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小姐,太太来了。”书蓝进了房后低声说着。“表少爷也来了。”
正坐在案前画饰物的卓韵雅眉眼不抬地道:“让他们在偏厅等我。”话落,她把笔一搁,将纸收到一旁,连衣饰都懒得整理,快步走出房。
“表哥,可有找到鼎哥哥了?”一进偏厅,她便快声问着。
还未落坐的雷持言一身风尘仆仆,先是注视她好一会才道:“他没事,刚刚已经回徐家了。”
“真的一切都安好?”
“有我亲自出马,他能不安好?”面对她,雷持言轻噙笑意,向来冷硬的面部线条显得柔和,淡漠无味的俊脸变得温润如玉。“没有妳担心的事发生,我去时他正巧也要赶回大凉,所以我就跟他一道回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得到雷持言的保证,卓韵雅悬着许久的心才终于安稳下来。
在徐世叔去世后,她担心鼎哥哥会遭遇祸事,所以托嫂子将表哥找来,央求表哥去一趟西秦,替她探探鼎哥哥。在大凉,徐家的马队是最强悍的,而为了护送采掘的玉矿进京,雷家的马队数量却是最多的,有时徐家需要的数量不足时,还会跟雷家借调。
如今表哥已经继承当家,自然能够随意调派手下马队,虽说是比不上徐家拥有通行各国的令牌,但只是去邻近的西秦,弄个路引通关证什么的比一般商家要来得快多了。
“小雅,妳一句话让我哥跑了一趟西秦,他才进门连口茶都还没喝,妳好歹也让他坐一会歇着。”一旁的雷持音终于忍不住埋怨起她,拉着自家兄长在旁坐下,接过丫鬟送来的茶。“连一声谢都没说象话吗?”
她是真的心疼自家兄长,尤其心疼兄长那得不到响应的感情,明知求不得却还是放纵地宠她疼她入骨。
卓韵雅这才发觉雷持言看起来精神奕奕,可眉宇间难掩疲惫,脸色也有些苍白,不禁内疚地道:“表哥,对不起,让你跑这一趟,竟一个月的时间就来回,你一定很累了,我让人收拾个院落让你歇会?”
“不用。”他淡笑道,垂眼瞅着手中的茶水。“小雅,我知道妳现在想到徐家见他,但还是先缓缓吧,他刚回来必定有许多事要处理。”
心思被看穿,卓韵雅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脸。“我知道他会忙一阵子,不急着见他,就……就是有点担心他。”她这个表哥武艺惊人,而跟在他身边的随从一个个都是拔尖的,有他带人去接徐鼎,徐鼎必然安然无恙,只是有时总得要眼见为凭,才能教人真正放心。
雷持言听着,睨了雷持音一眼,便见她了然于心。
雷持音忖了下,问:“小雅,前两日公爹要妳画的玉饰妳可画好了?可别担误了时间,那可是贵妃娘娘要的。”
随着卓韵雅的年纪渐长,她的才华益发夺目,设计饰样、嵌宝镶玉,甚至连点翠这门工艺都已近乎炉火纯青,让卓家奇珍堂的匠师莫不赞叹她的七巧玲珑心,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去年她设计了一款碧玺头面放在铺子里展示,让贵妃娘家嫂子买去,穿戴进宫,贵妃一眼就看中,差人订了一套紫玉头面和五件玉簪,就凭着贵妃这一单,奇珍堂的饰品突然在京城水涨船高,就连皇上都起了兴头。
为此,皇上为了贵妃特地召她进宫。可知道这对一个商家女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整个卓家都因为她镀上了一层金。
“……还没。”卓韵雅垂头叹气地道。
她不是对自个儿没信心,而是她心里挂记鼎哥哥,哪有心思设计那些头面玉饰。
“赶紧画好,妳也知道后续打磨也需要时间,最要紧的是,妳要是能凭妳的手艺获得宫中几位娘娘好评,日后妳才有能力帮上徐鼎。”雷持言说话向来简单扼要,却总是能一针见血。
就见卓韵雅想了下,便乖乖地回书房画饰样。
“这丫头,只要一提到徐鼎,说是对徐鼎好的,她立刻着手,都还没嫁人呢,真以为徐鼎是她的天,仰他而活了吗?”雷持音啐了声,见自家兄长只是捧着茶水轻噙笑意,她的火气瞬间滔天扬起。“还有你,大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要嘛就去抢,要嘛就放手,这样不干不脆的算什么?”
