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姑娘,你说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和姜家姑娘会上错马车?要说有人下药将你们两人调包,可你身边那些陪嫁的下人不可能没发现呀;要说她们都被人收买了,似乎也不像,他们更像是真的中邪……你说这世上真有什么邪祟吗,竟然能使人迷了心窍?明姑娘……”
言松骑着马,嘴巴张阖,不停的在明芸秀的马车边上念叨个没完没了。
明芸秀被他吵得想睡一觉都不得清静。
昨天月兑口答应了舒长贞那桩婚事后,她一整晚都后悔得睡不着。
她懊恼自己怎么一时没有忍住,答应了他。
可话都说出去了,想后悔也来不及,再说她也确实不想嫁给秦书恩,虽然同样不想嫁给舒长贞,不过嫁到舒家去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她娘家近,她想回去探望家人很方便。
而且舒长贞还有一个别人难以企及的优点,便是秀色可餐,他那张俊秀绝伦的脸,看着至少赏心悦目。
她没搭理言松,但在他独自一人又说了半个时辰之后,她实在是受不了,掀起车帘朝他说:“言公子,你讲这么久,不渴吗?”
言松笑呵呵回道:“你不说我倒不觉得,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渴了。对了明姑娘,你马车里有茶水吗?劳烦倒一杯给我润润嗓。”
她瞪了他一眼,心想着早知道就不问了,回头倒了杯茶水递过去,之后直接了当说道:“言公子,拜托你歇息下,我困了,想睡会儿。”
言松接过茶,一口气喝光把杯子递回去给她时,笑咪咪应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过坐马车就是好呀,想睡就能睡,哪像我们骑马,连打个盹都不行,万一不小心摔下马,轻则受伤,重则连命都给摔没了。以前京城里有位大臣的儿子,就是从马背上摔下去,把小命给摔丢的,还有那个谁谁也是……”
听他又唠叨起来,明芸秀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向在不远处的舒长贞求助,“你能不能让他闭嘴?”
舒长贞闻言,还未开口,言松便叫嚷起来:“不能!当初我答应替他卖命十年时说过,我这人就是爱说话,谁都不能叫我闭嘴。”
舒长贞瞟了明芸秀一眼,见她脸上露出倦容,觑向言松,商量道:“这样吧,你若暂时闭嘴,你想要的那样东西,我帮你弄到手如何?”
“当真?”言松眼睛一亮。
舒长贞颔首。
几年前他凑巧遇上言松,替言松解决一件难事,换得言松替他效命十年。
言松轻功奇高,来去无影,让他办的事皆能完成,唯一的缺点就是话痨,这点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在答应替舒长贞做事时就事先挑明了说,他想说话时,谁也不能阻止。
言松一口答应,“好吧,横竖我今天说的也够多了。”他终于闭上了嘴。
耳边总算清静下来,明芸秀阖上眼,睡着前隐隐约约听见外头好像下雨了,那雨滴声似乎越来越大,叮叮咚咚的在车顶上,伴随着这声音,她酣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股巨大的声响给吵醒,还来不及查看发生什么事,整个人便在车子里翻滚起来。
她失声尖叫,接着发现不是她在滚,是马车在翻滚,她惊骇地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子,但什么都抓不住,整个人在马车里摔来撞去,撞得她都快昏厥过去。
忽然间,马车停下了,就在这时,有人跳了进来,明芸秀抬眼望去,看见进来的是舒长贞,她张嘴想问他出了什么事,但这时马车又剧烈的往下滚。
她被他一把抱住,张开的嘴只能发出尖叫声。
好几息后,马车终再次停了下来。
她惊魂未定,胸口急遽的鼓动着,气息急促,一时之间开不了口,只是睁着一双迷茫的圆眼,看着趴在她上方的舒长贞。
舒长贞安抚的朝她说了句:“莫怕,没事了。”
须臾后,定了定神,她才出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简单解释,“不久前我们进了昭平县地界,这里下着太雨,我们经过虎阳山时,旁边的山壁上忽然崩落大片泥石,马车闪避不及,被一颗巨石撞观,摔落一旁的边坡。”
翻落的马车卡在山坡间的一块大石上,他来救她,但才刚进马车,约莫是上头那些泥石又落下来,将马车再撞翻。
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见马车没再有动静,看来暂时是安全的,明芸秀圾他推搡了下,催促道:“你快起来,我们赶紧逃出去。”他整个人趴在她身前,虽然身子并未压在她身上,但他两手撑在她身侧,靠得太近,让她有些羞臊。
他摇头,“我起不来,我们暂时也逃不出去。”
“为什么?”她不明所以的问。
“马车大约是被那些泥石给覆住了。”此时的他动弹不得,连转身都没办法。
闻言,明芸秀连忙抬目看向四周,昏暗中看不清楚周遭的情形,只能依稀看出马车被压挤得变形,他们容身的这个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刚好顶住车顶,撑起了一方小的空间。
她正想开口,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不停的滴到脸上,她抬手一模,因马车里昏暗不明,她看不清楚,将手指抬至鼻间,闻到一股腥甜味,她惊讶的发现,滴到她脸上的竟然是血。
“你流血了?”
