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更深了。
明月爬上枝头。
满天的星子在夜幕上轻轻闪烁。
周庆带着温柔来到温老板扩建的大宅时,街上半个人都没有。
他抱着她施展轻功,上了屋脊,几个起落,就来到了陆义位在后院的住所。
那间小屋就在柴房边,窗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声息。
温柔深吸了口气,轻拍周庆的肩头,示意他放她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这才放她下地。
她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里的男人,几乎是立刻就开了门,那让周庆知道,那家伙一定在他落地的那瞬间就醒了。
看见温柔穿着女装、披散着长发,一脸苍白虚弱的模样,陆义微微一愣,在她身后死而复生的周庆,更让他挑起了浓眉。
可这男人显然见多了大风大浪,他唯一的反应,也就是那样而已。
“我们可以进去吗?”温柔仰望着他,悄声问。
陆义看着她,侧过身,让两人进门。
屋子里十分简单,没有太多的家具,就一桌一椅,一床一被,一个小小的衣箱。
这屋子摆明了屋主平常就没朋友,也不欢迎客人,才会连椅子都只有一张。
他关上了门,点了灯,放下了原本以木棍支起,拿来遮风挡雪的木窗,让窗外的人即便能从窗缝中看到漏出的灯火,却无法看清屋里共有几人。
早在之前,周庆就注意到,这男人很细心,但他几次试探过,他知陆义是人,不是妖。
只是他没想到,这家伙虽然是人,却不是普通人。
点了灯,放下窗之后,那男人拉开唯一的一张椅子给温柔。
“坐。”他说。
温柔没有抗议的坐下了,她还很累,没有完全复原。
陆义拿起搁在小炉上温着的水壶,替她倒了一杯温水,搁在桌上,这才回到床边坐下,将双手搁在膝头上,看着那握着杯子的女人,和那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的周庆。
“所以,你没死。”
“我没死。”周庆点头。
陆义点点头,将视线移回温柔身上,下一句,开门见山的就问:“这几天那个扮做你的温老板是谁?”
温柔一怔,没想到他竟认了出来,“你怎知她不是我?”
陆义看着她,道:“样子像,她也学得很像,但有些习惯,一些小动作,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学会的。”
看着眼前这她一直视之为大哥的男人,温柔深吸口气,道。
“她是澪,阿塔萨古·澪。”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听闻这名,陆义没有太多激动的情绪,就连眼也没眨一下,像是早已料到这答案一般。
他一脸疲惫的用那大手抹着脸,叹了口气。
“我想也是。”
“所以,你真是巴狼?”周庆出其不意的开口。
这一句,倒真是让搓揉着大脸的陆义挑起了浓眉,黑瞳深深的直视着他。
“所以你是巴狼。”周庆凝视着他,这一回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那男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周庆看着他,直接再道:“许多年前,我爹被一位名唤白鳞的妖怪附身,这些年他一直在扩张他的势力,让更多妖魔进驻这座城,不过我想既然你一直在调查那些妖怪,你应该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语不发。
“陆义。”温柔看着那坐在床边的男人,开口道:“我们没有恶意,但白鳞即将解开他的封印,若他挣月兑了那封印,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那些妖怪在吃人,而我真的不认为,白鳞若解开了自身的封印,情况会因此改善。如果你记得,知道些什么,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们?”
陆义将巨大的双手交扣在身前,看着眼前的男女。
说真的,在这之前,他并不信任周庆,这男人和那些妖怪在一起,多年来周庆处事亦正亦邪,他一直模不清周庆的状况。
可温柔相信这个男人,明知周庆在操纵利用她,她还是相信他。
人们有时会被情爱蒙住双眼,变得盲目,但他确实也晓得,这些年来,即便将温柔拖下了水,周庆在最后关头还是为她留了退路。
周庆诈死,就是要她走,让她走。
他知道那些妖怪在内门,他们一直都是那样的,可他不信任周庆,这家伙是被妖怪养大的孩子,当年周庆看上温柔,他曾经试图警告过她。
温家的大小姐是个好姑娘。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她被牵连在其中。
可人们总会走上自己的路,这两个人打一开始就互相吸引。
过去,这男人的眼很冷,一直很冷,他总藏着自己的情绪,可当他看着温柔,那黑冷的眼底却带着些别的什么。
他认得那复杂的情绪,千百年来,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
所以他不曾再阻拦过,那么多年来,他确实希望温柔可以让周庆维持着最后一丝人性,留着那么一点良知。
或许他还是不该就此信任这个男人,可说起来,在这尘世中,他也没什么好损失的了,早就没有了,所以看着这男人的眼,看着这女人的眼,他哑声开口。
“你们想知道前因后果?”