雷持言眉眼不动,唇角却显得苦涩。“我有什么资格抢?”
“你认为你比不上徐鼎?”雷持音的嗓音拔尖了起来。
不是她要夸,她大哥脸蛋比徐鼎俊,商场上运筹帷幄稳重冷静,唯独对小雅失了心,简直可说是死心塌地,专属的随从,只要她开口,她大哥不可能说不,而且雷家人口简单没什么糟心事,她大哥打死也不可能纳妾,随时都能守在她身边,这样相比,到底是哪里比徐鼎差?
不就是只差了当年的女圭女圭亲!
“小雅心里没有我。”他淡然道。
“那就想办法让她心里有你,去抢去夺!”雷持音看似柔弱惹人怜爱,骨子里却是剽悍的北方儿女,敢爱敢恨,能舍能抢。
雷持言苦笑了下。“音儿,妳不懂。”对他而言,小雅的笑容是他一辈子想守候的,只要小雅幸福,那便是他想要的幸福。
“对,我就是不懂。”她不懂情爱,为了雷家好,所以她自愿嫁进卓家,横竖能与小雅为伴她也开心,可她就是不懂,他明明心仪小雅,明明还有机会改变,他却选择将她拱到徐鼎身边。
甚至还傻得舍身去搭救徐鼎!瞧,为了救徐鼎他受了伤,气色这么差,可小雅却压根没发现。
她不怨小雅,她只是不认同大哥的做法,觉得不值。
今年都已经满二十岁了,竟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他简直傻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才好。
无声叹口气,她拉着雷持言的袖角。“伤口还疼不疼?”
“小事,徐鼎伤得比较重。”
他不让小雅去找徐鼎,除了不想让小雅忧心徐鼎的处境,更是为了不让小雅卷进他们徐家的斗争里。
雷持音脸色有些凝重。“真是大薛氏派人除去徐鼎?”
雷持言呷了口茶,没正面回答。“人都死了,没有证据。”
“……小雅要真是嫁过去,日子怎么过?”想着,她不禁又头疼了起来。与其执意嫁进徐家,嫁给她大哥不是更好吗?那丫头怎么就那么死心眼。
“那是三年后的事,三年后再说。”
小雅还要三年才及笄,虽说不知三年后有什么变化,但至少他还有三年的时间能将小雅护在羽翼之下。
徐鼎脸色灰白地站在空无一物的灵堂,目光扫过一旁尚未撤掉的白帐,敛下的长睫遮掩不了黑眸迸射出的冷肃杀气。
“徐升呢?”他哑声问着身后的管事。
“二少爷,徐升人在二少爷的院落候着。”管事赶忙回道,像是想到什么,又说:“可是大太太在花厅等候二少爷,二少爷是不是要先过去一趟?”
