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自家兄长的院子,舒长钰问道:“大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舒长钧瞅向进来的弟弟,骂道:“长钰,你也太没用了,四殿下都借人给你了,你还没把人给弄到手,这会儿长贞都要把人抬进咱们府里了。”
“他要纳听雨为妾?”舒长钰一愣之后狐疑道:“大哥,你没骗我吧?”
“他不久前才去向娘说了这事。”舒长钧挥手让一旁伺候的丫鬟斟酒。
“娘答应他了?”舒长钰走到兄长旁的椅子上坐下。
“娘不答应还能如何,他是纳妾又不是娶妻,何况这事他媳妇都同意了。”
舒长钰想到什么,狞笑起来,“哼,他以为他纳听雨为妾,我就奈何不了她了吗?这样正好,人就在咱们府里,我随时都可以……”
舒长钧没好气的打断他的话,“你敢未经他同意进他院子里试试,他那些从大将军府带过来的护卫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该不会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吧!”
几年前,舒长钰曾擅自闯进舒长贞的院子,被那些护卫给揍得鼻青脸肿,差点连娘都认不出来。为此爹娘震怒,命府里的护院去拿下伤了他的人,后来那些护院一个个被打得像破布似的给扔了出来。
而后舒长贞说道,那些人都是他舅舅派过来保护他的人,不支府里的月银,不听舒府的差遣,只听他一人的命令,若再有人敢擅闯他院子,就当窃贼来处置。
慑于那些人的身手,没人敢再闯进他院子里,多半也是因为这样,舒长贞才会想将古听雨给抬进门来,护在眼皮子底下。
听他提起那件事,舒长钰肥胖的脸孔恨得扭曲起来,“就连四殿下的侍卫都不敢得罪他舅舅手下那些人,难道就让他在咱们府里为所欲为,拿这浑蛋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舒长钧思忖道:“他现在最大的倚仗就是姚是岑,要是没了姒是岑的话……”
“姚是岑深受皇上器重,想除掉他,这比直接杀了舒长贞还不可能。”舒长钰何尝没这么想过,但姚是岑位高权重,且他自己本身又勇猛无匹,当年他身陷敌军的包围时,曾只身一人斩杀近百敌军,他手下那些随从也个个身手剽悍,一个人能打过五、六个人。
舒长钧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冷笑道:“也未必办不到,他手握兵权,皇上难道真对他完全没有一丝忌惮吗?”
“三人成虎,有些话说多了,即使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外头关于卫国公府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让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见他似是有了什么好计谋,舒长钰忙不迭追问。
“这事我得同四殿下先商议商议。”
在古听雨进舒家前一天,明芸秀与舒长贞去拜访近几个月一直在西山礼佛,直到前两日才回京的义母明德长公主。
“芸秀,你嫁都嫁了,本宫本不该这么说,但你这亲事实在是让本宫很不满意,若是我先前在京里,绝不会让你爹将你嫁到舒家去。”明德长公主约莫五十出头,脸庞圆润,一双凤眼斜睨着舒长贞,从他进门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明芸秀一脸讨好的上前给她捶着肩膀,“我知道您这是关心我,不过这门亲事没您想的那么不堪,能嫁给夫君,芸秀很满意呢,世人对夫君多有误解,所以才让您也被那些传言给误导了。”
“其他的也就算了,他是怎么对待自家那些人的,这事还能瞒得了别人吗?他对自己的亲人都能如此狠心,你呀跟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虽说卫国公府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舒长贞对付他们的手段也未免太凶残了,丝毫不顾念父子手足之情。
“那是您没瞧见他们是怎么对他的,呐,您还记不记得我时候有一次在山上迷了路,摔下山崖,当时就是他救了我的。”为了一改义母对自家夫君的印象,明芸秀特意提起这事。
“你不是说那人姓苏吗?”当年为了找救了她的那人,这干女儿还曾央着她帮忙打听,所以她记得这事。
“可不就是舒,不过此舒非彼苏,是我弄错姓氏了。”明芸秀轻笑的接着说:“所以才一直没有找到他,没想到我同他还真是有缘,后来我在嫁到秦家的路上出了岔子,蒙他出手援助,才因而与他相认呢。”她将当时的经过告诉这个打小就疼她的义母。
