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的那些对牌,再看看置于对牌旁的账册,当了靳家几年的家,金映烟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她不懂的只是这些东西为何会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是龙竞天的庄子,她怎么说也是个客人,总也不可能喧宾夺主到这个地步吧!
她抬头,望着那个曾经在慕寒月的院子里拦着他的护卫,微皱的眉头流露出几分的不解和烦躁。
“这是慕爷让属下送来给夫人的,慕爷说这庄子虽然是在大皇子的名下,但其实是属于慕爷的,这阵子慕爷需要养伤无暇顾及此事,希望夫人能够帮着管管。”
几年不见,不由得不对慕寒月刮目相看啊!
这打蛇随棍上的功夫倒是练了个炉火纯青,她不过因为心中愧疚,所以拗不过他的耍赖,在他身边照顾了几天,他就这么大剌剌的将这些对牌和账册送到了她的眼前来,让她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的荒唐。
“这些东西我不能收,还是请骆护卫送回给慕大哥吧!”
淡淡地拒绝完,她端起了欢雀送上来的茶水,姿态优雅的掀起茶盖,轻轻撇了撇盏中的浮沫,轻啜一口,颇有些端茶送客的意味。
相对于金映烟的云淡风轻,骆时瞧着她那优雅喝茶的模样,头皮忍不住地微微发麻。
初见金夫人时,只觉得她生得极美,举止优雅,还隐隐透着一股飒爽的气息,但他始终不懂,为何以自家主子的身分,会执着于一个商贾家的姑娘,甚至苦心积虑地为她谋划一条平稳安定的路。
那时只觉得许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吧!
可如今两次对垒,骆时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姑娘只是瞧着优雅,但若论心狠与谋略,倒是一点都不输他的主子。
明明是自己的母家,但那一招釜底抽薪使起来足够狠辣,还哪儿痛往哪儿打,丁点也不顾虑血脉亲情。
主子会对金夫人如此倾心,也颇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吧!
他在一旁瞧着两人这几天的互动,虽说金夫人对于主子也是有求必应,但是却少了一份在乎,看来主子的这条情路月兑不了坎坷!
“夫人能不能别为难属下,若是达不成主子交办的使命,可是要受罚的,不如夫人先收下,若是真的不喜,可否直接跟主子说去?”神仙打架,可别为难小鬼!
“别浪费你那满肚子的小手段了,这些东西我是绝对不会收的。”
她又不是他的谁,凭什么拿着这些东西对着满庄子的人发号施令?
名不正、言不顺!
“金夫人,属下……”
骆时还待努力,金映烟的眸已渗了点笑意,正要往他瞄去,却见金映柳身上一袭滚着毛边的小褂,一幅八幅曳地圆裙,面容含笑,款款而来。
“姊姊,妹妹在屋里待着闷了,便想着来找你说说话,没打扰你吧?”
本就是二八年华,再加上她那婉转的声调、秾纤合度的身形,举手投足尽是风情。这些日子,金映柳时不时就会来找她聊聊,也就是闲话家常,倒看不出她有什么打探的念头。
因为金映柳到来,骆时也算机灵,手一伸,将那些对牌、钥匙和账册全都摆在了桌上,人一溜烟的走了。
这和慕寒月强迫人接受的方式简直如出一辙,碍于金映柳在场,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欢雀将东西收了起来。
等欢雀掀帘进了里屋,她这才看向金映柳,问道:“妹妹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昨儿个姊姊赞了我打的络子一声,所以妹妹想着姊姊喜欢,今早闲来无事便又做了一个,这不就急巴巴的来找姊姊献宝吗?”
金映柳含笑说完,将自己打好的络子送到了金映烟的眼前。
“那我倒要多谢妹妹了。”伸手取过络子,她细细瞧着那繁复的花样,更是赞赏不已。
“妹妹倒真是心思灵巧,这么好看的络子我很久没瞧过了。”
“姊姊不嫌弃便好,另外,妹妹来京城也有段日子了,父亲前几日来了书信催着我回去呢!”
“咦?”
