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最后还是得知她被王婆婆当成神仙感激的事,她是得意,但更多的是感动,驱使着她想帮助她遇上的鬼魂,其中有冤情的、有心愿未了的、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鬼魂,她都拜托邢澈帮她的忙。
邢澈并不排斥做善事,但地方上的案子不归他管,又是些小案子,交由官府就能办妥,所以他都是扮演协助的角色,将楚楚向鬼魂问得的线索,暗示性的透露给官府知道,因而找到了好几具无名尸安葬,也顺便破了好几起被埋藏已久的杀人案,楚楚因为做了好事,日子过得相当充实又有意义。
日渐相处之下,两人关系愈来愈好,连楚楚想跟着邢澈到大理寺,邢澈竟也不反对了,像是她和他形影不离,是件平常不过的事,他也会善用楚楚见鬼的能力,有利于他破案。
此外,邢澈也习惯了楚楚的服侍,原本他不能接受有东西在他面前飞来飞去,觉得太乱来了,但日子久了,他也臣服于这种方便,想拿什么书或想喝茶,只要说一声,就会放在他面前。
让邢澈更赞不绝口的是楚楚的按摩功力,让他不再感到腰酸背痛,他还特地为她订作了两支敲背的木棒子供她使用。此外,她做事细心,会帮他整理书籍,又拥有一手绢秀好字,会帮他誊写册子,真的比阿朋还好用。
而楚楚在和他愈生熟稔后,胆子从很大,晋升到非常大,时常会不自觉的又爬到邢澈的床上睡,即使被吼了也眯着眼继续睡,邢澈对她可说是无可奈何,现在,她更俨然成为邢澈的管家婆——
“公子,吃饭时要好好吃饭,不能看卷宗。”
手上的卷宗飞起来,在头顶上飘来飘去,邢澈瞪向始作俑者,“少啰唆,我看卷宗与你何干!”
“老夫人有交代,要好好照顾你,不能让你太疲累,还要盯着你好好吃饭,你这样分心一边看卷宗一吃饭,胃会不好的。”楚楚正经八百的说。
真是见鬼了!邢澈听着她絮絮叨叨,冷眼瞪她道:“你又没见过我娘,我娘何时跟你说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你要专心吃饭。”楚楚正色道。
邢澈觉得烦,朝王总管告诫道:“以后别跟她说多余的话。”接着,他吃起饭菜,不是因为他没卷宗看,而是他饿了。
“是。”王总管必恭必敬应道,接着和阿朋两人偷笑,都觉得以后这种关心少爷的唠叨话全交给楚楚,比起他俩说再多,少爷更听楚楚的话,而且少爷也因为楚楚改变了许多,少爷本身并不是个多话的人,整天下来常说不到几句话,如今因为楚楚变得话多,当然绝大部分是被楚楚气到发脾气骂人,但这样的少爷无疑变得平易近人许多,不再那么冷冰冰。
“你们在笑什么?”邢澈利眼瞪来。
阿朋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王总管辈分大,胆子也大一点,“我们都觉得少爷和楚楚感情真好。”
邢澈听到这句话,表情显得不自在,“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她感情好的?没看到我在生气吗?”
“是,是我说错了。”王总管知道主子爱面子,是不会承认的,顺着主子的话准没错。楚楚自个儿也觉得和邢澈感情好,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他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只是眼神凶了点,嘴巴说话不好听罢了,她喜欢待在他身边,也真心拿他当朋友看……不,或许她将他看得比朋友还重要,他是个存在于她过去记忆里的人,她对他有着无法形容的特殊感情。
对了,说到她的记忆,楚楚对邢澈道:“公子,今天你不是休沐吗?我和王总管,还有阿朋哥早上要到市集,想说能不能遇上我熟识的人,或许我一见到熟人就会想起自己的名字,公子也一块去吧!”
