷开眼,将安定郡王还给她,王爷王妃怎么阻止都没用,后来是王妃自告奋勇替萧太嫔出家,王妃这个孝顺啊!即便是带发出家,那也是苦,地点还是北方的全尧山上,一年到头都是冬天,每天早晚一碗清粥,几根咸菜,按照萧太嫔跟佛陀许下的誓言,得待上好几年呢。”
众人称赞中又带着疑问,“敬王妃真孝顺,不过这样王府就没人打理了,难不成是世子妃掌中馈?”
“当然是没有,世子妃又有了身孕,世子妃身子单薄,没有什么比好好养孩子重要的了,贾皇后见敬王府无人打理,便将自己的庶妹贾十三娘嫁给了敬王爷当妾室,那贾姨娘虽然年纪轻,但打理起家务也是井井有条,又天天去萧太嫔那里抄经,萧太嫔很是喜欢,现在贾姨娘也怀了孩子,萧太嫔说,等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提为侧妃,侧妃可以操持宴会,到时候家里也办办春宴、秋宴,热闹热闹。”
一个瘦子奇怪,“不过王妃替萧太嫔出家,王爷娶了个美娇娘,王妃回来可不会吃醋吗?”
说书人知道瘦子只是听白书,但因为刚刚拿了那胖大商人的银锭子,心情很好,所以也就没计较,跟瘦子解释起来,“哎,你懂什么,王妃孝顺萧太嫔,代为出家,那是给王爷分忧,贾姨娘操持家务,也是替王爷分忧,两人是姊妹,不是仇人,况且王妃向来大度,若是在全尧山上知道王爷身边有人照顾,也会比较放心,自己出家期间,王府一样运作,那不是挺安慰的嘛。”
这倒是没错。
“要小老儿说啊,这郡王妃真是命中带福,订亲后郡王便调上那高僧,治好了病,你们不知道吧,去年秋天贡士发榜,郡王妃那弟弟可是榜上有名,虽然是倒数几名上的,但那也是大大的光荣,前途无量,谁能知道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小泵娘能有这般机运呢,大伙说是不是?”
说完,众人鼓掌。
这二楼靠窗的地方,有一男一女,两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齐行乐与白苏芳。
分家已经是去年十月的事情了。
中间历经分家、过年,各种忙碌不堪,元宵过后,齐行乐正式上朝,多年来他行遍天下,说得一口流利的南召话、西瑶话,于是皇上便让他处理他国商务这块,最好能做到以商代战,这样双边都有利。
时序入春,天气转暖,白苏芳这便待不住了,各种恳求哀求,在床铺上打滚拜托,齐行乐见今日的确温暖,这便带她出来透透气,只不过怕她着凉,不准换上春袄,还是得穿冬袄,这才放行,却没想到在茶楼听到自家的事情。
那魂魄游离之说是萧太嫔想出来的——众人虽然想瞒着她,不让她知道王妃的诸多作恶,好让她清静点,但对于一个在后宫生活多年,还一手养大儿子的女人来说,又有什么可以瞒得住?
对萧太嫔来说,首要的便是齐行乐的病愈,她念佛多年,相信鬼神轮回,便编了这魂魄游离的说法。
白苏芳一听就想拍手,太妙了,又能解释齐行乐怎么突然好了,又不用交代治过程,因为那可是云游高僧,想遇都遇不到的,现在去哪啦?不知道。
敬王妃出家,当然也是萧太嫔出手整治。
敬王还要做人,齐余还要做人,万万不能和离,敬王妃做的破事,一项都不能传出去,但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哪这么好的事?让她去苦寒之地出家已经算便宜她了。
齐行乐觉得这样也挺好,顶着代母出家的孝顺好名声,保住案王跟二哥的面子,然后保住孙玉琴的命,他们也不至于太难受。
白苏芳就更没意见了,齐行乐能接爱,她就没问题。
齐行乐是一般人,如果报仇的代价是伤害自己深爱的人,那他会选择自己忍耐,孙玉琴不正常,伤害齐行乐的代价是伤害敬王爷、伤害齐余,她还是要这么做,因为她觉得那样很爽,即使敬王爷跟齐余痛心疾首,她也不在乎。
白苏芳后来常想,孙玉琴会不会谁都不爱,只爱她自己?丈夫是用来炫耀的,儿子是用来固宠的,谁会难过她都不在乎,只要自己好过就好?
