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织净背着箩筐,才刚走出院子关上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回头正好看见景天跃下马背。
柳织净看见景天就气闷,不想搭理他,转身走了。
景天自己打开院门,把马儿牵进去栓在了院子里,就再度关了院门,快步跟上柳织净。
柳织净看景天跟上来,索性加快了步伐,见景天大老远的落在了后头这才满意,上了山后更没管景天这个贵公子有没走过这等崎岖的山路,径自穿梭在林子里寻找药草。
“柳姑娘,妳可不可以走慢点,非要这么折腾我吗?”
“折腾?你堂堂男子之躯,走这点路就折腾了?”
“妳昨日不还说我这样一个贵公子,不可能大老远走路到城外来吗,如今怎又笑我不堪折腾?”
柳织净的脚步一顿,嘴一抿,故意迈得更大步。
景天看柳织净似乎有意甩开他,暗自笑她这有些幼稚的举动,不快不慢的跟在她身后约莫十步距离处,道:“柳姑娘,妳总不会还在气我昨日吃完了一整桌的饭菜吧?妳可知道,要让我吃的膳食可是要一道道经过银针试毒的,我会没试毒就吃妳做的饭菜,那可是从没有过的稀奇事。”
景天不说她不生气,这一说她更为光火。
所以那日郊游,他说什么从小食不知味才不动筷,原来是怕被下毒?亏她郊游那日还殷勤的劝膳,原来是这小人之心害怕她要毒他。
“那么怕死,你以后随身带着一双银筷算了,不用一道道以银针试毒,筷子一夹就知道有没有毒了。”
“妳这人怎么专捡不好听的听,我是在称赞妳的厨艺,倒是妳真是小气,吃了妳一桌饭菜就跟我置气。”
一桌饭菜?何止是一桌饭菜!她自认懂吃、爱吃,食量让一般女子望尘莫及,但到了景天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景天昨天吃的一顿饭,可是能让她整整吃两日啊!
她心疼呀!前几日因为挖到了一株约莫十年的山蔘,在药铺里卖了几两银子,才能买那么多食材,想着这两日可以餐餐吃好吃饱,所准备的都是她最爱的吃食,结果他一来蹭饭,就把她所有的食物吃光了。
要不是她也吃得多、吃得快,总算在景天的筷子下抢到了不少食物,要不然她就亏大了。
“我说妳小气,妳生气了?”景天见自己的话没得到响应,又火上添油的补了这一句。
“是,我就是小气!”柳织净总算停下步伐,见景天跟上了,她瞪着他,赌气说:“我全身都大,就只有心眼小。”
“瞧妳,我分明没有恶意,说得好像是我在数落妳一般,亏我还兴冲冲的送了礼来。”
“什么礼?”柳织净睨了景天一眼,有什么礼比得过她的食物?这天底下没有比吃更重要的了。
景天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她。
柳织净狐疑地接了过来,打开后疑惑地皱了皱眉。
“尝尝看。”
柳织净伸出小指沾了一些质地、颜色皆如散沙的碎末,放到舌尖上一尝,立刻惊喜的睁大双眼,“这是……盐?尝起来有些烟熏味及果味,莫非是……”
“没错!妳昨天不是说了,妳和倪姑娘曾随着倪老去赴宴,在宴会上听到一位宾客说自己曾经尝过来自扶桑国的烟熏盐,加在炭烤食物上能让食物变得十分美味,想尝尝看吗?”
柳织净一提到吃,脸上就冷不了,她欣喜的笑了,“你怎么拿得到这种盐?”
“我刚好认识几间贸易商行的老板,问一问有没有来自扶桑国的货品,不难取得。”
“这是要给我的?”
“当然是为了答谢妳昨日请我吃饭,这才特地给妳送来的,没想到妳这么小气。”
这下柳织净不承认自己小气了,还嘴硬起来,“我怎么小气了?小气是你说的,我只是赌气才这么回你的。”
“那妳说说,妳方才故意不理我,走那么快是为哪桩?”