邢澈将替楚楚寻亲的工作全权交给王总管,王总管本想为她在坊间张贴画像寻亲,但考虑到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贴出画像恐会坏了她的名声,只能私下一家家铺子到处询问她是哪户人家的女儿,也托人打听近来城里有没有听说哪家闺女出事昏迷的,到目前为止,大半个月过去了还没有消息,所以才想出去逛逛,看能不能在路上碰上认识的人。
邢澈听她这么一说,真觉得她和王总管、阿朋他们互看不到彼此,还能一起去逛市集,真是厉害。
“不了,你们去,我有客人来。”他回绝。
“客人?什么客人?”楚楚住在邢府里那么久,知道他有多孤僻,平常也没见有朋友上门找他,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有客人来访。
“是我爹生前的老友,也是我很敬重的一位世伯。”邢澈说完后,马上警告她,“你想去逛市集就早点去,别在我耳边唠叨说话,要是害我不小心在世伯面前回你话,我就丢大脸了。”
喝完汤后,他捉起已放在桌上的卷宗,先行踏出房间。
“什么,我又不会故意闹你。”楚楚嘟着嘴嘀咕。
她知道,他是对她很好,但她也明白,他向来顾忌在人前和她说话,在意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当然她可以理解,只是有时候不免会感到失落。
接着,楚楚用念力抽起王总管襟口的簿子和炭笔,那是王总管专为楚楚准备的,很快的簿子上多了一行字——
王总管,那位世伯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总管看到簿子上写的字,回答,“那位可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是当今左相大人,和死去的老爷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也是看着少爷长大的长辈,对少爷很照顾,少爷对他很敬重。”
左相大人?楚楚总觉得对这名号很熟悉,又听王总管这么形容这号大人物,更加好奇。她在薄子上又写上——王总管,我们晚一点再去逛市集。
楚楚打定主意,她想偷偷去看那位客人一眼。
半个时辰后,左相大人来了,邢澈亲自去迎接,为了幽静,领着左相林丰到花厅,护卫和奴仆都在外头候着。
邢澈和林丰相对而坐,邢澈亲自煮了茶,和平常的冷傲不同,他的态度十分恭敬有礼,端上茶,“世伯,我记得您最喜欢喝龙井茶。”
林丰年约五旬,脸部有点瘦削,身形中等,看得出在年轻时颇有英姿,他名叫林丰,他和右相同样有着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超群地位。
林丰扯开和蔼的笑,看似没什么架子,“你还记得我爱喝龙井茶啊,从你爹过世后也过了三年了,在那之后我们很少有机会碰面,但我知道你在大理寺很称职,又受皇上看重,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真心以你为傲。”说完,他喝了茶,频频赞赏真是好茶。
邢澈也喝了口茶,谦让的道:“世伯,我还需要多多学习。”
林丰脸上挂着笑,徐徐问起,“对了,皇上把那件官员自尽的贪污案交给你来查,据我所知,这跟官员黑吃黑、钱没平分好才杀人灭口有关,听说捉到一位有杀人嫌疑的官员,也认罪了,怎么迟迟不结案?”
邢澈很意外左相会问起这案子,但他想,左相大概是出于长辈的关心才多问。“那位官员是认罪了,但证据不足,我认为幕后真凶还躲在背后,还是个远比我想象中深不可测的人,不能草草结案。”
林丰眸光微暗,试探的问道:“澈儿,据说你最近派人在暗中调查右相,难不成……右相跟这起案子有关?你怀疑右相就是幕后真凶?”
