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已入秋,这两日秋老虎来了个回马枪,热得人汗流浃背。
不过中午过后,天气陡变,乌云压顶,不多时便电闪雷鸣,降下倾盆大雨,将一队迎亲队伍给淋了个措手不及。
“快找个地方避雨。”代替堂兄上京城迎娶新嫁娘的秦书平,抬手遮在眼前,挡住饼大的雨势,皱着眉头扬声吩咐。
眼看着再赶两天的路就能到涂州,突然降下这场大雨,让当初本就不太情愿代替堂兄前去迎娶的秦书平心情很是不豫。
这一趟来回就要将近二十日,迎亲本该是新郎官的事,轮不到他这个堂弟来做,他怀疑在外人面前向来温文儒雅的堂兄,是嫌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才会在前去迎亲的前两日故意装作病得下不了床。
因家族里还未娶亲的兄弟只剩下他了,他倒霉的被选上,代替堂兄前去迎娶。
瞟了眼这场瓢泼大雨,他心中暗骂了声晦气,回头羡慕的瞅了眼坐在马车里的新娘子。
他也想钻进马车里躲雨,可马车里坐的不是新娘子,就是喜婆和一众陪嫁的丫鬟、婆子们,再不就是装满了陪嫁之物,他一个大男人哪里好意思爬上马车同那些丫鬟、婆子们坐在一块,与新嫁娘同坐一车更是不可能。
骑在马上的他头上无片瓦可遮雨,还不等随从取来蓑衣为他披上,就已淋得全身湿透了。
所幸被差遣去找避雨之处的小厮很快传回了好消息,“五少爷,前面有处庄园可以让咱们进去暂时避雨。”
闻言,秦书平鞭子一甩,一马当先的往那处庄园疾驰而去。
他一路来到那处庄园门前,正巧看见另一支迎亲队伍先他一步进了庄园。
不过片刻,他们一行队伍也被迎了进去。
“这雨势看来一时半刻不会停,我家主人请诸位安心在此住一宿,待明日雨停再走。”庄园的管事是个约莫二十初头的青年,他身穿一袭灰白色长袍,面容清秀,谈吐斯文,不像一介管事,倒像个饱读诗书的文人。
秦书平抬手一揖,向他道谢,“有劳管事替我多谢你家主人。”
“您客气了。”管事温声说:“我们庄园里有处温泉,主人在东西厢两侧的院子各命人设置一处浴房,区分男女,里头的浴池引了温泉水,待您安置好后,可以前去泡泡温泉,洗去疲累。”
秦书平又谢了声。
管事没再多留,提步离去。
安顿好新娘子一行人,秦书平换下一身湿衣,去往管事所说的那处浴房里泡温泉,里头已有一人,是比他们早到一步的那支迎亲队伍的人。
两人同样是男子,浴池又足够宽敞,也没避讳,便月兑去衣物一块泡在浴池里,互道姓名,寒暄几句,在得知彼此都是代替亲人迎亲,并非是新郎后,便闲聊了起来。
“我堂兄迎亲前两日病了,没办法亲自迎娶,所以我才替他进京迎娶新娘子。”
那男人听了后,粗着嗓子大咧咧的说道:“你家堂兄是病了,所以你代替他去迎亲,那你可知道我是为啥代替我哥去迎亲?”
“为何?”
“他女乃女乃的!”解释前他先啐骂了句,“还不是我大哥,迎娶前还上窑子去找他相好的姑娘,结果同人打了起来,从二楼摔下楼,跌断了腿,被抬回去后,我老娘知道他都要娶亲了还跑去逛窑子,气不打一处来,又将他给打了一顿。”
他爹是武将,他娘也是武将之后,一家子都自小舞刀弄枪,是以说起话来直来直往。
“你大哥成亲前竟然还跑去窑子找姑娘?”秦书平诧异的道,而后好奇的问:“不过怎么不是你爹打他,而是你娘打他?”这在出身书香世家的他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女子不都是温婉贤淑,在家相夫教子,怎会如此粗暴?