“不用。”徐鼎踏出灵堂外,身形踉跄了下,身后几名随从一个箭步上前欲扶他,却被他挥开。“我没事。”
“二少爷,你身上的伤要紧,还是赶紧让大夫过府一趟。”与他最接近的随从徐聿坚持扶着他。他比谁都清楚二少爷此刻的心情,可逝者已矣,他总是得要先保重自己,毕竟他背上挨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当时要不是雷持言的马队刚好赶到,他们一行人能不能安然回大凉谁都说不准。
“不需要。”徐鼎一个眼神丢去,徐聿只能乖乖地松手。
他知道二少爷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身上有伤,不想让大太太以为有机可趁,在这当头痛下杀手,毕竟老爷的死极不寻常,如今要是再添个死人,对已背负各种流言的大太太而言毫不在乎,横竖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就好。
跟着徐鼎回到院落,就见徐升跪在书房外头,徐聿不禁无声叹口气。他和徐升都是徐家隔房的庶子,蒙二少爷看重带回徐家习武习商,徐升是二少爷身边的大账房,所以当他们出门在外时,徐升向来是留守在府里,暗地里投递信息。
“二少爷。”眉目清秀的徐升跪伏在地。
徐鼎气息微乱的走过他,道:“进书房说话。”
“是。”已跪了一段时间的徐升靠徐聿扶了一把才站得起身,示意几个随从将外头看牢了,他才缓步走进书房里,“二少爷身子没事吧。”
徐鼎摆了摆手。“我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升吸了口气,哑着嗓道:“老爷的病情突然恶化,大太太一直守在房里,我曾找了大夫询问,大夫只说老爷是恶疾,去年就诊出也自知时日无多。”
徐鼎神色恍惚,想起父亲带他前往西秦和古敦时便常常露出倦态,他却没搁在心上,以为父亲是年纪大,难免力不从心,岂料……“用药方面呢?”哪怕是恶疾也不该来势如此汹汹,教他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再者,他在回程路上遇到埋伏,要说不是大薛氏干的,他还真不信!
“我曾查过药渣,找了外头的大夫询问并无异样。”
“诊治我父亲的大夫呢?”
“是我不好,得知老爷离世,我急着差人通知二少爷,待我想到要找那位大夫时,那位大夫已经不知去向。”
“其家人、门生弟子呢?”
“家人也不见踪影,至于门生只说大夫回南方养老。”徐升说完,垂着头等候徐鼎下令。
徐鼎眸里满是血丝,全是疲惫,却遮掩不了他此刻的愤怒。“她怎么敢!”他突地怒咆了声。
那是她的夫君!他作梦也想不到她竟连父亲也不放过!
当年母亲曾说过父亲是被人使计坏了大薛氏清白,逼得父亲不得不娶大薛氏,而后再用平妻礼将母亲娶进门,从此父亲再不踏进大薛氏的寝房。从有记忆以来,他与母亲就是大薛氏的眼中钉,只要父亲远行在外,他与母亲便受尽欺凌。
最终,母亲死了,尽避苦无证据,可谁都知道是大薛氏下的毒手,接下来便是等待时机除去他。
可她再恨,也不该对父亲下死手!
她是疯了吗?天底下有她这般蛇蝎心肠?
徐升弯膝再跪下。“二少爷,是我不好,没能早点搜罗证据。”
“派人出城找,把那个大夫给找回来,就算是尸体也要翻出来,交给当地县衙验尸查案!”
“是。”徐升应了声,缓缓抬眼,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徐鼎横睨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徐升张了张口,最终下定了决心道:“老爷卧病在床时,时好时坏,我曾经几回试着接近寝房,其中一次,我听见老爷对大太太说……”
“说什么?”徐鼎疲惫不堪地垂敛长睫。
“老爷说……别让二少爷知道是雷氏害死了二太太……”
徐鼎顿了下,缓缓抬眼哑声问:“你说什么?”
“老爷说别让二少爷知道是雷氏害死了二太太。”徐升一鼓作气地道。
他不想说,可他清楚二少爷对于母亲之死耿耿于怀,千方百计要找出证据,找到当初相关人等,而他听见的,证明并非大太太害死二太太。
“你在胡说什么!”
“二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声音确实是老爷的,老爷交托大太太打理二少爷的婚事,说要是让二少爷知道了实情,与卓小姐的姻缘就会断,所以……”
“你住口!”徐鼎蓦地起身,将案桌上的笔架水洗全都扫落在地,声响惊动了守在院落的随从,徐聿更是飞步来到书房外。
“二少爷……”
“不可能、不可能!”徐鼎殷红着眼,怎么也无法接受连袂而来的打击。“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错,雷姨为什么要毒害母亲?她有什么理由毒杀母亲?更何况,一个不小心就连小雅都会没命!”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雷姨带着小雅过府探视他风寒初愈的母亲,桌上的糕饼是雷姨带来的,待他到母亲屋里时,是小雅端着糕饼给他,可看她嘴馋,他便给她吃了,就在那时,母亲呕血昏厥,雷姨带着小雅回卓府没多久也传来小雅中毒……
可是,他记得小雅的毒很快就解了,如果是同样的毒,小雅那时才三岁,哪怕吃得再少也不可能短时日内就好转……
那时他服丧,没去探视她,是雷持言带她过府吊唁。
“二少爷是否记得当年老爷找了好几位大夫救二太太,可是每个大夫都说二太太并非中毒,是二太太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吃了某种不该吃的东西引起类似中毒的现象?”