邢澈听起林丰这么一问,不禁一愣,不过想想,有什么事瞒得过左相大人。“右相是有嫌疑,但说他是幕后真凶,我觉得自己是被诱导查到右相身上,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还不能轻率下定论。”
闻言,林丰微垂下眼,眼中闪过一抹阴光,再抬起眼看他时,又是温厚长辈的模样,劝道:“你这孩子向来想的深远,办案细心,但别忘了,右相可是个阴险狡猾的人,他一直有卖官的传闻,你想的太多,反倒有可能被他误导,中了他的计……”
说着,林丰朝邢澈慈祥一笑,“好了,世伯也不多说,不该干涉你办案,世伯知道你是个公正的人,你就照着你的法子查吧。只是世伯也要提醒你,这案子受到许多百姓的关注,拖太久对朝廷名声不好,也会耽搁到你其他的案子,影响到你的升官……
“澈儿,你爹是个优秀的大理寺卿,现任大理寺卿年纪大了,再过个两年就要告老还乡,你要捉紧机会,只要多侦破一些案子,累积实绩,没准下一任大理寺卿就是你,所以最好尽快解决这桩案子。”最后,他语重心长的道。
“世伯,谢谢您的教导,您的话我会认真想的。”邢澈有些错愕左相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字句间已认定右相就是真凶,劝他快点结案好升官,但细想也不意外,左相在官场那么多年,自会分析得失、衡量好处,看他是故友之子的分上,才会想提点他一声,何况右相确实是目前最有嫌疑之人。
只是,比起升不升官,他更执着于查出真相,恐无法如左相所愿,就这么将右相视为真凶结案,当然他不会直接拒绝左相的建言,得给左相面子。
林丰看出邢澈回这句话只是应付他罢了,脸色微沉,而后一笑,改了话题道:“对了,澈儿,你今年已经二十四了,你已守丧三年,也该为自己的婚事打算,世伯老王卖瓜,我家排行老三的嫡女已经十七,是个美人不说,性子也很温驯,和你很匹配。
“实不相瞄,在三年前,我本来想等我家闺女及笄前先和你定下亲事,岂知你爹竟出意外,就这么过了三年,但也不算晚,若是咱们两家能结为亲家,你爹地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你娘也会搬回来住。”
邢澈脸上略有难色,最后委婉的道:“谢谢世伯如此看得起我,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成亲的打算,只想全心做好大理寺少卿的事,现在的我,配不上世伯的女儿。”
总而言之,就是拒绝。
天字号的大傻瓜才会拒绝当左相的乘龙快婿,只要攀上左相等于飞黄腾达,往后官场上有左相的照应,一路顺遂。
但邢澈并不想迎娶左相的女儿,他无心高攀左相,也不想被当成左相一派的人,他想在大理寺做事,还是要秉持公正中立,他不想被划分成哪一派的人。
林丰多少看得出他是怎么想的,脸色显得不豫,他喝了杯茶,下一刻他扬唇笑道:“是吗?那真是遗憾,我可是很希望你当我的女婿,不过也不要紧,你有你的理想抱负,就好好待在大理寺,只是澈儿,你也别忘了刚直易折,凡事要看清楚大局,不宜太坚持己见,否则吃亏的是自己,也许你再多些岁数后就能明白了。不管如何,日后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世伯帮忙。”
“谢谢世伯。”
接着,林丰又喝了杯茶,赞赏这茶好喝,便说有事要先走了,邢澈起身送他。
而说要偷看客人的楚楚,当然躲起来偷看,她怕被邢澈发现,还不敢靠得太近,只敢挨在窗边偷看,从她躲的地方看去,只看得出客人是个长者,却看不清楚那人长相,因为他们谈论的贪污案她知道,便不由自主的一路偷听下去,听到左相劝他结案,还有意和他结亲,但邢澈都拒绝了。
大概是一再被拒绝没有面子,左相喝了几杯茶后便借故说要走,她看到邢澈起身送客,左相也站起身,她看到左相转过身来,刚好对上他的脸。
那一瞬间,楚楚整个人像被雷打到般,惊骇得无法动弹,因为在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年长男人的脸,他和左相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她看到他双唇蠕动着,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楚楚捂住嘴,猛是摇头。这怎么可能?她的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么可怕的对话来?左相怎么会想害邢澈,还说要除掉他这颗小石子。
可,当她对上左相的脸时,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是危险的,他是真的想害死邢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楚脑中一片混乱,她只知道,必须将她脑子里想起来的对话告诉邢澈,要他绝对要小心左相,左相并不是好人。
楚楚看到邢澈已经走出花厅,她急忙追了上去。
邢澈目送着左相的马车离开,回头就看见楚楚站在他身后,四周有下人在,他不便说话,待走入院子里,等四下无人时,才回过头对她训道:“不是说了要你别来偷听,你还是来了,以为躲在窗边我就没看见吗?”
楚楚根本没注意邢澈训她什么话,她一心只急着将自己想到的部分记忆要说给他听,但想到左相是他所敬重的世伯,又不禁犹豫……不,她不能犹豫,那个人想害他呀!