男人哈哈大笑,“我娘那身武功可比我爹还高,在我家,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我娘说了算。”
听完,秦书平了然的笑道:“原来你爹惧内啊。”
“你不知道,我们兄弟打小瞧见我爹惧内的样子,我大哥就说他绝不娶武将家的女儿,哈哈哈,谁知我爹娘给我大哥定下的这门婚事,那新娘子正是武将之后。”说起自家兄长的婚事,他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听见对方这么揶揄兄长,秦书平也忍不住说自家堂兄几句,“我告诉你,外面的人都说我堂兄文采过人,赞誉他为本朝七秀之一,但他这人毛病可多着呢,在外人面前他装模作样,看着文雅,但在家里他老爱抠脚抠鼻子,那一双脚平时更是臭得能熏死一只猫,还有呀,你大哥爱逛窑子,我堂兄私下里却爱上相公馆找小倌……”
同样代替亲人迎娶的两人,有着几分同病相怜,说着说着,很快便热络的互相抱怨起自家兄长来。
而此时被安置在西厢院落的两位新嫁娘,也先后来到西厢的浴房,准备洗去连日来赶路的疲惫。
两位新娘子互通了姓名,觉得能在途中相遇,颇有为缘,热络地聊了起来。
“我是从饶州要嫁往郑州,这一路走了都快十天了,没想到突然下起大雨,就来到这庄园里避雨。妹妹是打哪来,要嫁往哪去?”泡在温泉里,姜玉樱说完自个儿的事后,开始询问明芸秀。
明芸秀天生上翘的嘴角含着抹笑,脆声回道:“我是从京城要嫁往涂州。”她那鹅蛋脸上镶着一对明亮的圆眼,模样秀美可爱。
“涂州?”听她提起涂州,姜玉樱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本朝七秀之一的大才子秦书恩就是涂州人,去年我随同我娘和兄长去向外祖拜寿时,途经涂州,曾有幸见过他一面。”
明芸秀随口问了句,“那这秦书恩生得什么模样?可像外传那般温文儒雅、风度翩翩?”
姜玉樱那张明艳的脸庞在提及此人时,眸里隐隐流露一抹恋慕,颔首道:“他确实生得芝兰玉树、卓尔不凡,是世间少见才貌双全的美男子。”当时瞧见他的那一眼,把她的心都给勾走了,至今仍念念不忘。
听见她这般盛赞秦书恩,明芸秀倒是想起了八岁那年见过一面的人,那人是她平生所见模样生得最好看的男儿,当年与那人匆匆一别,事后她曾经打探好一阵子,都没能得知他的消息,此后她惦记了好几年,这几年才鲜少再想起他。也不知这秦书恩同那人相比,谁的容貌更加出色。
姜玉樱问道:“对了,妹妹要嫁的是哪家的人?”
明芸秀莞尔回道:“我要嫁的人正是姊姊口中的这位秦书恩秦二公子。”
远在饶州的姜玉樱,没听闻秦书恩要迎娶之事,闻言一愕,震惊道:“妳说什么,妳要嫁的人就是他!”
“是啊。”明芸秀点点头,“我没见过他,如今听妳这么说,传言看来还是有几分可信嘛。”
秦书恩曾来京城几次,可惜她都无缘相见。虽然父兄都说此人模样生得十分端正,但就以往的经验来看,她觉得只要没缺鼻子少眼睛,在爹和大哥他们的眼里,都算是容貌端正,所以她并不怎么相信他们的话。
如今亲耳听见这萍水相逢的姑娘这般说,她才信了几分。
“妳……要嫁的人竟然是他……”这人要嫁的居然是她一见钟情的秦书恩,她怎么能这么幸运!姜玉樱忍不住有些嫉妒起来。
姜玉樱将嫁的是郑州守备之子张泰民,张家是武将之家,她父亲是饶州同知,与张家算门当户对。
当初父母为她议亲时,因她曾见过秦书恩那般温润如玉的公子,她打心眼里不愿意嫁进张家,她想嫁的是秦书恩那种读书人。
可她一个女子,纵使再不想嫁,也违拗不了父母之意,最后只能坐上花轿出嫁。
但她万万想不到,会在千里之外的这处庄园里,巧遇秦书恩即将迎娶的新娘子。
她忍不住暗恨,为何要嫁给秦书恩的人不是她!
