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宫宴,秦若水用尽心力打扮,随着母亲进宫,她们和一众女眷等在慈宁宫外等待皇太后宣召,她挂着恬然的笑意对每个人打招呼。
当然,她也看见几个妇人在角落交头接耳,她们在评论萧承阳说的那句话吗?她们也拿她当妾室嘲笑吗?
一颗心像被火燎烧,但她咬紧牙根,不肯示弱。
对,她为什么要示弱,事实就事实,任萧承阳再偏宠,北阳王妃也只会是她,至于徐皎月……哼,什么也不会是!
只是……今天她还能到场吗?又或者是,昨夜已经七尺白绫,魂归离恨天。
另一头,庆王妃带女儿、孙女进宫。
她们一样没被友善对待,然而徐皎月和徐虹儿却无视那些带着深意的目光,频频在庆王妃的引领下,和命妇、贵女们寒喧打招呼。
徐皎月牢牢记住萧承阳的叮嘱,她没有躲在人后,反而抬头挺胸,挂起亲切温暖且自信的笑容,迎视所有向她望来的每双眼睛,没想到……
当,徐氏赠正评三十点。
当,赵氏赠正评六十点
情况比想象中还好,哥哥没说错,要赚大钱就不能疼惜成本,而美貌这种东西,虽然肤浅却是赢得好感最容易的条件。
重点是,在场的都是命妇贵女,身分贵、见多识广,能获得她们的正评不容易,因此点数翻倍,想起过去溪山村村民给的三、五点,果然啊,换了个层次,情况截然不同。
当,慕容氏赠正评一百点。
有人这么喜欢她?是谁?转过头,她对上一双漂亮的凤眼,不过……她肯定不是慕容氏,她眼底的冰冷与鄙夷太明确,重点是,她背后站着秦若水。
她是秦若水的亲戚吗?她恨屋及乌,把自己给恼恨上了?
徐皎月抿唇微笑,该提升战斗力了。
她细细观察对方,她的年纪不大,约莫十一、二岁,但脸上尽是倨傲,那是伴随出身尊贵带来的目空一切。
秦若水视线对上徐皎月,她竟然没事……那人竟然没成事?
暗暗咬牙,垂下眼睫,下一刻,冷笑凝结在嘴角,没有人能永远好运道。
抬眸,秦若水看着身前的女子,掩唇轻笑,徐皎月碰上这个大刺头,有好戏可看了。
那有着凤眼的女孩朝徐皎月走去,“你是乡下人吗?”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不少看热闹的八卦群众,她们轻移莲步,悄悄地朝两人围拢。
“是啊,我是在杞州溪山村长大的。”徐皎月态度落落大方,不见半分拘谨,她反被动为主动,笑道:“不知姑娘尊姓?”
“连我都不认得?果然是村野鄙妇。”她轻哼。
“刚进京城嘛,不认识的人太多,我想姑娘肯定也不认得我,我叫徐皎月,有个双胞胎哥哥徐皓日,不过他以前叫做萧夜,最近我们才一起回庆王府认亲。”徐皎月在心中暗暗对哥哥道声歉,情况险峻,不得不借借他的名头。
果然,闻言,不少名门淑媛眼底闪出兴奋光芒。
她是二品大将军萧夜,也就是徐皓日的亲妹妹?