楚楚豁出去了,朝他直言,“公子,请你听我说,刚刚那个人,也就是左相大人,我一看到他便想起我以前见过他,听过他对着另一个人说要害你……”
她清了清喉咙,压低嗓音学起左相说话道:“皇上将那起案子交给大理寺少卿侦办,那人刚好是我熟人的儿子,他办案很用心,却不知变通,凡事都要追根究柢,这要是被他查到,会有点麻烦……”
楚楚说完,疑惑的道:“另一个人不知问了什么,接下来我听到左相这么回——『倒是不会,只是就这么除去他太可惜了,那年轻人很有能力,若能将他纳为己用最好不过,当然,他若是执迷不悟、不肯听话,届时再清掉他这颗小石子也不是件多费力的事……』”
楚楚在演完这段话后,忧心忡忡的道:“公子,他们在说什么我是不太懂,但我想,就是在指你正在查的贪污案吧,听起来左相是想拉拢你成为他的人,你若是不听话,他就要对你不利,你要小心他”
邢澈看着她演唱倶佳的学着男人说话,脸色异常难看,朝她痛斥道:“楚楚,你在瞎演什么,左相大人可不是你随便就能见到的人,他和我爹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老友,他不可能想害我的!”
楚楚见他不信,努力的劝说,“公子,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见过他,听到他这么说……”
“别再说了,这件事不许再提!”邢澈根本不想听她胡言乱语,越过她直接往前走。
楚楚追在他后方喊着,“公子,我不是随便说说,我是真的想起来了,听到他对着另一个男人这么说。”
邢澈见她仍不想停止这个话题,回过头恶狠狠的瞪她,“你说我们以前见过面,但我不认识你是事实,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那些话?而且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要我把一个从小看我长大的长辈当作要害我的人?真以为我收留你,对你稍微好一点,就可以爬到我头上,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吗!”
邢澈骂完这些话后,立即拂袖离去。
楚楚宛如小可怜,委屈的含泪看着他走远,忍不住落下泪水,“我只是、只是……担心你而已。”
他说,她凭什么?也是,对他而言,她只是个一点都不重要的生灵,他勉强收留她。
楚楚不自觉地又流下一串泪,她真的好伤心,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不受这个男人信任是如此绝望,见他狠绝的表情令她心碎,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自以为两人感情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楚楚就这么失神的走到门口,心想,她是不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最好是离开他家,免得碍着他的眼、惹他厌烦,现在的他一定不想看到她。
但,她又能上哪里去呢?
楚楚望向大门外,发现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安身之处。
今天虽然是邢澈的休沐日,他仍然忙得不可开交,早上世伯来访后,他便出门办事,午后回来又进书房处理事情,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口渴想喝茶,发现竟是阿朋帮他倒茶时,才发现一件事——楚楚不在书房里。
大概是挨了他的骂,她生闷气,跑出去了吧。
邢澈回想起早上发生的事,仍然恼火,那丫头竟然说她想起左相要害他的事,说她以前见过左相,是她亲耳听见的,简直是胡言乱语,被他训了一顿,她大概生闷气跑出去了。
邢澈想继续埋首处理公务,却发现无法专心,一想到楚楚不在屋子里,耳边少了那丫头吱吱喳喳的说话声,他突然觉得太安静了,像是少了什么,看不到她的身影也让他觉得寂寞,而且没她在,所有的事都变得不方便。
阿朋听从邢澈吩咐到书架里抽出一本书,见他脸色不好,将心里的疑问问出口,“少爷,楚楚姑娘是不在吗?”要不,怎么会轮到他倒茶又拿书的?
“嗯。”邢澈轻轻应了一声,并不想解释早上他跟楚楚吵架的事。
“难怪少爷您这么安静,只要有楚楚在,您总会话多一点。”他被瞪了,赶紧住口。邢澈收回厉眼,他绝不会承认有她在时自己是多话的。
不管她了,以前没有她时,也都是阿朋服侍他的,不差她一个。
邢澈将楚楚抛在脑后埋首公务中,王总管前来提醒他用膳,他推迟了几次,一直到了戌时二刻,他才发现肚子饿了,让王总管传膳,当然免不了老毛病又犯——一边吃饭一边看卷宗,王总管念了几句,他依然故我,突然间,他搁下筷子,因为他发现少了一个人的唠叨。
平常要是他吃饭时看卷宗,肯定有个人会在一旁唠叨个不停,还会让卷宗飞得高高的,让他拿不到。
思及此,邢澈才发现,原来他早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楚楚的陪伴,习惯她的关心,习惯在屋子里看到她的身影,耳边听见她吱吱喳喳的声音,还有习惯她的服侍,她不在,他反而浑身都不对劲。
“少爷,您怎么了?”王总管在邢澈面前挥了挥手,怎么用膳用到一半却发起呆?
