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失忆的净兰进了紫禁城后,应当会有震撼或者迷路才是,然而仿佛上辈子就住在这儿的熟悉感,却指引她走对的方向,她甚至还猜中了皇帝现在人就在御书房里。
坐在御书房内的皇上,一听见外头一声接一声的长传声,立刻又惊又喜地自龙椅上跃起。
“启奏皇上,净兰公主已在外等候召见。”一名太监必恭必敬地进殿呈道。
“宣召。”
“传——净兰公主进殿面圣。”
门开,帘动,净兰被宫女们簇拥而入。
“女儿叩见皇阿玛,皇阿玛吉祥。”净兰一见她九五之尊的皇阿玛风范如此威严,吓得马上有礼地福身,不敢淘气。
“快起喀!”皇上连忙上前把净兰扶起,万般心疼地打量着女儿,“兰儿,你可真把朕想死了!”
“是哦?”净兰楞楞地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因为她一点都不想他。
“是呀!朕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你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就连态度也变得很有礼貌呢!一时之间,朕还真感到难以适应呢!是不是在外头吃了很多苦啊?不然你顽皮淘气的性格怎会这么快就被磨散?”见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皇上不禁感到歉疚和心疼,“兰儿,是朕不好,害你受了这么多罪,来,快过来绘出那贼窝的巢,朕立即派兵前去剿减……”
“皇阿玛。”净兰扔掉被塞进手里的毛笔,双膝滑脆下去,“女儿这次回来,是有两个心头愿,要请求皇阿玛成全。”
皇上楞楞地看着她,女儿真的变了,他从来也不曾见过女儿这样。“兰儿,有什么事直说无妨,你快起来。”
“不,皇阿玛不答应,女儿不起来。”
“好好好,朕答应你便是。”
净兰相信君无戏言,更何况是如此疼爱她的父皇,她望了皇上一眼,哀声叹气地挥动着莲花指,刻意加重语气,似乎在责备父皇的不是,“皇阿玛,女儿生得如花似玉,生来就是富贵命,自小到大也未曾吃过半点苦头,结果皇阿玛一声令下,我竟活活受了许多罪,女儿……女儿恳求皇阿玛打消我去蒙古和亲的念头。”
“这……”皇上早就猜到她的心思,只是噶尔丹不好应付,尚在评估中,便问她另一事,“那你第二个心愿是什么?”
“女儿……女儿已非完璧之躯了。”
皇上又惊又怒地拍桌而起,“大胆狂贼!竟然连朕的女儿都敢欺负,朕一定要剿减了那贼窝!”
净兰仓皇跪下,“皇阿玛,请息怒,女儿求您大发慈悲,放了雷子宸一条生路。”
皇上严厉地看着她,那恶贼名号响亮,皇上早对他有所闻,“你竟然为那贼王下脆?”
“女儿已是他的人了,女儿此次回来,就是要皇阿玛准了这椿姻缘。”
“姻缘?!要朕准了你?!气死我了!怎会这样?”皇上双手交叉于臀背,蹙眉来回踱步不已,“朕最近真是头疼极了,一个噶尔丹也就算了,现下又加雷子宸这个大贼王,朕的心月复大患可不少呀!如今你却……唉!”
皇上愁眉不展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两眼一瞪,怒气冲冲地指着净兰,“你快给朕说明白,事情怎会发展成这样?你是不是被下迷药啦?怎么忽然哀求朕赐这椿婚事给你?”
“皇阿玛,女儿真心喜欢雷子宸,求皇阿玛成全!”
“你是公主,他是贼王,这婚能赐吗?剿减亡命之徒,乃是天下万民之福,朕岂可姑息养奸?让你与那贼王结亲,这可会成为天下笑柄啊!”
“可是女儿以为,与雷子宸结亲非祸事呀!”