姜玉樱先前没怎么细看,此时她方暗自打量着明芸秀,一路从眼睛挑剔到她的身段,觉得她生得既没自己美艳,身段也不如自己这般玲珑婀娜,此刻再也抑不住满心的酸妒,问道:“妹妹能嫁进秦家,想必出身不凡吧?”
明芸秀敏锐的察觉到这姑娘突然对她升起一丝敌意,纳闷的觑了姜玉樱一眼,回道:“我家世也只是一般。”她爹是御史大夫,在王公贵族满地走的京城里,她父亲的地位确实不算太高。
秦、明两家家世相当,秦书恩父亲是涂州刺史,而她父亲是御史大夫,在本朝都是三品官。当年秦书恩的父亲曾当过京官,与她父亲因此结识,两人意气相投,也是因着这一层的关系,才会结为儿女亲家。
姜玉樱也发觉自个儿的语气有些不对,很快敛起那嫉妒之心,脸上重新堆起笑,道:“妹妹过谦了,那秦大人可是涂州刺史,妹妹能嫁到秦家去,必是门当户对,出身相当的官宦之家吧。”。
见她这么想知道,明芸秀也没瞒着,坦白告诉她,“我爹只是个御史大夫罢了。”
“御史大夫可是三品高官,负责监察百官,地位不比寻常官员呢,怪不得妳能嫁给秦书恩。”姜玉璎眼里流露一抹艳羡,她爹只是个五品官,三品对她而言确实算是高官了。
不想她一直提家世的事,明芸秀转开话题问她,“那姊姊要嫁的人是谁?”
姜玉樱有些意兴阑珊的说了句,“是郑州守备张将军的长子。”
明芸秀没听说过这人,嘴上说了两句客套话,“姊姊模样生得这么美艳,嫁过去之后,必定能得到夫君的疼爱。”
姜玉樱自嘲道:“我父兄都是习武的粗人,嫁的人家也是个粗人,哪像妹妹这般好命,能嫁给秦公子,妹妹妳啊,定是做了八辈子好事,今生才能嫁得这样的如意郎君呢。”
明芸秀不太认同她这话,“习武之人性情多半直率,有话直说,没太多花花肠子,且有一身武艺傍身,万一遇到坏人,还能保护妳呢。再说不是有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嫁给读书人也未必就如姊姊所想的那般好呢,其他的不说,只怕家中就有一堆的规矩要守。”
她就有一个迂腐顽固的父亲,打小家里有不少规矩要守,而她性子活泼,常突发奇想,对事情往往有自个儿的一番看法,因此从小没少受父亲斥责。
好不容易嫁人了,她委实不希望日后夫家的公爹和婆母,也像自家爹爹那般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看着她,再想到自己将嫁之人,姜玉樱心中越发不平,“妳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才会这般说,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要嫁给秦二公子,都求之不得呢。”
“这婚事是父亲所定,我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福气。”明芸秀算是看出来了,姜玉樱似乎对秦书恩有着异常的好感,所以有几分嫉妒她能嫁给秦书恩。
不过她并不觉得生气,反倒暗自好笑,出嫁半路上与另一个新嫁娘巧遇,结果对方竟对她将嫁的夫君怀着倾慕之意,这也算是一个神奇的经历。
两人再泡了会儿,便各自回房。
刚泡完温泉,明芸秀有些困意,坐在绣墩上让一名丫鬟替她擦着一头湿发,一边打着盹。
就在她快睡着时,另一名丫鬟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
“二兰,妳瞎嚷嚷什么?”屋里一名婆子呵斥了声。
二兰神色着急的说道:“邱嬷嬷,我有重要的事要禀告小姐。”
明芸秀张着嘴打了个哈欠,睁开一双圆眼,神色慵懒的睇向二兰,“发生什么事了?”