“你不明白,我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他好?景天挑眉看她,就想看她怎么圆自己说出口的话,“怎么说是为我好了?”
“我小的时候啊,我父亲第一次带我上山认识药材,我们徒步上山,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寒意从沾了雪水的靴子透进来,把我的双脚冻得刺骨,我哭着不断喊父亲,可是他只是背着箩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不管我哭得多厉害,他都不肯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一眼,或是安慰我,只要我快点跟上去。”
“直到如今,妳每次采药时,踩着坚毅的步伐一步步上山,找到妳需要的药材,这才发现原来柳伯父是在训练妳,是吗?”
“是。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可他脑海中的知识不能无人传承,这注定了他的女儿不能活在宠溺与呵护之中。如今我很感谢我父亲,当年若不是他这么训练我,我或许早死在逃亡的途中了,现在也没能拥有养活自己的本事。”
“逃亡?妳说妳上山采药时踩着雪,那么妳并不是自小在樟林城长大的吧?”
柳织净很明显的转移了话题,一看就知道是不想多提自己的往事,她好好的把烟熏盐用原来的油纸包好,放进了背后的箩筐里,“为了谢谢你送我的礼,我要好好的训练你。”
“妳说妳方才走那么快,是在训练我?”
“我都跟你说那么长的故事了,你还不知道我的苦心?”
“是是是,倒还是我不识好人心了。”景天说完就把柳织净背上的箩筐接了过来,背在自己身上,“我陪妳去采药吧。”
“你没自己的事做吗?为何要做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整天在我身边晃?”
“以我的身分,要办什么事哪里需要亲自出马,自然有属下去做。”
“所以你来樟林是来办事的?”
景天一抹淡笑,先一步迈开步伐,“不是,我是来游玩的。”
柳织净气结,话绕了一圈,还不是跟她原先说的一样,他就是一个不事生产的公子哥。“既然是游玩就别跟着我,你不怕又遇到玄衣楼的人?上回都怕得躲在大石头后面了。”
“谁说我怕玄衣楼了,妳说的也对,玄衣楼只杀为非作歹之人,我何必怕?我是想陪在妳身边帮忙做事,看看妳能不能再做饭给我吃。”
柳织净一听,瞪着他直想扯下他的笑脸撕烂,还想到她家蹭饭?是打算把她吃垮是吧!
“还说你不是为非作歹之人,老是想着吃空我家的粮食,这还不够坏吗?当心玄衣楼的人把你也了结了。”
“玄衣楼的人才不会冤枉我这个无辜好人。”
“说得好像玄衣楼有多伟大一样。”
“妳对玄衣楼评价不高?”
景天一路走来,的确鲜少听到百姓评论玄衣楼。大恭夺嫡之乱方平,黎民百姓正在休养生息,只要百姓能少受点苦,才不在乎玄衣楼本身的确是犯了法的。
“我并不讨厌玄衣楼的人,只是觉得既然任无踪的本事这么大,为什么不带着玄衣楼的人归顺朝廷,帮朝廷做事?”
“妳觉得玄衣楼该接受靖王的招降?”