“兰儿,你是被爱冲昏头了,才替他说话。事实上,你的决定难以让文武百官、天下百姓信服。”
“不,皇阿玛,长久以来,雷子宸一直是皇阿玛除不掉的心月复之患,若能就此结亲,雷子宸必为女儿归顺我朝,改过自新;一旦雷子宸放下屠刀,十蛇岭从此太平,皇阿玛的一道圣旨立刻造福了天下苍生,也了了皇阿玛一桩心事,这不是两全齐美吗?皇阿玛,雷子宸是敌、是友,就等您一句话啊!”为了爱,净兰不顾一切地豁出去了。
净兰几乎说服了皇上,他一脸冷静地在龙椅上坐下。
“没错,雷子宸向来善于用兵,行踪神出鬼没,朕若能够将此才纳为已用……不,雷子宸是反清贼子,始终不肯归顺于朕,还处处与朕作对,朕没治他的罪也就罢了,还要朕赐婚……唉!兰儿,朕得好好想一想,你先退下,待朕深思熟虑后,自有主张。”皇上头痛欲裂地挥了挥手。
以为他不肯答应,净兰心一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地掩脸哭泣起来,“皇阿玛,您若不答应我和子宸的婚事,我就死一千次、一万次给你看。”
想不到他的女儿依旧这么难缠,他还以为她变乖了呢!皇上以冷峻的目光瞥着她,“胡来!”
“那您就答应了女儿。”净兰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哭得泪眼汪汪。
除了雷子宸,她的身子再也不会奉献给第二个男人了。
“这……明个儿早朝时,朕再跟文武百官们商量一下……”
“好吧,既然兰儿当不成子宸的妻子,那不如变成鬼,去和他在一起吧!”语罢,净兰出其不意地一头朝龙柱撞去。
“兰儿!”皇上惊跳起来,大步一跨,飞快将她抱起,“来人呀!快传御医!来人呀!”
皇上没想到女儿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看来女儿是真的爱上雷子宸了,他再不退让,恐将永远失去这个宝贝。
“大王!大事不好了,皇宫里传来消息,净兰公主撞梁自尽了!”
知命先生人未到,声先到,迫不急切向雷子宸禀报消息。
“什么?!”闻言,雷子宸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是忽然间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呆若木鸡地楞住了。
“大王,你没事吧?大王……”
知命先生语未罢,身边倏地刮起一阵风,风停后,客栈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雷子宸已不知去向。
忧心净兰性命安危的雷子宸,不顾自身危险夜闯紫禁城,当他悄悄来到漱芳斋,却惊动了皇宫里所有的御林军。
转瞬间,雷子宸被团团包夹起来。
他眉间紧颦,债张的肌肉蓄势待发,准备伺机而动,“净兰人呢?”
“大胆!来者何人?竟敢直呼公主名讳!”
“雷子宸。”雷子宸态度沉着冷静,面对危机,丝毫不乱。
“什么?十蛇岭的贼王?!来人!快拿下他!”御统震惊,一声令下,所有御林军一哄而上。
一抹精锐光芒闪过雷子宸眸底,只见他眼捷手快地拔出长剑,纵身一跃,长剑狂扫,力道出奇之猛,前一排御
林军被他剑气所伤,震跌在三尺外,撼住了所有人。
“住手!”倏地,漱芳斋的门被一双大手推开,皇上威风凛凛地走了出来。
“奴才罪该万死,惊动了圣上,请圣上赐死。”御林军双膝一滑,匆忙下跪,齐声高唱。
皇上威严地环视了周遭一圈,见御林军受伤,眯起眸子,“全起嘻吧!朕赐你们无罪。”
“谢皇上!”御林军起身,却不敢大意,双眼紧盯着雷子宸,提高警戒地打算随时围上去护驾。
雷子宸为了证明自己夜闯紫禁城只为想见净兰,便当着皇上的面把武器扔在地上。
皇上目不转睛地瞥着雷子宸,“你就是雷子宸?”