知慕少艾,对于英勇的伟岸男子怎不心生崇拜,何况徐皓日是谁哪,是那个和北阳王称兄道弟、一起出生入死的人物哪。
最重要的是,他的模样长得好,白面丹唇,丰神俊朗,眼角时时含笑,温柔可亲,比起严肃的北阳王更受女子欢迎。
着粉色春装的女子上前,盈盈一拜,对徐皎月说:“徐姑娘好,我是慕容萱,这位是玉璋公主。”
玉璋公主?原来是秦贵妃所出的公主,难怪她不喜欢自己,她和孙巧柔一样,都是秦若水的表妹呀。
不过这次徐皎月猜错,玉璋公主自小被爱长大,高傲、骄纵、目中无人,别说表姊表妹,就是同住在宫里的亲姊妹也很少让她看上眼的。
只是,徐皓日……怎没人同她说?是“他”的妹妹啊,玉璋公主脸上泛起微微绯红。
徐皎月观察表情的经验丰富,这位公主对哥哥……视线一转,发现在场女子有不少人都红了脸庞,原来哥哥这么受欢迎啊,早知道那么好用就该物尽其用。
“徐姑娘,既然你是庆王府的姑娘,怎会流落在外?”慕容萱好奇。
徐皎月看一眼母亲,母亲微笑点头,徐皎月这才开口。
“那年,我娘怀着我和哥哥,为求家宅平安到庙里拜佛,没想到碰上刺客,九死一生之际被董叔所救,刺客一路追杀,他们从京城逃到杞州,娘拚命生下我和哥哥,却又遭遇刺客袭来,娘求董叔带我和哥哥逃跑。
“娘伤重,继父大义,拚死从刺客手中救下娘,娘醒来之后忘记过往,十五年来,董叔把我们寄放在溪山村一户农家里长大,但六岁时哥哥被人贩子绑走,卖到京城……”
徐皎月充分运用语调、肢体,将故事讲得生动活泼。
说到遇刺客时,少女们纷纷发出惊呼声,说到母亲为救下子女、慨然赴死,有人悄悄拿起帕子抹泪,讲到获救清醒、讲到陌生男子的体贴细心,怀春少女们眼底满是感动,讲到哥哥被坏人带走,她躲在棉被里放声痛哭,少女们心疼地轻拍她的背,然后……
故事结束,姑娘们不胜欷嘘,从鄙夷到感动,彻底改变了态度,命运何其巧妙,让他们母子再度相逢。
当,慕容萱赠正评一百五十点。
当,程氏赠正评一百点。
当,林语赠正评一百二十点。
当当当声不断响起,徐皎月知道自己已然扭转情势,明日起,京城里对庆王府的八卦肯定有不同见解。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能结下什么仇恨,怎会有人花钱买凶?
当年还是定远侯世子的孙宇笙又没找到尸体,怎么就认定妻子已死,迫不及待让秦舒涵由妾转妻?
二品大将、王爷侧妃,有这门亲戚,就算隔了十万八千里,大家也会想尽办法沾上一沾的呀,若定远侯府占了理,怎会连亲生骨血都认不回来?
人类的想象力无远弗届,有了线,还编不出一张密网?
然后人们会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有大把柄在人家手里呢,难怪二话不说就写下和离书。
至于最后的结论,不用怀疑,肯定有“老天有眼,保佑忠良之后”这句话。
不过后续的事,徐皎月并没有想太多,她只想着眼前要如何翻盘。
同样的,玉璋公主也没有想太多,只觉得两兄妹好可怜,尤其是对徐皓日,同情更盛。
她莫名其妙问了句,“你冷不冷?”