但这些都已经无从得知了,因为萧太嫔曾经亲口对他们夫妻说,没个十年八年,她不会派人接孙玉琴回来,而十年八年后,齐行乐肯定壮大到孙玉琴不敢惹,而且到时候孙玉琴的首要目标不会是他们夫妻,而是贾侧妃,贾侧妃饱读诗书,青春貌美,才刚刚进府就有了孩子,受宠可见一般,贾家能教出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庶女也不会太差的。
贾皇后是真的很厉害,不是随便挑个人就送上来,她这庶妹跟王妃是同一型的,无辜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神情,像一朵雨中娇花,等人呵护,敬王爷原本说不要,一看到人就说任由皇后作主,男人喔……
齐行乐现在还对别的女人没兴趣,这是个良好的习惯,希望他一直保持下去。
郡王府里现在只有一个大龄云姨娘,可她并不是一般人,在白家不想嫁人,到了王府自然也不想,外人只知道有个云姨娘,但关上门,白苏芳跟湖云两人还是像在白家一样相处,湖云的理想就是攒银子,等四十多请个伴游女先生,游山玩水去。
当然,白苏鄞能高中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他虽然腿跛了,但老天却补偿他读书的本事,现在高中贡士,那真是前途都稳了,齐行乐已经替他打点好,八月便前往许州朝福府当知府,现在白家大伯娘黄氏、嫡母赵氏都抢着要把娘家侄女嫁给白苏鄞当正妻。
有个这么出息的儿子,白苏芳也不用替柳氏发愁了,现在赤马侯府肯定把柳氏当祖宗一样供着。
真没想到入京能有这些际遇,说来还都要感谢齐行乐最一开始给了她十一两银子,多亏那十一两,白苏鄞才能入省城考人,也才有资格考贡士,改变人生。
看来,他们的命运是早就连在一起了,只是当时不知道罢了。
白苏芳的肚子在立夏那天发动,她一早醒来就觉得不太对,直觉告诉她,小人儿要来了,但她知道生孩子没那么快,所以也没说,跟往常一样替齐行乐更衣,两人一起用过早饭,他出门上朝,她这才把柳嬷嬷叫过来,说肚子开始隐隐疼痛,柳嬷嬷一听,顿时忙了起来,产房已经准备好了,现在用香再熏一次,趁着有太阳,被裤枕头都拿出来再晒过,产婆跟医女当然是早就在郡王府里等着的了。
厨房开始大火蒸鸡汤,中午开出八菜两汤,白苏芳虽然有点疼,但还是吃了整整一碗饭,因为柳嬷嬷说不吃饱,生孩子会没力气。
身为女人,当然知道生孩子没力气多危险,为了不让自己该出力的时候没力气,她可是吃得很饱,末了还把蒸出来炖鸡汤一口气喝干净。
下午,齐行乐还没回来,最近有西瑶大商队进京,他忙得很。
白苏芳心想那也好,不然他急,然后也帮不上忙,这样感觉也挺可怜的。
不过现在不是可怜他的时候,自己肚子疼得要死,她已经没力气走来走去了,直接躺在床上。
柳嬷嬷换过感觉的衣服,坐在床头给她擦汗。
白苏芳拉住处婆的袖子,“嬷嬷当年生母亲,痛得可久?”
“久了,你母亲不听话,嬷嬷疼了三天这才生下来。”柳嬷嬷见孙女面如土色,连忙又说:“不过那是嬷嬷力气不够,这力气够的,一天就行了。”
外婆,来不及了,她已经听清楚了,疼三天!
她会是晕过去的,没生过孩子真不知道宫缩这么疼,像有人掐着她的肚子使命揉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十级疼痛,这应该是二十级才对,嗷……这波好大。
白苏芳眼泪都出来了,真的好痛!
正痛苦不堪的时候,外头一阵吵杂,隐隐听到湖云说“请郡王更衣。”
所以齐行乐回来了?
、
早上她是想,生孩子她自己来就好,最近他事情多,操烦得厉害,这种帮不上忙的事情也不用烦他。
现在经过一波波的痛击,她觉得不行,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痛,她生的时候他要在床边,让他看看女人有多辛苦,这样以后他要是想花心,才会克制下。
“嬷嬷,让郡王……”让郡王进来,啊,痛痛痛痛痛。
说不出话来了,她只能喘气,背后一片汗湿。
正当这时候,见到行乐换了熏过的衣服,进到产房坐在她身边,接过柳嬷嬷上的帕子给她擦汗,眼中有着关心,“苏芳,可还好?”