听她说完,明德长公主对舒长贞才稍稍缓了脸色,“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便来告诉本宫,本宫替你作主。”
舒长贞从进长公主府向她请完安之后,便一直未曾再开口,端坐着默默饮茶,至于明德长公主对他诸多挑剔的话,他就彷佛听而未闻似的,一句也未辩解。
“多谢义母,义母这么疼爱芸秀,真是芸秀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对了,我们还带了礼物要送给您呢。”说着,明芸秀让一菊将礼物拿过来。
身为一国长公主,昔日在宫中时,什么珍宝她没看过,寻常的宝物已入不了她的眼,不过在明芸秀打开那只锦盒,露出里头放置的物品时,倒教她忍不任多看了几眼。
那是一只雕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猫儿,明芸秀轻轻拍着它的头,它嘴里居然发出了喵喵喵的叫声,宛如活物。
“这玩意倒是稀奇。”明德长公主见了,伸手接过,抬手拍着那猫儿的脑袋。
“这是夫君特地找来能工巧匠为您做的,他听说您素来疼我,又喜欢猫,所以费尽心思做了这只猫,来给您解解闷。”
“你倒是有心了。”明德长公主脸上带着笑,睐了舒长贞一眼。
舒长贞这才说道:“长公主对芸秀视如亲女般疼爱,长贞自也当孝敬长公主。”
明德长公主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暖意,不再冷落他,与他叙起话来,问他这猫儿是由哪个能工巧匠所做,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舒长贞一一回答,不多时,就变成他和明德长公主热络的说着话,反倒是明芸秀被冷落在一旁。
他们从猫瑞安装的机关,一直说到雕刻的技艺,再说到或许能运用工匠们的技艺,来改进弓箭的制造,最后舒长贞说道:“某些技艺精良的能工巧匠所制作的暗器,甚至能杀人于千里之外,而不为人所知。
“我曾听闻,有人想除掉自己的一个敌人,遂暗中派人散布那敌人的行踪给他的仇家知道,待两方厮杀起来时,再暗地里用那暗器偷袭他,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人是他的仇家所杀。”
听见他所说的话明德长公主神色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接着脸色顿时一沉,质问道:“舒长贞,你送本宫这只猫,究竟有何目的?”
“长公主多虑了,不过是个匠人做出来的玩物,能有什么目的?”舒长贞笑道。
“你最好别同我耍什么心眼。”明德长公主警告他。
明芸秀连忙缓颊道:“义母,夫君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这只猫儿只是他孝敬您的玩物。”
舒长贞脸上露出一抹不明所以的表情,问了句,“可是我方才哪句无心之语,让长公主想到了什么?”
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见他浑然不似作伪,明德长公主这才缓了脸色,“没什么,只是想起一桩陈年旧事罢了。”提起那件事,她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沉重,显然对那件事仍不曾释怀。
她没说是什么陈年事,舒长贞也没有追问,再叙了几句话后,便与明芸秀告辞离去。
坐在返回舒家的马车里,明芸秀问:“你让人做那只猫送给我义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怎么连你也这么怀疑我?”舒长贞似笑非笑道。
她一脸傲然的睨着他,“我与你做了这么多日的夫妻,你这肚子里在想什么可骗不了我,还不老实招来。”他先前主动提起要去拜访她义母,就已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还费心准备了那样精巧的礼物,要说他别无目的,她是半点也不相信。
“我家娘子果然聪慧过人。”他笑赞了她一声。
雷子望的存在他都让她知晓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也没打算再瞒着她,将雷家一门是如何牵涉进当年二皇子遇害的案子里,因而被满门抄斩的经过告诉她。
听完,她寻思道:“你的意思是当年二皇子遇害,其实是另外有人暗中所为,与当年被皇上处死的那些人无关?”