“大约是方才撞伤了。”他手臂撑在她两侧,两条腿跨在她身侧,拱起的背痛得几乎要麻木,后脑杓约莫是在方才闯进来救她时撞伤的,血顺着伤口流淌而下。
他瞥向挂在胸前的玉坠,低声说了句,“子望,劳你去外头看看情况。”
“好,你等等。”雷子望从玉坠里飘了出来,穿过马车离开。
明芸秀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问了声,“你刚刚说什么??她怎么觉得他好似不是在同她说话,但这里只有他们俩,他不是跟她说话,还能跟谁说话?
舒长贞随口回了句,“我是说现在外头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明芸秀抬眸望着幽暗的四周,惶然道:“你说,我们还出得去吗?”
“言松他们在外头,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只要他们能撑到外头的人将那些泥石清走,他们就能获救。
闻言,她惊恐的心绪稍稍定了下来,“你……那时为什么要跳进来救我?”他先前不在马车里,若他没进来的话,也就用不着跟她一块被困在这里了。
他似笑非笑的回答了句,“你都答应要嫁给我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我们又还没成亲,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嘴上虽这么说,但此时若是只有她一人,她恐怕会吓得半死,有他陪着,那种惊恐不由得少了几分,另外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沙哑的低笑,“若是早知会这般,我也就不会冒险进来救你了。”瞥见马车被撞下山坡的那瞬,他什么都没想,不假思索的便跳下马,滑下山坡冲进这辆马车里,想将她给救出来。
明芸秀被他的话给气笑了,“亏我还为了你不顾危险,闯进马车里来救我的事,感动得热泪盈眶呢。”
她的话取悦了他,舒长贞喉中滚出笑声,“那我再重头说一次吧,为了你,就算再危险我也不怕。”
“来不及了!”她嗔骂了声,心里却不知怎地也觉得好笑起来,天生就上翘的嘴角压抑不住的泄出笑声,接着感觉到脸上又淌下几滴血,她连忙从衣襟里掏出一条手绢,问他,“你伤到哪里?”
“后脑杓那儿。”
她抬手往他后脑杓模去,隐约模到一个伤处,拿着手绢按住,想为他止血。
“是不是很疼?”
“这点伤不算什么。”若非这几年经过舅舅的锻炼,身强体健,换成以前的他,可能真撑不住了。
听见他满不在乎的语气,彷佛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怎么在意,她忍不住心疼了起来,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会么不疼呢?
“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弄成这般。”她那时若没睡得太沉,说不得还能及时跳出马车,也不会连累了他。
“这些泥石莫不是你让人弄的?”他狐疑道。
“当然不是!”他在想什么呀,竟然怀疑她。
他反问:“所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明芸秀一愣之后明白过来,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她,心里一暖,努力睁着眼想看清他此时的表情,虽然看不见,但心口有一个地方逐渐柔软。
多年前那个在山上救了她的少年彷佛又回来了,她心忖即使他变得再心狠手辣,但心底深处仍是保留着一抹良善的本性。
想了想,她郑重给了他一个承诺,“若是能活着回去,我一定替你把那位听雨姑娘给娶回去。”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可是说完后,怎么感觉心头有些发酸?
舒长贞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没答腔,须臾后说了句,“你若嫁我,我会护你平安。”接着再道:“我衣袖的暗袋里放了只镯子,你帮我拿出来。”
“镯子?好。”虽然很纳闷他怎么会在这时候要她拿什么镯子,明芸秀还是伸手到他衣袖的暗袋里掏了掏,取出了一只镯子,如今她只能靠双手来感觉,上头的纹路很熟悉,她诧异道:“这不是我先前拿去当了的那只镯子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让人你赎回来了,本来是想当成聘礼送还给你,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不如就先还给你了。”
她心里一惊,“你的意思是我们出不去了?”