二兰快步走上前去,急促说道:“小姐,奴婢方才听李子说了件事。”李子是她弟弟,也是此番明芸秀陪嫁的下人之一。
“什么事?”因为困倦,明芸秀眼睛又半瞇起来,。
“他本来要与其他人一块去下人浴房那儿冲澡,经过东厢那处浴房时,几枚铜钱从他破掉的暗袋里掉了出来,有两枚滚到浴房墙角边,他去捡铜钱,听见里头秦三少爷和不知道哪位爷在说话,秦三少爷说、说……”
“秦三少爷说了什么?二兰妳倒是一口气把话给说完呀,做啥吞吞吐吐的?”在为主子擦头发的一菊听到一半,等不及的催促。
二兰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李子说,他听见秦三少爷同人说,他堂哥常去相公馆找小倌。”
明芸秀眼睛已闭了八分,喃喃问了句,“他堂哥常上相公馆找小倌,关我什么事?”
一旁的邱嬷嬷听见二兰的话,惊诧的提醒她,“小姐,这秦三少爷的堂哥,就是您要嫁的秦二少爷啊!”
“哦,那又怎么样?”明芸秀勉强撑开眼,她实在是太困了,脑子昏昏沉沉。
“怎么样?”一菊神色激动的说道:“秦二少爷竟然上相公馆去找小倌,这可不得了!”
明芸秀眼皮又垂下,点点头附和了句,“嗯,不得了。”
见状,邱嬷嬷皱起眉,问:“小姐,您到底有没有听清楚二兰方才说的话?”
“我困死了,要不等我睡醒再说。”说着,明芸秀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床榻,将自己摔向床上,两眼一阖,便径自睡了过去。
婢女和婆子面面相觑,得知这样的事,小姐还睡得着,这也委实心太大了。
一菊想去叫醒主子,邱嬷嬷拦下了她。
“罢了,赶了这么多日,小姐也累坏了,先让小姐睡会儿吧,她方才八成没听清二兰说的话。”她自小照看小姐长大,比起其他婢女还要更加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她觉得小姐纵使听清了,多半也仅是一笑置之。
小姐自小脑子里想的事,就与一般姑娘家不太一样。
譬如说,以前请来女夫子教府里的姑娘们三从四德,小姐听了之后,却把人家女夫子给问得哑口无言。
她问,孩子是从女人的肚皮里,经过辛苦怀胎十个月才降生,女人历经九死一生才把孩子给生出来,功劳最大,就连上古传说中造人的女娲都是女的,可以说没有女人,这世上的人就无法繁衍下去,那为何如此伟大的女人,却要屈居男人之下,处处不如男人呢?
她还曾问,为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不可以三夫四郎呢?
当时女夫子被她各种奇奇怪怪的提问给折腾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敷衍的回她说,男子主外,要负责谋生赚钱养妻儿,所以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小姐听完反问,那倘若女人有能力挣钱,养得起夫君和孩子,也能在家里纳个三夫四郎吗?
女夫子最后被她层出不穷的问题给气跑了,小姐因此被老爷责罚了一顿。
就连老爷先前为小姐定下秦家这门亲事,小姐也不太乐意,她曾表示不想嫁给读书人,想嫁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能带她飞檐走壁,快意江湖。
她自然是被老爷又给骂了一顿。
邱嬷嬷替主子盖好被褥,谨慎的看向二兰,问道:“二兰,李子那会儿可听清楚了,那秦三少爷真是这么说他堂哥的?”
“李子一向耳聪目明,这么重要的事他不会听错的。”
“外传这秦二公子才气过人,温润端方,他真会去相公馆那种地方吗?”一菊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邱嬷嬷思忖道:“我听说东南这一带的文人,平时除了喜好上青楼狎妓,也有一些人好上相公馆寻欢。”
“都是男人,有什么欢可寻?”一菊纳闷的摇头。
“妳没听说过龙阳之癖吗?有些男人就好这口,好男颜不好。”二兰说完后,替自家主子担忧起来,“万一秦二少爷真是这样的人,该如何是好?”
邱嬷嬷轻斥了句,“说不定他只是去见识见识,妳们先别大惊小敝的。”
二兰再补了句,“可李子说,那秦三少爷说他堂哥一个月里要去好几次呢。”
一个月里要去好几次,这显然没办法再说他只是去见识,邱嬷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待一个时辰后,明芸秀睡醒,就见邱嬷嬷和一菊、二兰都满面愁容。
她莫名其妙的问:“怎么,谁欠妳们银子啦,怎么一个个都垮着张脸?”