柳织净一边说着,一边采着她所要采的药草,虽是不经心,但景天却听进了心里。
“靖王昏庸,只知道饮酒作乐,左拥右抱他满宫的侍妾夜夜笙歌,如果能为朝廷办好这件事,倒也算是功绩。可是听说靖王派出去的兵马像被玄衣楼耍着玩一样,听到哪里有玄衣楼的动静,靖王就派人到当地去寻,结果最后都扑了空,在我看来,靖王就只是过过水,应付了事罢了。”
景天的笑容有些晦暗不明、高深莫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表情。“看来妳对玄衣楼及靖王的评语都不太好呢。”
“也谈不上评语,毕竟那些事对我来说都太过遥远了,我权当在烛月楼饮茶时无趣,把这些事当说书的在说故事便是了。”
柳织净赶不走景天,只得顺势把他当下手使唤,一直到采到足够的药材,他都陪她走着,没有再喊过一句累。
两人初相识,没聊太过深入的话题,大多都是景天问柳织净所采药材的名字及效用,柳织净一一向他介绍而已。
采药的工作告一段落,两人便走下山来。
虽然村子里的女子不像城里那些贵女娇气,说什么没有嬷嬷或侍女陪伴不能与男子同行,但一向独来独往的柳织净身边出现了一名男子,还是颇让人注意的。
樟林城里的大街甚为热闹,村子里的道路与之相比,一路走来安静许多,好似连走在其上的人步伐都会不自觉的放慢。
一群孩子嬉笑着跑过景天及柳织净的身边,柳织净看着,淡淡笑了。
“妳喜欢孩子?”
“不是,只是在想,今天这些孩子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鬼主意?”景天才不信她说的话,她知不知道自己一点演技也没有,一脸坏笑,只怕她不是想看孩子有些什么鬼主意,而是自己就有一肚子鬼主意。
“就算是孩子之间也是会捧高踩低的。”柳织净指向其中一个孩子,似乎是等着看好戏一般,笑着道:“他啊,老是被欺负,笨死了。”
柳织净话才刚说完,就见那群孩子中一个看来像是孩子王的男孩,走向那个懦弱的男孩,说:“喂!狈子,我刚刚看见你女乃女乃拿了几枚铜钱给你,说是要你在回家的路上买个包子跟凉茶吃。”
那个叫狗子的孩子连忙把怀里的几个铜钱揣得紧紧的,就怕被抢走,“阿强,这是女乃女乃给我的,我是不会把铜钱交给你的。”
“谁要抢你的铜钱了,我是要跟你换。要不是其他人手上没有铜钱换不起,这种好事我也不会找你。”
“就是啊、就是啊!他不要就算了,阿强,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家换给你。”另一个孩子附和阿强的话,一副“有这等好事千万别给狗子”的模样。
狗子一听,以为自己碰上好运了,今天这些孩子不欺负他了,连忙道:“是我错了,以为你要抢我的铜钱,我跟你道歉,有什么好处跟我说吧!”
阿强瞄了一眼狗子,点点头,好似十分宽宏大量的原谅了他,并道:“你看,就是这枚铜钱。”
“这枚铜钱怎么了吗?”
“这是很稀奇的铜钱,你瞧瞧,本该是正面刻字背面刻纹的铜钱,许是做铜钱的时候出了错,变成背面刻字正面刻纹了。”
狗子听着阿强的介绍,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但见身边的人都一脸稀奇的模样,他也跟别人一样,觉得这枚铜钱稀奇了,“真的耶!”
“所以说啦,这是一枚很特别的铜钱,一枚值十枚一般铜钱呢。这铜钱我家还有很多,只是想着平常老是欺负你,刚好你身上有铜钱可换,就算是弥补你,这枚铜钱,我跟你换五枚普通铜钱就好。”
“你愿意把可以换十枚铜钱的特殊铜钱,跟我换五枚就好?”
“当然。怎么,还嫌多啊?不要就算了。”
其他的孩子又鼓躁起来,此起彼落的喊着,“我换,我用六枚换给你!”
“不,我用七枚换!”
“我用八枚换。”
眼见喊价越来越高,狗子急了,连忙阻止,“我又没说我不换,阿强,是你说你要弥补我的,你要跟我换才是。”
不远处的柳织净及景天一直看着,直到看见狗子由怀中拿出他那宝贝得很的五枚铜钱,换回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铜钱,柳织净笑了。
景天忍不住睨了她一眼,“妳真没良心。”说完就要走。
柳织净拦住了他,“欸……等等,戏还没看完呢!”
