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一抵达辛府门口时,天色已昏黑,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上,守门的下人不敢怠慢,立刻出来迎接新任家主。
管事下了马,拨开锦帘,夏宇威手里捧着几卷册子,慢条斯理的出了软轿。
一袭墨黑滚白毛的披风将他昂长的身形点缀得更加挺拔,底下那件藏青色绣淡菊的锦袍,完全是按照他的身长体型裁制,彰显那一身出类拔萃的高贵气质。
没有人知道,那个昔日懦弱退缩的辛家庶子,何以多年后摇身一变成了这样一个贵气天生的骄子,他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谜,短短半个月便让京城的人都不敢小觎。
自从辛家的男人惨遭土匪杀害后,昔日那些与辛家交情好的京城富商名流,便一个个疏离,有生意上往来的,便是追讨着要货款,半点宽限都不给,很不给情面。
尽避辛家家底丰厚,可被这些人这样穷追猛打的讨款,总是面上无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辛家有困难了。
其实,商场本就冷酷无情,外人一看辛家没了男丁,一群女眷又成不了气候,自然认定辛家离衰败不远,谁晓得辛家竟然无端冒出了个庶子,而这个庶子连家主的位子都还没坐热,便大刀阔斧的重整辛家,尽扫辛家这段日子受的窝囊气。
如今,辛世豫在辛家坐实了家主的位子,那些原先不看好他,甚至盘算着把他拉下来的辛家人,眼下部不敢轻举妄动。
“公子辛苦了。公子是要先稍事休息,还是摆膳呢?”府里的管事躬身出来迎接,后头还跟着一群奴仆,场面很是浩大。
只是夏宇威早看惯了这些排场,过去在二十一世纪,他看过的风浪可更多,这些古人还算不上什么。
夏宇威也不看那些人一眼,兀自翻着手里的账册往里走,行过穿堂时,蓦然收步。
“公子?”随伺在候的春生跟着悬高了心。
“这些天忙着整顿,好像冷落了我的媳妇儿。”夏宇威自嘲地勾起笑。
闻言,春生明显抖了一下,而夏宇威自然没将他的反应落下。
其实他早就发现,辛老夫人刻意不让他与苏宜姗碰面,千方百计的错开他们,要不就是故意找名门世家的贵女来辛家作客,这些女子总会“不经意”地来到肃川阁与他“不期而遇”。
可这些事他并没放在心上,因为他很清楚他的心摆在谁的身上,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变。
再加上,他对辛家起了莫大的兴趣,又发现辛尧与辛世昌的死因可疑,所以他暂时没把心思摆在对付辛老夫人上,任由那个无聊的老太婆动手脚。
尽避每晚他都会派春生去墨月轩探视,春生也没这个胆量欺骗他,现在想来,他似乎有些忽略了那丫头。
“春生,把宜姗找来,今晚我要跟她一起用膳。”
“公子,老夫人有令,在公子与姑娘重新置办婚礼之前,公子与姑娘最好不要单独相处,以免坏了两人的名声。”
夏宇威不以为然的笑嗤:“女乃女乃说的是什么话,我跟宜姗在大晋早已经是结发夫妻,若不是碍于辛家家规,我俩早应该同房而寝。”
“公子,这是老夫人……”
“罢了,我直接去墨月轩。”
语落,也不待春生做出反应,夏宇威朝着西跨院的方向走去。
行经游廊时,正好迎面走来刚哭过的萱若,夏宇威立刻喊住她。“你就是伺候宜姗的丫鬟?”
萱若一抬头就对上高大俊雅的夏宇威,登时羞红了脸儿。“公子安。”
“宜姗呢?”夏宇威问道。
“回公子的话,姑娘她……她……”
见萱若支支吾吾,夏宇威心下一凛,原先含笑的眸光转为凌厉。“说,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午起之后便跟着老夫人一起念佛,念完佛之后便说要去找公子,奴婢劝过姑娘,可姑娘不听,还不让奴婢跟着,就一个人离开了辛府……”
“胡闹!”夏宇威这声低沉的喝斥,霎时传遍了游廊。
附近行经的下人纷纷停下脚步,面面相觑的朝这方看来。
萱若抖得更厉害了,当场就跪了下来。“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宜姗对魏国人生地不熟,她一个人出府,居然也没人跟着,万一她迷了路或是碰上坏人,谁来负责?”夏宇威俊脸铁青的痛斥。
“公子,要不小的这就派人出去……”
不等春生把话说完,夏宇威转身就往大门走,同时命令管事即刻备马。
“公子,您才刚回府,连一口茶都还没喝,找宜姗姑娘的事还是交给小的来就好……”
“住口。”夏宇威冷眼一扫,登时吓得春生脸色发白。
“公子,马已经备好了。”管事打着灯前来通报。
夏宇威快步走出了辛府大门,正要跨上马背时,一辆红绒宝盖马车直朝辛府而来,在他眯起眼端详之时,马夫已将马车停下来。
“公子,那是岑家的马车。”春生认得那辆马车,立刻低声禀报。
夏宇威可没心情管这些,管他是岑家还是陈家,什么都好……
蓦地,夏宇威眸光一凛,停住了甩马鞭的动作。
前方那个被人扶下马车的娇小身影,不正是他担忧的某个丫头吗?