啊?徐皎月不解,话题怎么会转到这里?“谢谢公主关心,不会的。”
玉璋公主当然不肯招认,体贴是为了在徐皎月心中扭转形象。
她才不管她冷不冷,直接拉起徐皎月的手道:“你不冷,难道你外祖母和你娘都不冷?快跟我进去喝杯热茶。”
说完,不由分说将她们带往里头。
少女们错愕,那可是看谁都不上眼的玉璋公主呢,顿时当当当声不断响起,佩服的、赞叹的,徐皎月在短短时间内赢得不少正评。
深深吸气,一双恶毒目光紧紧追着徐皎月背影,说不出口的怨恨堵得秦若水难受不已。
其实徐皎月心想,这样就够了,她真的不是高调的人。
当所有人在外头忍受寒风吹袭时,她可以随玉璋公主坐在室内喝着热茶、等待皇太后的召唤,已经太过幸运。
进屋时,里头已经有几位和皇太后差不多辈分的妇人在席,随便一个拉出来都得喊上一声老王妃。
没错,王妃是基本配备,老字才是重点,瞬间,徐皎月和徐虹儿成了特殊存在。
见过礼后,庆王妃很快就和大伙儿聊在一块儿,当年她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手帕交,成亲后,各有各的习题、各有各的命运。
十几年前庆王府正值多事之秋,夫伤、子殁、女丧,偌大的王府成了空城,再听不到笑闹声。
自那之后,庆王妃便不再参加任何邀宴,有人不舍上门探望,见她满头银丝、一脸憔悴,背后说道起来不免一掬同情泪。如今女儿平安,又带回一双好儿女,见她又能精神奕奕地加入大家,心里自然开心。
玉璋公主哪能坐得住,拉起徐皎月就问徐皓日,徐虹儿见状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这丫头是看上他们家皓日了呢。
不行哪,皓日的性子圆滑有余、耐性不足,尤其是对女子,待月月已经是例外的例外,那是因为对妹妹心感抱歉,至于外头的女孩……他怎么肯低头去捧公主?
所以……要尽快替他订下亲事?徐虹儿皱眉,皓日才十五岁呢,别说儿子不会同意,就连她这个当娘的也觉得是残害国家民族幼苗。
徐虹儿在这边百般思虑,徐皎月和玉璋公主在那边说得起劲,她正在描述这回攻打流仙国的事。
徐皎月故事说得挺好,原本只是两个小丫头的对话,到后来一票老人家也停下闲话,听着眉飞色舞的徐皎月讲述那场大战。
“……果然啊,鼠童根本不会散播疾病,真正出问题的是满山遍野的玉仙果,玉仙果甜美多汁,却是剧毒之物,误食后短短半个时辰就会毒发,幸好随行军医看出端倪……”
当!齐王妃赠正评两百点。
当当当声再度响起,皇太后对徐皎月招手。
“皎月,你过来跟几位女乃女乃说说流仙国宫廷的事儿。”讲完她对老姊妹们说:“我最喜欢听这一段。”
徐皎月对公主点头致歉,走到皇太后跟前。
“流仙国的皇帝是女子,后宫养不少男人,吕将军曾经开玩笑,若流仙国百攻不下,就把哥哥送过去魅惑皇帝,让她无心朝政,唱一出男褒姒祸国传……”
皇太后见过众女眷后,把几个后宫妃嫔以及庆王府、秦相府的女眷给留下来,她让庆王妃坐在自己身边闲话家常。
皇太后不待见秦贵妃,早在萧承阳年幼失踪后,她就对秦贵妃诸多不满,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当年的事是她主导,可在那种情况下,谁获利最多必定是凶手。
再加上凌虹衣这一出,她对秦家意见更多。
秦家养出来的女人一个个都不简单,心机多、城府深、手段狠戾,是十足十的搅家精。
若不是当年秦相为帝师,皇上对他百般依赖,而他也确实尽心费力好生辅佐皇帝,稳固朝堂,否则秦家……皇太后不会允许他们在京城冒出头。
她不整治秦贵妃,还是看在皇帝面子上,皇帝对皇后敬重却不甚宠爱。
当年她根本不想让秦氏进皇子府,是皇上到先帝跟前跪求才得来这门亲事,她要求皇帝要一碗水端平,这才有“谁先生下皇子便封侧妃”这事。
没想到,却也因为这样会害了萧承阳亲娘。
她后悔,男人的心哪,喜欢上了就是十头驴子也拉不回来。
自徐皎月进来,皇太后便细细观察。
她喜欢徐皎月坦荡目光、磊落性情,方才外头发生的事已经有人传进她耳里,这丫头不畏挑衅,轻松化解敌意,不简单,但与秦氏女的“不简单”不同,她喜欢。
皇太后的目光转向秦若水。
老三回京第一件事,不是见皇帝,而是跪到她跟前,要求她退掉这门亲事。
帝君一诺,哪是可以轻易更动的?她没有赞成,却帮着敲边鼓,让徐皎月能够顺利成为北阳王府的侧妃。
这个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老三是武将,凌家也是武官,若是连手谋反……帝王家禁不起一再的动荡。
何况老四的事刚过去,虽然皇上重重拿起、轻轻落下,虽然皇帝表现出不信老四有祸国之意,可帝心岂是容易忖度?