“我没有去阻止那些孩子欺负另一个孩子,毕竟那个叫狗子的孩子得自己学会人心险恶,自己受骗上当了才记得牢,但不代表我喜欢看这种欺负人的戏码。”
“对啊,你说的对,总要自己受骗上当才记得牢。”说完,柳织净把挂在箩筐外的一个油纸包拆下,拿出了几颗小糖球,往那些孩子走去。
景天皱眉看着柳织净随手都能变出吃食的模样,好奇她到底有多爱吃。
“狗子,昨天我试着做了几颗糖球,来,送给你吃。”
狗子虽然不知道这个大姊姊今天怎么对他这么好,但因为刚刚换得了一枚稀奇的铜钱,他认定自己今天是碰上好运了,道了谢开心地接下来。
柳织净没有多说什么,拉着景天离去,直到拐了个弯,那些孩子看不见了,这才带着景天躲在树后,偷偷走回去看接下来的发展。
果然,那些孩子见只有狗子有糖,硬是用刚刚换铜钱的“恩惠”,逼狗子把糖分给大家。
狗子分完了糖球,庆幸自己还有一颗,却在准备塞进嘴里时被其他孩子一撞,糖球掉到了土里。
几个孩子见状开心的跑了,狗子蹲子想捡糖球。
柳织净这才出面制止他,“那糖球掉地上就别吃了,我说你,知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狗子摇了摇头,糖被抢了是真的,但他怎么被骗了?
“你说,你怎么知道铜钱的正反面如何区分?”
“看上头是刻字还是刻纹啊。”
柳织净拿出五枚铜钱,要狗子也拿出他那枚,混在一起摇了摇,再把它们交给狗子,“现在你看看,哪枚是你那稀奇的铜钱?”
狗子看着,咬着唇,发现自己认不出来,他似乎是真的被骗了。
“这几枚铜钱就当我送你,你要不要去跟别人说说,这六枚铜钱全是稀奇宝贝,都把正面背面弄反了?”
狗子这下终于想通了,揉着眼大哭起来。
柳织净也不理会,径自走了。
景天回头看着那只顾着哭的孩子,叹道:“妳都帮了他了,为什么不多说一句话安慰他?”
“他还小,未来要经历的变故还很多,他是没爹的孩子,要自己懂得坚强,安慰帮不了他,只会让他习惯懦弱。”
景天很有感触,看着直视前方默默走着的柳织净,心里是认同她的作法的。
每个人的出身皆有不同,尽避如他,从小也跟这孩子一样在残酷的环境里成长而自己学会了坚强,受人保护及呵护的孩子学不会成长,或许……柳织净也是这样长大的孩子,才懂得这一点吧。
此时,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妇人急忙地找来,就看见了正在大哭的狗子及没理会狗子自顾自走开的柳织净。
狗子泣不成声,只听得出他一声声的喊着大姊姊。
“是不是妳欺负我家狗子?”狗子女乃女乃见状就认定是柳织净欺负狗子。
柳织净懒得搭理她,避开狗子女乃女乃要走,却被狗子女乃女乃拦住。
“我刚才在前头田里作事,听见几个孩子突然喊肚子痛要找茅厕,想到我家狗子平常都和那些孩子玩在一起,这才赶快来找。幸好我来了,要不然我家狗子就白白让妳欺负了。”
找茅厕?该不会是那些糖球的关系吧?景天打量着柳织净的脸,猜测是不是她早就知道那些孩子会抢,才故意在他们面前送狗子糖球,让他们自食恶果。
狗子发现好心大姊姊被为难了,连忙上前要解释,可是哭惨了的他声音断断续续的,没能解释清楚,“女乃女乃……不是……是阿强他们总是欺负我……”
狗子女乃女乃没听懂狗子为什么这么说,倒是听见了狗子总是被欺负,便问:“阿强他欺负你?”
