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家的小狐狸 第一章 我当代理土地公了

作者 : 寄秋

“哎哟喂呀!哎哟喂呀……”

一名白胡子老头趴在床上,在他的床头边放了和人等高的竹拐杖,天然形成的竹头就像小老头,和他有六分相似,笑呵呵的,只是此时的白胡子老头笑不出来,一张常年笑脸变成苦瓜脸,两道细长眉毛是打结的,五官都纠结成团。

“哎哟喂呀……痛……痛死我老土地了……”这是走哪门子霉运,他明明离楣神很远。

“老头子呀,你到底要不要紧,都听你嚎了好几天了,真不行就找个人治治你的老腰……”穿着一身锦红的老妇细长的眉毛紧蹙,关切地说。

仔细一看,看起来年约四、五十岁的她胸口挂了金灿灿的金牌,数一数有十来片,花样不重复,还沉重得很,亏她挂得住。

没办法,山里村、流水村、杏花村三村共同祭祀一间土地公庙,土地公庙坐落在三村相连的山坳底下,庙里的土地婆就爱这黄金俗物,挂得越多她越灵验,百试百灵。

其实土地婆已有千岁高龄了,只是为了配合土地婆婆的形象才塑造成今日的样貌。

而趴着哀叫的老土地姓张名福德,世人称福德正神,但他身边的老婆却不是元配,他是众分灵中法力最弱的一个,分配到事不多的穷乡僻壤,孤寂百余年才决定找个老伴作伴。

张福德有很多的分灵,但分出去的灵各成一体,与本尊虽有连系却各有灵智。且随着民间百姓越来越多,他们开拓出的土地也越来越多,光靠张福德和其分灵有些应接不暇,因此一些在地方上有善名的修行者一旦亡故,便会借调为土地,虽然挂着“福德正神”之名却不姓张,代管土地,为正牌土地公分担些日常琐事。

原先这儿并没有所谓的山里村,流水村,杏花村,只散居三、五户逃难的百姓,后来他们开荒、耕种,慢慢的繁衍起来,几百年过去,此处才形成几百人杂居的村子,外来户也越来越多,逐渐分成了三个村子。

安居乐业久了,其中一村的村长想永保安乐,因此向其他两村村长提起建庙一事,其他两村同意了,只是因为小村子没什么钱,盖不了大庙,所以就想自己动手抹土迭砖盖间小庙,用来祭祀护佑一方百姓的土地公。

一开始的土地公庙真的很小很小,屋顶还没一个成年男子高呢,不懂事的孩子弯着腰躲进去玩躲猫猫,一次只能藏一个,庙小得连土地公都觉得住得委屈。

后来村子里有人在土地公的指示下赚了大钱,那人一高兴就把小庙翻新,改成如今能容十数人进去上香的庙宇,两旁加盖了厢房和厨房,还挖了口井,供村民闲暇时来此歇个脚,泡泡茶。

不知何时,土地公庙旁边长了一棵榕树,不到几年功夫大得足以遮荫,又过了十余年树冠宽得盖过土地公庙屋顶,像一把大伞似的,让村民们更乐于走动,在此闲嗑牙。

在这段期间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头,在土地公的“同意”下成为庙祝,此后每隔三、五十年就有年龄相当的老汉流落至土地公庙,接替年老身亡的老庙祝。如此过了百余年,庙里多了位土地婆婆,之后的庙祝就是携家带眷来的,有时还有长相奇怪的小孩。

土地公庙每一位庙祝都十分长寿,活至百岁才寿终正寝,故而乡间耆老常言土地公庙很灵验,只要不作奸犯科,做些好事,通常十求九应,让人心想事成。

其实三个村子里,很多人都想要当这个庙祝,光是百岁长寿这回事,村里的老人哪一个不想要?更让人眼红的是香油钱,三村三百多户,加起来一千多人,没钱的投个十文、扔个六文,有钱的一两、十两、百两的捐,积少成多,累积下来的数目相当可观,看在银子的份上,谁不想把土地公庙占为己有,每天闲着走来走去就有钱花。

可惜没一个如愿,庙里的庙祝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而是要先请示土地公,得到圣筊才得以留下,若强行入住,自称庙祝,想获得保佑的,隔天便会在乱葬岗醒来,怀里抱着一截白骨。而贪心无度,想将庙产据为私产的,不是霉运连连便是怪病缠身,怎么都好不了,听闻有个人背部还长了个大包,像个龟壳,长蛆化脓。