“正是。”雷子宸简洁有力的话语带股特殊的劲力,锐势层层叠上,很难不引人注意,尤其那张世间难得一见的俊美面孔,更教人无法把视线自他身上移开。
皇上见他一夫敌万,态度依然从容不迫,眼底不禁浮现一抹浓浓的激赏,并细细打量着他邪魅的俊气。
见他双目间那充满正义的神情凝聚了威武不屈的大将之风,直觉告诉皇上,雷子宸绝非池中之物,莫怪兰儿对他如此痴狂。
“想不到你竟自投罗网。”皇上双掌负背,“为了兰儿?”
“兰儿现在究竟怎么样了?”雷子宸不愿和他多话,他现下心里挂的、念的全是净兰。
“她已经没事了。”皇上上下打量着雷子宸。
“我要见她。”雷子宸不畏权威地道。
皇上几乎一眼就喜欢上这个男人,并打从心里欣赏他的气魄,他把身一转,以背对着他,“你想见公主没那么容易。”
“是吗?”雷子宸寒眸盯上皇上的背影,长指缓慢指向他,声音既严峻又低沉,带着一股杀人不用牛刀的王者气势。
皇上没被吓到,也没再转过身,只伸出一只大手,威严地道:“如果你能替朕征服漠西,杀了噶尔丹,朕必将公主许配于你。”
雷子宸蹙眉,“噶尔丹?”
“没错,公主的和亲额驸,但这椿婚事不过是朕的缓兵之计,永除噶尔丹,才是朕真正的心意。”皇上有意试探雷子宸的身手。
雷子宸勾勒唇角,笑出酒窝,“那真是巧,噶尔丹正在我蛇堡中作客,你要他人头,我随时可以砍下给你。”
皇上就知道这人绝非池中物,顿时宏亮的笑声响遍整个漱芳斋,“来人,带他去见公主。”
“喳!”
雷子宸沉默地注视着皇上的背影,须臾,兴味盎然地笑了。
月色照落花丛树影,照亮幽隐黯寂的大地,照醒默然无语的暗夜,照明男人英俊的容貌,也照耀着小小人儿的美颜。
一阵微风吹来,将珠帘吹得摩挲舞动,叮当作响。
公主寝宫一灯如豆,在阴暗的窗棂处,雷子宸如座山般英姿飒飒伫立着。
他的眉头深锁,双臂交叠在胸前,俊容浮现一丝难掩的忧郁,沉默地凝视模样儿变得比他记忆中还要纤细瘦小的小女人。
在距离他两肘远的正前方,伫立了一个小小人儿。
他们四目交融,凝眸彼此深处的柔情蜜意,仿若渴望从对方眼中读出那隐藏在内心深处难以言喻的爱意……
如此暧昧神情,不知不觉竟然维持了三个多时辰,谁都不想破坏这个美好的气氛,仿佛只想这样静静地欣赏着对方,直到海枯石烂。
“公主,喝药了!”
伴随着一串娇脆的女娃儿声,倏地一个小爆女匆匆端汤闯入,挺不识相地破坏了这片美好的沉寂,两人这才猛地被惊动似地眨动了一下眼睛。
“把药给我放下。”净兰的纤纤玉指缓慢指向茶几。
“喳!”宫女禁不住好奇心,偷偷瞄了他俩一眼,才放下手中药汤,然后欠身退出公主寝宫。
“兰儿,你真傻。”雷子宸为她的傻气感到心疼,他宁愿被拒婚,也不要她为爱寻短,那是天底下最笨的事了。
“我……”看着他,净兰一颗心都快化了。
怎么办?她的头往梁那么一撞时,忽然之间,记忆全部回来了。
这原本是件该值得欢喜的事儿,但她只要一忆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便羞愧得差点儿又要演出一场撞梁记。
话说她在未失忆之前,恨他恨得又跺脚又酗酒,巴不得永远逃离他身边,去哀她不知名的心伤;想不到……酒肉穿肠肚,雷子宸还在她心中坐。
结果大概酒喝太多了,咚地一声,她醉死过去,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然后……结果……天啊!她真觉得羞死了!
她实在不敢回头去细数自己在失忆的这段时期里,到底干出了多少件恶心的事,又说了多少句让人快要吐死的绵绵情话,甚至大发疯病地返回紫禁城来请求皇阿玛把她嫁给他……
人家皇阿玛不依她,她还白痴地撞梁自尽?!
