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周氏国际集团旗下的一架湾流G650私人飞机在夜晚十一点接到指令,迅速加满油料、检查完毕、获得起飞准许,在三十分钟后,一名娇小纤瘦装束利落的女子在几个大男人护送之下登机。
那女子手掌心还牢牢握着什么,在进入机舱后,低声说了句话。
“……跟紧我。”
她收拢的掌心隐隐有微光在指缝间微弱闪动。
“阿姨,您撑着点。”鹿鸣双手掌心牢牢捧贴在胸前,喃喃。“您想看见我和周颂和好……我们现在就去找他,我一定能找回他。”
周朝姬氏的女人里,总该有一个能得到幸福……
在生与死面前,所有的抗拒、不安、矜持和固执,宛如经历一场大浪淘沙,过后,暴露出最终的真实情感。
我爱他。
我要到他身边,不管未来我们之间还会遭遇什么样的摩擦、争执和考验,至少我们都在彼此生命里,共生共荣、同悲同喜过。
周颂,我们就好好相爱着,紧握着对方的手直到这份爱消失,或者有幸直到生命终了的那一天吧!
世上所有的现在都会变成过去,只要我们还记得,只要我们存在过,就是浩瀚时空中的一份永远。
湾流迅速地起飞,往东北方向而去……
无比艰难颠簸地抵达哈巴罗夫斯克新机场后,暴风雪依然笼罩该区,不过风雪已减弱些许,也因此他们一行人得以顺利地转搭直升机前往锡霍特山脉中的孙达尔-哈亚塔山。
山脚下的指挥所组员闻讯出来接鹿鸣——这是其他unlimited成员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家老板珍而藏之的心爱女人。
天边曙光乍现,外头大雪纷飞,指挥所内温暖了许多,鹿鸣脸色苍白,看得隐藏不住的憔悴与疲惫,却也有前所未有的坚强与冷静。
“现在状况如何?”她和众人一一颔首过后,急促地问道:“找到他了吗?”
“鹿小姐,孙达尔-哈亚塔山有一面像是刀削过般的峭壁,底下是一大片山谷,积雪很厚,我们分析老板应该是掉进去了。”一名主事的俄国组员用浓浓的俄罗斯腔说着英语,谨慎地道:“现在平地风雪小了很多,但山上依然风雪强劲,不过您不用太担心,九人小组已垂降下去山谷,用最精密的仪器进行搜索”
“我记得他总是带着一支可供卫星定位的瑞士手表,还有他的手机……有搜寻到任何讯号吗?”她鹿鸣满眼焦灼的询问。
俄国组员有一丝黯然和惭愧。“抱歉,这场暴风雪太大,摧毁了大部分的电子仪器,卫星定位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干扰,但我们最后确认的位置是在山谷无误。”
鹿鸣闭上了眼,颤抖的手紧紧握着左手心暖得发烫的小小圆珠,不断告诉自己,他闯荡世界身经百战那么多年,雪地经验丰富,一定会努力保护好自己,等待救援到达的!
……他不会有事,一定不能有事。
忽然间,掌心里的小圆珠騒动了起来,自然而然地领着她的手指往东方——姬摇阿姨,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她猛然动作起来,抓住护送自己来的第五组其中一名组员的手臂,恳求道:“快带我去那座山谷!我知道怎么找到他!”
那名组员迟疑了一下,“鹿小姐,你在指挥所静心等待,我们……”
“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傻傻地留在原地等消息,他们是你们的老板,你们的兄弟,但他也是我的男人。”她眼神尽是坚决之色。“如果你们不让我去,我就自己想办法上山,爬我也要爬去!”
组员们面面相觑,虽然深受撼动,但带一个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看起来就瘦瘦小小的女人在风雪中攀登孙达尔-哈亚塔山,本身就充满了各种可能的意外。
更何况,谁都承担不起让老大的心爱女人遭受危险或受伤的责任。
“我不会扯你们后腿的。”鹿鸣苦苦哀求,眼圈红了。“请你们带我去!他在等我……求求你们。”
最终还是那名俄国男人毅然决然地同意。“好,请您穿好所有装备,并且一定要听我们的安排行动,一切以保全您自身的安危为重。”
“谢谢你们。”她噙着泪,满面感激地看着他们所有人。
一路上,强风暴雪几乎遮掩了每个人的视线,这还已经是众人口中的“风雪减弱”,鹿鸣完全不敢想象,在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风雪威力最强之际,周颂是怎么能带领着小组安然把所有人救下山的……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平安了,偏偏他会在半山腰失踪?
——在那个山谷,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左手掌心不断持续发热,那圆珠子是姬摇阿姨仅存的最后一丝能量灵魄……
鹿鸣在短短一夜间,永远失去了千年前的阿娘,眼看着又将失去比亲娘还要亲近的姬摇王后,而她深爱的男人此刻更是生死不明……
短短一夜间,她乌黑的鬓边隐约可见霜雪,肉眼可见地迅速白了一片。
她强忍着剧烈咳嗽的冲动,肺腑因为打出五雷印而造成的内伤在每个呼吸喘息间,犹如被刀尖戳刺般痛楚不已。
但鹿鸣依旧咬牙艰难地冒着风雪前进,unlimited有三位组员带着她上路,四人分别驾驶着两辆由六头西伯利亚雪橇犬领头拉的雪橇车,疾速奔驰在厚厚积雪上。
森林高耸入云,一路蜿蜒险峻而上,直到雪橇车也无法通行之处,鹿鸣喘着气,眼前有些发晕,但她还是凭借着意志力,状似稳定利落地跟着下了车,看着俄国组员安抚地拍拍西白利亚雪橇犬们的大头,用俄语嘱咐了它们乖乖留在原地等待。
“鹿小姐,”他难掩一丝忧心,看着因为冰冷稀薄的空气和严重内伤而脸色透着不正常青白之色的鹿鸣。“已经很接近山谷了,你留在这里,我们把老大带回来,你第一时间就能看到他……”
“不,”她左手掌心紧紧攥握着,彷佛能从其间得到支撑与力量,“我可以的,我们走吧!”