见状,夏宇威将马鞭往春生那头一扔,跃下了马背,笔直的朝苏宜姗走去。
“你去了哪里?你晓不晓得我很担心你?”夏宇威眼中只有苏宜姗,全然视旁人如无物。
苏宜姗一见他就来气,故意别开了脸。“辛少爷忙得分身乏术,哪里还有心情关心我这个外人。”
察觉她在生闷气,夏宇威皱起眉头,正想问个清楚,不想眼角余光一瞥,愣住。
岑宇峰朝着夏宇威的瞪视露出笑容,温文有礼的打了声招呼:“这位想必就是辛家庶公子,久仰了,在下是京城岑家的岑宇峰。”
夏宇威没理会岑宇峰,兀自转向苏宜姗,寒着脸责问:“你一整天都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闻言,苏宜姗立刻涨红了脸,“那是因为我迷了路,正好碰见这位岑公子,他好心帮我领路……”
“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坐他的马车回来?”夏宇威的脸色更沉了。
苏宜姗被质问得莫名其妙,当下水眸圆瞪,气得不轻,碍于有外人在场,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出府是为了找你,结果我迷了路,岑公子好心带我逛京城,后来我们去辛家商号找你时,你已经不在那儿了。”
见他们两人互动亲昵,岑宇峰心底打了个突,他面上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朝着夏宇威问道:“是我提议带宜姗去京城走走,让她多熟悉一下魏国的风俗民情,辛公子莫要责怪宜姗。”
宜姗?听见岑宇峰喊得这般亲热,夏宇威一把火在胸中烧得忒旺。
“岑公子难道不知宜姗是我的妻子?岑公子与我的妻子共乘一辆马车,于礼不合,还请岑公子往后莫要再毁我妻子的声誉。”
岑宇峰心下诧异。“宜姗真的是你的妻子?”
夏宇威正要回答时,冷不防地被苏宜姗抢了个快:“别听他胡说,我们根本还没拜堂呢。”
说罢,她眼角一横,怒瞪了夏宇威一眼。
夏宇威可没打算让她,他脸色发寒,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苏宜姗不甘心,想着要挣扎,不想夏宇威另一只手臂圈上她的腰身,蜘蛛捕蝶似的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我们先前已在大晋拜过堂,只是回来魏国,碍于家规还得重新置办婚礼。”夏宇威冷冷说道。
“你们在大晋拜过堂?”岑宇峰脸上难掩失望。
苏宜姗鬼使神差的蹦出一句:“拜过堂,但是还没同房。”
闻言,夏宇威别过脸,狠狠瞪了她一记。
苏宜姗可没在怕他,佯装若无其事的对着岑宇峰微笑。
见她笑,岑宇峰也跟着笑。“原来是这样,莫怪外人都不知道辛公子回魏国时还带了个媳妇回来。”
“什么媳妇儿啊,其实也不知道这亲事能不能成……”
苏宜姗的话还没完,夏宇威整张俊脸已经阴沉得骇人,他拉起苏宜姗的手转头就走,连声客套的道别都没说。
岑宇峰登时愣在原地,随从阿宝也张大了嘴。
“岑少爷,真是对不住,我们家公子刚忙完公事回府,心情不大好,所以……还请多多担待。”春生连忙出面打圆场。
阿宝气愤地嚷道:“这是什么态度呀?我们家少爷是何许人也,他竟然敢这样嚣张……”
“岑少爷,对不住,真的是对不住,我们家庶公子去了大晋这么多年,怕是忘了辛家的礼仪,才会这般失礼。”春生不停地道歉。
倒是岑宇峰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双眼直瞅着辛府门口,久久没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