“不只有阿强……还有其他人……不是故意走在我后面,将我推倒……就是在溪边……抓、抓鱼时,故意把我绊倒……害我吃了不少水……”
景天一听,心中大为不悦,原来这孩子有这种处境,而柳织净一定是发现了,才会备着那些糖球,准备找时机给那些孩子教训吧。
“狗子,阿强那种孩子就是见你特别、见你了不起,所以嫉妒你欺负你,你以后离阿强远一些,咱们自己玩好不好?”
柳织净见狗子女乃女乃自己咄咄逼人,却教孩子遇事躲开、自欺欺人,非常不能赞同,冷冷的利用狗子女乃女乃的话教狗子反击,“狗子,既然你是了不起的孩子,就别怕阿强那些坏孩子,他们推你,你就推回去;他们绊倒你,你就打回去。”
狗子女乃女乃急了,想要反对,还来不及出声,狗子已用力抹去了眼泪,问:“如果是叫我看其他地方,另一个人偷偷把沙子洒在我正在吃的包子里,这样我要打谁?”
“简单,回头看到谁站在你后面,作势要打他,如果他肯说出是谁洒沙子的,就不打他;如果他不说,就打。别忘了,转移你注意力的那个人一定也要打。”
“好,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会,就是力气大。”
“妳、妳……有妳这么教孩子的吗!”狗子女乃女乃对柳织净这样教她的孙子感到十分愤怒,气得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只是狗子女乃女乃刚骂完这句,就突然捧着心口皱着眉,弓着身子蹲了下来。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是不是心口又痛了?上回城里倪家医馆的大姊姊送给妳的药丸呢?”
“在……在田边……篓子里……”
柳织净要狗子照顾好他的女乃女乃,准备自己跑去拿药。
景天想着救人要紧,顾不得礼教,伸手揽住了柳织净的腰,“给我指路,我带妳去。”
柳织净被景天给揽在了怀里,心跳霎时漏了半拍,红着脸的她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只能呆呆的响应他,给他指了方向,下一瞬,她的脚便离了地,身旁景色快速飞逝,双脚再落地时,已是到田边拿了药,又回到狗子女乃女乃身边。
直到景天放开她,把药给了狗子让他女乃女乃服下,柳织净这才清醒过来,“你……这脚程,稍早上山时还说我故意把你落下。”
景天救人要紧,根本忘了早先还在柳织净面前装体弱,狡辩道:“我这是心急,下回再叫我跑这么快是做不到了。”
“骗人,方才那分明是轻功,没有人会在情急之下突然会轻功的。”
景天还来不及开口继续辩驳,就见不远处几个妇人往这里走来。
柳织净看了狗子女乃女乃一眼,发现狗子女乃女乃服了药已经好多了,能在狗子的搀扶下站直身子,就拉着景天要走,只是她走得太急,没抓着景天的袖子,而是抓着了他的手掌。
柳织净看着那群准备来兴师问罪的妇人,没时间多管,迈开步伐。
突然被柳织净抓住手,景天起初有些意外,接着便是细细地感受。
女子的手他模得多了,哪个不是把自己的纤纤玉手照顾得细致柔女敕,京里的贵女们甚至还奢侈地每夜以牛乳浸泡双手,他哪里模过女子的手上头布满细茧。
不过先不论柳织净的双手如何,这么主动又大胆的拉住他,他当然不会让她失望,她最好就这么将他拉回家,那他便可依原订计划,再蹭她一餐饭了。
柳织净发现景天回握住她的手,回头瞪了他这登徒子的行为一眼。
景天模着柳织净的手背,与手心不同的触感让他感到惊喜,且有些爱不释手。
柳织净的手背不受采药工作影响,触感十分娇女敕,恍若无骨,而且肤色依然白里透红。
景天想,若不是柳织净得这么辛劳的采药以养活自己,或许她的手心就不会是这样子了,想到这,他的心里竟有了一丝对柳织净的心疼。
柳织净想走,那群妇人可没如她的愿,挡到她面前阻止了她,“柳家丫头,我家孩子是怎么惹妳了,妳为什么拿巴豆喂他?”