“没错,那些人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幕后的主使者还逍遥法外。”
“那幕后主使者是谁?”她惊讶的问。
“是四殿下。”他与雷子望暗中查探多年,才查到四皇子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
先前他们手上没证据不足以重翻此案,没想到之前苍平县发生了一起案子,让他们有了人证还有物证——那只当年用来暗杀二殿下的暗器。
“竟然是四殿下!如此来,你想为替雷家平反,岂不是要同他对上?”对方可是皇子,她紧张的抓住他的衣袖。
她着急的模样映在舒长贞黑幽幽的瞳眸里,让他的眼神柔得宛如春风,他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这事用不着我出头,自会有人重新揭开这桩旧案。”从适才的试探里,他已探出明德长公主的态度,她显然早就对当年那桩案子起了疑心,接下来他和六殿下所做的安排,就不难进行了。
舒长贞不想声张,所以派去接古听雨的只是一顶寻常的轿子,悄悄将人从飞烟楼后门接了出来,没惊动太多人,安安静静的抬进了他母亲生前所住的院子里。
寝房里,明芸秀亲自为舒长贞穿上喜袍,由于来不及再裁制新的吉服,这一袭喜服还是他当初迎娶她时穿的那一身。
一边为他换上,她嘴里一边念念有辞,“我大约是这世上最宽厚大度的妻子了,丈夫要纳小妾,我还亲手为自个儿的夫君换上喜服,喜房是我打点布置的,里头有些物品还是从我的嫁妆里搬过去的呢。”
舒长贞听着,忍俊不住的抬手轻点了下她的俏鼻,“是是是,娘子真是这世上最最贤淑的妻子了。”
为他系好腰带,她略显得意的抬了抬下颚,“哼哼,娶到我算你三生有幸。”
舒长贞正要答话,忽然间有人窜了进来,揶揄道——
“何止三生有幸,我看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二公子才能娶到嫂子这么好的姑娘为妻。”来人已来了一会儿,正好听见他们所说的话。
冷不防看见言松,明芸秀吃了一惊,“言公子,你怎么来了?”
“二公子让我来主持婚礼,还让我不能正大光明的走大门进来,得偷偷模模的翻墙而入。”言松接着滔滔不绝的叨念道:“我本来还想着是哪个见不得人的要成亲,来才知道要纳妾。你说你纳个妾叫我过来主持是怎么回事?是怕我吃饱撑着没事干吗了?我跟你说,我可是很忙的,我才刚回京还有许多戏要去看,你纳个妾找我来凑什么热闹?”舒长贞也没打断他,直到听他说完才道:“让你来主持婚礼,这可是给你莫大的面子,这场婚礼可是不同寻常的。还有,今晚不是纳妾,是要正经的拜堂成亲。”
“不同寻常?怎么个不寻常法?”言松问了句,瞟向他身上穿着的那一身喜袍,笑道:“你不都成过亲拜过堂了吗,怎么,还是你拜上瘾了,连纳个小妾都要再正式拜个堂?这可不合规矩呢。”
舒长贞没多解释,只道:“你别多问,待会到了喜堂,你好好主持婚礼就是。”
言松狐疑的瞅他,再看向明芸秀,“嫂子,你就真的这么由着他再跟别的姑娘拜堂成亲,一点也不吃味吗?”
明芸秀故意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幽幽道:“他想这么做,我也阻止不了。”
言松没被她装出来的模样给骗了,毫不气的说道:“嫂子,不是我说你,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看得出你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你突然间这般柔顺,让我觉得很不对劲,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阴谋?还是二公子喂你吃了什么迷心药,把你变得千依百顺?”
她噗哧笑出声,“你也想太多了,没有阴谋,我也没吃什么迷心药。”
“那你一个女人,在丈夫要纳妾时怎地不仅不反对,还容许跟小妾拜堂?”
“唉,这其中一言难尽。”舒长贞没打算跟言松提雷子望的事,她也不好说出来,存心逗言松,她柔情的注视着自家夫君,说道:“言公子,当你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时候,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没办法拒绝他,他想做的事,你会不惜一切的帮他完成,只要他欢喜,你也就欢喜,他若哀愁你也会跟着哀愁,这样的心情你能体会吗?”