这声惊呼倒是发自真心,自金映柳住进庄子养伤后,来她这儿来得很勤,可每回总是闲聊,并不会说什么正事,本以为她的心里另有盘算,所以她也跟着不动声色。
这段时间,虽然金映柳时时来找她说话,却小心翼翼的连杯茶都不曾为她倒过,任何入口的东西也不曾碰过。
就她所知,现在的金晓企应该正气得七窍生烟,毕竟他们的行事再周密,时日一久,以金晓企的敏锐,哪里嗅不出异样,所以她本以为若是金映柳有什么心思,这几日便会浮出台面,却没想到她竟然开口告辞。
“姊姊心中其实对我一直有防备,我也是知道的,对于父亲的做法,我一个做女儿的也不能多说什么,要怪也只能怪咱们生为女儿身,这世道对女孩家本就不公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能将我们像是货物一般的卖掉。”
语气婉转而哀戚,若是换做以往,这样的言语少不得也能勾起金映烟一番心有戚戚焉,可因为阿圜的死,她面对金家时的态度已变得冷硬,无论金映柳这番作态是真心还是作戏,都不能撼动她一分。
“是啊,妹妹此行回去便要成亲了吗?若是的话,姊姊倒要好好准备一下,替妹妹添个妆。”
“姊姊也不必如此麻烦,不过是个利益交换下的婚姻,妹妹自叹不如姊姊命好,不但嫁进了靳家这样清流之家,便连丧夫之后还有慕大哥的倾心相护。”
听到金映柳那暗示性十足的话语,金映烟心中自是不喜,她收起脸上的浅笑,直勾勾地看着她,冷声说道:“妹妹这话说的可不得体,我与慕大哥不过是少年情谊,哪来的什么倾心相护?”
“靳姊夫已经离世,姊姊既已离了靳家,便是再嫁又有什么呢?”
“你!”闻言,金映烟重重一掌拍在了桌上,怒气让她血气蓦地上涌,一阵昏眩蓦地袭来。
“姊姊……你怎么了!”
见金映烟的身子晃了一晃,金映柳直起身,正准备上前,在里屋听到异响的欢雀已急急跑出来,一见金映柳靠近金映烟,赶紧抢上前去,刻意地挤开了金映柳,扶住了金映烟。
“夫人,您怎么了?”
晕眩缓缓褪去,见到欢雀那满脸的戒备与忧心,金映烟连忙说道:“没什么事,不过是突然头晕了会。”
“要是没事,好好的人又怎会突然晕眩,姊姊还是赶紧让人去寻个大夫吧!”彷佛没有发觉欢雀对她的排斥,金映柳连忙柔声劝道,一脸的忧心忡忡。
“哪有这么娇贵的,不过就是晕了会,不碍事的。”
望着金映柳的一脸忧心,金映烟略略觉得有些不安,但除了方才那一晕,也没觉得还有哪里有异状,便又神色自若地朝着金映柳问道:“妹妹刚说想要回家了,这是打算什么时候要走呢?”
“父亲催得急,妹妹已经让丫头们收拾了,算算这一两天便要动身。”
“好吧,既是父亲催得急,那姊姊也不好多留你了。”
“不过……妹妹有件事想要求求姊姊。”
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着客套话,突然间金映柳脸上露出了一丝的为难之意。
“你说。”
迎着金映烟的目光,金映柳慢慢低下头,两颊微微显出酡红,不如方才的飒爽,反而有些难为情。
“妹妹是想请姊姊帮我一回,我想见慕大哥一面,有些话我想同他私下说。”
脸上的笑容未减,但眸中却突然闪过了一抹混沌难明的情绪,金映烟淡淡一笑,说道:“妹妹想见他又何必让我安排,他的院子你也知道在哪,直接去了也就是了。”
“妹妹是怕姊姊多想……”
“我有什么好多想的,我早说过了,虽然我离了靳家,但无论在不在靳家,也得为你姊夫守着。”
虽然靳柳枫没事,但顶着寡妇的名头能够省去很多的麻烦,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因此就算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慕寒月的计划,可她也没有打算除去寡妇的身分。
何况若是此番事成,便能大大削减三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那么以龙竞天的灵巧善忍,或许真能争得一席之地。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等龙竞天坐上皇位,慕寒月也必定会有一份厚重的从龙之功,将来慕寒月的身分必然水涨船高,到时候要娶什么高门贵女,于他而言又有何难?
对于自己的处境,她心中很是清楚,自己寡妇的身分终究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她已然欠他太多,又怎么可能让他因为自己而不能更上层楼,好好发挥胸臆之中的鸿鹄大志。
“姊姊真是这么想的?”
“自然是真的。”金映烟微微点头,语气斩钉截铁。
“既如此……那么妹妹可否厚颜,请姊姊成全妹妹一事。”
话说到了这里,金映烟要是还不懂金映柳心中在想什么,那也实在说不过去了。
“妹妹若是想要姊姊替你与慕大哥牵个红线,姊姊是不能做的。”
既知金映柳心中盘算的主意,一心为了慕寒月的她又怎肯松口。
虽说金映柳待在庄子里时还算安分,可是她出现的时间终究太过巧合,这世间从来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事出必有因,无论这个因是什么,她是万万不可能让慕寒月搅进这浑水之中的。
“姊姊既不愿,又为何不肯成全,帮帮我呢?”