“言松他们应当已在外头挖开那些泥石,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的。”
“那你为何要在这时把镯子给我?”
“拿回这镯子你不高兴吗?”他反问。
“当然高兴。”说完,她一怔,难道他是为了让她高兴,所以才把镯子先还给她?
舒长贞有些撑不住,手臂下沉了一些,两人的气息近得缠绕着彼此。
幸好昏暗中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但彼此的体温却透过身上穿着的衣裳隐隐传递了过来,
明芸秀觉得躁热了起来,连心跳都抑制不住的急促了些。
一时之间谁都没出声,静默让气氛有些尴尬,明芸秀觉得难耐,随便寻了个话题,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邪祟吗?”说着,她小心把镯子套回手腕上。
“为何这么问?”舒长贞呼吸逐渐沉重起来,默默将脸移往她左边的颈侧。
“自打那日,我到那庄园避雨后,一切就全都不对劲了,你不觉得这事很古怪吗,就像冥冥之中有谁施了什么法,迷惑了众人似的。”
这事确实很不对劲,但他先前因事不关己,并未细想,也不想多管,如今与她被困在这里,暂时无法离开,便仔细把这事梳理了一遍,而后他得出个结论,“那背地里暗中安排这一切的人,似乎是为了让姜姑娘嫁给秦书恩。”
听见他的话,明芸秀猛点头,“我就说嘛,这一切一定与那位姜姑娘月兑不了关系,她八成是收买了哪位高人,预谋设计了这一切。”忿忿不平的说到这里,她疑惑道,“也不对啊,我是因为遇上大雨,才会凑巧去那处庄园避雨,她也是直到那时才知我要嫁的是她心仪的秦二公子。”所以事先预谋是不太可能的。
说着话时,感觉到他吐出的气息不时拂在颈侧,那微微的麻痒逐渐蔓延到她整个身子,她忍不住扭动了下娇躯。
舒长贞低喝了声,“别乱蹭。”两人靠得如此近,她身上的幽香充斥在他翼间,已隐隐蛊惑着他,她又磨蹭着他,让他身上的邪火更旺盛了几分。
明芸秀羞窘回道:“我有点痒,好像有蚂蚁在咬我。”
“在哪?我帮你吹走。”
“不、不用了,好像走了。”说完,她没忍住再补了句,“哎,你能不能把脸移个方向?”
“做什么?”
她羞赧了一下,终于还是老实说了,“你吐出的气弄得我很痒。”
默然一瞬,舒长贞把脸转回去,直视着她。
昏暗中,明芸秀迎上他黑幽幽的眼眸,心微微一颤,连忙重提适才的话题,来缓和那抹尴尬和悸动,“那个……你说这么短的时间里,姜姑娘要上哪去找高人来安排这一切?”胸腔里的鼓动声,大得让她面红耳赤。
“说不定她身边正好就有这样的高人。”他身边都跟着一只鬼了,对世上还有其他的鬼神或是奇人异士,他毫不怀疑。
“嗯,也不是没这可能。我都没看出她是这么阴险的人,为了嫁给秦二公子,竟然这么算计我,想让我代嫁她嫁到张家去,实在是可恶。”她骂了声。
“她若真是因为心悦秦书恩而嫁给他,只怕日后也得不到什么好。”
她不明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前言公子不是说她是因讨得了秦二公子的欢心,才被秦家留下的吗?”
“秦书恩身边的小厮都是他的房里人。”他委婉的暗示她,这事是言松告诉他的。
虽然早就听李子说过这事,如今听舒长贞亲口证实,还是让明芸秀吃惊地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当真好男色,还养在了身边?”别人是有通房丫头,他则是有通房小厮。
“嗯。”舒长贞淡应了声,接着吐出一句,“失礼了。”失血过多,让他晕眩得无法再撑住,整个人覆在她身上。
明芸秀身子顿时一重,被遽然压下来的重量给压得一时有些顺不过气来,想到他刚才流了不少血,她神色大变,“你怎么样了?”