秦贵妃咯咯轻笑,“可不是我说大话,我们家若水是京城第一才女,她作出来的诗,才子们争相吹捧呢。”
皇后笑而不语,并不搭话,但一旁的嫔妃们赶紧争相吹捧。
皇太后微微勾嘴角,大可一句“女子首重贤德,琴棋书画不过是添名头、寻夫婿用的”就把她的话给截杀,可皇太后没开口,她等着看徐皎月应对。
徐皎月面带微笑,听得极认真,间或点头、浅哂,表现出一脸的赞同。
“听说北阳王喜欢诗词,以后成了亲,红袖添香可是一段佳话哪。”秦贵妃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并非“京城第一才女”的徐皎月。
正常的女子听到此,应该要低头表示出几分羞愧了,但徐皎月还是听得满脸认真、频频点头,连她的娘都一个模样,这对乡下母女不会听不懂秦贵妃的意有所指吧?
茹嫔正愁找不到机会巴结秦贵妃呢,这会儿抓紧时机赶紧跳出来。
“庆王府这门亲事是北阳王亲自向皇帝求来的,想必徐姑娘的诗更厉害。”
要不是那么多人看着,徐皎月真想捧月复大笑,一个直到六岁都还不会说话的男孩,怎么就喜欢上诗词了?他啊,喜欢兵书是真的,喜欢武功秘籍是真的,至于诗词……恐怕连五言绝句、乐府古诗都搞不清楚。
徐皎月不担心,徐虹儿更不担心,有内建系统,就算作不来诗词,借用几句也非难事。
见徐皎月不接话,茹嫔又道:“不如趁今儿个这机会,写几首赏梅诗。”
连题目都定下了?何况这边才开口,那边已经备好纸笔,可见得这一出是早早就安排下的。
庆王妃皱起眉头,连一个小小嫔妃都敢如此藐视庆王府,这秦家……果然好大的势力。
她正想开口阻止,坐在一旁的皇太后及时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别!你没瞅见,你家外孙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
庆王妃看看女儿再看看外孙女,皇太后说的没错,可是徐闵谦一个小小的举子,能教她什么?
秦若水泰然自若地走到桌案边,不料皇太后却开口道——
“赏梅诗有啥意思,不如两个丫头给屋子里的娘娘们作首诗吧。”
临时改题?秦若水蛾眉轻蹙,倒是不怕,她是真有几分实力的。
秦若水端坐,写诗可不是一蹴而得的,提笔凝思,她打算作出惊人诗句,让萧阳看清楚自己和徐皎月的差别在哪儿。
看一眼徐皎月,她还待在原地,秦若水淡淡一笑,眼底捎带些许不屑。
徐皎月终于起身,她没走到桌边,却朝淑嫔走去。
淑嫔是皇帝新进的秀女,因一手好琴艺及歌喉颇受皇帝喜爱,这些日子分走不少秦贵妃的宠。
对她,秦贵妃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本想给她点颜色看看,没想到她竟然怀上孩子。有萧承阳亲娘的前例,皇太后把淑嫔接到身边照看,使得秦贵妃不敢轻易出手。
淑嫔怀有七、八个月的身孕,肚子大得很,有太医说怀的是双生子,这可是祥瑞啊,皇太后乐得紧,虽是新春拜年,却也没让她盛装出席。
她歪着身子轻轻靠在椅背上,在满屋子端坐的娘娘们中间特别显眼。
徐皎月向前,柔声问:“娘娘,我能以您为诗吗?”