一个两个……许多怀着贪念的人试过,都得了教训后,三个村子的百姓们都晓得土地公有灵,不允许信众们胡来,神明保佑家宅平安,五谷丰收,六畜兴旺,就该知足了。

只是百姓们不知道,那些得到土地公允准的庙祝,其实就是现在趴在床上哀叫的土地公的化身。

“老婆子,我这痛呀!一时半刻好不了,妳别理我,痛久了就好了……”痛到麻木就不痛了,老土地乐观的想着。

“要不,我帮你揉揉,你忍着呀!”瞧他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她心疼吶!

老土地点点头,“妳轻点,别太用力,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太多的折腾……”

“闭上你的嘴,我一个老太婆能有多大的气力,谢谢你看得起我。”活了几千年还得来服侍他也真命苦,都怪这老头不好好照料自己。

“老婆子……”他动容于老夫老妻的夫妻情深,正想说两句好听话讨好她,可是口中却先嚎出杀猪声。“啊—— 我的腰……”她这叫没力气?女人的话果真听不得,不论是人还是神。

“很痛?”土地婆眉间多了一抹忧心。

“痛。”他吸着气,忍痛

她幽幽叹了口气,“自找的,怨得了谁,叫你别去你非要去,人家一约喝酒你跑得比谁都快。”

闻言,他一瞪眼,似有不服。“美酒当前谁能不快,不赶紧上去和太上老君喝两杯,一等秋收我哪有空闲,田头、田尾都得巡,以免这一年的粮食遭了灾。”

村民就靠粮食过活了,遇到个好县官,丰衣足食,家家有余粮,若来个苛捐杂税的贪官,缴完税的那些粮食根本不够一年嚼用,他又得有得头痛了。

“是呀!你说的都对,对极了,可是你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以为你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吗?还随着人扭腰摆臀?”人贵自知,他都是一方土地了,还脑子不清楚。嗜酒如命,一闻到酒香两眼就发亮,再远也飞着去就罢了,喝酒喝到跳起舞扭了腰,他这也是天庭里唯一一个了。

听着土地婆的轻声责备,老土地脸一红,有些害臊,吶吶辩解,“不能怪我一把年纪少年心,老君他那洞府有他徒弟孝敬的大屏幕,足足上万个,整个屋顶都挂满了,一抬头就能瞧见古往今来多少事,我一看就入迷了……”

太上老君这是炫耀,看得他羡慕嫉妒恨呀!

人家是大神,收徒何止千千万,其中几个尊师重道的就够他面上有光了,借口约大伙儿喝酒,实则是炫耀徒弟,瞧老君三句话不离徒弟的得意劲,他们下界众神多心酸。

谁说土地公收徒弟的?

没有,倒是契子、契女收了不少,可没一个想到弄几个未来的液晶电视孝敬他,个个惫懒得很。

事实上是土地公修行有限,收的义子女也只是一般民间百姓,不像太上老君法力高强,座前弟子个个有神力,拥有撕裂时空的本领,上下两千年自由来去。

唉,那上万台液晶电视,虽然讯号接收得不是很清楚,但能用在观看人间百态,注入点法力还能查看当下各地的情形以及百姓们的一举一动,这功用多好呀!如果他有这些屏幕,不用走出土地公庙便能知天下事,老土地看得心里痒痒的,一不留神就喝多了。

“一入迷就跟着一时兴起了。”

一想到那事,老土地就满脸通红了。

他边和太上老君畅饮琼浆玉液,一边看着头顶上的屏幕,谁知看着看着就看到一群精神抖擞的婆婆妈妈在公园跳舞,他看到动作简单又有趣,便跟着甩手,抬脚,转圈圈,谁知这一转就惨了,闪到腰。

当时他爱面子,说没大碍,没跟老君讨药吃,谁知回了家越来越疼,疼得都爬不起身。

“我也不想的……”以神寿来说他还年轻着,哪知不敌一只脚都快入棺材的婆婆妈妈。

“找个时间到天庭请老君帮你治治,他会炼丹,那儿肯定有你用得上的丹药。”若是没有便开炉炼制,对太上老君而言轻而易举。

“我哪走得开,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这腰少说得治个两、三日才能好,妳说这三村的百姓我放得下吗?要调解村里事,才刚插下去的秧苗要防虫害,还得看雨水足不足。”