脸上的笑意蓦地僵住,金映柳眸中恨意乍现,就算情绪收拾得再快,也难逃金映烟的火眼金睛。
“你与慕大哥也是幼时便相识,你若当真有心,自可去他的院子寻他,要我牵线万万不能。”
“既然姊姊没有丝毫的姊妹之情,不肯成全妹妹,那妹妹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只愿姊姊往后能日日身体安康,妹妹就先告辞了。”
八幅的长裙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弧,一抹冷冷的笑容在她那丰润的唇角绽放,与平素表现出的那种温良恭俭的假象完全不同,不只笑容冷,浑身上下也都散发着冷淡和恨意。
望着那款款而去的身影,金映烟自然也看出了她的转变,心中不免有些诧异,虽然她一直认定了金映柳是怀着目的而来,可她一直认为她是因为金晓企的命令而来,想要在两方对峙的情况下,创造出对金家更好的局面。
这其中甚至可能需要除掉她或者慕寒月,所以这阵子她心中对于金映柳的提防不曾减轻,可如今因为她这态度,她才恍然大悟,金映柳是奉命而来不假,但金映柳与金晓企这对父女也不是一条心的。
金晓企的目的是挟制她以操控慕寒月,而金映烟的目的则是除掉她以得到慕寒月。
这其中的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的。
如果金映柳对慕寒月有情,那么她的骤然离去必定是因为她已达到了目的。
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敲在桌上,金映烟很快地想到自己方才那莫名的晕眩。
若不是金映柳以为自己得手了,又怎会在这个时候与自己撕破脸呢?
艳丽的脸庞蓦地透出一股子的寒意,到底是低估了金家人这种不惜自家人捉对厮杀的狠心啊!
她伸手招来一脸愤恨、怒瞪着金映柳背影的欢雀,然后说道:“你到城里找大夫来,绝不能让人知道!”
“夫人……您这是怀疑七姑娘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吗?”
欢雀虽然性子跳月兑,却也聪明灵巧,一听金映烟要她去找大夫便与金映烟想到一处去了。
“你也说了是怀疑,就不用大惊小怪,不过咱们做任何事都得心里头有底,记得别惊动了任何人。”她淡声交代,然后便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将来该怎么做。
听下头的人说昨天龙竞天回了庄子后,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里,底下人怎么喊,里头都是一片静悄悄的,慕寒月这才不放心的拖着未痊愈的伤体来找他。
虽然之前说了狠话,可到底是过命的兄弟,哪里又能真正不理会?
他生气的是龙竞天对金映烟的看轻,但看龙竞天偷偷透过几个管事,将一大笔银两拿出用以支持金映烟后,再大的气也都消了。
对于龙竞天的脾性,慕寒月也算是了解的,就算再不受宠,终归是个皇子,也是被娇养长大的,就算因为权力斗争现在有了一番历练,整个人沉稳内敛不少,但偶尔却是有些孩子气。
两人亦兄弟亦朋友,看重彼此的程度说是亲人亦不为过,这些日子他的注意力都在烟儿的身上,倒让龙竞天有事都不愿来找他了。
唉!他在心里低叹一声,人刚好也走进了龙竞天的院子,就见到主屋大门紧闭,只有禄公公站在门前,焦急的踱来踱去。
禄公公见到他犹如看见救命浮木一般地急步上前来迎他。
“还是没有动静吗?”慕寒月皱了皱眉头。
以龙竞天的性子,往常就算遇着什么事,闷个半天也就能将心底的郁气发散出来,少有这么久还闷着的情况,看起来这回的事不小。
“都没动静,昨天无论咱家要送茶送水或是送饭,都被喝斥,今儿个早饭也没送成,慕爷说说,这样奴才怎能不急呢?”
若不是被逼急了,他又怎会拼着触怒主子的危险去找慕爷过来呢?
“嗯。”轻应了一声,慕寒月脚步没停的就往紧闭的门走去。
禄公公以为他会先敲敲门,毕竟再怎么说,屋子里头的可是大皇子啊,但接下来的一幕却教他彻底地傻了眼——
慕寒月连手都没抬,走到门前,长脚一伸一踹,那紧闭的门扉便摇摇欲坠,转眼间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