只见淑嫔看一眼皇后娘娘,皇后道:“这么快就有诗了?莫不是七步成诗,快快道来,要是做得好,淑嫔就谱上曲子唱给皇上听听,若是做得不好……本宫得罚。”
皇后从不与秦贵妃针锋相对,但这后宫,本就该雨露均沾,皇帝老是心系一人算怎么回事?因此对淑嫔,她特别看重。
七步成诗?秦若水猛地抬眼,怎么可能?
一个出身乡野的女子……心,骤然乱跳。
只见徐皎月手负在身后,还真的走七步,就成了诗。
“小山重迭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冼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念到最后一句,她的视线定在淑嫔裙摆上那对鹧鸪鸟。
“妙!太妙了!几句诗就把妹妹的慵懒给形容得活灵活现。”喜爱诗句的徳妃拍掌,道:“得谱曲,淑嫔妹妹谱好曲子,不能光厚了皇上,也得让咱们姊妹沾沾光。”
徐虹儿心中暗道不错啊,这时代没有温庭筠,借用他的诗句肯定不会有著作财产权的争议。
相较皇后这边的喜,秦贵妃怒了。
提议作诗就是为了捧秦若水、贬徐皎月的,怎会弄成这样?
她气急败坏,不想计划是自己提议的,却怪上茹嫔,长长的指甲往她腰间掐,疼得茹嫔掉泪。
她也不甘心哪,怎么可能会?一定是有人把这计划告诉徐皎月,是了,皇太后刚刚改了题目呢,可……这笔帐怎么能算在她头上?
茹嫔不敢对秦贵妃发作,一双怨恨目光全给了徐皎月。
徐皎月发现,转头看见她眼角泪湿。莞尔一笑,直觉念出诗句,“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这一吟,不只皇后娘娘,连皇太后也被逗得呵呵大笑,“原来真正的京城第一才女在这儿呢。”
之后再没有理会秦若水,就算她作出再高明的诗句,有前面这两首挡着,她只能黯然下台。
皇后搬了个台阶让秦若水下来。“皎月还没在宫里逛过吧,不如让秦姑娘领着你到处走走,与我们这群老太婆说话,太闷了。”
一个喊皎月、二个喊秦姑娘,亲疏立见。
不过即使秦相爷是在别无选择、迫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不得不选择太子,但……让皇帝信任他呢,为了太子,皇后自然还是希望将要嫁入北阳王府的两个姑娘好好相处。
徐皎月和秦若水应声告退。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秦若水在前、徐皎月在后,虽然她不喜孙巧柔那个主子奴婢的说法,但规矩在,她必须遵守。
视线落在秦若水背影上,其实……说不担心是假的。
任萧承阳再疼惜、再保护,身为皇子,为朝堂分忧天经地义,他不能成日待在王府里,早晚她都得与秦若水锣对锣鼓对鼓,正面对上。
面对一个痛恨自己的女人,她没有半分把握。
哥哥暗中调查,秦若水外传的名声是用钱、用权势换来的,而哥哥查出来的秦若水,是个由秦相爷手把手,以当皇后为前提教导出来的女子,她必须在险恶的后宫中掌控一切,权谋算计、手段心机是必备的基础条件,和这样的女人相处,相当危险。
哥哥语重心长说:“若王爷爱重她,如果你连当她的对手都没资格,或许你还能平安一点,可闹成这样……”
哥哥非常担心她的安危。
也许是她不懂事,相较自身危险,她更不愿意萧承阳对秦若水爱重。
想象秦若水依偎在他怀里,分享他的关心与注意,想他们琴瑟合鸣、举案齐眉,她就喘不过气。
是,这种想法很差劲,毕竟嫉妒是七出的理由之一。
明知高处不胜寒,非要往高处钻,就该有这种心理准备。
他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大家都知道王爷的后宅规制,是王妃一人、侧妃两名,姨娘四位,通房无数。
就算他不喜秦若水,也会有其他女人,若她的心态不改变,那是自讨苦吃。
她应该感激,他给的远比当初预想的多,她应该明白,没有永恒的爱恋,能得他一时宠爱已是奢侈。
她应该理解,再能耐的女人都无法改变这个世代,她只能配合、顺从,只能……试着在他有了新欢之后,放宽心胸。
真的,求而不得是苦,她必须建立良好的心理状态。
每每想起这个,心脏就忍不住扭绞,但这是身为北阳王女人的课题,她很清楚。
既然闪躲不过,就只能正面迎上。
深吸气,她可以的,早在选择他、决定走这一条路时,她就想清楚了。
她必须可以、必须能够,必须克服所有的伤心哀愁。
真的,她不能要的太多,只要可以待在靠近他的地方,看他意气风发、看他气志高昂,看他一世快意顺遂,她就足够。
就这样,徐皎月跟在秦若水身后,走着、想着,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直到秦若水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她才回过神。
“你要做什么?”
