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董事长,您说得都对。”她眼神忧伤,语气却十分温和。“不过怎么办呢?我就是学不会呀,就像尽避我心里很高兴、很感动您邀请我到您家里过年,但我脑子想的却还是“我凭什么身分和资格跟您家人吃团圆饭呢”?还有,“若是这种和家人一起过年的滋味上瘾了以后,将来却再没有这种机会了,那等明年春节的时候,我一个人自己跟自己过年的感觉,好像也就更凄凉了”。”
电话那端默然了很久很久。
“鹿小姐,你真的想很多。”周父揉着眉心,头一次同情起自己的儿子。
她忍不住笑了,坦率清朗地道:“我很麻烦吧?”
“对,非常麻烦。”周父自认自己素来心机重,但也没有她的脑回路绕得那么复杂,一不小心都能把他绕晕了。
他家那个傻大个儿子该不会就是这样掉坑的吧?
但也许是鹿鸣“自污”得非常坦荡荡,周父竟荒谬地生起了一丝丝“这小泵娘挺有自知之明还率直老实到有那么一点点可爱嘛”的心情。
不过下一瞬,周父又打消了这个无比违和的古怪念头,语气恢复肃然冷硬。“鹿小姐,纵使你明知拒绝我的提议,会让我对你的印象大大扣分,你依然不改变你的决定吗?你——就不怕我吗?”
“怕呀!”她态度平静温和,“我也会怕您不高兴,不过怕归怕,我的决定还是一样。虽然……总觉得像您这样纵横四海、翻云覆雨的大人物,论胸襟气度格局都不是一般人所能及,您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就对我发脾气?我想想,好像也不太科学。”
周父在电话那端又不说话了,像是陷入沉吟。
本来很平心静气的鹿鸣被这样漫长的沉默惹得也有点小小不安起来,忍不住回想刚刚自己是不是一时冲动热血上头,又说了什么太嘴贱的话了?
没有吧?
她从头到尾都挺诚恳的啊!
唉,果然,见家长什么的,就是全球十大棘手事件之一。
周父却是在想,他好像……有一点点……略能理解自己家那硬邦邦臭脾气的小子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随你吧。”经过漫长的、尴尬的无声“对峙”后,终于传来周父的声音。
她不自觉地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吞了口口水,试图稳着声线道:“谢谢您的体谅。呃,在这里先预祝您和您家人新年快乐,心想事成,那个,大吉大利。”
周父板着脸,哼了哼,“嗯。”
鹿鸣却没能看到手机那端,有个中年帅大叔默默别过头去,肩头微微可疑地耸动了两下……给憋的。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一通差点要了她老命的电话,鹿鸣觉得自己冷汗湿透了背心,感觉头顶上的血槽都几乎被清空。
得回家吃碗满汉大餐压压惊。
回到花莲后,神出鬼没的第五组又回去原来潜伏的地方蹲点了。
不过在消失之前,其中一位自称是前英国秘密情报局人员的平头帅哥跟她交换了Line——莫名其妙就跟“前特务”开启加好友状态什么的实在好玄幻啊——并且告诉她,只要一找到林妲的下落,将第一时间通知她,但是在老板还没回国前,他们会严密保护她的安危,并且确保她不会擅自行动、以免遭遇任何可能的危险。
鹿鸣嘴角有点小小抽搐,不过还是点头谢过了。
“我的生活一点都不想要搞得跟电影一样刺激啊!”她坐在熟悉的漂流木餐桌前,帮自己泡了杯热腾腾甜丝丝的可可,捧着温暖的杯身,叹了口气。“这到底算爱情片?恐怖片还是谍报片?就不能只是单纯的女性自觉励志片吗?”
她回到花莲,就是努力想让自己回归到最简单的生活步调,但无论是想起还在外面自行上演活尸片的林妲,或是飞到了俄罗斯边境坐镇,正在“即刻救援”的周颂,甚至是一直搞失踪不愿现身的姬摇阿姨,都让她怎么也不可能安安静静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真的很担心他们两个。
而且,她的亲人,也只有他们两个了……
手心里捧着的热可可不知在何时已经冷透,鹿鸣却连动也未曾动过一口,她望着逐渐黄昏,被夜色包围的窗外……
他不在,姬摇阿姨也不在,独自对着显得大得惊人的上下两层民宿,这个原来已然被她认定是“家”的地方,鹿鸣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寂寥与害怕。
明明,她早就应该要习惯自己一个人了啊?
鹿鸣怀着乱如麻的心绪,就这样胡里胡涂又备感煎熬地混过了一天又一天。
白天她一遍遍机械化地打扫着里里外外,地板窗框擦洗过一回又一回,连外头被冬天季风刮落的落叶都扫得干干净净。
晚上她则是抱着毯子蜷缩在单人沙发上,对着嘻嘻哈哈热闹吵杂的电视发呆。
——不知不觉间,再几天就要过年了。
可鹿鸣连去采买年货的心情都没有,家里依然只有满柜子的泡面,然而除夕吃什么?过年怎么过?现在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鹿鸣几次忍不住想要打电话或是传讯息询问周颂现在状况如何?他人到哪里了?是不是平平安安的?