“是。”周庆直视着他说。
“那需要一点时间。”
“我想我们还有那么一点时间。”周庆看着他说。
陆义点点头,起身提起那壶快要凉掉的茶壶, 来到只剩余温的小炉旁蹲下,重新为其加了煤炭。
周庆看不出他是怎么做的,但那小炉迅速在那男人的大手之下,再次冒出火焰,温暖照亮了一室。
火光摇曳着,将男人的身影映照在墙上。
陆义看着手中的小炉,和其中的火焰,有那么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
看着那巨大的身影,周庆和温柔安静的等着,没有催促他。
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才把那壶茶放了上去,看着那炉火,终于开了口。
“很久以前,在西南方有个国家,叫做阿塔萨古。我是阿塔萨古国制作礼器的工匠,我叫做巴狼,澪则是白塔的巫女,我的妻子阿丝蓝是侍奉她的女侍……”
他说了好一阵子,才把当年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
当他说到阿丝蓝为了救他做了什么事时,一度无法继续下去,但最后他深吸了口气,直视那火焰,还是将它说完了。
她能在他眼中看到那痛、那悔,能感觉到那疼痛的情绪充塞一室。
然后,他告诉了他们,那段诅咒。
澪对蝶舞的诅咒,对龚齐的诅咒。
但事情没有就此结束,那些曾经受她操纵的妖魔,因为妖王夜影的离开再无人能控制他们,澪千年以来仍遭妖魔追杀抢食,她一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即便想死也求死不得,只能逃亡着、躲藏着、怨恨着一切。
当他停下来时,一室沉寂,只有燃烧的火星,发出细微的噼哩声响。
温柔微颤,抬手压着心口,只觉惊恐,为那曾经发生的一切,感到悲痛。
周庆的大手,不知何时搁在了她的肩头上,他的碰触莫名抚慰了她。
她深吸口气,看着那将双手交握在身前的男人,开口打破寂静。
“所以,这些年,每一世,你全都记得?”
陆义抬眼,用那双盛满痛楚的黑眸看着她,缓缓道。
“大部分的时候都像浮扁掠影,但有些事,一直清楚的就像才刚刚发生。”
这话,他那模样,让温柔心头紧缩,试图张嘴,声却卡在喉中,只有唇微颤。知她再问不下去,周庆握紧她的肩头,替她开了口。
“你一直在调查那些妖魔,你还记得八百年前,苏州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义抬眼,将视线拉到那男人身上。
“是的,我记得。”他交扣着双手,哑声道:“我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我听说澪出现在这,白鳞也随之而来,白鳞是当年造成澪不死之身的上古大妖之一,他一直想得到澪,当年白塔的巫女利用夜影偷了魔人之书,她的血肉不只是妖怪们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那本书更是所有大妖求之不得的法宝,宋家的少爷为保澪,才使计封印了他,但我来到这里时,她已经和宋家的少爷一起离开了。”
“宋家的少爷?”周庆挑眉:“那收伏白鳞的人吗?”
“是。”陆义看着他,道:“宋应天。”
“他和凤凰楼主是什么关系?”
“凤凰楼主冷如风是宋应天的师叔。”陆义看着他说:“宋青云和冷如风是同门师兄弟。”
周庆闻言,再追问:“你认识他们?”
“见过。”
周庆精神一振,忙道:“封印白鳞的法阵,宋应天在书上注明收在悦来客栈,当年的悦来客栈即是今日的迎春阁,可我翻遍了迎春阁也没看到和凤凰石相关的事物。当时你可曾听过他们提及此事?”
陆义不答反问:“你找那法阵,有何用?”
“我们想重启法阵,再次封印白鳞。”温柔倾身开口道:“原先那法阵的九块凤凰封印石,我们已得知其中八块的所在地,剩最后一块不知所踪,若能知道它在哪里,或许我们能来得及在白鳞挣月兑它之前,将他再次封印起来。”
陆义闻言,抬眼再看向站在温柔身后的周庆。
他注意到对温柔的说法,周庆虽然没有否认,可也没有承认。
“那不是件容易的事。”陆义说。
“确实不是。”周庆道:“但总得有人要去做。”
陆义松开交扣的大手,道:“我大概知道他们可能会将法阵图收在哪,但迎春阁那儿太危险了,温柔得留在这里。”
周庆沉声说:“我不会让她一个人留在这。”
陆义起身,淡淡开口:“放心,她不会是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