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齐若安在陈嬷嬷房里练字、学打算盘,而韩沐秦则是窝在房间内看他差遣小厮买回来的小黄书,钻研如何“持久”的方法。
用过晚膳后,齐若安回到自己的房间,摊开练习用纸,动手磨墨。
如意已被她叫去休息,她怕如意又要叨叨絮絮说着今天下午秋岚的事,让她无法定下心来练字。
可墨尚未磨浓,心思已经神游。
她一直以为韩沐秦还喜欢着秋岚,怎看他下午的表现却不是这回事?
那个“小姨子”的理由也太牵强,一般男人除非有意思,否则应会对小姨子保持礼貌的距离啊!
怎么想都觉得那只是搪塞秋岚的理由。
那他这几天陪着秋岚到底是为什么呢?
还是因为韩夫人动怒了,才不得不牺牲秋岚?
可据她所知,他不是会为了保全自己,把他人推出去顶的那种自私的人!
他有次散步时差点摔跤,刚巧韩夫人经过,韩夫人生气的责骂他的丫头,还是他替丫头说话,那丫鬟才免于被家法痛打一顿。
更何况秋岚还是他喜欢的人,他更不可能这么做了。
齐若安越思考,脑袋越糊,遂摇了摇头,专心练起字来。
婆婆好不容易愿意接受她,她可得勤快点赶快把陈嬷嬷教的内容全部背起来,才不会让婆婆失望。
“还在练字?”
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专心。
齐若安抬起头来望着刚沐浴完,头发尾端还滴着水的韩沐秦,她忙搁下笔起身上前。
“怎么过来了?”
他身上有股清新的皂角味,不过她关心的却是发梢的滴水,连忙拿来布巾,轻轻拭干。
她的贴心使他不禁动容。
当初替嫁了个老姑娘过来,还以为是捡了人家不要的,现在才发现其实是块珍品。
韩沐秦坐在凳子上,眼扫过一遍桌上的习字。“我来看你要练字练到何时,才肯回房间睡觉。”
回房……?
她的房间不就在这……
韩沐秦突然握住擦发的手,“你没忘了今天下午娘说的话吧?”
齐若安顿了下,想起婆婆叨念过韩沐秦,怎么还让她住在这,但她以为是婆婆故意念给秋岚听的,是要给秋岚难堪,毕竟她住在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之前,没有人关心她住在哪啊。
齐若安很想问韩沐秦,真没打算娶秋岚为妻吗?
还是迫于婆婆不喜欢秋岚的关系,才勉强低头的?
她知道韩沐秦很孝顺父母,从不曾忤逆过父母的意思。
她抿了下唇,虽知自己不该问,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对秋岚的事,打算怎么办?”
韩沐秦霍地一把将人拉下来,坐在他的大腿上。
齐若安不习惯这样的亲昵,觉得有些别扭。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一双深邃的黑眸炯炯盯视着她。
“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接受。”
“就算我娶了秋岚之后你必须当小妾?”
她点头。
“就算我有了秋岚之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迟疑了一下,发现他正盯着她,连忙点头。
“就算把你休了要你回娘家?”
这些都是他偷偷躲在房子后面听到的。
他比韩夫人还早到西偏房,只是因为看到秋岚跑来她房间,才躲起来,想知道秋岚在打什么主意。
听着秋岚对若安的冷嘲热讽与威胁,他的拳头不自觉的硬了。
真没想到,他竟曾在这样一个心思恶毒的姑娘身上放了这么多感情。
他当初肯定是瞎了眼了。
齐若安闻言,身子倏地僵直了。
韩沐秦的掌心可以感觉到她背脊的僵硬。
“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语气僵硬的说了这句话。
“那你自己怎么想的呢?”
“我吗?”
“在不管我的决定的情况下,你,”韩沐秦手指向她的心窝,“真心话为何?”
她的响应跟在秋岚面前所说的一模一样,兴许她并未说谎,可她真心这么想的吗?
“刚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齐若安嗓音有些虚而轻,就怕稍用点力,眼泪就要跟着一起出来了。
“既然你这么想当个贤妻,那我再问你,你知道我娘还在生秋岚的气,你觉得该怎么让我娘愿意接受秋岚呢?”
原来下午时,他只是顺着婆婆的话说,心底其实还是希望秋岚嫁进来。他拿这问题来刁难她,未免太过残忍。
“我不晓得。”齐若安一说完,就把下唇重重咬住,克制心情的波动别过于剧烈。
“你以后每天去我娘面前说秋岚的好话,如何?”