天啊!她只是失忆,又不是失智,怎会忽然之间变得这么白痴加三级?
最最最教她意外的是,想不到她白痴地这么一撞,不但没把头给撞破,反而把病傍撞好了?
唔……好吧,她不得不承认她有那么一点点小幸运,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已经很清楚自己心里是真的很爱很爱这个卑鄙无耻的男人。
可是,再怎么爱,她也不可能爱他爱到不要命才对呀!
惨了啦!现下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该坦白告诉他,然后和他大吵一架;还是继续装失忆,然后挽着他的手进洞房呢?
好难哦!她头好痛。
“我要惩罚你,兰儿。”雷子宸薄唇微掀,缓慢走近她。
当男人特殊的气味迷人地直扑她鼻,净兰脸一红、心一跳,震撼地退了一大步,迅速和他拉开距离,“你说什么鬼?”
“我说我要惩罚你!因为寻短是世上最愚蠢的一件事儿,你竟然做了,为免还有下一次,我要重重地惩罚你。
“我当然知道寻短是世间最愚蠢的一件事啊!”气死了!她要是没失忆,根本不会这么做!
可恶啊!她一定是被鬼附身了啦!澳明儿个她得去庙里拜拜才行。
他纳闷地蹙起剑眉,“那你还这么做?”
“因为……”天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为了一个“爱”字,反正她知道她病得严重,才会神智不清地寻短。
“我知道你很爱我,可是你不能这么傻。”雷子宸心疼极了,想怜惜她,又想补偿她,更想惩罚她。
“谁说我很爱你呀?真是臭美!”可恶、可恶啊!她绝对不能被他吃定。
他听了都心碎了,渐渐移动着步伐,一步一步靠近她,“老天!兰儿,你不爱我了吗?你变心了吗?”
净兰的小玉手儿紧揪着疼得发慌的胸口,呼吸困难地急喘着,“我……我……呜呜呜……人家是公主,居然要人家爱贼,讨厌啦!呜呜……”
雷子宸震惊地眯起黑眸,薄唇微颤,俊容发白,“兰儿,你……你病好了?你想起过去了?你的脑儿……”
“我……”小小人儿在迎视到他忧郁的黑瞳时,心碎得快要死掉,如春葱般的纤纤十指失措地在胸前绞着,“还没,我还病着,我……还很严重……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头好痛哦!”
男人默默地瞅着她,俊容上忽然浮现一抹坏笑,长指缓慢地指向床炕,声音既严峻又低沉,“既然如此,你乖,去那边受罚。”
“什么?!”她瞠目结舌。
有没有搞错!罚她?她是公主耶!他不过是个贼,居然要罚她,为什么她要乖乖听他的话?他以为他是谁啊?
“兰儿,你忘了吗?我说我要惩罚你的啊!”他看似温柔无害的笑窝更深了,“平常你最乖,最听话了,我要你喝汤,你绝对不敢夹菜,现下我不过要你去那儿趴下,也只是为了要惩罚你为我寻短的傻念头,兰儿,你若和以前一样的乖,那么就去那儿乖乖趴好。”
呜呜……什么东西啊!早知道就跟他承认她病好了不就得了?现下居然要她听话?
对了,现下向他坦白,然后对他发威不就扯平了吗?
对啊!难道她还怕他吗?
思及此,净兰把杏子眼儿一瞪,正要公主发威,想不到他的黑眸忽然间迸出了怒气。
净兰顿时像吃下了哑巴药,盯着他阴狠的怒脸,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他薄唇微启,尚未开口,净兰已跳了起来。
“哇!”净兰尖叫一声之后,以媲美流星坠落的速度直奔床炕。
她怎会变得这么没用啊?她被鬼附身了!她一定是被鬼附身了!
菩萨!佛祖!必老爷啊!快快替她把身上的鬼给赶跑吧!她好惨啊!她为什么要听他的话?救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