“今天楚楚不在,少爷有点怪怪的……”阿朋把王总管拉到一旁,小声说。
王总管惊诧的喊出,“什么?楚楚不在?她现在还没回来吗?”
邢澈被王总管的大嗓门拉回神,他匆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房门一看,天都黑了。
邢澈眉宇紧蹙的望着那阗黑的天色,楚楚上哪去了?她不是最怕恶鬼吗?为何还不回来?
夜幕低垂,月娘高高挂。
邢澈真不明白,为何他要待在外头吹冷风,这时间他明明可以待在屋里喝着热茶看看书,有多舒适。
王总管、阿朋也和邢澈一起吹着冷风,手上还提着油灯。
王总管悄悄问了阿朋一句,“少爷是怎么惹了楚楚生气,楚楚才会不回来?”
“我也不知道,少爷又不会说……”
一道利眼陡地扫来,两人被瞪了,看来连讨论都不行。
王总管清了清喉咙道:“少爷,府里那么大,该从哪里找起好?”邢澈想着楚楚平常最喜欢去的地方,愕然发现,她最喜欢缠着他,他去哪她就跟去哪,他完全猜不出她会去哪里,他只能确定,天都黑了,她不会跑到外面,府里好歹有门神安全一点,她一定待在府里的某一处。
“先从主院找起。”他启唇道。
“好的,少爷,恶鬼若敢出现,我就拿这个剌穿它!”阿朋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持着一把木刀,上头贴着徐道长给的符咒,他怕只贴一张没用,贴个好几张,应该有作用吧。
“有我们在,恶鬼别想伤害楚楚!”王总管颇有气势的附和。
晚膳过后,下人们多半都待在房里歇息,整座府邸安静无声,是找楚楚的最好时机,他们拿木刀逛院子才不至于太引人测目。
“走吧!”邢澈从王总管手上取饼一只油灯,走到最前头。
王总管原本觉得不妥,哪能让主子提灯,但想到只有主子看得到楚楚,也只能让主子走在前头了,他从阿朋手上取饼灯跟上,阿朋则走在最后耍着木刀。
主仆三人先从主院找起,把主院里的每一间房都打开来看过,邢澈看不到楚楚的身影,朝王总管和阿朋摇了摇头。
踏出主院后,王总管朝中庭的一处草丛跑去,拨开一大片草丛,朝邢澈问道:“少爷,楚楚会故意躲在这里头跟我们玩躲猫猫吗?”
“她不在。”邢澈摇头,此刻只看到一堆蚊子跑出来。
“少爷,那楚楚会躲在这里吗?”阿朋探头看了下一边的水井。
邢澈还没回答,王总管就率先开骂,“笨蛋,楚楚又不是女鬼,她不会躲在水井里!”
“怪了,那楚楚会躲到哪去?我们看不到她,要怎么找?”阿朋左看右看问道。
“干脆喊她的名字吧,她听到会回答的。”王总管提议,将襟里的纸笔取出,“我都准备好了。”
打定主意后,两人一边找,一边喊她的名字——
“楚楚,你在哪儿?别躲了……”
“楚楚,快出现,我们都很担心你……”
当然,两人有刻意放轻嗓子,怕惊动到府内的下人,总不能向下人解释说他们在找生灵。
邢澈也四处寻找,一对剑眉紧紧拢着,却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眼见夜色又暗下几分,愈晚阴气愈重,怕恶鬼闯进来,对她而言亦多了分危险,他当机立断,“王总管,我们分开找,我到前面的院子找,你们到下人房找找看。”
王总管和阿朋对看一眼,见邢澈一脸心急如焚的样子,难得看到少爷那么在意一个姑娘。
当然,他们也不希望楚楚出事,盼能快点找到她,虽然看不到她,只能借着她写的字和她交谈,但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小泵娘。
“走吧,被下人撞见了,就说我们在找猫就行了。”王总管朝邢澈说道:“那少爷,我们先走了。”
看他们两人离开,邢澈也尽速提着灯朝,朝下个院落迈去。
然而他找了又找,一眼望去,都没有她的身影。
她该不会为了躲恶鬼,躲到一个隐密到让他找不到的地方吧?她现在是不是怕得哭了?邢澈回想起楚楚曾被恶鬼吓得泪流满面的样子,便心神不宁,或许,他应该要像王总管和阿朋一样开口喊她,她听到了才会现身。
邢澈左看右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清了清喉咙,试着喊,“楚楚,你在这里吗?”