景天牵着柳织净的手没放开,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挺身挡住了那些作势想扯柳织净头发的妇人,“放心,巴豆虽然有毒,但炮制过的巴豆至多就是月复泻而已,死不了人。”
“你是谁?柳家丫头害我家阿强吃了巴豆糖球,我要找她算账,你最好让开。”
柳织净抬头看着挡在她身前的景天,这是初次有人这么为自己挺身而出。她倔强的想一人做事一人担,但景天没让她出头。
“就是不让,那糖球是我让她做的,有事冲着我来。”
“你做什么要让柳家丫头给我儿子喂巴豆糖啊!”
“那巴豆糖是我给狗子的,是你们家的孩子自己要抢。”柳织净被景天护在身后出不来,但景天没能封住她的嘴。
景天无奈地回头睨了柳织净一眼,他好心助她,她竟然不接受?
“狗子女乃女乃,妳都听见了,这丫头要害妳家狗子啊!”
狗子女乃女乃还在气愤柳织净教她的孙子打人,听到这话更是生气,张口就要骂人。
所幸狗子不是这般忘恩负义的人,大喊着,“是我好几天不跑茅厕了,又没钱去看大夫,问大姊姊有没有药,大姊姊才给我巴豆糖的。”
这孩子这会儿倒聪明了,那方才怎么会被铜钱的把戏给骗了?看来是个脑袋没坏但耳根子太软的孩子。
景天想着,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这种理由谁信?”
“不管妳们信不信,回家问问妳们家的孩子巴豆糖是不是抢来的,妳们怪不得别人。”景天也不与这些妇人多费口舌,一脸冷漠的说出这几句话,倒让那些妇人一时之间静了下来。
那些妇人怎会不知自己家的孩子素日里是怎么欺负狗子的,只是狗子女乃女乃人缘差,好似她死了儿子媳妇就活该天下人都要同情他们孤寡一般,嘴巴坏,人也自私,所以听见自己的儿子欺负狗子,这些妇人便也由着孩子,如今孩子自食恶果,她们自知理亏,恶言威胁了柳织净及狗子几句,便一一转身走了。
见那些妇人走了,狗子笑得开心,听见那些孩子现在还蹲在茅厕里,更是大笑起来,“原来大姊姊把糖球给我,最后又不让我吃,是要帮我教训阿强他们啊!”
“现在知道了吗?被欺负不要自己往肚里吞。”
狗子女乃女乃不能容忍,心口的痛才刚好了些,就又指着柳织净骂,“妳别教坏我家狗子,反正这些人就是看看我儿子媳妇都没了,没人能给我们出头,我们一老一小好欺负。我们祖孙俩安分过日子就好,不想招惹其他人。”
“妳的儿子媳妇没了是可怜,但其他人并不欠妳,妳整日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对妳好的妳说同情,对妳不冷不热的妳说没良心,那可好,现在既然被当坏人了,大伙儿索性全对你们祖孙坏到底,你们祖孙有这样的日子是妳自己招致的,怪不得别人。”
狗子女乃女乃被说得无言,拉着狗子转身就走。
景天看了气不过,正要开口斥责,被柳织净阻止了,“罢了,由着她吧。”
“妳好心教会了狗子怎么不被人欺负,方才她心口痛又着急着为她取药,她没一句谢也就罢了,那些妇人指责妳时她没帮腔,临走还骂了妳一顿,妳就这么算了?”
“至少那孩子开心了不是吗?”
景天气闷,直到看见狗子虽被女乃女乃扯着走,但还是频频回头挥手,才气消了些,还好这孩子不是忘恩负义的。
“妳啊!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谁要他们报了?我是为了自己开心。”事情告一段落,柳织净这才想起自己的手不是自由的,哼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手还抓着什么?”