徐鼎目眦尽裂,各种情绪冲击着他,他的脑袋反倒分外清明。
当年大夫的说法他压根不信,可是,母亲的体质确实是异于常人。母亲曾对他说,她不能吃核桃,要是不小心吃了可能会丧命,而母亲也担心他的体质与她一般,便告诫他别吃任何糕饼,他也一直遵守着。
假设,母亲所吃的糕饼里掺了核桃使她致命,那么小雅根本不可能因此中毒,倒是应对了她中毒后几日内便好转。
思及此,徐鼎乏力地坐回椅上,脑袋还运转着,母亲与雷氏亲如姊妹,雷氏到底知不知道母亲这特殊的体质已经不得而知,假设雷氏不知情,只能说是她的无心之过,但如果她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尽避当时他年纪尚轻,可他依稀记得雷氏待母亲的好,他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理由。
而父亲呢,他又是如何知道母亲的死与雷氏有关?
雷氏死了,父亲也死了,他还能找谁问清楚?
都过了这么久了,他还能怎么查?
“二少爷,没事吧?”徐聿焦急地在门外唤着。
徐鼎吸了口气,眉目凌厉地道:“徐聿,差人去找,将当年我母亲死去时还在身边当差的所有嬷嬷和丫鬟都给我搜出来!”
徐聿不禁愣住,这些年二少爷一直让人去找当初在大薛氏身边的大丫鬟和嬷嬷,怎么现在反倒要找二太太身边的下人?都过这么久了,那些人都不知道被大薛氏给打发去哪了,怎么找?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夜凉如水,夜风刮过衣袂,窸窣作响,一抹颀长的身影孤单地站在成片的李树后头,幽深的黑眸直睇着寝房透出的微光。
“二少爷。”徐聿的嗓音低缓响起。
“嗯?”徐鼎头也没回地应着。
“大少爷还在院落里等二少爷。”徐聿轻步来到他身后,直觉得今晚他俩的行径实在像极了登徒子,可想想二少爷和卓小姐是未婚夫妻,所以勉强还有一丁点理吧,但要是被人撞见,还是出格了些。
“嗯。”
就那么嗯了声就没下文,徐聿只能跟着他在夜色里吹风,直到外头响起梆子声,他才忍不住再问:“二少爷还没打算回府吗?”
“不。”
“那……还是干脆去见卓小姐一面?”反正都闯到人家院子了,寝房灯也还没熄,偷偷见一面也无妨。
“……不。”他哑声道。
他还没厘清头绪,无法见她,尽避他是恁地想她,尤其在他莫名丧父需要一点安慰时,他还是不能见她。
天知道,小雅是他惨淡的年少岁月里的一抹光,尤其当她粲笑如花,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像是星子般映照着他。他想见她,想抱抱她,可是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不能见她。
徐聿闻言,只能无奈地摇头。真不知道二少爷是哪里不对,明知道卓小姐三番两次寻他,却将她挡于门外,要说不想见她嘛,那又何必三更半夜模进人家院子?
徐鼎就这样呆站着,看着灯熄了,等到天微亮了,他才哑声道:“徐聿,准备行囊,启程。”
“二少爷,天都快亮了,要不跟卓小姐说一声咱们再走?”他知道二少爷打算回西秦交易那笔货,可既然都等到天亮了,就见一面吧!
二少爷很不对劲,他很担心呀!