秦若水没回答,只是将她往前一推,推进一座院子里,她堪堪站稳,大门就被关起来。转头,她发现一只身材不输嗯哼兄弟的狗,正对她发出警告声,她也想退开的,只是身后无路。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反身用力拍打木门,她不断大喊。
她一面尖叫一面转头看着那条大狗,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快吓死了,全身越抖越厉害,整个人抖出一副滑稽样,她快要无法呼吸,可是……秦若水怎么会开门?她恨不得自己被咬死在里面。
她闭着眼睛用力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她明白了,眼下除了自救和被咬,没有第三个选择。
一百点福气兑换平安。
张开眼睛,再用力吸一口气,让肺叶胀得饱饱的,再转身,她脸上带着荆轲刺秦王的悲壮。
她有足够经验,知道福气兑换的“平安”是结果,至于过程会得到几分惊险,必须靠自己应对。
徐皎月知道,面对猛兽,必须表现出绝对强势才能够震慑它们。
因此她凌厉了眼神,双脚开开,把小小的拳头握在胸口,与之对峙,她努力不教恐惧外露,一副敌动我动、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势。
她试着压低声音、和缓了节奏,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晰地对它说,“我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
同样的字句,她用相同的音讯不断重复说着。
而那狗竟也像听得懂似的,不再发出低吠声,眼神中的警戒收敛,肢体的预备攻击动作收回,它退回原来的位置趴下,继续晒它的太阳。
呼……徐皎月松口气,却不敢停下声音,只好没话找话说。“我有两个朋友,叫做嗯哼、啊炳,它们跟你一样可爱,你想不想认识它们?我小时候在山林里迷路,遇见一位大哥哥,它和狼群住在一起,我本来也很害怕的,像害怕你一样,可我晓得其实你们并不可怕,你们很可爱……”
话讲到这里,有了巴结讨好的嫌疑。
她不停说话,当然不是真拿大狗当朋友,更不是闲来无事吃得太饱,而是在拖延时间,盼着有人横空出现救她一命。
这时候,轻笑声响起,大狗起身往屋里走去。
见状,徐皎月转身,砰砰砰用力拍打大门,只差没大喊救命。
“别费力,门被人从外头锁了。”
这是人……的声音?
徐皎月猛地转身,看见大狗跟在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后出来,男人的样貌儒雅清秀,脸色略微苍白,他拄着拐杖,有些弱不禁风。
“你是谁?”他噙着笑意,眼底透着兴趣,慢慢朝徐皎月走近。
“徐皎月。”她琢磨着,能住在皇宫里的只有皇亲国戚,他是哪位?