景天低头,这才发现柳织净早已放开手,如今是他还牢牢抓着她的手。
他放开了,为掩饰尴尬,提起地上那个刚刚为了赶去拿狗子女乃女乃的药而放下的箩筐,背在了肩上,“走吧,我帮妳把这些药材背回去,这些生草药得再炮制过是吧?”
“那是自然。”
“我帮妳。”
柳织净见他径自走开,知道他脸上那抹可疑的淡红是因为方才抓着她的手而引起的,她也不再提起那事,因为她的羞窘可不比他少。
两人便这么静静的往柳家走去,一路上没再开口说过话。
柳织净在火堆前撕下一片兔肉塞进口中,虽然这烤兔肉十分好吃,但她总不免想着自己是不是被诓了?
“景天,我问你一件事。”
景天被柳织净差遣做事做了一下午,景公子来景公子去怪别扭的,也不知何时开始,她突然唤他景天,景天也不觉得有什么,便由着她了,但他不是会白白吃亏的人,从她改口那时起,他也改喊柳织净的名字,唤她“织净妹妹”。
柳织净知道他是在套关系,当下就抗议了,但景天不理会她,甚至还故意多喊了几声,最后她见抗议无效,只得无奈放弃了。
“什么事?”
“这一切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
景天也撕了一片野兔肉吃下,想着柳织净烤野兔时他都在一旁,明明没见她用什么特别的料理方式,可是他依然能尝到食物的味道。
他记得在烤肉之前,柳织净曾用一种酱料将野兔肉腌制了一会儿,想来玄机便在那酱料之中。
“我计划什么了?”
“从带着扶桑国来的烟熏盐,再到上山采药时问我柴桂是什么让我带你去采,都是为了今晚要我烤兔肉给你吃。”
“妳真是冤枉我了,妳这老饕连扶桑国的烟熏盐都知道,怎会不知道桂皮能做香料?所以我取别枝回来,自然是要让妳制成香料的,只是碰巧妳这院子跑进了两只奄奄一息的野兔,我才提议今晚可以烤兔肉吃的。”
柳织净狐疑地看着景天,总觉得今晚的一切实在太顺理成章。
先是景天带来这个洒在烤肉上更添风味的烟熏盐,再加上桂皮本就是辛香料,以桂枝串上兔肉来烤,透出的桂皮香味可以为野兔肉去腥味,这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过巧了。
再说了,虽然野兔奄奄一息,应是被哪个猎户所伤,意外逃进了她的院子里,但毕竟野兔还是活的,她根本不敢下手宰杀,本想放着野兔让牠自生自灭也就罢了,可景天一边帮她铺晒药材,一边说小时还未丧失味觉之前,曾跟着父兄去打猎,吃过现猎、现烤的野兔肉,时日已久他已记不得味道了,只记得十分美味,如今他又能尝到食物的味道,好想再吃吃野兔肉的滋味。
她不知道景天是不是有意说的,但她光是听就齿颊生津,最后终于屈服了,说只要有人帮她把野兔宰杀好并除去内脏,她就料理这野兔肉。
景天一听,开心地拎着野兔往溪边去了,说是不让她见到宰杀的画面影响食欲。
景天本就是为了蹭饭而来,这下还真的让他如愿了。
“真是如此?”
“当然是如此,就算我计划好了一切,可我怎么知道会有野兔撞进妳家院子呢?织净妹妹如此误会我这个做哥哥的,太让哥哥伤心了。”
柳织净一听,娥眉一竖,虽然十分心虚,但嘴上还不饶人,“谁认你当哥哥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话更无情,真让我伤心……”
见景天神情落寞,柳织净像咬了自己的舌头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手上这意外的一餐,想想她也吃了好吃的,就不管景天是不是有意安排的了。
“好了,我道歉不就是了。”
听到柳织净这么说,景天才重展笑颜,他对着柳织净露出的粲笑映着火光,俊美得犹如谪仙。
柳织净初初见景天时并不被这俊美的容貌所影响,但今夜看着他的笑,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由心口跳出来了?