山里村、流水村、杏花村的附近有条小河,所以没有供水、争水的大问题,顶多就是婆媳不和,兄弟斗气,打老婆和虐夫。

但事再小也禁不起多呀,这些家常琐事看似无关紧要,但若不抹平了,使百姓和乐,后面接踵而来的事儿可不少。

所以每每遇上这些纠纷,他化身的“庙祝”便出来说合了,这边说两句,那边磨三句,让大伙儿把心中的怨气放下,重修旧好,大伙儿一时虽然意难平,但在他的说合下,多少会给点面子,时日久了,气也就消了。

可是自己不出面,没人拦着,这事就闹大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演变成持刀互砍的事件,一不小心还会死人。

记得那一回他去给丈母娘拜寿,半个月不在家,等他发现事大了也来不及,人死都死了还能回魂吗?起死回生这种事他办不到,天道轮回是命中注定,他一方小神哪管得了生死,该死就得死。

“这……”土地婆也为难着,土地虽是小小的地方神明,可也不好长期擅离职守。

“哎呀!老婆子,无妨,我再忍忍就是,过个十天半个月总会好全。”他这是自我安慰,其实神躯不比凡身有自我修复能力,神的形貌是化形而来,伤得是元神魂魄,若没有丹药疗治,仅靠自身疗愈好得慢,三、五年来不见得有多大成效,还有可能形成痼疾。

土地婆心里难受,劝道:“去治吧!看你整天哀嚎我于心不忍,大不了找个人来帮你分忧解劳。”

老土地一听,双眼中出现一丝亮光。“那要找谁好……”

“看你觉得谁合适就找谁,咱们能选择的也不多。”方圆百里内就他一名土地,哪能请旁得土地看顾一、二。

“我看吶……”他沉吟着。

“土地爷爷,土地爷爷,我捉了一只鸡,你看要清炖还是红烧,或是烤着吃,我饿了……”

听到喳喳呼呼的少女脆声,老土地和土地婆互视一眼,露出会心一笑,心有灵犀。

一只体型比同类略大一些的雪白狐狸出现在庙里,嘴里叼着血淋淋的断气野鸡,却是发出少女清脆的嗓音。

“土地婆婆,妳看好肥的鸡呀!被我饱食一顿了,我勉为其难分你们鸡头、鸡脚、鸡**……”

不是她小气,是她最爱吃鸡了,无鸡不欢,她的鸡肉要是分出去太多她心疼。

“狐姬,妳来了呀!”土地婆笑得特别和蔼可亲,一双眼睛都瞇成线了。

见状,跑得像一阵风的小狐狸忽然止步,一脸警戒的抬起脸看向两个神,不自觉后退两步。

土地婆婆对她虽然也很好,却不会溺爱她,更没这样温柔过,这一定有鬼。

“狐姬呀,妳有三百岁了吧!”老土地也比平常更加和蔼,好诱骗涉世不深的小狐狸。

“怎么,你要剥了我的狐狸皮做围脖?”她的皮毛可值钱了,不少人围捕她就是为了她一身的皮。

“呿呿呿,说什么胡话,妳是我老土地看着长大的,我要妳的皮干什么!”

狐姬是人、狐结合所生的后代,身上一半是人,一半是狐的血统,因为她体内人类血脉被封,她非但不能维持本来就有的人形,连化形都比纯血狐族慢,光是幻化成人形就用了两百多年,而且还不稳定,一下子是人,一下子是狐,一下子人身狐面,一下子又成狐身人面,所以她很少以人的样子出现在人前,大多以狐狸的样貌来去。