不在。
他又往前走,看了看左右方,又喊出一句,“楚楚,别躲了,快出来。”
没有动静。
忽然间,他听到前面大树下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冲向前去,差点要喊出楚楚,却愕然发现只是风吹动叶子罢了。
邢澈连找了两个院落,边找边喊她的名,怕她躲到屋顶上,还施展轻功飞上去找,但都失望而归,下一个院落是府里最偏远幽静的院落,里头建有祠堂,供奉着邢家祖先。
邢澈并不认为胆子小的楚楚会跑来供奉邢家祖先的祠堂里,但到处都找不到她,他也只能碰碰运气,他喊着她,“楚楚,你在这里吗?”
他往院内走,“楚楚,在的话就出来。”
他望向四周喊道:“快出来,我不生你的气了,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就不怕被恶鬼吃掉吗?你不是很怕恶鬼吗?”
接着,他走向前面一处草丛,竟异想天开的把头凑进去看,就连水井也看了,却都没看到她。
“楚楚,快出来,你这样躲起来,要是恶鬼出现了,教我如何保护你?”
她到底躲到哪里去?
他心急的又喊,“楚楚,快出来,王总管和阿朋都很担心你,我也是……”
“少爷,这么晚了,您在找谁?”
背后突然有人说话,邢澈僵住身子,全然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下人在外面走动,好死不死还听到他在唤着楚楚。
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张镇定的道:“没事,我、只是在找猫。”他将王总管的说词拿出来用。
“猫?”老仆人困惑的道:“少爷,老奴是负责打扫祠堂的,这儿没有猫。”他刚刚还听见少爷说了好古怪的话,什么鬼不鬼的、会被恶鬼吃掉,又说是在找猫,难不成方才那番话是在对猫说?少爷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是吗?”邢澈板着脸急着打发走人,“好了,这么晚了,你也早点睡。”
看到老仆人充满疑虑的多看了他一眼才走,但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在这个院子里吗?”邢澈叹了口气,正想到别的院子寻找时,自他背后多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公子。”
邢澈停下步伐,转过身,惊愕的看见楚楚竟然站在祠堂门口。
“公子,你一直在找我吗?”楚楚圆睁着眸子怯怯的问,显然对于邢澈来找她这件事不敢置信。
邢澈迈步走向她,仔细的打量她,人好好的,没受一点伤,也没被恶鬼吃了,他不禁松了口气。
很好,这下他可以骂人了。他冷冷瞪着她,“你一整天跑去哪了?见天色黑了也不回来?你不知道王总管和阿朋都很担心你吗?怕你遇上恶鬼,一直都在找你。”
他也在担心她、找她吧。
楚楚愧疚的垂下头,难以启齿的道:“公子对不住,我……我在祠堂里睡着了。”
和邢澈大吵一架后,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便飞到屋顶上发了一天的呆,看到夕阳西下,知道她该回到邢澈身边了,却赌气不想回去,到处乱逛,最后误闯进祠堂,里头供奉着邢家的祖先灵位,她原本要离开的,但那个地方让她感到安详又宁静,她说了句打扰了,便找了个角落歇息,最后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直到刚刚,她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外头呼唤她的名字,她才醒了过来,仔细聆听,竟是邢澈在唤她,教她吃惊的马上飘到门口一看,真的是邢澈在找她,还一边找一边唤她,说他不生她的气了,要她别躲了快点出来,还说了她不是很怕鬼,她出来他才能保护她之类的话。
她没想到,他会因为她没回去,担心她被恶鬼吃掉,而在夜里喊着她名字的寻找她,这真的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和白天时对她的冷面无情截然不同,她感受到他对她的关心,心里一个欢喜便出声叫他。
“你说你跑到祠堂里睡着了?”邢澈的表情充满古怪,久久才吐出这句话。
楚楚不知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挤出夸赞的话,“祠堂里真的很好睡,里头有邢家祖先的保护,没有鬼魂进来,要不是公子你来找我,我可以一觉到天亮。”
邢澈唇角抽了抽,莫非她在嫌他打扰了她睡觉?