“不能。”他从未将什么人放在心上过,丝毫不能体会她所说,他只知道,他不想做的事,任何人休想勉强他。
这时,一名下人进来禀告:“二公子、二少女乃女乃,花轿快到了。”
舒长贞颔首,朝言松说道:“咱们过去吧,喜堂设在隔壁的院子里。”
由于不得父亲的喜爱,舒长贞和姚氏的院子位于舒府最偏僻的角落,对此他倒是颇为满意,因为这里清静,鲜少会有人过来。
言松率先走出去,接下来是明芸秀。
舒长贞刻意走在最后,看向从玉坠飘出来,站在一旁,神色紧张的雷子望,说了句,“莫担心,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我只是……太高兴了!”雷子望的嗓音里有一丝哽咽。
娶了明芸秀后,舒长贞此时已能明白他的感受,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附到我身上去迎接她吧。”
雷子望点点头,上前两步,魂魄附上了他的身。
舒长贞身子微微一颤,神色登时一变。
明芸秀回头一瞥,望见他的眼神时,愣了愣。
那是一双炽烈却又温柔无比、充满着欢欣期待的眼神,但她很快就知道这样的眼神不是因为她,而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她看不见雷子望的魂魄,但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彷佛看见了他。
雷子望看向她,朝她有礼的微微颔首,他知道舒长贞已把他和古听雨的事告诉了她,看她脸上那神情,她显然也认出了他来。
他抬手朝她一揖,道谢,“今日的事有劳二少女乃女乃费心了。”
“只是举手之劳,雷公子无须多礼。”她矜持的回了一礼,“听雨姑娘的花轿要到了,咱们去迎接她吧。”看见自家夫君脸上流露出那样毫不掩饰的深情,她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两个院子相隔很近,几步就到了,处处披红挂彩,大大的囍字就贴在喜堂上。
先进来的言松瞧了瞧喜堂,瞥见搁在高堂位置的牌位时,面露诧异之色,看回舒长贞,开口正要询问什么时,瞥见他脸上那迫不及待的殷切表情,猛地一怔,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来不及多问了,因为古听雨的花轿已到了,舒长贞兴高采烈的出去扶她下轿。
言松一脸纳闷的叨念了句,“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彷佛变了个人似的?”
站在他旁边不远的明芸秀,听见他的话,抿着唇憋着笑。
雷子望小心翼翼的扶着古听雨走进喜堂,古听雨也穿着一身红色的吉服,头上罩着喜帕,与他一块站在喜堂前。
走到旁边坐下观礼的明芸秀,瞟见言松还在打量着被雷子望附身的舒长贞,提醒了他一声,“言公子可以开始了。”今日喜堂上的客人只有她和言松还有一屋子的下人。
言松收回眼光,清了清嗓音说道:“今适逢吉日……男才女貌、佳偶天成……”他说了一堆话后,才终于说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雷、古两家都没人了,所以父母的位置上摆放着雷家先人的牌位。
两人一起向着雷氏先人牌位一拜。
言松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接着再唱道:“夫妻对拜。”他原本以为那牌位是舒长贞已故生母的牌位,可他刚才瞟了一眼,发现上头写的姓氏竟然不是姚,而是雷。
他心里兀自奇怪,舒长贞他娘怎么改姓雷了?接着觑见牌位后头的字,更是讶异不已,那牌位上头所写的竟然是一对姓雷的夫妇。
但此时不好多问什么,他只能暂时压抑着好奇,看着那对新人互相一拜后,他再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见雷子望扶着古听雨走向内室已布置好的喜房时,明芸秀拿着手绢拭了拭濡湿的眼眶。
邱嬷嬷侍立在她身旁,见状,不舍的替她抱屈道:“也难怪你气哭了,这二公子也太过分了,不过是纳妾,居然还行拜堂之礼。”
“可不是,少女乃女乃,您也太大度了,居然还亲自操办二公子纳妾的一应事物,连喜房都亲为他布置。”二兰满心不忿的替她鸣不平。
一菊接腔说道:“少女乃女乃,您为二公子做了这么多,但愿二公子能记得您的好。”事实上这几日她一点都没从自家少女乃女乃脸上看出半点委屈的模样来,心里很是纳闷,服侍少女乃女乃多年,她可不觉得少女乃女乃是会这般委曲求全的性子。
可少女乃女乃偏偏对二公子纳妾的事一句话都没说,还亲自操办婚事,让她实在是看不明白。
听她们三人你一言我,我一语的说完后,明芸秀才出声表示,“邱嬷嬷,我这不是气哭,我是因为感动才哭了。”雷子望的事,她不好告诉邱嬷嬷她们,只能由着她们去瞎猜。
“感动?”邱嬷嬷三人疑惑的面面相觑,丈夫纳妾,她身为妻子,竟然为此感动,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姐是太伤心,所以一时胡涂了吗?
“是啊,他们两人经历千辛万苦、生死两隔,才终于能拜堂成亲,怎不教人感动。”想到雷子望和古听雨的遭遇,她的心也为他们揪了起来。
刚才看见雷子望两眼含泪的凝视着新娘子,那样挚爱却又绝望的眼神,教人看了忍不住为之鼻酸。
这样一对深情相许的有情人,竟然被活生生的无情拆散,无法相守一生,实在是让人唏嘘扼腕。
言松听见她的话走了过来,他此刻有满肚子的疑惑想问,“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怎么成了生死两隔?”