狐姬的娘与一名寒窗苦读的书生相恋,书生在娶了狐妖幻化的妻子后,得到她的帮助一飞冲天,官至二品,两人前后生了三子二女,都是人形。

偏偏狐姬出生时,狐姥姥找到私自离家,并擅自成亲的狐姬娘,大怒之下封了月复中孩子的人类血脉,以至于狐姬娘临至生产时生下一只狐狸幼崽。

狐姬父大惊,视为妖胎欲斩之,狐姬娘阻拦丈夫,狐姥姥把狐姬带走,狐姬娘却不肯跟着离开,并对狐姬父吐露她是九尾天狐一族,因与他相爱才甘愿为他生儿育女。

狐姬娘以为以两人的深浓感情,狐姬父仍会爱她如昔,谁知他认为自己的妻子是妖物之事一旦暴露会引起麻烦,甚至丢官,为了得来不易的官位他便杀妻,还谎称她难产而亡。

之后他担心三子二女成长了也会变成狐狸,便假意扶棺回乡,将妻子葬于祖坟,半路上安排了假土匪,将其子女一并杀害。

守完妻孝的他又续娶了宰相之女为妻,他意气风发的认为再无人阻拦前途,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他会位居高位,青史留名。

哪知迎娶那日,带走小狐崽的狐姥姥来了,她以人的样貌现身在喜堂,当着众人的面指出他杀妻害子的事实,并引雷将其诛杀,雷光一闪,他胸口破了个大洞,死时一脸错愕。

也为了这件事,狐姥姥一直没解除狐姬身上的封印,以至于她的修行之路非常困难,每每一到化形时便使不出力,而一旦幻化成人形也维持不久,最多两个时辰。

而在狐姥姥有意的放纵下,她对修行不感兴趣,只喜欢玩,整天追着自己的尾巴也乐呵呵。

狐姥姥在十几年前渡劫失败,被十道疾雷一劈后不知去向,也许死了,也许受伤太重闭关疗伤,总之从那日雷劫后狐姥姥就消失了,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不过狐姥姥在渡劫之前将懵懂无知的狐姬交托给土地公,让他代为看顾,狐姬也就平安活了下来。

“那可说不定,我变漂亮了,你看我的毛发又白又好看,还泛着光,围在颈项上多暖和呀!”爱漂亮的狐姬自吹自擂,她一身雪白皮毛全无杂色,美得像雪。

“说的也是,这身毛柔软得……”神仙也会冷,一到冰天雪地的冬天他就想要一件毛皮大裘暖暖手脚。

“咳咳!老头子,你把话题带偏了。”轻咳两声的土地婆提醒犯胡涂的老土地,瞥向他闪到的老腰。

他一个激灵,连忙把话题转回来,“哎,土地爷爷的意思是妳长大了,该办点正经事,不能整日胡玩,妳看比妳小的狐仙仙都到凡间历练了,她的道行比妳高了不知有多少。”

老土地希望狐姬见贤思齐,急起直追,以她的天分只要用心定不会太差,可是被狐姥姥带大的她有些长歪了,别人向往的事她一点也不稀罕,拥有仙骨却是半个废柴,只想玩。

“为什么要历练,我这样也很好呀!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我娘、我姥姥修行了几百年还不是殒落了,我干么自讨苦吃被雷劈,你看我姥姥被雷劈得全身焦黑,活像冒烟的木炭,我才不要死得那么委屈。”

天算什么,雷说劈就劈,姥姥用了一千年的时间在修仙,可是几道雷就毁了她,而人飞升是满天霞光,无风亦无雨,这公平吗?天道以什么评断人与畜的不同,不都是一条生灵。

众生平等是一句屁话,狐狸也在众生之中,为何得不到护佑,她只看见上天的残忍。

土地公、土地婆苦笑,有些说不出话。

沉默半晌,土地婆叹息着开口,“话不是这么说,修仙有修仙的好处,一旦妳顺利飞升成仙,到了天庭后妳就无忧无虑了,不用再担心有人剥妳的皮……”

“可是会被要求遵守一堆莫名其妙的天规吧。”以她的个性肯定受不了,她最讨厌受束缚了。

“呃,这……”是有不少规矩。

“土地婆婆,还是帮我把鸡煮了吧!我饿得肚子都扁了。”狐姬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流露出“我饿了我想吃”的眼神。

“妳这孩子没偷村里的鸡吧?”挺肥的鸡,有五斤重。

狐狸爱吃鸡是天性,狐姬刚来时不晓得村民饲养的鸡不能捉,一见鸡就流口水的她见鸡就扑,咬死不少家禽。土地公、土地婆教了她好些时日才教懂她一些为人之道,她也从吃生食变成只吃熟食,人的一面逐渐苏醒。