“小姐,您总算醒了。”一菊连忙走到床榻旁服侍。
“嗯,现在什么时辰啦?”明芸秀下了床榻,见房里已点起烛火,外头漆黑一片,随口问了句。
“酉正一刻。”一菊回了句,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大雨不久前已停了,这秋夜里有几分凉意。
邱嬷嬷斟了杯茶给明芸秀,让她润润嗓。
二兰则将厨房送来的饭菜摆上桌,“小姐,可以用晚饭了,这庄子的厨娘做的饭菜意外的好吃呢,您快尝尝。”适才趁着她还没醒时,她们几个已轮流去用过饭了。
明芸秀正好饿了,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挟了块红烧豆腐,豆腐烧得很入味,让她胃口大开,她端起碗吃了起来。
虽自幼便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但明芸秀从来不是个安分的姑娘,她一边吃饭,一边问道:“对了,先前我睡着前,二兰说了什么?”她隐约记得邱嬷嬷和一菊听了之后似乎很吃惊的样子。
二兰看了邱嬷嬷一眼,不知该不该在主子进食时告诉她那事,小姐知道后,也不知会不会吃不下饭?
邱嬷嬷颔首道:“小姐既然问了,妳便告诉小姐吧。”
二兰把李子先前听来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她,“李子听见秦三少爷同人说,秦二少爷常去相公馆找小倌,而那位与秦三少爷说话的爷,似乎也是代兄迎娶,他说他大哥在成亲前还跑去逛窑子,与人打架摔断了脚,故而无法前去迎亲,才会由他代兄迎亲。”
明芸秀听完之后一愣,讶异的问:“相公馆里的小倌不都是男子吗?”
“是这样没错。”邱嬷嬷回道。
思及一个可能,明芸秀惊讶的瞠大眼,“难道……我要嫁的夫君竟然是个断袖?”
“也许秦二少爷只是好奇,才会上那儿去玩玩。”为免自家主子过于忧虑,邱嬷嬷安抚了她一句。
“可二兰方才不是说秦二少爷常上相公馆,这就意味着他多半是好这口的。”说到这,明芸秀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倘若他只好男色不喜,那我下半辈子岂不是要守活寡啦?”
她偷偷瞒着父亲看了不少话本、杂记与民间传奇故事,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明白男子若有龙阳之癖的话,对之事便会提不起兴致来。
纵使成了亲,那妻子多半只是摆着好看,唬唬外人罢了,不会对妻子有过多关注,更别提闺房之事。
她可不想一辈子被关在后院里守着活寡,出嫁前,她还特地看了梅姨娘塞给她的一套秘戏图,观摩学习上头的一些姿势,想着日后兴许能在闺房之中用上,给夫妻之间增添点情趣呢。
万一夫君对她兴致缺缺的话,那些秘戏图上的动作不就白学了!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蹙起眉,爹怕是不知道秦书恩有这癖好,才会让她嫁给他。
她接着想到二兰适才说起,另外那个成亲前跑去逛窑子的,不就是姜姊姊要嫁的人吗?
这都什么事呀,怎么她们要嫁的人,一个好上相公馆,一个爱去逛窑子!
这事也不知要不要告诉姜姊姊,思忖须臾,她觉得还是别说,毕竟这事是李子听来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秦三少爷与那人闲着无聊,拿自家兄长来说笑罢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厢房里,姜玉樱站在窗边望着窗外那轮明月,心绪紊乱。
自打得知明芸秀将嫁给秦书恩为妻后,她的心就揪着。
她不平的问道:“为何老天如此不公,她能嫁给秦二公子,我却不能?”
当年一眼误终生,那道温润如玉的身影,在她心上烙下重重的一笔,教她这些日子来思之难忘。
她喃喃祈愿,“若是能嫁给秦二公子,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话落,忽然刮来一阵风,风里彷佛隐隐传来一句话——
“妳说的可是真的?”