三名人高马大的组员闻言也只能更好地将她护在中间,尽可能地扶持着她前进,为她抢先扫除前方可能的障碍。
不知道走了多久,鹿鸣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双脚酸痛疲倦麻木,却还是撑着一口气,不断地深深踩陷进雪里,再艰难地拔腿出来,一步步前行。
支持着她不倒下的唯一信念是——周颂,我来了,等我。
三名组员终于带着她来到那片足足有十个以上足球场大的山谷,一望无际的山谷组成铺天盖地的银色世界,人在其中渺小得彷佛沧海一粟。
不说几乎绝无可能找到有被暴雪埋在这大片雪地中的一个周颂,就连其他九名组员也不见人影……
在大自然面前,众生都得伏首称臣。
可是大大出乎三名组员意料之外的是,原本已经虚弱得像是只要稍稍吹一口气就会倒下的娇小东方姑娘,却在踏进山谷的刹那猛然抬头,眸中精光逬射,小脸涌现了一抹奇异的酡红,颤抖的声音如呓语——“他在那里!”
组员们还没回神,就见鹿鸣拼了命跌跌撞撞往山谷某一处冲去。
她无数次地跌倒又爬起,他们三人连忙追随了上去,可几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竟然还赶不上一个个儿瘦小的东方女孩。
远远的……逐渐接近……
终于在众人视线可触及处,看见了一处凸起的雪岩洞附近,一个眼熟的高大身躯静静躺在其上,载着雪手套的手心紧紧抓着一只斑骏古老、却隐约透着一丝威武霸气的青铜头盔……
鹿鸣什么都没看到,她眼里只有周颂……只有她这辈子最深爱的男人……
她脑中一片空白,双脚一软,不由自主跪在他身边,慢慢地、慢慢地月兑掉了厚厚的手套,露出苍白冰冷的小手,发抖得很厉害……呜咽着,碰触他寒冷僵硬的脸颊,满心都是绝望又深深向上天祈求……剧烈颤抖着的指尖最后挪移到了他鼻端下方——鹿鸣瞬间爆出嚎啕狂哭,她瘦弱的肩头整个垮了下来,紧紧地抱住周颂,发了疯地不断吻着——“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他还活着,气息微弱,但是他还活着!
三名组员绷紧的神经终于在这瞬间一松,腿也软了……几个大男人几乎喜极而泣。
“是大王的兜鍪……”
隐隐约约,恍恍惚惚间,空气中彷佛传来一声震惊的呜咽,似狂喜,可更多的是无止境的悲伤……
鹿鸣手心蓦地一烫,转瞬间有什么轻轻地碎了。
她猛地摘掉雪镜,睁大了眼,低头看着手心里牢牢攥握着的那颗小圆珠不知何时已粉碎成千万点微光,自指缝间纷纷落入了她紧挨着周颂的手边,那只斑骏青绿透灰黑的头盔上。
像是拥抱……又像是泪别……
那古老陈旧的青铜头盔在万千微光洒落的顷刻间,忽然碎裂成淡青色的烟尘,大风刮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从未出土过,抑或是就像,它就是在等着这一瞬一样。
“姬摇阿姨?”她轻颤着摊开了手掌,里头已是空无一物。
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鹿鸣四顾茫然,她不知道姬摇阿姨是魂灵枯竭消失在天地间,还是心愿已了的放下,解月兑而去?
如为后者,她是该为姬摇阿姨欢喜吧?
可鹿鸣还是无法自抑地泪流不止……
周颂和鹿鸣搭乘私人飞机,循着特殊管道,被紧急送回到了台北。
一个因为失温和冻伤而接受治疗,另一个则是短暂性的雪盲症和内伤,鹿鸣的雪盲症在五天内渐渐恢复,拆完了纱布后,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着轮椅静静守在她身边的周颂。
他带着瘦削又冻伤的脸颊和落腮胡,看起来既狼狈又前所未有的帅气,深情灿烂得近乎傻气地对她咧嘴一笑。
“嗨。”声音沙哑粗嗄,对此时的鹿鸣来说却不啻天籁之音。
她眼圈倏然红了,眨眨眼,难掩感动又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清了清喉咙才极力状若平静地道:“嗯。”
“小鸣,我爱你。”
她这下真的忍不住哭了,吓得周颂手忙脚乱地努力撑起身子要过来拥抱安抚她。“别、别哭啊,医生说你雪盲症才刚刚好一点,不能掉眼泪,很伤眼的。”
鹿鸣哽咽地拍开他的手,刀子口豆腐心地骂道:“你给我坐回去!医生说你二级失温,这几天好不容易才用复温措施让你恢复一点,冻伤的脚和膝盖都还没好全,你是想以后当X教授永远坐在轮椅上吗?”
周颂只得乖乖坐回轮椅里,可没打点滴的那只大掌却紧紧握着她终于不再冷得像冰的小手,像是抚慰又像是求饶。“别哭,等你好了以后想怎么揍我都行。”
她破涕为笑,吸吸鼻子瞪了他一眼。“还没好全就有力气耍嘴炮了,当初是谁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说不会有事,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现在不是很平……咳!”周颂在她的瞪视下缩了缩脖子,尴尬道:“这只是个小意外。”
她又瞪,他心虚地模了模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