少了狐姥姥在身旁加强封印,她的封印逐渐松动中,假以时日,人类血脉复苏,到时她不化形便能维持人形。

“土地婆婆,这是野鸡,我不偷鸡已经很久了。”她眼露鄙夷,好像在鄙视土地婆连家鸡、野鸡都认不出来。

“好好,是土地婆婆说错了,妳要吃小鸡炖蘑菇还是辣椒炒鸡肉,村民送来不少鲜蘑菇,此时吃正好。”

她和土地公少吃人间食物,需要的是信众香火,但有狐姬在,供品还是会被消耗,那是村民的心意。

狐姬纠结了好一会儿,撒娇道:“我两样都想吃。”

“好,那一半炖,一半炒,可好?”把孩子喂饱最重要,她又瘦了。

“嗯!”如愿以偿的狐姬声音雀跃。

往前走了两步,她身子便立了起来,后足一站跨走了两步,毛绒绒的狐狸脚变成女子纤细长腿,秀足套着绣花鞋,身上凭空出现一袭衣裙,裙长及踝,掩去美景,年纪看来十五、六岁的少女笑盈盈,眼角微微上扬的杏眸有几分勾人的娇媚,色艳桃李。

“咳咳!老婆子,别忘了我的老腰。”老士地扶着腰,艰难的翻个身。

“知道了。”土地婆一摇手,表示听见了。

“遥光,遥光……”

狐姬还没走进山神庙,那娇脆的呼唤声就先传进庙里了。

从土地公庙再往深山走二十里处,有个石头搭建的山神庙,外表看来有些年头了,墙上有修补的痕迹,新旧不一,屋顶铺的是石板,一片一片不太整齐,除了大殿,没有多余的屋子和香客落脚处,就庙门口有几块用剩的石头充当桌椅。

但是入内一看还挺干净,不大的地方能容七、八人站立,供桌也是用石头打磨而成,供奉一尊石雕山神,香炉里插了三炷清香,香烛燃到一半,表示有人刚刚上山了,一堆烧化的金纸犹有余烬。

这座山神庙虽然不如寻常庙宇恢弘大气,但一般想入山拾柴,摘山菜,采山珍的村人,以及猎户仍会时不时来上香,以保佑平安,入山不拜山神会被视为冒犯,通常不是崴了脚便是被蛇咬了,更惨的是跌落山谷,把腿摔断了。

虽然没出过人命,但和山神有关的传闻不断,更有人言之凿凿,说自己见过山神,山神俊美出尘,但双眼冷若冰岩,被他一盯上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从脚开始冻结,一直冻到头顶。

“遥光,遥光,你在哪里,回我一句嘛,不然我要在你脸上撩爪子喽!”

穿着一身桃红色衣裙的美丽小泵娘蹦蹦跳跳的进了山神庙,她一进庙就跳上供桌,对着石像又挠又抠,非常不敬地用身后的狐狸尾巴拂神面,咯咯咯地直笑。

“下来。”沉厚的声音宛如从泉水中发出,冰凉而冷漠。

“遥光,我当土地公了,你看我有神牌了。”狐姬兴冲冲的展示有“代理”二字的金片,她挂在胸口。

“土地公?”男声更低沉了。

这时供桌上的石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个神色慵懒,侧卧在供桌上的男子,他全身上下就穿着一件长袍,前襟是敞开的,露出匀称的古铜色胸膛,每一块肌肉都美得有力。

狐姬点头如捣蒜,“嗯嗯,土地爷爷伤到腰,他说要去治伤,叫我帮他顾好这一带的百姓。”

“他老婆呢?”男子面色冷肃,一听就知道她被坑了。

“也去了。”土地爷爷和土地婆婆感情好,走到哪都形影不离。

“他用什么条件和妳交换?”这只小狐狸明明灵智已开,偏偏蠢得不像天狐一族,少了天生的狡诈。

她笑得眼睛都成了两道月牙,“一百只鸡喔!土地婆婆教我怎么煮鸡肉,她允我一天吃一只鸡。”

“她有说离开几天吗?”

“三天。”她比出三根指头。

山神遥光坐起身子,冷冷的瞪她,“妳从不用妳的脑袋瓜子吗?只去三天为何要给妳一百只鸡,三只就够了。”

一听到一百只鸡变三只鸡,狐姬很不高兴的扁嘴。“鸡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她要把所有的鸡通通吃掉,一只也不留。

“妳以为谁都跟妳一样嘴馋吗?看到区区几只鸡妳就傻了。”遥光简直要磨牙了,恨铁不成钢。

狐姬不满的瞪大双眸,“什么意思,你在嘲笑我吗?”