她着魔般的回答,“当然是真的。”说完后,她有些错愕,自己竟错把风声当成了有人在问她话。
她黯然摇头,觉得自个儿八成是想嫁秦书恩想得都要入魔了,才会听错。
翌日一早,两支迎亲队伍各奔东西。
此时庄园里一座阁楼的二楼,身穿灰白长袍的管事站在一名玉树临风的男子身边。
男子身上披着一件白色斗篷,面容彷佛隐在一层薄雾里,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见他狭长的琥珀色眸子微垂,似乎正注视着在庄园前分道扬镳、各自远去的两支迎亲队伍。
他微勾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而魅惑的笑容。
年轻的管事见自家主人似乎颇为愉悦,也面露笑意,询问:“主人这回可是有所收获?”
“嗯,是有些收获。”
“咱们在这儿已有三个月,可要再换个地方?”管事请示道。
“也差不多该去别的地方了。”男子回了句,抬手一扬,瞬间大雾弥漫,笼罩住整座庄园。
须臾之后,白雾消散,原本座落在此的庄园竟消失不见,眼前只剩下一片荒野,彷佛那座庄园从来不曾出现过。
已远去的明芸秀等人,自是不知他们离去之后所发生的事。
唯一有所感觉的是坐在马车里的姜玉樱,先前她一直恍恍惚惚,陡然之间心头一悸,神智才猛地清醒过来。
醒过神后,她震惊的发现,与她同坐在马车里的喜婆和一名陪嫁婆子竟然换了人,变成了跟在明芸秀身边的人马。
“妳们不是明妹妹那儿的人吗,怎么会在我的马车里?”她满脸惊疑。
婆子讶异道:“小姐,您这是还没睡醒吗?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我没说胡话,我身边的那些人呢?妳们是不是上错马车了,怎么会在我车里?”说完,她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发现外头那些人也眼生得很,并不是张家的迎亲队伍。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她上错马车了?可这些人怎么好像把她当成了明芸秀似的?
喜婆和婆子相觑一眼,一脸莫名其妙,“咱们就坐在秦家的马车里,怎么可能坐错马车。”婆子说着上前朝她额头探了探,有些忧虑的说:“您莫不是病了,怎么净说起奇怪的话来?”
“这真是秦家的马车?”她错愕的问。
“没错。”喜婆回道。
她怎么会坐在秦家的马车里?她紧蹙眉头思索究竟出了什么事,倏忽间记起了昨夜作的一场梦——
“姜玉樱,妳不愿嫁进张家,想嫁给秦书恩是吗?”
梦里,一名男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一开口便这么问道。
“你是谁?”那男子的容貌隐在朦胧的云雾里,她看不清楚。
“我是梦仙,可为人实现愿望,让人美梦成真。”
闻言,她双眼一亮,不由得月兑口而出,“那你能让我嫁给秦二公子吗?”
“自然可以,但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之事,妳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我将取走妳二十年的福运,妳可愿意?”
她并不明白二十年的福运意味着什么,听见只要付出,就能如愿以偿,她毫不犹豫的颔首,“我愿意、我愿意,只要能让我嫁给秦二公子,我愿意付出二十年的福运。”
“很好,妳将如愿以偿。”言毕,他抬指往她额间一点,便瞬间消失不见。
难道……昨晚的梦竟然是真的?
真有一个梦仙替她实现愿望,让她能嫁给秦书恩?
她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看向马车里的喜婆和婆子,小心翼翼的再次求证道:“这迎亲的马车是要送我到秦家,与秦二公子拜堂是吗?”
那婆子回道:“小姐,您怎么一觉起来整个人都胡涂了,这马车不送您到秦家还能上哪去?秦二公子还等着您过去拜堂成亲呢。”
见婆子和喜婆真将她当成明芸秀,姜玉樱惊异之后,镇定了下来,脸上露出笑容,说道:“瞧我都睡迷糊了。”
她按着胸口,压抑着惊喜之情,期盼着马车能尽快抵达秦家,让她能早日嫁给秦书恩。
另一边,明芸秀也从恍恍惚惚之中清醒过来,她很快便察觉异状,发现自己竟坐上了张家的马车,且离奇的是,这边的人竟然都拿她当成了姜玉樱,不论她怎么解释,她们就是不听,还当她病了,才会整个人错乱的胡言乱语起来。
她觉得这整件事透着古怪,想跳车逃跑,但马车里的喜婆和丫鬟将她强行按住,告了声罪便把她绑起来,让她动弹不得。
“三姑娘会不会是中邪了,否则怎么会把自个儿当成那位明姑娘呢?”喜婆忧心忡忡地说道。
她才没有中邪,中邪的是她们!