“……好。”她觉得她的身子好冷,冷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主动去跟我娘说,你愿意当小妾,让秋岚嫁过来当正妻。”
齐若安暗暗将手藏在襦裙里,别被人瞧见它正在发着抖。
“好。”她只说得出这个字,再多就不行了。
“还是你直接自请休妻?”
“好。”泪水再也忍不住,她连忙站起来,背对着他,偷偷拭泪,“我明天就搬出去。”
后头有他自椅子上站起的声音,也听到朝她走来的脚步声,怕被看见她掉眼泪,她连忙移步走到另一边,“时间有点晚了,你该回房休息了。”
“赶我走?”
“我们……不是夫妻了,你不该待在我的房间里。”她快步走到对角。韩沐秦再靠近,她又迅速走到另一边去,显现了她柔弱外表下的倔强。
韩沐秦暗笑一声,蓦地加快脚步,在她察觉走开之前,抓住她的手腕,原地转了个半圈,摔进他的怀中,铁臂紧箍,让她动弹不得。
大吃一惊的齐若安双眼已经哭红了,挣扎着想要月兑离,但韩沐秦却是越箍越紧,就像她的**,每次只要他想离开,她就会把他狠狠地锁着。
他将她握得死紧的粉拳,硬是从层层迭迭的罗裙内抓了出来,掰开紧合的五指,掌心有深深的四个月牙印。
他将那可怜的,被欺凌得疼痛的掌心凑到唇前,印上。
齐若安有些错愕,更多的是不解。
他既然不要她了,又何必亲昵?
轻轻吻过四个月牙印,他方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水阵溢进了更多困惑。
“什么都要让给你妹妹。”
不,她没有让,而是他本来就不属于她。
她只是因为秋岚不肯一赌自己的未来,才有这个替嫁的机会,去拥有不属于她的男人。
她头一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怕在他脸上瞧见残酷的严厉的现实,怕被他看见软弱的泪水,被他知道她的心意,她会羞耻得无法自处。
但她现在抬头了。
因为他说不喜欢她什么都让给妹妹的行为。
她想知道,他何出此言。
齐若安仰首,入目的是浓眉紧攒,隐约带着薄薄怒气的容颜。
他在生气。
为什么?
她不是都照他的希望、他的要求,没有半点抗议的答应他了吗?
心里升起疑猜,但不敢确定——
不敢确定他愿意要她,不敢确定他刚才说的那些残忍的话都是故意戏弄
她,不敢确定他是真的不娶秋岚了。
她不管外表、资质、年纪没有一样比得过妹妹,他又怎么可能要她而不要秋岚呢。
她唯一胜过的,就是喜欢他的这份心意,只要能够让他好好活着,就算要她用这条命去换,她也是愿意的。
她比秋岚爱他。
所以更让她无地自容。
若被晓得,就不用活了。
她竟然无耻的觊觎妹妹的未婚夫。
心口蓦地一个抖颤。
莫非是,他发现了?
他在试探她吗?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她这辈子都不被看得起,她的出生还是母亲的勾引,她只求一个人别轻视她,其他人的眼光想法,她均可不放在心上,就只有他不行!
“我没有让,”齐若安细嗓颤抖,“你本来就是秋岚的未婚夫,我是替嫁过来的,我是……我都二十了,只想有个归宿,嫁过来就是赌一把……”不能被他知道她这般下作,她承受不了来自他的鄙视目光。
“为了赌这一把,连续十来天,衣不解带的照顾我?”