“呃,那只是个比喻,听雨姑娘先前在飞烟楼里,无法常伴左右,岂不像是生死两隔?”明芸秀随口瞎说。
“那个牌位又是怎么回事,二公子连爹娘都换了不成?”言松接着质疑。
“那是听雨姑娘那边的亲人,言公子,你想必也知道卫国公府的人是怎么对待我夫君的,所以这回拜堂时就拜了听雨姑娘的亲人。”明芸秀再编了个理由来敷衍他。
“是吗?我怎么觉得方才的二公子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点都不像原来的他了。”言松意有所指的紧盯着她问。
“你也知道,他心悦听雨姑娘多年,能娶到听雨姑娘,了却他多年的心愿,他约莫是太高兴了,才不像平常那样。”发觉言松似是察觉什么,明芸秀索性自怨自艾起来,“他娶我时都没那么高兴呢,真教人伤心。”
为了避开他喋喋不休的问题,她掩着脸,装作悲戚的模样站起身,“我不想再待在这了,我先回去了,言公子请自便。”说完,她就提步往外走。
满脸疑窦的言松无人可问,最后悻悻然的离去。
回了自个儿的寝房,明芸秀让邱嬷嬷她们都下去休息,自个儿一个人待在房里,猛然思及一件事,她有些焦灼的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
雷子望不会用舒长贞的身子与古听雨圆房吧?
她可以忍受他用舒长贞的身子与古听雨拜堂成亲,但想到舒长贞可能必须碰别的女子,就有些难以忍受。
舒长贞是她的夫君,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属于她的。
他那双手臂只能枹她,他那张嘴只能亲吻她,想到有人用他的身子拥抱别的女子,用他的嘴亲吻别的女子,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很同情他们两人,但是要她出借丈夫的给别的女子,她委实做不到。
她想到喜房去提醒他们这事,但走了两步便顿住步,想到他们阴阳相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已成亲圆了这心愿,此时去打扰他们似乎有些残忍。
何况万一雷子望真用舒长贞的身子,与古听雨做了那事……那她此时过去,也阻止不了什么。
越想,明芸秀便越焦躁,一颗心宛如在锅里煎着的鱼一样,翻来覆去难以平静。
她一夜难眠,伫立在窗前,瞅着漆黑的天际飘下白茫茫的雪花。
想到先前拜堂时,雷子望含着泪,那绝望又痴情的眼神,她的心蓦地软了下来,轻咬着唇,喃喃说道:“罢了、罢了,就当成全他们一次,但以后绝不会再有以后了!”
她在房里枯等了一整夜,直到翌日天亮,舒长贞才回了寝房。
明芸秀瞥见他进来时仍穿着那身喜袍,从他的眼神里,她认出这人是舒长贞本尊,连忙迎上前去,“你回来啦。”
“嗯,我困死了。”他布着血丝的双眼透着掩不住的疲惫,进房后,直接躺到床榻上,和衣就睡。
“你昨晚都做了什么?”明芸秀在一旁摇着他问。
他微微睁开眼,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抱着,咕哝了句,“芸秀,陪我睡会儿。”
她着急的想知道,“昨晚你们有没有……”
“子望和听雨昨晩对看了一整夜,困死我了,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乖。”他说着眼睛一闭,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让魂魄上身,一时半刻对他身子影响不大,但他这是头一回让雷子望附身一整夜,魂魄的阴气侵蚀他身上的阳气,令他异常疲惫。
听见他们只是对看了一整夜,明芸秀紧绷着的脸顿时露出笑容,一晚上的焦虑因为这句话全被驱散了。
她替他掖了掖被角,瞥见他身上的喜袍,小心地替他月兑下,而后便托着腮坐在床榻旁,垂眸怔怔的看着他的睡容。
睡着的他少了平日里的那份戾气,宛如当年她在山上遇上时那般温良柔善。