“哪家的姑娘?”他歪着头看她,眼底有着探究。
“庆王府。”
庆王府?他在嘴里念过两遍,点点头。“记住,我是二皇子萧承钰。”
萧承钰?她知道了,是德妃所出的皇子,因身体赢弱,即使年长也没出宫建府,只是……记住这个做什么?今天这种事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吧。
徐皎月还没反应过来,萧承阳已经从墙外跳进来。
他紧张地看着徐皎月,问:“有没有怎么样?”
见他担心,徐皎月忙道:“你看,我没事的,连嗯哼都吓不倒我,不过是只大狗,算什么!”
听徐皎月说大话,萧承钰笑得更厉害,她忘记刚刚抖成什么样儿?
“是秦若水把你带进来的?”萧承阳声音中的温度急遽下降。
徐皎月知道告状不是种好行为,但刚经过一场生死攸关的奋斗,她有权利任性。“是她把我推进来的。”
鼓起腮帮子,噘嘴怒目,她以为自己充分表达了怒气,却不晓得这号表情看在两个男人眼里,是撒娇。
萧承阳模模她的头,说:“放心,她会为自己做的付出代价。”
昨晩的刺客,他还没同秦若水算账呢,还以为她见到徐皎月平安,行事会更加小心,没想到又来这出。
当然,他不否认她的聪明,宫里的狗咬死人可以不负责任,更何况是二皇兄的狗。
“徐姑娘,要本皇子帮你出气吗?”
为安抚萧承阳,这回她真是撒娇了,拉起他的手,徐皎月用软糯的声音说:“不必,我相公会替我出头。”
果然,萧承阳被安抚了,他笑得日月失色、星辰无光,笑得她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脸上,拔也拔不掉。
萧承钰莞尔,相公吗?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听起来怎会如此顺耳?
然,二皇兄的笑让萧承阳有了危机感,他拉住徐皎月,轻声说:“我们回家。”
“好。”两人朝外,萧承阳掌风扫去,大门应声打开。
就在两人双双跨出门坎同时,萧承钰喊声,“三皇弟留步。”
“有事?”萧承阳连头都没转。
“让我,算我欠你一份情。”
他想也不想,直言拒绝,“不。”
“父皇亏欠于我。”这是摆明了要讲条件。
“那也不行。”任何条件都不能交换他的月月。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几个皇子分立在皇帝跟前。
萧承阳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写着不屈服,萧承钰体力不支,仍坚持拄杖站立,然而冷汗不断从他的额头冒出,看得皇帝心生不忍。
“坐下、坐下,通通坐下。”
这话,皇帝已经说了第二次,萧承阳不理会,萧承钰见他不入座,便也坚持着,而太子看两个弟弟这模样,只能叹气,跟着站在一旁。
萧承钰说得对,皇帝对他感到愧疚。
十几年前,有人在皇帝御膳里下毒,是萧承钰代皇帝喝下那碗汤,救皇帝一命,而他自己却差点死于非命。
虽然太医在鬼门关前将他抢救回来,可自那之后他的身体蠃弱,经年躺在床上,他空有满月复理想,却什么事都做不成。
这些年,皇帝想尽办法补偿他,他开口所求,无不应允。
可是他封闭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一条凶犬陪伴,不教任何人靠近,好不容易有个看得上眼的女子,皇帝自然要替他周全。
可,他看上的不是旁人,是兄弟即将入门的侧妃,这让皇帝怎么决断?
“阳儿,你就让让你二哥,这些年委屈他了。”
萧承阳冷笑,委屈萧承钰的又不是自己,为什么要他来委屈?
何况造成这个下场的,不正是皇帝自己,妻妻妾妾一大群,成天关在一堆,不勾心斗角做啥去?那药……是秦贵妃下的,却赖在董太医身上,以至于董家几乎灭族。
这个仇,他承诺董裴轩,一定会亲手帮他报。
萧承阳回答,“兄弟妻不可戏,二皇兄行差踏错,父皇自该好生教导,怎能助纣为虐,迫使儿臣退让?此事传扬出去,皇家颜面何存?”
