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台县并不大,所以街市也不算特别热闹。
城里最宽敞,也是最热闹的正阳街头,有间铺子不大,生意一般般,却也传了百余年的老字号的苏记药铺。
这些天,苏记药铺的掌柜苏老爷去乡下收药材去了,苏家的大姑娘苏晓婵便在铺子里照看。见店里生意冷清,她索性拿出账簿先是对了一回帐,然后又开始清点起库存账本。
按说现在苏老爷不在家,也不该苏晓婵这个未嫁的黄花闺女抛头露面地来店铺里看管生意,家里好歹也有继母刘氏不是?
可说句实在话,苏晓婵与继母刘氏的关系也不太好。刘氏爱贪小便宜,但凡在家里得了好的,总要想方设法送去娘家。有时连苏老爷的烟草,苏晓婵的首饰,甚至连苏晓婵给弟弟做的新衣裳也不放过!为此,苏晓婵便想尽了法子阻挠继母。
而刘氏也看不惯苏晓婵,总觉得苏晓婵却通身没有一丁点儿的大小姐作派,平日里唠唠叨叨,百般挑剔。
苏晓婵才懒得理会继母,一是爹爹年岁大了,可弟弟却还小,也没个左臂右膀能帮爹爹一把,她做为家中长女,既心疼爹爹,便少不得要多出力帮帮爹爹。
这二来呢,由着她来帮着爹爹打理庶务,总好过让继母来打理,否则……怕是苏记药铺要改成刘记了!
趁着无事,苏晓婵将药铺的账簿全部都核对了一遍之后,又拿着扫帚将药铺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这时,家中仆妇突然匆匆赶来,说老爷回来了,让回来和大姑娘说一声,要是铺子里不忙就早些回家去!
苏晓婵眼睛一亮!呀,这一次爹爹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左右铺子里也无事,她便与那仆妇一块儿关了药铺的门,急急地回了家,一进家门,果见爹爹已经回来了!
苏晓婵急忙上前朝着爹爹与继母刘氏行礼请安,“婵儿见过爹爹,见过二娘!”
满面愁容的苏老爷见女儿乖巧懂事又知礼,面色稍霁,便和声说道:“为父不在的这几日,难为婵而理药铺了,怎么样,药铺可还好?”
“爹爹放心,药铺里并无大事。”因这一回爹爹回来得快,苏晓婵满面喜色地说道:“爹爹这一回去乡下,想必顺利得紧吧,爹爹一路辛苦了,赶紧先回屋好好歇歇,女儿这就下厨给爹爹做道果子醋鱼,如何?”
“婵儿不要忙……来,爹有话要跟妳说。”苏老爷满面忧色地说道。
苏晓婵这时终于觉察到了一丝不妥,爹爹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发生了什么事?苏晓婵又看了看左右。见继母刘氏坐在一旁,看着面上像有些不自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爹爹……”
苏老爷突然伸出手,阻止苏晓婵的话,他低声说道:“婵儿,爹给妳订了门亲事,三个月以后妳就出嫁,从今天起,铺子里的事妳就不用管了,只管安心备嫁就是。”
苏晓婵一怔,“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敢置信地问道:“爹爹你说什么?”
苏老爷没有回答女儿的话,却转过头,看了填房刘氏一眼,刘氏垂下了头,像只小鹌鹑似的畏畏缩缩……
“爹,你把女儿许给谁了?”苏晓婵急道。
苏老爷没说话,也没理会女儿,却站起身,走到刘氏跟前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哎,爹,你等等,等等!”苏晓婵想追上去,被刘氏眼疾手快地给一把拉住。
刘氏劝道:“大姑娘,妳可千万别气妳爹,妳爹年纪大了,身子骨经不住,再说,那沈思皓不是挺好的吗?”
“什么……沈思皓?”苏晓婵陡然瞪大了眼睛!
她不认得沈思晧,却时常听到街坊邻居议论。
这沈思皓啊,若用一个字形容他,那便是坏;若用两个字来形容他,那便是很坏;若是用三个字来形容他的话,那就是坏坏坏……
他的坏,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仗着医术精湛,任性妄为,有病的不给医,没病的逼着吃药,所有人谈起他来,无不一脸嫌恶,恨不得他快死。
苏晓婵呆若木鸡!
这种人怎么就成了她的未婚夫了?她幻想过未来夫君的各种可能,但从来不包括沈思皓这种,不行,她绝不能嫁给这种恶名昭彰的人。
刘氏自知失言,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顿了一顿,她又努力摆出了和善的模样儿,苦口婆心地对苏晓婵说道:“大姑娘不懂,那沈思皓家里有钱,又长得一表人才,最主要的是有一手好医术,全清台县的人都得看他脸色过活,嫁给这样的人,大姑娘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苏晓婵咬着牙瞪了刘氏一眼,又赌气道:“既然他那样好,为何不让妹妹嫁他?”她口中的妹妹苏云妙是刘氏跟前夫生的,只比苏晓婵小半岁,六年前跟着刘氏来的苏家,没几个月就改了苏姓。
刘氏被噎了一下,唠唠叨叨地道:“大姑娘说什么,我这不也是为妳好?再说了,老爷能害妳吗?他可是妳亲爹,妳若是这样怀疑妳爹,他不得伤心啊。妳也不想想,平时老爷最疼的就是妳了,妳却这样怀疑他,妳良心过得去吗?”