明明就是一个温柔的人,要逼着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本性的良善。他常常让雷子望附他的身去见古听雨,这不只是因为雷子望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因为存在他心底的那抹良善温柔,并没有真正被扼杀。
她在他耳边轻喃道:“只要是你,什么样子我都爱。”
古听雨的性子柔雅温顺,说起话来细细柔柔的,明芸秀在她面前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嗓音,叮嘱她,“你放心,我会跟着你一块去见婆婆,这舒家人个个都如狼似虎,一掐着你的弱点,就会扑上来狠狠咬住你,所以你记着,不管她们话说得有多刻薄,你都别当真。”
婆婆一早就派了个丫鬟过来,让新进门的古听雨过去请安。
古听雨的身分与她不同,她还能装装病避开婆婆,但古听雨身为侍妾,若是也这么做,只怕婆婆不会留情,而是直接派人过来教训她,为免她遭婆婆刁难,她只好亲自陪古听雨走一趟。
古听雨面露一丝惧意,“她们若是为难我,我该怎么做才好?”以前她也曾听雷子望提过卫国公府的一些事,知晓里头的人泰半都不是什么好人,她害怕自己应付不来。
“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有我在,我会帮着你的。”
“多谢二少女乃女乃。”古听雨朝她福了个身,向她道谢。
明芸秀挽着她的手笑道:“你别跟我这么客气,我夫君与雷公子就像亲兄弟一般,咱们也像姊妹一般相待就好。”
“嗯。”她轻轻点头,与明芸秀一块走出院子,准备去向李氏请安。
两人浑然没发现雷子望也跟来了,他跟在舒长贞身边多年,自是知道李氏是什么样的人,不放心自家妻子去见那老妖婆,所以舒长贞一早出去前,他便让舒长贞将玉坠留在房里,打算亲自跟着过去。
两人一路来到李氏住的跨院,谢映、杜虹还有其他小妾都已等在小厅里。
李氏还未出来,明芸秀便拉着古听雨走到谢映身边,笑着朝她喊了声大嫂。
谢映看了她一眼,微微朝她颔首示意,没出声。
杜虹一瞧见她,便酸了她一句,“哟,咱们二嫂这病终于痊愈了呀。”自打明芸秀嫁到卫国公府后,几乎都“抱病”在身,鲜少来向婆母请安,对此她又羡又妒,她也不想天天来向婆母请安,看那老太婆的脸色,但又没胆子装病不来。
明芸秀佯作柔弱的按着胸口,轻蹙眉心,“还没全好呢,还在服药,只是今日听雨第一次过来拜见娘,我担心她不熟悉咱们府里的规矩,万一冲撞了娘,惹娘生气,那可不好,所以便撑着身子陪她来一趟。”
杜虹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二嫂对二伯的小妾还真是关心啊。”自家丈夫觊觎古听雨的事,她早知情,因此她对听雨打心眼里厌恶。
“都是一家人,听雨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多关照她一些也是应当。”明芸秀用着一副温良贤淑的表情说道。
杜虹还想再说什么,这时,李氏走了进来,一屋子的人连忙朝她福身行礼问安。
李氏坐下后,摆摆手让她们也坐下。
明芸秀坐在谢映的下首,古听雨是侍妾,需与其他的侍妾们坐到后头的矮凳上。
李氏朝明芸秀看去一眼,语气不阴不阳的说道:“你这身子好了?”
明芸秀温声回道:“这阵子我的脑袋时不时就会犯头疼,每天还会抽搐个一两次,大说还得再服好一阵子的药,为免在娘跟前失态,所以无法每日来向娘请安。”说着这话时,她刻意抬手揉着那日被果子砸到的额头,有意提醒李氏,自己之所以“犯病”,可是全拜她所赐。
李氏没好气的道:“你这病别是娘胎里带来的吧,万一治不好,日后怎么替长贞生儿育女?”她可不怎么相信一颗果子能把她给砸出这么大的毛病来。
明芸秀不疾不徐的回道:“也许如娘所说真是胎里就有病,只是这些年来一直好端端的,也不曾发过病。”言下之意是指,她会犯病,还是李氏所造成。
李氏哪里会听不出来她这弦外之音,目光一沉,倘若不是碍于舒长贞,她早让婆子甩她几个大巴掌了。
这气不能朝她身上撒,李氏转而看向古听雨,“你就是长贞新纳的那个侍妾?”