“若织净妹妹觉得过意不去,可否告诉我妳那腌制兔肉的酱料里有什么秘方?”
“秘方?哪里有什么秘方?”柳织净的眼神清澈,表情也十分坦然,一点也没有想隐藏什么的意思。
“我肯定一定是那酱料里藏了什么秘方,才能让我尝到食物的味道,而那个秘方是妳每次做吃食都会加的。”
听到了这里,柳织净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从小就跟着我爹上山采药,一到冬日,身子常常受寒气,可我又不爱吃药,所以我爹帮我调配了几帖配方,让我娘加进膳食里。我自小就是吃这些加了药材的膳食长大的,现在虽然人在南方,不会再遇上大雪了,但只要我自己下厨,还是会使用我娘记在菜谱里的配方来入菜,至少能让我记得一些我娘的味道。”
所以是祛寒温补的提味药材,正好对症下药,让他尝到了食物的滋味是吧!
景天了解了,但没有明说,如果可以,他不想自己身上的病症让柳织净知道,不想看见她眼中的同情。
“能把这入菜的秘方给我吗?”
三两句话就又想占她便宜,柳织净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兔肉,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我不要!这是我娘留下的秘方。”
“小气!”
“就说了,我全身上下什么都大,就是心眼小、气度小。”
景天被她这么反驳,没有生气,反倒是大笑出声,继续尝着他遗忘许久的滋味。
“织净妹妹,别人不知道妳的性子,可我是知道的,妳若气度小,今天就不会尽避知道狗子女乃女乃是个忘恩负义的,还帮了他们祖孙。”
“说了是为我自己高兴,不是帮他们。”
“妳怎么高兴了?看不得别人欺负人?”
柳织净摇了摇头,盯着火堆里的火光,双眼有些迷离,“不是,是看不得有人这么懦弱。”
“他懦弱他的,关妳什么事?”
“若懦弱的人不懂得反击,那么欺负人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妳这是哪里来的感触?”景天知道柳织净因为与狗子同是孤儿,或许感同身受,但她自小被倪府收留,怎可能被欺负?
“我刚进倪府的时候,虽然倪伯父很照顾我,若明也把我当姊妹一样保护着,但毕竟一路由家乡逃亡而来,在许多奴仆的眼里看起来就像巴着他们主人不放的穷亲戚,被他们所看不起,在倪家主子面前对我十分恭顺,但暗地里给我下绊子的情况不少。有回我动了怒,狠狠的教训了一个奴仆,他们才不敢再欺负我。”
“妳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倪老?”
柳织净的微笑很淡,云淡风轻的说:“我很感谢倪府将我养大,但倪府的一切本不是我该享受的,我不能倚仗倪府主子为我出头,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知道,我虽不是主子,好歹也是主子的客人,他们这么做不是待客之道。”
“妳能自立后便搬出倪府,说来是不想仰赖他人,但却免不了让人感到见外,也辜负了倪府对妳的用心。”
她只想守本分,不该是她的她便不想要,不管别人怎么想。“你说,若换成是你,你会一直在倪府留下吗?”
景天有些被问傻了,他认真思考,若这种事真让他遇上了,他会怎么做?他是男子,本就该在能自立时离开倪府,但若他是女子呢?他无法想象,但终究还是不愿一辈子寄人篱下。
最后,他了解并接受柳织净的说法了,微笑着发自内心的称赞她,“柳织净,妳是一个很特别、很勇敢的女子。”
柳织净接受了他的恭维,两人有默契的结束了这沉重的氛围,她笑着故意回他,“别以为你称赞了我,我就会让你再来蹭饭。”
景天露出了稍早的无赖表情,说:“织净妹妹,妳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像一把刀深深插进我的心窝,非常之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