“还死不了。”他嘶哑的说了声。
这时雷子望穿过马车飘了回来,告诉他外头的情形,“长贞,泥石淹没了这辆马车,言松他们在外头挖,但那些泥石实在太多,因此一时之间找不到马车的位置,他们又看不见我,我也没办法告诉他们。”
听见雷子望的话,舒长贞朝明芸秀说道:“压在上头的泥石太多,言松他们可能一时找不到我们,你想办法发出声音,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哪。”适才一直强撑着,此时的他实在已无多余的力气叫喊了。
“发出声音?那我用喊的好了。”说着,明芸秀深吸一口气,张嘴大喊,“救命,救命啊!我们在这儿……”
她清亮的叫声回荡在他耳边,震得他一阵耳鸣,他低斥了句,“你小声点。”
“我叫太小声,万一他们听不见怎么办?要不我帮你堵着耳朵。”说着,她伸出手分别掩住他的两耳,然后吸饱一口气,高声不停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外头的人听见没有?我们在这儿……”
她温热的掌心覆住他的耳朵,他幽暗的双眸沉沉的凝视着努力叫喊的她。
当初想娶她不过是想利用她的身分,然而相处这几日,他发现她的性情豁达,所思所想有别于一般姑娘,也许因此让他不知不觉间对她有了几分欣赏,所以当时在惊见马车被滚落的巨石给撞翻时,他连考虑都不曾,便跳进马车里想救她。
不过,他并不后悔,若重来一次,他仍会冒险救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叫声让外头的人听见了,车顶开始微微震动。
坐在马车里,明芸秀掀起车帘觑望着前头的另一辆马车,那里面坐着受伤未愈的舒长贞。
五天前,随从们挖开了覆住马车的泥石,终于将他们从马车里给救了出来。
似是知道他们获救了,舒长贞这才放心的昏过去。
也是直到那时,她才知道他身上的伤不只后脑杓那处,还有背脊处,衣服都被鲜血给浸透了,而当时他竟然撑了那么久,连吭一声都没有。
后来他持续昏迷,她一直守在他床榻边,看到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不知怎地流下了泪来。
她捂着嘴哭着说:“你终于醒了!”
“我又没死,你哭什么?”他皱着眉头,嘶哑的道。
“你伤成那样,一身的血,差点把我吓死了!”她赶紧端来药要喂他,“我扶你起来,你快把药喝了。”
他倚着靠枕,瞥了她一眼,神色倦怠的驳了句,“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不像要被吓死的样子。”
“是差点,差点的意思你懂不懂?”她吹凉药汁喂进他嘴里,“你伤得那么重,那时候怎么不跟我说?”
他反问,“说了难不成你能马上治好我,或者能施法把我们变出去?”
她被他的话给恼得很想把汤药直接灌进他嘴里。
见她噘着嘴不再搭理他,舒长贞眼里滑过一丝笑意,问:“我昏迷多久了?”
她开口回了句,“一天一夜了。”
“我竟昏迷了一天。”舒长贞随即唤来随从,交代他们准备准备,稍晚启程返京。
听见他不顾自己的伤,急着要赶回京城,明芸秀情急之下张口骂道:“你想死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伤得有多重,至少也得休养十天半个月。”
“我还有要事得办,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
她板着张脸,怒责道:“再重要的事也比不过你的命重要。好不容易咱们死里逃生,你非得把自己给折腾死吗?若是连命都没了,你有再重要的事也办不成。”
她说完,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把她给看得心里发毛。
想到自己刚才一时没忍住竟骂了他,她连忙好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事有轻重缓急,再重要的事,也要等你养好伤再说,还是你差个人去替你办了?”
目光深沉的注视她须臾,舒长贞忽然扬唇而笑,“你说的没错,若是连命都没了,什么事都办不成了,那就休息几天再走吧。”
见他没怪她,她悄悄松了口气。
喂他喝完药,她离开他房里,遇上在门外的言松。
见她出来,他一脸佩服的朝她拱手,“明姑娘胆子可真大,居然骂二公子,还把他给骂得改变了主意。”这几年跟着舒长贞,他很清楚舒长贞手段残酷,心性狠毒,决定的事绝不轻易更改,对于得罪他的人更不会轻饶。
对他的佩服,明芸秀可没敢收下,“我哪敢骂他,我只是担心他的身子,所以说话难免大声了些。”
而后休养几天,他稍稍好了些,便让人买了两辆马车来,为了避嫌,他与她分别乘坐一辆,启程回京。
明芸秀模着戴在手腕上那只母亲留给她缠金玉镯,思绪飘回他们被困在马车里的那时,当时他对她说了句——
“你若嫁我,我会护你平安。”
平安?也对,他把心都给了那位听雨姑娘,没其他可以给她的了,能护她平安,只是他唯一能给的吧。
不知怎地,她忽然间有些委屈起来,当初答应嫁给他时是迫于情势,没想太多,如今……她起了一丝妄念,她贪心的想要些什么。
可是,她想要的东西,他已给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