明芸秀想对外求救,但因她适才大声嚷嚷,喜婆拿绢帕堵住了她的嘴,免得她再乱叫出声,惊动到其他人。
“要不晚点咱们在下个城镇落脚时,找个大夫瞧瞧?”一名丫鬟说道。
喜婆思忖道:“我看三姑娘神智不清,找大夫怕是没用,得找个道士来驱邪才成。”
明芸秀“唔唔唔”的挣扎着想说话,却丝毫无用。
“这好端端的,三姑娘怎么会突然中邪呢?”丫鬟纳闷的道。
这也正是明芸秀心头的疑惑,怎么马车里的人全都中邪了,错把她当成了姜玉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努力回想,只记得今晨起来洗漱后,用了早膳,然后……她记得自个儿被扶上了马车,再然后……等她恢复意识,就坐在张家的马车里了。
她心念电闪,思及一个可能,莫非是姜玉樱钟情于秦书恩,想嫁给他,于是暗中使了什么手段,将她们两人调换了?
这马车里的丫鬟和喜婆应该是都被她给收买了,故意把她当成姜玉樱,想强押着她代替姜玉樱嫁到张家去。
等等,倘若如此,姜玉樱此时不就坐在秦家的马车里?若是这样,邱嬷嬷还有一菊、二兰不可能没发现主子被调包。
按理,她们发觉此事,应该会追过来换回新娘子才是,可怎么走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动静?是邱嬷嬷她们尚未察觉这事,或是正在后头追着,只是还没追上来?
她再想到一个可能,抑或者,就连邱嬷嬷她们都被姜玉樱给收买了?
下一瞬,明芸秀便否决这念头,其他的丫鬟不说,邱嬷嬷自小看着她长大,不可能会轻易被人收买,再说,若真如此,日后她娘家人来探望时,她们要如何对她娘家人交代这事?
邱嬷嬷她们绝不会做出如此胡涂之事,也许她们正在追来的路上。
这么一想,明芸秀稍稍放下心来,不再挣扎,耐心等待。
可一直等到快日落时分,都不见秦家那边的人追过来,她无法再安心等下去。
不久,迎亲队伍进了城,找了处客栈准备暂过一宿。
明芸秀头上罩着块喜帕,遮住她的脸,身上也披着斗篷,掩住她被反绑着的双手。
被扶着进了一间客房后,她听见喜婆真要去寻道士来给她驱邪,萌生了一线希望,心忖等那道士请来,再伺机向他求救。
少顷,明芸秀又纳闷起来,她仔细观察过喜婆和那些陪嫁下人的神情,她们的反应不像作伪,彷佛真的毫不知情。
她如坠迷雾之中,对眼前这离奇的一切大感迷惑。
不久,喜婆让人找的道士来了。
明芸秀头上的喜帕已被拿下,但下人们担心她又叫嚷起来,堵在她嘴上的绢帕仍未取下。
那道士进来,朝她看去一眼,便捋着胡子表示,“她这是被邪气侵染,一时迷了心窍,才会误认自个儿是别人。”
“道长,那该如何是好?”一名丫鬟着急的询问。
那道士慢条斯理的从衣袖里掏出几张符纸,一脸高深莫测的说道:“我这儿有几张驱邪符,妳们晚点化成灰给她喝下去,连喝三日便能驱走邪气。”
明芸秀一听他这话,就知这道士八成一点道行都没有,全在胡说八道,偏生她的嘴被塞住了,不能开口,只能用一双眼忿忿的瞋瞪着对方,予以谴责。
那道士被她瞪得不悦,喝斥了声,“瞪啥?妳这姑娘莫要不识好歹,贫道可是在救妳!”
救你个鬼啊!明芸秀心里愤怒的回道。
看见这道士如此不可靠,她不得不掐了向对方求救的心思,改为另想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