“原来妳听得出我的嘲弄,还没蠢得彻底。”她不是没有智能,只是从来不肯思考。

“臭遥光,你欺负人。”她哪笨了,明明比人聪明,林子里一堆的鸡还用得着养吗?她一爪子能扒下三只,偏偏人类就是笨,捉都捉不到才得养。

“妳哪来的胆子敢骂我?”遥光冷然一瞥她放错位置的小爪子。

刚刚气得跳脚,一根手指就戳上他胸口,现在还不知死活的狐姬咯咯直笑,“我的胆子是你给的,我们天狐一族都晓得我是跟你混的,他们都不敢招惹我。”

“几时妳归我管了,为何我毫不知情。”遥光脸色黑得如同乌云,再次觉得做神不能心软,他一次随手一帮,就后患无穷了。

山神庙存在多久没人知晓,修修补补十来次,四周都是参天大树,被掩在林中,只留出一条不生杂草的碎石路,看起来阴森。

狐姬无意间闯入山神庙那年还是幼崽,那时她丧母不久,没女乃的狐姥姥外出为她寻女乃去,她饿晕了便跌跌撞撞走出狐仙洞府,不识路的她东走走,西走走的找吃食,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居然走到山神庙。

感应到狐妖的气息,正在打盹的遥光张眸一睐,发现是只嗷嗷待哺的小幼狐,一时心软,看到供桌上快发霉的糕点便扬袖一挥,碎了一地的甜食勾着小狐狸的胃,她一跌一撞地走到糕点旁吃了起来,还吃得津津有味。

从此以后,小幼兽的巢穴多了一个,不时有供品出现的山神庙成了狐姬第二个家,她由一开始的胡里胡涂到今日回家般的自在,遥光的无视便是主因之一,当然,也有宠溺的因素在。

遥光眼看着狐姬由一只小幼崽成长到今日能化形的地步,把她的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虽然嘴上老是嫌弃她蠢,却终究是有一份感情的,在无止境的岁月里有只逗趣的小宠在身边,也不觉得生命漫长而孤寂了。

“遥光,遥光,你别这样冷淡嘛!我是这一带的土地了,你要送我什么当贺礼?”她的士气旺盛,没被打击到。

“代理的。”瞧她兴奋的样子,不过是小小的土地,值得她欢喜得都要飞上天吗?真是没见过世面。

又射无形箭戳她心窝,遥光太讨厌了,她昨天才接下差事,今天就跑来跟遥光说了,他是她第一个想要分享的对象,结果他却这样。

“代理也是土地,土地爷爷没回来前,这片土地归我管。”狐姬很有雄心壮志。

“土地有说他要去哪里治伤吗?”

狐姬摇头。

“土地受伤,是元神魂魄受伤,要治疗也只能去神才能去的地方。”遥光一根指头往上一比。“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跟妳说三日即归,事实上妳三年后才能再见到他。”

“什么!”要代理……三年?那她哪有时间玩,她不能再追着尾巴,也无法在杂草堆上打滚,翻肚晒日头更是奢侈的事。

以往能做的事都要放弃,她还要维持人的样子……不行,不行,太累了,她不要了成不成?土地爷爷、土地婆婆快回来呀!她撑不住。

可是老土地他们哪里听得见狐姬内心的吶喊?狐姬也知道期望他们回来不实际,便把希望投向眼前一看就很厉害的神。

“不用可怜兮兮的看着我,我不会帮妳代管,妳死了这条心吧!”他连绵延数千里的大山都懒得管理了,指望他插手人间闲事?她作梦去还比较快。

“遥光……”狐姬两眼眨巴眨巴的望着他,宛若琉璃的眼中似有水光浮动。

这只烦人的小狐狸……遥光忍了又忍,终究开口了,“我最多送妳一样法宝,让妳三日内不变回狐狸原形。”

“就这样?”她面露失望。

“自己答应别人的事自己负责,别想依赖人,还有妳的修为太低了,一条两百年的蛇妖就足以打倒妳。”她空长了年龄,狐族会的法术一知半解,她比白纸还干净。

一提到修为,狐姬羞愧地红了面颊。“我也有在修炼,可是……”