“好了,该回去了,王总管和阿朋像蠢蛋一样的在四处找你。”他也一样,没想到她睡的可香甜了。
楚楚并没有跟上。
邢澈回头看她,“怎么了?”
楚楚朝他一笑,“公子,我看我以后晚上都睡在这儿好了,这样才不会让你感到困扰。”他不必怕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每天一早都得赶她下床。
打扰了他那么久,现在才怕他困扰?
邢澈毫不客气地道:“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每天晚上都要来打扰我的祖先?”
“祂们应该……不会计较。”楚楚小声的道。
“我很计较,你只能到我房里睡,我说会保护你就会做到,别让我成为食言的人。”邢澈说得铿锵有力,不容她反驳。
很奇怪,明明他对她这么凶,楚楚心里却是高兴的。
邢澈有点别扭的道:“今天早上我不是故意骂你的,你知道我向来最讲究证据,所以才会不相信你说的话,口不择言地说了些难听的话。”他在向她道歉?
楚楚受宠若惊,也觉得有愧,“公子,我也有错,不能单凭想起一个画面或几句对话,就认定发生了什么事,或许事实不如我所想的,我不该没有依据就指控你敬重的长辈。”
听她说完这番话,邢澈扬起笑,“我们这样就算和好了,回房去了,我不想待在外头吹冷风。”说完,他顺手想牵起她的手走,却穿过了她的手。
邢澈脸色一窘,不明白他为何会想牵她的手,这动作也做得太理所当然了吧。更怪的是,碰触不到她,让他感到没来由的失落……
他用力抽回手,假装若无其事的道:“快走吧。”
为什么他会想牵她的手?楚楚这么想着,竟感到害羞,想着他的手掌那么大,一定很厚实、很温暖……她脸一红,斥责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楚楚,还不走吗?”
她抬起头,就见邢澈回头催促着,她小跑步追上,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她鼓起勇气问道:“公子,我都看到了,你在找我时大喊我的名字,又自言自语的对着我喊话,被个老伯瞧见了,你就不怕被他当成疯子吗?”
她知道他很在意别人看他的眼光,从来不在王总管、阿朋以外的人面前和她说话。
邢澈没有回头看她,耳根子泛红,一会儿才回道:“我是怕被当成疯子,但为了找到你,我还是会大喊出你的名字。”
楚楚听到了,漾起满足的笑,同时也伸出手想拉住他的一抹袖子。
邢澈见到她这个依赖的小动作,在以往都会用力甩开她,哪怕她碰触不到他,也不想被她这么拉着,然而这次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甩开的意思。
楚楚见他没有甩开,心里感觉甜甜的,更想紧紧捉住他。
两人在月光下一前一后的走着,夜里很安静,似酝酿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彷佛多说一句话便容易被撩动起什么,两人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回到房里。
在以往入睡之前,邢澈都会三令五申的要楚楚不准爬上他的床,这会儿他的表情很窘,眼神飘移,好一会儿才指着最末端的床尾道:“睡吧,那是你的位置。”
楚楚看着他指向床尾的动作,惊讶的道:“公子你……愿意让我睡床?”
“只有这里是你的位置,不准越界,知道吗?”邢澈严正的道。
“是,谢谢公子!”楚楚开开心心的爬上床尾,背部倚着最里面的墙,曲起膝盖而坐,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她的容身之处就是待在邢澈的身边。
太好了,以后夜里她便可以安心的和公子一起睡,不用怕恶鬼了……不对,什么一起睡,她在乱糟糟的想些什么?
楚楚瞥了眼邢澈,莫名的脸热了下,赶紧闭上眼装睡。
邢澈心想楚楚在祠堂里都睡饱了,现在还能闭上眼说睡就睡,还真是佩服她。
不过看着她这张睡脸,他暗忖着,这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他要把她放在近一点的地方照看着才安心。
只不过……会不会太近了?
他忽然觉得,这张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大,只要他一躺进去,空间会变得狭小,和她贴得太近了。
下一刻,他拍了下额头。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她睡的是床尾,又不是和他睡在一起,更何况他们根本碰触不到彼此,他真是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