“不过是个侧妃。”皇帝道。
“儿臣不介意把正妃让给二皇兄。”塞一个秦若水,想换他一个月月,这笔生意怎么算都赔。
“儿臣谁都不要,只要徐皎月。”萧承钰说完,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幸好太子及时将他扶住,否则就要殿前失仪了。
想他一个大好男儿,如今却只能落得如此,皇帝满怀歉意。
皇帝叹气,他虽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却也是个爹啊,要不,当初凌云卓送回来的证据如此充分,他为何高举轻放?因为他是个护短的爹。
对老四,他都能够这般纵容,对老二……他应该做得更多。
凝声,皇帝向萧承阳施压。“阳儿,让给你二皇兄,他好不容易看上一名女子,朕承诺日后你看上任何女子,朕都为你作主,就算十个、二十个,只要你高兴,朕都为你作主。”
这话有施恩,更多的是示弱。
萧承阳双膝跪地,道:“儿臣这辈子也只看上一个,旁人取代不了月月。”
萧承钰见他如此,也跟着跪地,“除了徐皎月,儿臣宁愿一世孤独。”
“没有月月,儿臣自愿落发到皇国寺为父皇祈福。”只是,以后国家再有战事请自行处理,别来麻烦他这个方外人。
“没有徐皎月,望父皇赐儿臣七尺白绫,了却一身病躯,当年没死成,现在死也不冤。”
两兄弟竟还较起劲来了?皇帝头痛不止,他日理万机却败在家务事上,气恨不过,他恨恨道:“不过是个女人,你们竟连兄弟情都不顾了,再争我就赐死徐皎月,看你们谁能真正孤寡一世。”
他抓起砚台,眼看着发抖的萧承钰,最终,那方砚台还是砸在看起来结实很多的萧承阳身上。
一身黑墨,他仍然纹风不动,摆明抗争到底。
皇帝气急败坏,怒道:“出去,通通给我出去!”
见父皇动怒,太子扶起萧承钰往外走,萧承阳却凝了眼光,一语不发。
他越是倔强,皇帝越是愤怒,就没见过这么强的,“还跪着做什么?出去!”
萧承阳凝声道:“月月是秦若水引到二皇兄面前的,父皇以为,她的目的是什么?”
话说完,萧承阳跪地一拜,起身离开御书房。
但是短短几句话,在皇帝心中激起千重浪,目的……秦家的目的是……兄弟阋墙?对老四还没死心是吗?
萧承阳走出御书房,萧承钰还没有离开,他靠在墙边等萧承阳出来。
萧承阳看见他,却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
“你放手,我会全力支持太子。”萧承钰说。
萧承阳停下脚步,看看萧承钰,再看看太子哥哥,寒声问:“这也是太子哥哥的意思?”
太子心知肚明,只要他敢点头,他与萧承阳之间就此恩断义绝,可……他能怎么办?父皇的意思、兄弟的意思,他难道不想周全?
“兄弟相争,父皇护短,不会对你们怎样,只会为难徐姑娘,这是你们乐见的吗?”
太子想赌,赌更喜欢徐皎月的那个会放手。
萧承阳明白太子哥哥的意思,心底微微失落,太子哥哥长大了,爱护他的心思已不如幼时纯粹。
萧承钰骄傲道:“信不信,我有本事把老四放出来。”
长年在病中,旁的事不能做,只能读书,虽不涉猎朝中大事,却也把朝局看得清楚透彻,萧承阳有大将之才,他有治国良方,谁也不逊色于谁。
萧承阳更骄傲回答,“信不信,就算他被放出来也无法作为。”
“你想赌?”
“不!我只是告诉二皇兄事实,并且,我不会让月月成为赌资。”
她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不是物品,他不允许任何一点点的可能性让她有机会离开自己。
萧承阳满满自信,他的傲气不是天生的,是从大大小小的战役中磨练出来,比起只能纸上谈兵的萧承钰略胜一筹。
“但……我想赌!”萧承钰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