“对……你康复了,我才能顺当的有个少夫人的位置。”
韩沐秦抬起低垂的下巴,好让她的心绪无所遁形。
“可是我叫你当小妾你也答应了。”
“我……我只是要一个立足之地。”别这样看着她,拜托。
“我叫你自请休妻你也答应了。”韩沐秦步步进逼。
他果然是在试探她啊。
齐若安用力闭上眼,面色苍白。
“丈夫的意思,妻子只能顺从……”
她力持语气平稳,不渗入感情,以免被抓出端倪,但这不是韩沐秦要的答案。
她一直都是那么的沉稳,偶尔出现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小慌乱,也能很快的定了心神。
稍早,母亲在用完膳,与他到花厅喝茶,当时的齐若安才能用饭,而那时母亲在啜了口茶后,低声说了,“其实仔细想想,若安性子挺稳的,适合当主母。”
她不争功不诿过,处事不马虎,不像秋岚满身娇气,以为跟男人撒个娇就万事太平。
而她这个妻,却从不撒娇。
知道自己不得喜爱,就自作主张整理了一个小房间住下,摆明就是把少夫人的位置让出来了。
不用等他迎另一个女人入门,就双手奉上。
那不忮不求的样子,表面看来就像她说的话那样淡漠而略显无情——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其实不然。
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做生意,识人有他的一套,他唯一没看出的就是秋岚的绝情。
秋岚的性子他大概也模熟一二,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发现端倪也能往好的方向自我解释,掩耳盗铃。
但,患难果然见真情。
他一直知道秋岚是有些势利的,注重荣华富贵,但他却认为这是商贾之妻该具备的特性,不爱钱又怎能赚大钱呢,却没想到她的这份势利不仅是钱财,还用到他身上来。
这场大病,虽然差点夺走了他的性命,却让他获得一个真心为他着想的妻子,彻底看清一个女人,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他一直认为若安是喜欢他的,只是他不懂,为什么她要在这方面画界线,不肯被瞧见真心。
他想把她的真实心意逼出来,说出实话。
要不,他已经开始喜欢她了,可不准她不动情。
“也就是说,有没有我这个丈夫,你根本不在乎。”韩沐秦咄咄逼人。
“不是……”
“不是?”韩沐秦微挑浓眉。
“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齐若安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她很想说,是的,她在乎,比任何人都在乎,但她能说吗?她暗暗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眼。
“我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
韩沐秦微眯起了眼。
她真是把一个温顺、听话的妻子做得极好。
以夫为天,不敢违逆——表面来看。
他不禁有些怒气升腾。
韩沐秦霍地改擒住她的手腕,往主屋方向走。
他走得快,齐若安跟得踉踉跄跄,她咬住牙,不敢叫他走慢点。
进了寝居,韩沐秦将她扔到床上。
“既然你都要走了,咱们来最后一次吧!”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怒气,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哪儿说错、做错了吗?
还是她不愿坦白证实他的臆测,认定她说谎,所以不高兴?
即便他怒了,她也必须守口!
虽因为他的怒火,而使她有些胆怯,心头涌上全盘托出的念头。
可说了,一定会后悔的。
她必须坚持到最后,明日,带着这些天与他相处的回忆离开。
她想,这应该足以让她撑过这一生了。
念头一个转换,分开就不那么疼了。
……
日头刚在东方露出鱼肚白,齐若安就醒了。
她一向在这个时候醒来,漱洗、换衣之后,来到厨房,与厨娘一起准备早膳。
她样样细致,妥善打点,竭尽全力做好一名媳妇。
她扶着额,身子莫名有着深深的疲累。
想起身才发现细腰被一只长臂圈住了,动弹不得。
她想起昨晚是最后一夜,今日,韩沐秦就要赶她出门了。
她终究是找不着自己的立足之地。
这被遣送回娘家,不知要受到多少讪笑。
胸口沉重,几乎没有什么精神支撑自己起身。
但只要她还在韩家一天,该做的事就得做好,不能落人口实。
她轻轻拿走腰上的手臂,原本已经被熨烫得温暖之处,蓦然一片凉。
她坐在床上,看着身边睡得熟的丈夫,指尖撩开覆在俊颜上的发丝,一滴清泪不受控制的滚落,竟然滴落在他颊上。
她连忙揩去,不料竟把他扰醒了。
清晨的屋内还是一片昏暗,桌上的烛火早就熄了,放下帘子的床里更是一片黑。
“要做啥?”他哑着嗓问。
“我去准备早膳。”
“不是有厨娘?”
“我跟厨娘一起准备。”
“别去。”韩沐秦把人拉下来,脸埋上她的胸口,“冷。”
齐若安连忙拉起被子,将他盖得稳妥,就怕还没调养完全的身子着凉。但他还是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我得去煮早膳。”她不得不再开口提醒。
“就叫你别去。”真是讲不听。
“娘说……”
“娘也从没起个大清早去弄早膳过。” “早膳不就那些菜吗?不需要盯。”
韩家人早上胃口一向不怎样,膳食准备得简单,倒是晚膳十分注重,鸡鸭鱼一定具备,所以韩夫人也只特别盯晚膳而已,早午两餐,全权交给厨娘处理。
“但我还是……”
韩沐秦忽地将她翻过身来,面朝着他,整个被他抱进怀中。
“暖。”他舒服一叹,“别动,我困。”
他都这样说了,她能不照做吗?她就怕他着凉生病,落了病谤。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齐若安闭上眼睛,乖顺的任他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