徐鼎没吭声,径自绕着小径翻墙而去,徐聿没辙,只能快步跟上。
卓韵雅在最短的时间里将玉饰的花样给画妥,交给了卓景麟后便往徐家跑,可惜徐鼎没在家中。
一连几日与他联系不上,教她忧心忡忡却又无计可施。
后来,还是雷持言告诉她,她才知道他又启程前往西秦,完成未竟之事。
卓韵雅满脸错愕,不敢置信丧礼才结束,他竟然立刻前往西秦。
“他还在丧期耶……”她吶吶地道。
虽说她能理解在西秦必定有十分重要的事等他处理,但就算再急,他也不可能连告知她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大凉律例,丧期守孝从一年到三年皆可,然而商家重诺,为免影响商事,会在最后打契期限前进出货,可一般来说,商家有丧往来商贾都会体谅,延长期限,所以徐鼎根本没必要急着前往西秦。
“也许西秦那批货正急着要,时间上已有所担搁。”雷持言淡声道。可实际上,当他去见徐鼎时,只觉得徐鼎态度十分古怪,试着旁敲侧击,可惜徐鼎始终没松口。
“可徐家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吗?”她真的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在这时间点赶往西秦。
“徐家的当家已经确定是徐爵了,毕竟他是正嫡。”
“这更不对劲。”鼎哥哥怎么可能将当家的位置拱手让人,尤其在这种波谲云诡的状态下,他没有厘清徐世叔的死因,甚至没将族里辈分高的耆老都找来,怎么可能吞得下这口气,甚至离开?
“不管怎样,徐鼎很清楚眼前的状况,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徐爵的身分,与其硬碰硬,倒不如先谋后动。”他眼中的徐鼎是个心思深沉且缜密之人,哪怕身处逆境,他也会静待其变再伺机而动。
“可是如果大薛氏想对他—— ”她抬眼直睇着雷持言。
“不会,徐世叔才过世,徐爵已经成为新当家,要是徐鼎在这当头再出事,对她而言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卓韵雅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确实有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徐鼎回来之后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连离开大凉都没让人告知她一声。
从她有记忆以来,徐鼎就存在她的生命里,徐鼎可以说是她的天,可对徐鼎而言,她算什么?
他待她好,百般宠溺,她压根不怀疑他对自己的情意,可有时她又觉得他离自己好远,远到像她伸长了手也构不着的天。
瞧她垂睫不语,满脸是诉不尽的失落,雷持言调开了视线,淡声道:“小雅,徐鼎的事就别担心了,妳得先将自己顾好,照着自己的步调得到妳该有的名气,日后妳才能成为徐鼎的助力。”
卓韵雅轻点着头,心里明白雷持言指的是宫中几位娘娘看中她的手艺,这几位贵人能替她造势,而这些“势”有朝一日都会成为徐鼎的助力。
可明白归明白,她还是止不住心里的失落。
总觉得好久没瞧见他,一颗心好不容易安稳了,却连一面都没见到,如今更不知道他何时才会回大凉,她的心空空荡荡的。
半晌后她强打起精神,不允许自己沉浸在失落里,朝雷持言嫣然一笑。“表哥,谢谢你。”
雷持言近乎贪婪地注视她的笑靥。“谢什么?”