古听雨起身柔柔的应了声,“是。”
李氏存心刁难她,沉声道:“你声音那么小,说给蚊子听呢。”
古听雨提高嗓音回道,“回夫人的话,正是奴婢。”
“我听说你是青楼里的一个妓女,这可是真的?”古听雨的来历她早一清二楚,这么问不过是想要羞辱她。
“是。”古听雨轻掐着手绢应道。
见婆婆有意为难她,杜虹也落井下石道:“娘,我听人说青楼里的妓女都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这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真不知二伯是怎么想的,那些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要,偏偏看上一个青楼妓女,还迎回来,也不怕沾上什么脏东西。”她脾气本就不好,对古听雨又极不喜,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棍的嘲讽。
跟来的雷子望听见她的话,愤怒地飘过去对着她拳打脚踢。
杜虹隐隐觉得身前似有一阵阵冷风拂过,不禁拢了拢襟口。
李氏听见她的话,冷着脸附和道:“长贞性子桀骜不驯,听不进别人的劝,咱们一心为他好,他只当咱们是要害他,纳了个妓女进门,他不怕人家笑,咱们还要脸面呢。”
古听雨见她们左一句妓女右一句妓女的不停羞辱她,也不敢反驳,脸色发白的咬着下唇。
见她这般委屈的模样,雷子望心疼死了,抬手想拥住她,整个人却穿过她的身躯。
他泄愤般的跑到李氏跟前,即使知道打不了她,仍是抬手狠狠甩了她几巴掌,想替心爱的妻子出气。
李氏觉得面前不停有冷风拂来,疑惑的朝四下瞅了瞅。
明芸秀见婆婆和杜虹蓄意让古听雨难堪,出声替她说了几句,“娘,听雨出淤泥而不染,她身在浊世心如白莲,比起很多人来都还要清白无垢,否则夫君那么挑剔的人,哪里会随随便便就瞧上,就像他娶我也是千挑万选才选中我一样,倘若真是品性低劣不堪的人,我夫君是绝瞧不上的,娘就无须多虑了。”她看向杜虹,意有所指的说了句,“弟妹与其替我夫君操这心,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三叔。”
杜虹登时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芸秀盈盈笑,“弟妹想到哪去了,我是见天气越来越冷了,让你多留意留意三叔的身子,多给他补补,咱们为人妻子,照顾夫君的身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说完,她身子忽然一晃,险些要从椅子上摔下。
旁边的一菊连忙扶住她,焦急的喊了声,“二少女乃女乃怎么了?”
“我好像又要发病了,快,扶我回去吃药!”
一菊要搀她起来,可她彷佛真的难受得撑不住身子,一菊一个人扶不起,明芸秀虚弱的朝古听雨喊了声,“听雨,过来扶我回去。”
古听雨连忙走过去,与一菊二人一边扶着她。
她站起身后,朝李氏虚弱的说道:“娘,我约莫又要犯病了,恕媳妇先告退。”
李氏沉着一张脸,也不出声。
明芸秀没得到响应,等了会儿,身子忽然一软。
一菊吓得惊呼了声,“二少女乃女乃!”
“快扶我回去吃药,免得在娘跟前犯了病,对娘不敬。”明芸秀气虚的吩咐了句,不再等婆婆开口,示意一菊和古听雨扶她离开。
她们走后,杜虹不满的质疑道:“娘,我瞧她说不定是装的,方才分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犯病了?”
一向寡言的谢映冷不防的说了一句,“她就算是装的,你又能拿她如何?”
杜虹驳道:“她若是装的,就让娘抬出家法来治治她,不能让她再这般嚣张下去,否则她真当咱们都是好糊弄的,以后娘还能管得住她吗?”
谢映淡漠的脸上闪过一抹嘲弄,提醒婆婆一件事,“上回娘都还没让人掌掴她,外头就传出那谣言,若真动了她,咱们府里的名声怕是要更坏了。”
她嫁进舒家多年,冷眼看着舒家人与舒长贞明争暗斗,见舒长贞一人就震住舒家那么多人,她心里多少有些佩服他,后来明芸秀嫁了进来,这几日见了她的所为,她对明芸秀隐约有几分欣赏,因此见杜虹想挑唆婆婆对付明芸秀,才会罕见的替她说上几句话。
李氏闻言面沉如水,卫国公府的名声若再坏下去,被言官弹劾,她担心皇上说不定真会动怒拔了他们卫国公府的爵位。
“娘,难道咱们就只能眼睁睁任由她对您这般不敬吗?”杜虹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声了,只想给明芸和古听雨一点颜色瞧瞧。
李氏纵使对明芸秀与古听雨很不喜,却分得出轻重,她看得出杜虹不过是想借她的手来教训明芸秀和古听雨,喝斥道:“你给我闭嘴,该怎么做,我还用不着你来教我!”说完,她不悦的摆摆手,“没事的话,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