她知道,他要去处理的是非常严重的大事,她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能扯他后腿。
他在飞机抵达哈巴罗夫斯克的时候,曾经传了个安全到达的讯息给她,并且要她别担心,他很快就能回到她身边。
那则讯息她反复看了又看,指尖轻轻抚模着上头的每一个字眼,心中滋味千头万绪,情不自禁以他为傲,又深深替他担忧不已。
她只能不断在内心暗暗折祷老天庇佑所有人——尤其是他——都能平安归来,事件圆满落幕。
电视上,网络上,鹿鸣也持续地搜寻着相关的新闻,但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担忧的是,这整件事一直被封锁得好好的,在情势好转前,不曾暴露出半点消息来引起家属恐慌,甚至引发全球媒体嗜血追逐。
哈巴罗夫斯克山脚下一驻所内,有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精壮男人围着一大张会议桌,专注地聆听着上首那个高大的东方男人的说明与指挥。
“目前全区已经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周颂声音低沉地开口,“地面积雪超过一公尺,风力强劲,救援直升机完全不可能升空,所以我们必须尽速组建一支救难部队直接攻顶,有十辆雪地重型越野机车刚刚送到,相关负载器材也准备齐全,这次哈巴罗夫斯克相关单位授予我们最大的权限通行无阻,但暴风雪是我们最强的阻碍。你们都是unlimited旗下的菁英,可在临出发前我还是要再确认一次——这次的救援行动非常危险,如果有人想退出的话,现在就可以告诉我。”
几组会师的人马不约而同慨然道:“老大,我们都听你的调度指挥!”
“谢谢你们。”他浓眉挑起,黑眸透出欣慰和感动,“好,兄弟们,我们十分钟内着装完毕后立刻出发,尼克、赛萝、屠亮,你们三位留守指挥所,随时维持通讯联系和协助。”
“是,老大!”两名俄国男女组员和一名东方组员默契十足地点头。
穿上厚厚的雪衣和战斗型雪靴,在戴上护目镜和雪地防护帽前,周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边的手机,锐利眼神掠过一抹温柔和忧心。
他始终不敢打电话给她,除了确实因为从搭上湾流的刹那,就有一连串的事情和命令需要他去沟通计划与发布,他连闭目养神几分钟的时间都没有,但最重要的是……他唯恐自己听见她声音里的忧虑焦灼和不安,就再也抑制不住地疯狂起想念她……
周颂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在任务上,唯有保持冷静的心智,才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一步步安然拯救回所有人员,尽速回到她身边。
不让鹿鸣担惊受怕坐立难安的唯一方法,就是他平安归来。
出发前最后三分钟,周颂终究还是拨出了这一通电话。
几乎是铃响的第一声就被接起,遥远的另一端传来了他最熟悉渴望的嗓音……
“周颂?!”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心爱女人语气里的惊喜激动与释然,眼神不自觉柔软了起来,轻声道:“对,是我。你睡了吗?”
“没有。”鹿鸣顿了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作淡定道:“我追剧,“冰与火之歌”……你那边,还好吗?雪很大吗?”
“雪不小,但一切都在掌握的范围内,也很顺利。”他柔声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上山救人了,预计三天左右能返回基地。”
虽然他的语气沉着而平稳,有着成竹在胸的笃定气势,但鹿鸣还是没来由地感到恐慌与惶惶。
她喉咙哽住,紧紧咬着下唇,非常努力才能维持从容平静地道:“嗯,千万小心。”
“好。”他闭上眼,想象着她就在自己面前,伸手就能将她深深搂进怀里,嗅闻着她发间的香气,轻吻她温软的唇瓣……“别怕,我很快就回家了。”
“嗯。”手机那端的鹿鸣不知不觉红了眼眶,颤抖着抹去滑落的一滴泪水……
直到结束通话,她还迟迟不原放下手机。
鹿鸣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前,感受着不过摄氏十度就已经令人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森森寒气的温度,可在十万八千里外的中俄边境锡霍特山脉那儿,逼近零下四十度的可怕酷寒低温,周颂他们一行人还要翻山越岭去救人。
她很害怕有种说不出的,极度害怕会失去这个人的深沉恐惧……
“周颂,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她手里握着手机,紧贴在心口处,虔诚祈祷。
而周颂盯着手机屏幕上他偷偷拍下的鹿鸣侧面照。
他心爱的女人清丽娟秀,轮廓精致……紧抿的嘴唇微微上勾,像娇俏的花瓣……
周颂不自禁轻轻吻了手机屏幕上的她,而后深吸了口气,收妥手机,目光坚毅——“出发!”
白茫茫大风雪挟带着彷佛要毁天灭地的狂暴怒哮席卷而来。
纵使重型越野机车上了抓地力最强的雪链,有着最新科技的配备,十人小组都是出身特种部队的菁英,也都经历过最艰困的雪地特训,但所有的训练和经验,在大自然的力量之下,都显得格外脆弱与渺小。
值得庆幸的是十人小组的进度虽然推进得异常缓慢,却始终稳定地朝着目标方向前进,不曾被巨大风雪造成可意外……
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可对十人小组而言依然形同黑夜,因为风雪太大,隔着雪镜望出去,视线内不是漫天白色就是无止境的黑……
他们终于抵达了半山腰,可接下来陡峭的地形山势无法再继续用越野机车代步,只能将之安置在一处稍微背风的山岩下。
所有人在此处稍事休息,先吃点最能迅速补充体力的军用干粮。
吃过东西后,周颂对组员们做了个“原地休整”的手势,他则是拉紧了雪帽,紧握着登山杖先四处侦査地形。
这座山脉地势险恶,另一面是形同被刀锋削过的绝高山壁,下方是辽阔无比的大山谷。
他直勾勾地俯瞰着下方足可容纳十数万人的山谷,有一刹那的恍惚——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