“修到一半就跑去玩了,看到蝴蝶从眼前飞过便想去追,秋高气爽想睡觉,风和日丽追鸡去,一下起雨来踩水花,雪一落就钻雪堆里……”他细数她以往半途而废的劣迹。

其实在没有天敌的情况下,修不修行并无太大的差异,在天狐一族的族地有实力强大的狐尊保护着,这些贪玩的小狐狸们没有一丝危险,只要他们不出栖息地就是安全的。

狐姥姥的想法也是如此,她认为有她在,谁敢伤害她的小狐姬?学得多反而容易自大,想往外跑,狐尊护不住不在族地的天狐,因此狐姥姥不希望小孙女学得太多,半吊子能自保就好。

狐狸修到第一百年会长出第二根尾巴,那时便有化形的能力,天狐一族男的俊,女的美,天生就能魅惑人,但是在狐姥姥的纵容下,狐姬除了拥有天狐一族的美貌外,其他都学得零零落落,同龄的天狐有的已经有两根、三根的灵尾,而她还是如出生一样,不多不少一根尾巴,丝毫未有进步,还迟到两百多岁才化形。

天狐一族的寿命都不长,通常四、五百岁,不是他们的修行不够,而是他们容易骄矜自大,自以为无所不能。为了增强修为,有一定功力的天狐便会离开族地,混迹人群,以人的精血为助力,不断的扑杀,掠夺,以杀生来精进修为。这不是修行的正道,会有人替天行道,纵使寿命早就因为修行而延长,也没有机会活那么久。

而在族地修行的狐狸修为都不高,没有外物的助力很快就衰老了,像狐姥姥这样能活到千岁遭遇雷劫的狐狸少之又少,但她也有狐狸一族的毛病,那便是过于自信。

狐姥姥自认活了一千年,什么没见识过,小小的雷劈在身上不痛不痒,她扛得过去。

可是天雷一下她才知道惨了,她太高估自己,一道、两道天雷她扛得下来,三道、四道天雷有些吃力,五道、六道天雷是拿千年修为跟天拚命,七道、八道之后那便是听天由命了。

“遥光,我以后不吵你睡觉,你别再数落我那些年少无知,谁没当过孩子嘛!”尽说她见不得人的糗事,天狐是爱玩,好动的族群,要他们安静乖巧地待着才是怪事,完全违反天性。

“我。”他由雷电中出生,一睁目已是天庭中的一员悍将,具有控雷使电的强悍力量。

狐姬讶异的睁大眼。“你没有爹娘?”

“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人人都有爹娘,虽然我没见过我的爹娘。”姥姥养大的狐姬还是渴望有父亲、母亲的疼爱,她从未感受过什么叫亲情,姥姥常不在族地,也会忘了她,任她自行觅食,独自过活。

“因为那是多余的东西。”遥光起身,一甩袖,冰冷的石像再次矗立供桌,而他已回到自己的洞府中。

有别于山神庙的残破,放眼一看,小桥流水飘在半空,鱼无水也能游,许多喊不出名字的花草蓬勃生长,鸟兽不怕人的漫步四周,几座仙殿隐在云雾间,根本是神仙住的仙乡。

这处仙境是遥光制造的,是真的,也是假的,这里的仙草仙花能治病,一如在天界,可是这个洞府凡人看不见也进不来,犹如不存在的幻境。

满满压枝的仙果充满灵气,吃了能增进修为,甜美多汁,模得到,触得到,吃在嘴里汁液甜如蜜,但只要遥光伸手一挥,眼前的一切将化为乌有。

“遥光,遥光,我要吃果子。”好多好多的果子,光是果香就让人受不了,口水直流。

“妳怎么又跟进来了?”甩不掉的牛皮糖。

他语气不悦,却没把她赶走。

“遥光,我要果子。”她跳呀跳,还是不够高。

“自己摘。”他哪来的闲功夫带小孩。

“摘不到。”她很沮丧的说着。

想想她低到令人发火的修为,再想想她接下的差事,遥光脸色又冷了几分。

“吃完这些就走。”他手一挥,便是一箩筐果子落下来,强迫她以吃的方式增进修为,他可不想看她因为修为低微,别人上门找麻烦就应付不来。

狐姬不明白他的苦心,还喜孜孜的以为他是被她说服了,开开心心的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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