说到这儿,刘氏倒真有一股怨气,她已经让自己女儿改了姓,而且她们母女对苏老爷那教一个千依百顺,可苏老爷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的亲女儿苏晓婵,哼,偏心。
苏晓婵被她说得没法反驳,丢下一句话跑回了自己房间,“总之,我就是不嫁。”
“那……妳就等着气死妳爹吧!”刘氏对着她的背影气呼呼地喊了一声。苏晓婵一听,跑得更快了,她急急地追上了正准备去后院库房整理药材和苏老爷,大声说道:“爹爹也没问过我便要将我许给……沈思皓?”
苏老爷一怔,脸儿板了起来,“我还没死,妳的婚事我不作主谁作主?”
苏晓婵见爹爹并没有否认把她许给了沈思皓,更加地着急了,“那也不能是沈思皓,爹,你只管说,是不是那沈思皓得罪了你,所以你……这是派女儿去报仇的?”
“胡说!这是联姻可是结两姓之好,妳当是结仇?”苏老爷有些怒了。
追着苏晓婵跑出来的刘氏听了父女俩的对话,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父女俩回过头看了刘氏一眼,刘氏这才不敢笑了,讪讪地对苏老爷说道:“那个,果子醋鱼是吧?还是妾身去做吧,你们父女俩聊!”
苏老爷道:“教婵儿去吧!”
“爹!”苏晓婵不乐意了,说道:“这事儿你得跟我说清楚……”
苏老爷看了刘氏一眼,然后转头对着女儿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还活着,妳的婚事就得我说了算,何时轮到妳多嘴?再说,我是妳亲爹难道我还能害了妳?”
“爹!”
“快不要说了,总之我心意已决……妳只管好好备嫁。”说着,苏老爷怒气冲冲地转头对刘氏说道:“刘氏,看好了大姑娘,从明儿起不许大姑娘踏出家门一步,听到没有?否则我便给妳上家法!”
刘氏被吓了一跳,连忙朝他行了个福礼,说道:“是,妾身听老爷的吩咐。”
看着爹爹决然的背影,苏晓婵又惊又怒,她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爹爹的性子一向和善,她做了他十七年的女儿,从来也没见过他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过话……
“好了,大姑娘快随我回屋里去吧!”刘氏惧怕苏老爷生气,连忙推搡着苏晓婵回了后院,又善意地将她劝回了房里。
苏晓婵蒙着被子,躲在被窝里哭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外溜了进来。
“大姊,妳别躲被子里哭了,给妳糖吃。”女乃甜女乃甜的声音传了来,苏晓婵掀开了被子一看,是弟弟苏晓轩。
苏晓婵从被窝里钻出来,“不吃,大姊心里难受。”
弟弟是刘氏和爹爹的孩子,今年才四岁多,长得圆白可爱。苏晓轩的性子像爹爹,诚实又可爱,苏晓婵很是喜欢他,常常把弟弟带在身边。为此,弟弟与她最亲近,反倒不怎么愿意亲近刘氏与苏云妙。
“大姊,妳为什么难受?”苏晓轩趴在床边,与苏晓婵面对面,黑漆漆的大眼睛跟小狈似的,天真又纯净。
苏晓婵叹气,“我不想嫁人!”现在在苏家,她觉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连爹爹都不站她这一边了,她满月复的委屈没处说,只有这个不懂事的弟弟关心她。
“那就不嫁啊。”苏晓轩理所当然地道。
苏晓婵摇头,她模了模他的包包头,叹气,“可爹爹一定要我嫁。”自她记事起,娘亲便一直缠绵病榻,到了她刚记事的年纪……娘亲便去世了。
古语有云,丧妇长女不娶,意思是丧母的长女不能娶为妻子,因为自小无人好好教养,品性也许不可靠。
所以娘亲在离世之时万般不舍,留下了亲笔临摹的女训,女诫,女书等交给苏晓婵,交代她要日夜诵读,又乞求丈夫在她死后,务必要娶新妇……
苏晓婵的娘亲之所以这样安排,就是害怕自己会连累女儿。所以后来,苏老爷为亡妻守完了三年孝以后,便续娶了同样也是寡妇,还带着个女儿的刘氏。
刘氏过门以后,初时还能与苏晓婵和平相处。但到了后来,她偏颇亲女苏云妙越来越甚……还总是责怪苏晓婵不服管教,没有妇德什么的。
苏晓婵很是不服气的,刘氏指责她的那些话,其实也是在指责苏晓婵的娘亲。
为了给死去的娘亲争一口气,从那时起,苏晓婵便规规矩矩的,说话行事都要按着娘亲留下来的那几本女训,女诫来。但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书里写的那些三从四德,贞女烈妇!
所以她也不能全按着女训,女诫来,要真是那样,恐怕家里早就被刘氏给搬空了!所以,这也就养成了苏晓婵面上一副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样儿,可心里却是只呛人的小辣椒!
因为她要保护爹爹,保护自家的苏记药铺!
可没想到,她百般想要维护苏记药铺,也想好好保护爹爹,可现在……爹爹居然要她嫁给一个大恶人,这可怎么办?苏晓婵愁肠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