“很多很多,真的谢谢表哥,今天我特地下厨做糕饼给表哥尝尝。”她对表哥是由衷的感谢,只要她有所托,他从不拒绝,比她亲生大哥更要疼爱她千百倍,可她前段时日只惦记着鼎哥哥,忘了他总是为她奔波着。
要不是嫂子提点她,她真没发现自己愈来愈随便,竟然将表哥当随从使唤,她深深反省并且告诫自己绝不能因惦记鼎哥哥而忽视其他亲人。
“栗子糕?”他笑问。
“嗯,这个时节的栗子最好吃,而且—— ”卓韵雅笑睇着他。“表哥最喜欢栗子糕了,对不。”
雷持言笑瞇了眼,心想,只要她待自己还有这份心,那便足够。
一整年,卓韵雅除了等着徐鼎归来也没闲着,就在这段时间里,她自个儿拿积蓄弄了间匠铺并题名端玉阁,拉了同师门的师兄季逢易合伙,她负责设计,他负责完成,偶尔她会参与制作,毕竟她拉丝花的技巧已是炉火纯青。
铺子打的名头是只接私单,只为专人设计,一开始她大哥只当她爱玩,拿自己私房玩玩倒也无妨。
然而铺子一开张,单子已经接到年后,让季逢易气得差点当场拆伙,毕竟这铺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单子一张接一张,人手不足再加上资金有限如何吃得消,于是卓韵雅拉着雷持言和雷持音合伙,让雷持言出马拜访几个匠人,再由她最后筛选,一个月后,第一张单子成品交货时,京城贵人圈一阵轰动。
第一张单是贵妃亲自下的丝花雕玉簪,以金丝编织成的花团凤凰,身体嵌上火珊瑚,再套进镂空紫玉簪,其雕工、丝花的工艺可谓是鬼斧天工,就连皇上瞧见了都赞叹不已,亲自赐了匾额和其他赏赐,端玉阁顿时红遍京城大街小巷。
卓景麟这才扼腕当初没能看出端倪,被雷持音嘲笑了好一阵子。
卓韵雅没因此自负起来,反倒是抓紧时间应付每一张单子,务求尽善尽美,绝不能教人挑出一丁点毛病,教宫中的嫔妃一个个爱不释手,大臣女眷也争相下单,因而短短一年内的时间,端玉阁的名气已经压过奇珍堂的招牌了。
“小雅。”雷持言走到工坊小屋唤了声,卓韵雅却是一点反应皆无,心思专注着手边的工作。
雷持言倚在门边,从树叶间筛落的碎光落在她身上,照亮她丽人般的侧脸,看着她纤白小手抓着金线不断地穿孔拉丝,慢慢的金线变成了金丝,闪动着夺目的流光。
他看得出神,舍不得移开眼,直到卓韵雅将拉丝告一段落才瞧见了倚在门口的他,笑唤着——
“表哥,你怎么来了?”说着,又从他身后望去。“唉呀,那两个丫头跑哪玩去了,都不知道要上茶。”
雷持言回神,轻咳了声掩饰赧意。“不用上茶,我来只是跟妳说件事。”他赧然是因为他太过明目张胆地注视她,更因为是胞妹强硬地将她两个丫鬟都赶出工坊外,刻意给他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找到工匠了?”她满脸期待地问。
她现在的单子都接到来年初夏去了,要是再找不到工匠,接下来她都不敢接单了。
“不是,是……徐家发出了商会的帖子,妳要不要去?”
卓韵雅皱起了眉头。“丧期不是还没过?”
“商会是每年都会举办的,去年停办了一回,今年不好再停办,所以徐家应该是选择了守一年丧,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雷持言停顿了会才又道:“徐鼎也会负责招待才是。”
“鼎哥哥回来了?”她诧道。
“听说是回到大凉,但还没回到京城,大概还在其他地方收帐、巡视什么。”徐家是行商,经营马队之外,也有一些庄子和其他的铺子、票号,而这些分号总得要有人定期巡视,徐鼎自然是不二人选。
卓韵雅垂敛长睫掩饰心思,好一会才道:“嗯,到时候再麻烦嫂嫂带我一道去。”徐家商会她是年年到,知道除了男人聚在一起聊商道之外,也会携家带眷前往,有几分相看的意思。
雷持言注视她良久,才道:“徐鼎必定是有许多事在忙。”他一直派人注意着徐鼎,自然知道徐鼎早在半年前就回大凉,甚至也回来京城待上几天,可那几天他却没有见小雅一面,甚至连消息都没捎上。
而这些事她既然不知道,他就不打算告诉她。
“嗯,我知道。”卓韵雅轻点个头,抬脸粲笑着。“鼎哥哥那么努力,我也不能输给他。”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扮演什么角色,她是卓家的女儿,既是有工艺方面的天赋,她自然得要替卓家攒口气,也为了日后成为鼎哥哥的助力,所以她什么都能忍,只要她能做到的,她都不会落下。
雷持言张了张口,最终咽下了叹息,伸手想轻抚她的头,却想到她已经十三了,寻常姑娘在她这年纪已经开始谈亲事,他们也到了无法随意见面的时刻了。
但只要有端玉阁这个地方,他与她终究是有所羁绊的。