白苏芳心想,这个表现还行,于是喘着气点点头。
接下来她就是在越来越大的一波波宫缩中度过,酉时,厨房又端来人参鸡汤,她太痛了,真的喝不下,齐行乐拿过鸡汤盅,一口一口吹凉喂她,有些溢出嘴角的,也是他拿帕子给她擦了。
嗷——嘶啊。
产婆看了看,陪笑说:“差不多可以了,请郡王出去等着吧。”
“我在这里陪郡王妃。”
“可是,这、这样不吉利……”产婆已经五十几了,第一次听到男人要在产房陪妻子,而且还是身分尊贵的郡王。
齐行乐却是毫不在意吉利与否的问题,“你接生便是。”
接下来是一片混乱,天色渐暗,烛火掌起,一声一声的出力,一次一次的用力,电视上都是骗人,生孩子真没那样快。
齐行乐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握着她的手,然后给她擦汗,换口中的参片。
白苏芳觉得自己都月兑力了,全身汗湿,肚子收缩得超厉害,超痛,好痛,她不行了,生小孩居然这样傲嗷嗷嗷,突然间一阵湿热……
哇——婴儿啼哭。
白苏芳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自己快晕了,但在之前她要看看孩子,“孩……”好喘,说不上话。
齐行乐连忙把她散乱的头发往后拨,见她眼神换散,连忙喊,“苏芳?医女,过来看看郡王妃,快点!”
医女过去,手抹药油,在她太阳穴跟人中轮流推拿捏拉,白苏芳只觉得看东西又能聚焦了,视线逐渐清楚,齐行乐的脸那样焦急……
白苏芳心里一软,“我、我没事。”
齐行乐也不管医女跟产房婆嬷嬷都在,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来人,给郡王妃换衣服。”
“等、等等,我要看孩子,孩子呢?”
产婆已经把孩子洗干净了,包了布递过来,笑咪咪的说:“恭喜郡王、郡王妃,是小世子呢,足足有七斤重。”
七斤,难怪她生得这么痛,臭小子,让她看看长什么样……喔,这臭小子……
哎,真可爱哪,这么软,这么小,是天使没错了。
等她的衣服床裤换了干净,小娃喝完女乃,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来到这个人世间,对小宝宝来说也不容易,喝完女乃便睡了。
白苏芳只觉得心满意足。
她有个宝宝,还有个丈夫——她对齐行乐刚刚的表现简直太满意了,古代视女子生产为污秽,他居然一路陪着她,几百昏啦!
她伸手握住齐行乐,就见他一笑。
白苏芳说:“我的手要是再细一点就好了。”
手好得太慢,她劳动十几年的手比几个贴身大丫头的还要粗。
“没关系,这样挺好,我喜欢。”他的人生跟别人不一样,比起千金小姐,他更喜欢苏芳这种踏实在生活的人。
柳嬷嬷进来说,“夜深了,郡王妃应该要安歇了。”
齐行乐扶着她躺下,替她盖上百子被,“睡吧。”
“嗯。”
“闭上眼睛,我等你睡着再回房间。”
白苏芳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嘴边一亲,然后闭上眼睛。
想想,真的好不可思议,就在两年多前,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他到牛南村,她端菜去上房,当时怎么也想不到两人会是这样的缘分。
成了亲,建立家庭,然后有了一个孩子,未来还会一直走下去。
齐行乐虽然都不说,可她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看来,她是在牛南村把这辈子要吃的苦先吃完了,入京之后就开始享福。
他们从王府分家已经半年多,现在这郡王中还是只有她一个女人,虽然很难相信,但这是真的。
他病好了,又有爵位,当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丈夫人选,东瑞国制,郡王也能有两个侧妃,这几个月都不知道多少人扑上来想当她的后宅妹妹,她大年初二回白家,赵氏一改往常,十分热络,后来她才知道,白芯年纪到了,她想把白芯嫁入安定郡王府当侧妃,想得美,她绝对不允许。
真的要收,他只能收姨娘,这是身为现代人最大的让步,侧妃绝对不行,他想收侧妃,他们就和离,孩子归她,她可是堂堂文澜县主,年收入超过一千两,和离也不怕。
每次当她讲得恶狠狠,齐行乐就会一脸无辜的说,他又没干么。
然后想想好像也是,他既然病好,她又怀孕,他大可大娶特娶,可是他都没有,她在想,这个古代人说不定真的挺喜欢自己的——他既然遭遇不同一般世家少爷,喜欢的也不会是那种闺阁千金,也许自己很对他口味,只不过他不好意思说。
没关系,岁月幽长,他们可以慢慢来。
睡意来袭,白苏芳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有人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真的困了,就在那轻柔的额吻之中,沉沉睡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